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欽亭的父親是廠技校的領導。各色各樣的技校當年像雨后春筍,冒出來,又突然秋風掃落葉統(tǒng)統(tǒng)關門。遲欽亭父親的罪名不大不小,廠里在鄉(xiāng)下有家小農(nóng)場,他罪名大時算是在農(nóng)場改造,罪名小時算是鍛煉,偏偏他命里有官做,漸漸又有了新的爵位,先是事務長,天天騎著自行車去集上買菜,然后又升上農(nóng)場的副頭。前前后后總有五年,夫妻倆飽嘗分離之苦。就在提升為農(nóng)場正頭的兩月后,遲欽亭父親又接到了回廠當廠長的調(diào)令。
五年一晃,兒女都大了,最迫切的問題是房子不夠住。早先夫妻一個屋,兒子女兒兩張小床一個屋。父親去了農(nóng)場,女兒便和母親睡。如今父親凱旋,該順的心似乎都順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不得不和兒子一個屋,睡女兒過去睡的那張小床。按說夫妻倆年齡已不算太輕,畢竟分居了五年,多少有些要避開兒女的話得說。家里隔成了男宿舍女宿舍,不是兒子在家就是女兒在家,夫妻碰頭說悄悄話都不方便。
困難終于得到解決,這日子過了一陣,廠方從老技校的集體宿舍中調(diào)劑了一個床位給遲欽亭住,又過了不久,遲欽亭由一張床位擴張到了單住一間。那房間朝北,有十幾個平方米,是一樓,又潮濕又陰暗。
有天吃了晚飯,遲欽亭拎了一熱水瓶回小巢休息,走過大院時正好碰到二胡,興致勃勃地要上他那兒去參觀。二胡比遲欽亭高兩屆,下鄉(xiāng)插隊已好幾年,抽煙老資格而且抽得極兇,進了遲欽亭那間空蕩蕩的房子,忙不迭地摸香煙,邊劃火柴,邊咳嗽,邊對遲欽亭自由自在的獨立環(huán)境羨慕不已。
“什么時候,在城里也像你這樣有間房子,死也值了?!倍驗椴尻犠隽宿r(nóng)民,見了留城的伙伴,難免委屈和一種自卑,“媽的,說句不該說的話,什么時候我奶死了,就好了,省得什么事都要她管?!?/p>
遲欽亭不明白二胡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他不知道二胡為了和奶奶睡一間屋子,一舉一動都受監(jiān)視,有種入骨的怨恨?!霸诩页橹煻疾恍校夷虤夤苎?,你一抽煙,就說你想害死她?!边@天晚上遲欽亭的小房間里煙霧騰騰,一只舊搪瓷茶缸里丟的全是煙屁股,二胡扯東扯西,各式各樣的牢騷多得可以開百貨店,遲欽亭跟著學了兩支煙,居然不覺得嗆。
從二胡那兒弄來的十枚毛主席像章是遲欽亭房間里很特別的一個擺設。他床頭上方有根很大的釘子,釘子上飄一根帶子,像章挨個別上面。二胡自己家待著別扭,從此三天兩頭到遲欽亭這兒吹牛??吹搅四谴裾掠蟹N久違的親切,很嚴肅問遲欽亭:“我那兒還有不少好的呢,你要不要?”那年頭下鄉(xiāng)知青回城特別空,二胡到處鉆營借小說。遲欽亭因此讀了些小說,外國的中國的,是小說都看。小說之外,又順便從二胡那兒知道不少具有性意味的故事。都是沒經(jīng)驗的小伙子,悄悄談悄悄聽,津津有味。這類故事中印象最深的,是二胡說他插隊的那地方,有一位瘦得不能再瘦的生產(chǎn)隊長,因為搞女人搞得太多了,見著了女人便覺得腥氣。
“俗話說,干一行厭一行。干什么都這樣,我親耳聽那狗日的說過,他怎么說,他說,一見到女人,只要一見到女人,好家伙,那東西刷的一下就往上縮,越是漂亮的女人,縮得越厲害。只要有女人從他身邊走過,一股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鉆。媽的,他干隊長那會兒實在太狠了,就是皇帝也沒他快活。虧得家伙不管用,要不然知青去了,他狗日的再搞,非槍斃不可。我們那兒有句話,說女知青那玩意兒是高壓線,一碰就完。”
二胡的女朋友美芳從插隊的地方回城探親。她和二胡的關系暫時還瞞著雙方大人,遲欽亭的小巢便成了戀人相會之地。都住在一個大院里,都是家屬,大家從小認識,美芳是遲欽亭同屆不同班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