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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床上醒來時,我撩開被單,看到有個身體躺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知道她是我老婆,但因為我什么都不記得,只能把她看做是一個身體——作為一個身體,她卜分美麗,躺在微紅色的陽光里——這間臥室掛著塑料百頁窗簾,擋得住視線,擋不住陽光;所以這個身體呈玫瑰紅色。我懷著虔誠之意朝她俯過身去,把我的嘴唇對準她身體的中線,從喉頭開始,直到乳房中間,一路親近F來,直到恥骨隆起的地方——她的皮膚除了柔順,還帶一種沙沙的感覺,真是好極了。此時我發(fā)現(xiàn)這身體已經(jīng)醒來了。此后我就不能把她看做一個身體。此時我抬起頭來,看到她的眼睛,她眼睛里流露出的,與其說是新奇,倒不如說滿是驚恐之意。她翻過身去,趴在床單上。我又把嘴唇貼在她的脊梁骨上,從發(fā)際直到臀部……她低聲說道:不要這樣,還得上班呢。語氣溫柔。再后來,她匆匆地用床單裹起身體,從我視野里逃開了。對那個身體的迷戀馬上融進我的記憶里。
早上,我來上班,坐在高高的山墻之下自己的椅子上,重讀自己的手稿時,馬上看出,在這個故事里,有一個人物是我自身的寫照。他當然不是紅線,也不是老妓女或者小妓女,所以只能是薛嵩,換言‘之,薛t就是我。我不應該如前面寫到的那樣心理陰暗。我應該是個快樂的青年,內心壓抑、心理陰暗對我絕無好處。所以我的故事必須增加一些線索——既然已經(jīng)確知這稿子是我寫的,我也不必對作者客/——人和自己客氣未免太虛偽——可以徑直改寫。
一切如前所述,晚唐時節(jié),薛嵩在湘西做節(jié)度使,在紅:匕山坡上安營扎寨。這座寨子和一座苗寨相鄰,在曠野上有如雙子星座。有一天,薛嵩出去挑柴,看到了紅線,他很喜歡她,決定要搶她為妻。他像我一樣,是天生的能工巧匠,也不喜歡草草行事。所以他要打造一座囚車,用牛拉著,一起出發(fā)去搶紅線,抓住她之后,把她關在車里,拉回寨來。如前所述,鳳凰寨里的人都搶苗女為妻,把她們打暈后放在牛背上扛回來。那些男人不過是些小兵,而薛嵩卻是節(jié)度使;那些女人不過是普通的女人,紅線卻是酋長的女兒。讓她被關在囚車里運進鳳凰寨,才符合雙方的身份。
我的故事重新開始的時候,薛嵩已經(jīng)不是個紈绔子弟,成了一位能工巧匠。這就意味著他到湘西來做節(jié)度使,只是為了施展他的才華。所以,他先在紅土山坡上造好了草木茂盛的寨子,就進一步忙了起來,給每個人造房子,打造家具;而且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等到房子和家具都造好以后,他又忙于改良『曰有的用具,發(fā)明新的用具,建造便利公眾的設施。直到有一天,他到外面去擔柴,準備燒一批自來水用的陶管子,忽然看到了紅線,一切才發(fā)生了改變。此后,他就拋下一切工作不做,去建造囚禁紅線的囚車——雖然鳳凰寨里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做。
冒著雨季將至時的陣雨,薛嵩帶著斧子出發(fā),到山上去伐木做這個囚車。如果用山梨一類的木料,寨子里也有。但他已經(jīng)決定,這座囚車要用柚木來建造。就我所知,不足三十歲的柚樹只是些普通的木料,三十歲以上的柚木才是硬木,可以拋出光澤。高齡的柚木拋光之后,色澤與青銅相仿,但又不像青銅那么冷,正是做囚車的合適材料。薛嵩到山上去,找最粗的柚樹下手,斧子只會錛口,一點都砍不進去——這是因為樹太老,木料太硬,應該用電鋸鋸,但薛嵩又沒有這種東西;細的柚樹雖比較嫩,能夠砍動,他又看不上眼。最后他終于伐倒了一棵適中的柚樹,用水牛拖回家里,此時他已疲憊不堪,還打了滿手的血泡。此后他把樹放在院里的棚子罩,等待木材干燥。雨季到來時,天氣潮濕,木頭干得很慢,他就在那座棚子里生起了牛糞火,來驅趕潮氣。與此同時‘,他開始畫圖,設計那座關紅線的囚車……我喜歡這樣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