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常有一種讓遲欽亭做第三者的歉意,每次和美芳說一陣話,必回過頭來找話和遲欽亭敷衍。少年時代的二胡能征善戰(zhàn)而且極討人嫌,那時候遲欽亭即使求他,他也不會跟他玩。時過境遷,人窮志短,現(xiàn)在輪到二胡有求于遲欽亭,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討好賣乖。遲欽亭白天要上班,情人相會都限定在吃晚飯以后。小伙子有女朋友免不了多花錢。二胡硬著頭皮向家里要,得不到滿足便上遲欽亭這兒來賭氣發(fā)牢騷。遲欽亭夾在相會的情人中間。二胡隱隱約約希望遲欽亭上班時把鑰匙留給他。他沒地方和女朋友會面是社會的過錯,遲欽亭因此有了個改正社會錯誤的機(jī)會和義務(wù)。
一天晚上,三個人房里說著玩著,遲欽亭抽身去公共廁所。那廁所大約在一百米開外,遲欽亭慢騰騰回來,從門縫里窺視,二胡正抱著美芳親嘴,兩人顯然都怕都慌,都不住回頭往門這邊看。遲欽亭初次偷看這種場面,禁不住有些臉紅,更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沖動。美芳突然用力一推,從二胡的擁抱中掙扎出來,嘴朝門口努了努。遲欽亭定定神,推門進(jìn)去,三個人就跟什么也沒發(fā)生,繼續(xù)說繼續(xù)玩繼續(xù)笑。隔了一天,又是老格局在房里泡著,遲欽亭心甘情愿做了半天配角,忽然想到似的說:“噢,你們在這兒先待著,我等一會兒再來?!倍终J(rèn)真地追問他有什么事,遲欽亭說,他媽媽有幾封信要他幫著寫?!坝袔追庑牛俊倍崔嗖蛔∨d奮,又帶掩飾說,“你快去快回,我們等你。”美芳在一旁頓時有些扭捏狀。遲欽亭趕到父母處,找到了紙筆,風(fēng)風(fēng)火火寫了一陣,寫完了,他母親拿去過目,橫不滿意豎挑剔,遲欽亭耐著性子再改,改改又嫌煩,耍賴不肯寫。他母親沒辦法只好放松檢查,遲欽亭取信封一一填上地址,匆匆回自己小巢。在路上,他就感到一陣陣心跳,腳步越來越慢越輕。要走過一條長長的樓道,樓道上沒有燈,黑黑的只見遠(yuǎn)處他房間的門縫滲出的燈光,遲欽亭害怕碰到擁擠的過道上堆放的東西,盡可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挪,門縫里似乎有人影在動。遲欽亭按捺住一種無名的刺激。挪著挪著,斜靠在那兒的一把掃帚被帶倒,正跌在了鐵皮簸箕上,當(dāng)?shù)囊宦?,遲欽亭身不由己往側(cè)面一掩。二胡應(yīng)聲開門出來,對黑黑的過道看了看,他人在明處,看不見遲欽亭,在門口站了會兒,又輕輕關(guān)上門。過道上更黑了,門縫里的燈光,更耀眼,二胡和美芳似乎正輕輕說著什么。遲欽亭突然十分泰然走過去,剛要推門,又忍不住垂下頭,透過門縫往里看。二胡和美芳就靠在門口,美芳一動不動,二胡卻猴子似的忙不歇。很顯然兩人并不在親嘴。就隔著一扇門,沿著細(xì)細(xì)長長的門縫,遲欽亭的眼珠隨著二胡的手在動。那手活像只兔子,在美芳身上躥過來躥過去,又時時鉆進(jìn)美芳衣服的深處,一拱一拱不肯出來。
二胡回插隊(duì)的地方,遲欽亭在院子里還見過美芳幾次,有時一笑而過,有時只當(dāng)沒看見。二胡不在,美芳斷然沒有到他這兒繼續(xù)做客的道理。天很顯然越來越熱,漫長夏季拉開序幕,單調(diào)的生活略微變化,又以另一種單調(diào)生活繼續(xù)重復(fù)。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聽每天接觸的人說差不多的話。遲欽亭寂寞之余,躺在床上免不了要回憶二胡和美芳在他房間里的情景,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重新放過,腦海里一次次涌現(xiàn)出兩人纏在一起的鏡頭,這鏡頭經(jīng)過加工剪輯,遲欽亭有一種隨時隨地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便利。思想的野馬在生命的荒原上一路奔馳,遲欽亭體驗(yàn)到一種即興發(fā)揮不可言狀的刺激。人總是忍不住要想些自己不該想的東西,做些自己不該做的事。天熱得實(shí)在令人難以忍受,壓抑仿佛老鼠一樣在他身體內(nèi)部某個地方咬著,咬一口,歇一會兒,歇一會兒,又咬一口。遲欽亭一次次自責(zé)地臉紅,一次次臉紅地自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