許正興對兒子的期望大得驚人。自從依桐上了高中,雖說費用基本上都是靠女兒,但許正興的腰挺得像國旗桿那樣直,提起兒子宛如年輕時提及未婚妻梁愛玲般有勁。許正興耕了大半輩子地,他只想后代的耕地水平超過自己就可以了,沒想到自己栽個蘿卜卻結(jié)個人參,許依桐竟然讀到了高中,甚至有可能進入大學。在許家一門中,讀書讀到這份上,絕對是空前,而且有絕后的趨勢,許依桐好像武俠小說中的丐幫人物,一舉成為九袋弟子,成為稀有人才。許正興時刻準備著兒子有朝一日高中榜首,再拔茅連茹地連他老爹提拔上去,從此農(nóng)村包圍城市。女兒依禾在城市找到了一扇門,而這個兒子看來能以科舉的方式平步青云,在城市開辟另一片天。特別是許依桐的眼睛一近視,眼鏡一戴,提前預示了許依桐早晚坐辦公室看報紙的命運,這使許正興看兒子的目光不得不從不屑轉(zhuǎn)為尊敬。
吃過晚飯后,許正興蹲在門檻上,慢慢地問正在刷車子的許依桐:“桐子,你姐還好著嘞?”依桐頭也不回說:“好!”許正興又問:“那你還是只歇一天?明天還得走?”依桐還沒等他說完就說:“嗯!”語言簡潔得直逼春秋戰(zhàn)國時的文章。許正興的嘴里叨念著漫天廢話:“前天公社又收錢,說要什么教學樓款,鄉(xiāng)里要蓋初中,我說俺家都沒初中生了,俺不交,可鄉(xiāng)里那幾個干部卻說現(xiàn)在兒子不上初中將來孫子總上吧。我說俺兒子將來要去大城市,誰稀罕這破學校!哎!跟你說家里就這么多錢,我年紀也大了,出去打工誰要我跟著……”依桐心里知道父親在回避明天走時自己的生活費問題,還要自己向姐姐要,便轉(zhuǎn)身回屋。許正興說著話得不到依桐的回應(yīng),自知無趣,便卷了個旱煙,抽著旱煙把游蕩在糞坑邊的鴨子趕到了圈里,嘴里吐著對依桐的不平:“哼!牛什么牛!再牛還不是老子的種么?”
第二天他剛走出家門,準備去找水兒,卻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細雨如扯斷的絲,柔弱中無間斷地向大地飄灑。村里幾戶人家院中的桃花含苞欲放,桃蕾白里透紅,經(jīng)過雨水滋潤,嬌艷不可方物,好像人的眼光一觸到這花蕾即刻就要炸開。依桐興致勃勃地剛想拐進一個路口,卻見父親許正興肩上荷把鋤頭從雨中走來,腳上的泥巴如集結(jié)的軍隊,見了依桐便說:“雨下不停,地里泥多干不了活,我就回了。這下著雨你下午咋走?干脆跟你老師請個假,就甭去了。缺一兩節(jié)課,你恁聰明,回到學校稍微一用勁就趕上去了。咋?這下這么大雨你又干啥去?”依桐回過頭來,甩了句:“解個手!”“解個手用得著跑這么遠嗎?”許正興提起鋤頭蹭蹭腳下的泥,罵罵咧咧地回家了。
水兒家和依桐家的距離,經(jīng)不起腳步的輪替,走到水兒家門前的桐樹林時,他激動得心臟上好像安裝了馬達蹦蹦地跳個不停。胥先重當這么多年官兒,房子蓋得著實不錯,大紅門由鐵鑄成,兩旁有兩座石獅子,張著血盆大嘴,森然欲搏人。水兒家大門微開,依桐在門外往里看了看,卻從門縫里看見一樹欲謝的梨花,粹白之中隱隱帶著焦黃。依桐見四周無人,拾起一塊磚頭,向那大門擊了一下,里面的狗聽見門響,馬上精神抖擻吠個不止。依桐聽見里面?zhèn)鱽砑毸榈哪_步聲,忙躲到一旁的一垛磚墻后面,后退過程中不小心踩上了一灘狗屎。依桐把鞋往磚垛上蹭著,眼睛卻聚焦于大門口。那狗正在門前不可一世地叫,卻忽然停聲,朝里面搖著尾巴,顯然是主人到了門邊。只見大門被輕輕開啟,水兒露出姣美的臉,往四處緊張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