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妓女也說過,她不想看到小妓女,要薛嵩在兩座房子之間造個板障。薛嵩也說,湊合湊合吧,我忙不過來呀!以前薛嵩可不是這個樣子,根本不需要別人說話,他自己就會找上門去,問對方有什么活要做;他會精心地給小妓女設計新家,用陶土和木頭造成模型,幾經(jīng)修改,直到用戶滿意,然后動工制作;他還會用上等的楠木造出老妓女要的板障,再用膩子勾縫,打磨得精光,在上面用彩色繪出樹木和風景,使人在撞上以前根本看不出有板障。
不但是妓女,寨子里每一個人都發(fā)現(xiàn)少了一臺永動機,整個寨子少了心臟——因為薛嵩迷上了紅線,不再工作,所以沒有人建造住房、修筑水道、建造運送柴火的索道。作為沒有貞節(jié)的女人,小妓女還能湊合著過,而老妓女則活得一點體面都沒有了。原來薛嵩造了一臺搔癢癢的機器,用風力驅動四十個木頭牙輪,背上癢了可以往上蹭蹭,現(xiàn)在壞了,薛嵩也不來修。原來薛嵩造了一架可以自由轉動的聚光燈,燈架上還有一面鏡子,供老妓女在室內修飾自己之用。現(xiàn)在也轉不動了,老妓女的一切隱私活動只好到光天化日下來進行。這就使老妓女的貞節(jié)幾乎淪為笑柄。假如不趕緊想點辦法,那就只有自殺一途了。
寨子里沒有了薛嵩的服務,就顯出學院派的不利之處。這個妓女流派只擅長琴棋書畫,對于謀生的知識一向少學。舉例來說,風力搔癢機壞了,那個小妓女就全不顧體面,拿擦腳的浮石去擦背。這種不優(yōu)雅的舉動把老妓女幾乎氣到兩眼翻白;而她自己也癢得要發(fā)瘋,卻找不到地方蹭。供水的管道壞了,小妓女自會去提水,而那個老妓女則只會把水桶放在屋檐下面,然后默默祈禱,指望天上下雨,送下一些水來。至于送柴的索道損壞,對小妓女毫無影響。隨便揀些枯枝敗葉就是柴火。就是這樣的事,老妓女也不會,她只會從園子里割下一棵新鮮蔬菜,拿到走廊上去,希望能把一頭到處游蕩的老水牛招來。把它招來不是目的,目的是希望它在門前屙屎。牛糞在干燥之后,是一種絕妙的燃料。很不幸的是,那些水牛中有良心的不多,往往吃了菜卻不肯屙屎。當老妓女指著水牛屁股破口大罵時,小妓女就在走廊上笑得打滾——像這樣幸災樂禍,自然會招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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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表弟媳是初次見面。那女孩長得圓頭圓臉,鼻子上也有幾粒斑點。和我說話時,她一刻不停地扭著身體。這是一種異域風情,并不討厭。她很可能屬于不拘小節(jié)的自由派。她不會說中國話,我不會說泰國話,互相講了幾句英文。她和我表弟講潮汕話,而我表弟卻不是潮汕人。她自己也不是潮汕人,但泰國潮汕人多,大家都會講幾句潮汕話。小妓女和薛嵩相識之初,也遇到了這個問題。他不會講廣東話,她不會講陜西話。于是大家都去學習苗語,以便溝通。雖然會說英語,我也想學幾句潮汕話。只可惜這種語言除了和表弟媳攀談,再沒有什么用處了。
我表弟現(xiàn)在很有錢,衣冠楚楚,隱隱透著點暴發(fā)戶的氣焰。從表面上看,他很尊敬我,站在飯店門口等我們,還短著舌頭叫道:表嫂,很漂亮啦!接下來的話就招人討厭:他問我們怎么來的?;熨~東西,我們當然是擠公共汽車來的!我覺得自己身為表哥,有罵表弟的資格。但白衣女人不等我開口就說:bus上不擠,很快就到了。我表弟對我們很客氣,但對我的表弟媳就很壞,朝她大吼大叫,那女孩靜靜地聽著,不和他吵。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今天請你的親戚,只好讓你一些,讓你做一回一家之主。等把我們往包廂里讓時,我表弟卻管不住自己的肛門,放了個響屁。那女孩朝我伸伸舌頭,微微一笑。我很喜歡她的這個笑容,但又怕她因此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