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過了以后,薛嵩想到:既然人家提了出來,就得加以考慮,給這籠子裝個活門。但到底裝在哪里,只有在籠里面能看清。所以他叫紅線出來,自己鉆到籠里,上下左右地張望。而紅線在外面溜溜達達,抄起一具木枷,往自己身上比畫了一下說,好哇薛嵩,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做。薛嵩的臉又紅了一下,他沒有回答。后來紅線就幫薛嵩干活——幫他造那些打自己、關自己、約束自己的東西。孩子畢竟是孩子,就是貪玩,也不看看玩的是什么。有了兩個人,工程的進度就加快了。但直到故事開始的時候,這囚車還沒有完工,但已在安裝抽水馬桶。薛嵩給紅線做了一張很大的梳妝臺,臺上裝了一面鍍銀的銅鏡,引得全鳳凰寨的人都來看。有人說,薛嵩對紅線真好。也有人說,薛嵩太過奢華,要遭報應。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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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開始時,我提到有個刺客(一個亮麗的女人)來刺殺薛嵩。據(jù)說此人在設計狙殺計劃、設伏、潛入等等方面,常有極出色的構思,只是在砍那一刀時有點笨手笨腳;所以沒有殺死過一個人。她也沒能殺死薛嵩,只砍掉了他半個耳朵。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個女人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薛嵩,而是紅線。只是因為被薛嵩看到,才不得不砍了他一刀。后來她再次潛入薛嵩的竹樓,這回不夠幸運,被紅線放倒了。這件事很簡單:紅線悄悄跟在她身后,拿起敲腦袋的棍子(這種東西這里多得很)給了她一下,就把她打暈了。等到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被木頭枷住,躺倒在地上,身前坐了一個橄欖色的女孩子,脖子上系著一條紅帶子,坐在綠色的芭蕉葉上。這女孩吃著青里透黃的野櫻桃,把核到處亂吐,甚至吐到了她身上;并且說:我是紅線,薛嵩是我男人。那女刺客蜷起身子,搖搖腦袋,說道:糟糕。她記得自己挨了一悶棍,覺得自己應該感到頭暈,后腦也該感到疼痛,但實際上卻不是,因為那個棍子做得很好——這個故事因此又要重新開始了。但在開始之前,應該談談這囚車為什么沒完工。照薛嵩原來的構思,完成了囚籠就算完成了囚車的主體部分。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主體部分是那對車輪?;\子這樣大,車輪也不能小。按薛嵩的意見,車輪該用柚木制造;但木材不夠了,又要上山砍樹。但紅線以為鐵制的車輪更好。經過爭論,紅線的意見占了上風,于是他們就打造輪輻、車軸,還有其他的零件。做到一半,忽然想到連輪帶籠,這車已是個龐然大物,有兩層樓高,用水牛來拖恐怕拖不動。于是又想到,由此向南不過數(shù)百里,山里就有野象出沒。在打造車輪的同時,他們又在討論捕、馴、喂養(yǎng)大象的事。他們做事的方式有點亂糟糟,就像我這個故事。但是可以像這樣亂糟糟地做事,又是多么好啊。
在這個亂糟糟的故事里,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行動遲緩,頭腦混亂,做事沒有次序。有時候沒開鎖就想拉開抽屜,有時沒揭鍋蓋就往里倒米。但那個自稱是我妻子的女人并不因此而嫌棄我?,F(xiàn)在就是這樣,我亂拔了一陣抽屜,感到筋疲力盡,就坐下來,指著它說:抽屜打不開。她走過來,擰動鑰匙,然后說,拉吧——抽屜應手而開。我只好說:謝謝。你幫我大忙了。這是由衷的,因為剛才我已經想到了斧子。她從我身邊走開,說:你這都是故意的。我問:為什么呢?她說:你想試試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這就是說,我故意顛三倒四。假如她不是我老婆,就會感到不耐煩;假如是我老婆,就不會這樣。所以,結論是:她是我老婆,雖然我自己想不起來了……她想的是有道理的。我說: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她又折了回來,一把摟住我的頭,把它壓在自己的乳房上,說道:你真逗……我愛你。然后把我放開,一本正經地走開。這件事的含義我是明白的:不是我老婆的女人,不會把我的頭壓在自己乳房上。所以,結論還是:她是我老婆。不會有別的結論了。白天的結論總是這樣。晚上則相反。按夫妻應有的方式親近過之后,我虔誠地問:我沒有弄疼你吧?你還沒有討厭我吧?回答是:討厭!你閉嘴!這不像是夫妻相處的方式。因為有個晚上,我已經徹底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