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兒抹著眼淚轉(zhuǎn)過身,向在暮色中投射著巨大陰影的村子走去。晚風(fēng)似乎又大了些,西天上早亮起幾顆小星星,在調(diào)皮地向即將轉(zhuǎn)成夜的世間眨著眼睛。麥田那畔行著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人,他巨大的身影在薄暮中變幻成一朵游走的黑云,似乎也快要被銳不可當(dāng)?shù)哪荷虥],那正是傻運動,他沒日沒夜地游走在這麥田里。水兒流著眼淚走過麥田,此時麥海依舊對她的背影發(fā)出嘩嘩的響聲,似乎南許村四圍的麥子都望著她的背影,低聲地哭了。
由于依桐上午睡到十點,下午又睡了兩個多小時,生物鐘一時紊亂,到了晚上的時候,一屋內(nèi)鼾聲四起,依桐躺在床上,用盡所有氣力就是睡不著,好像睡眠是一個小貓的尾巴,而小貓就算原地累死也追趕不上。他把自己床頭上的臺燈打開,抓起課本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似乎有微末的倦意襲來,他忙把臺燈關(guān)掉,躺在床上等待那倦意擴散,孰料一躺下,精神卻立刻抖擻。
樓下的貓此時也來搗亂,喵喵聲一直不絕,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身子像海浪一樣起伏不已,從床這邊翻到床那邊。忽然他被床邊一個盒子挌住,后背一陣酸疼,他忙把這只盒子拿到一旁,以免翻身時再次碰到,孰料他的手一碰到盒子,立刻產(chǎn)生了一種欲望:反正此刻睡也睡不著,反而把頭弄得更加暈乎,再說自己白天已經(jīng)睡過,不如此時就找點事情來做,他的心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他要看看水兒的母親究竟寫的是什么!他的心里既然已經(jīng)想到,就立刻打開臺燈來做。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控制著自己不去做這件事,實際上是找不到做這件事的理由,此刻失眠的痛苦激發(fā)了做這件事的欲望。在明亮的臺燈下,依桐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盒子,就像捧著一捧雨水那樣誠惶誠恐。
盒子打開了,里面的東西泛著黃色,在白色的臺燈光下面,更顯出一種年代久遠(yuǎn)的滄桑。依桐很清楚地看見,里面躺著的是一沓厚厚的稿紙,在厚厚的稿紙下面還鋪著一本筆記本,那筆記本是紅色皮,依桐把那筆記本取出,筆記本封面是一幅湖邊寶塔的風(fēng)景。他打開,只見第一頁上有一個紅印章,上書“開州政法學(xué)院83年全校鋼琴比賽第一名紀(jì)念”,旁邊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藝術(shù)系鋼琴班82級3班:端木鈺晴
在扉頁的右下角還有一段詩,依桐看時,不禁驚呆了,那幾行詩是:
當(dāng)你對我說
從此無相忘
月老已定鴛鴦譜上
楓葉紅花天 與君長相守
讀盡人間煙火去遠(yuǎn)方
依桐心想,這正是《小愛人》那首詩的最后幾句,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莫非那首詩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流行?他又看這筆記本竟然還是鋼琴比賽的獎品,“開州政法學(xué)院”他聽說過,那是開州市唯一的一所大學(xué),在市政府的提倡下,最近幾年才改名為“開州大學(xué)”。他看到了“端木鈺晴”這個名字,覺得起得像小說里的名字,“端木”這一姓氏向來很少見,而四個字的名字更是少見。他心里起了一點光亮:莫非水兒母親的名字就叫端木鈺晴?但他又轉(zhuǎn)念一想:這會不會是水兒母親拿的別人的筆記本,而筆記本的持有人名叫端木鈺晴?
他心里胡亂想著,打開了第二頁。這筆記本相當(dāng)厚,他打開來看時,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夾著密密麻麻的信紙,少說也有三四十張。筆記本里面的紙頁上記著的全都是琴譜,依桐不識得音律,也不知上面記的是什么鋼琴曲,他隨手翻了翻,忽然見一頁琴譜上寫的琴曲名是《小愛人》,他心里一動,這幾日他不停地背誦《小愛人》那首詩,此刻卻忽然見到一首和《小愛人》同名的曲子,不由感到很親切。他只恨自己不通音律,否則就可以看懂。他把其中夾著的一張信紙抽出來看,那信紙上的字寫得狂放不羈,但是筆畫之間自有一番灑脫氣質(zhì),顯然和筆記本上娟秀的字體不是一個人,如果判斷準(zhǔn)確的話,筆記本上的字體無疑是女性的字體,因為那字體橫平豎直,每寫一個字都好像用了很大的心思,但是信紙上的字體則好像是一個男生的字體,因為只有男生的字才會寫得這樣遒勁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