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兒騎著他那頭青驢，慢悠悠地蕩入“宣武門”。

青驢低垂著頭，專心地看鋪在地上的石磚，聆聽自己嗒嗒的蹄聲，一點也沒被周遭的熱鬧吸引過去，因為這條路它已經(jīng)走過太多次了，而且每一次都是載著它那老朽的主人。

喬老兒瞇著老花迷糊的雙眼，看著“宣武門里街”兩旁的五顏六色。

這街道是“順天府”城內(nèi)主道之一，位皇城西邊，直通南北，人來人往熙攘不絕，喬老兒平日在家悶久了，就喜歡來這里瞧瞧熱鬧。

這天是五月初六，前一天還是端午，一年中最熱毒的日子。一家人在家里慶祝，熱鬧了一天，喬老兒覺得好累，可是熱鬧一過去，他又覺寂寞了，所以便進城來探望老友。

走了好一段路，喬老兒知道“箔子胡同”快到了，于是牽了驢韁，打算一近箔子胡同，便要青驢拐個左彎進去。

忽然，喬老兒只覺腦子一晃，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涌了過來，他一個不穩(wěn)便摔下了驢背，耳際掠過一陣低沉的回音，感覺四周的一切都在搖動，腦子昏沉得緊，口中大嚷﹕“不好！我中風了！”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他硬撐著身體，摸到路邊的一個酒柜，便趕忙一把抱著，免得自己倒下來。

他想，或許自己的時刻到了，耳邊一波波越過的低回聲，手腳軟酥酥的不聽使喚，看來今天果然是死期了。

喬老兒忽來一陣心酸﹕“無奈死在街頭，兒孫不在身旁，又不知有沒有人認得我尸，交付兒孫……”

胡思亂想之際，喬老兒覺得身邊有些怪怪的，忙往左右一瞧，原來兩旁還各有一個穿官服的人，官服上是豸補，顯然是個小官，他們兀自扶著官帽，也正搖晃著昏沉沉的腦袋瓜。

隆隆的聲音仿如千軍萬馬，朝南方滾去，漸行漸遠。

接著，忽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頃刻之間，慘叫聲、哭號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大地猶在震蕩，空氣中彌漫著一圈又一圈的不祥。

喬老兒覺得很是不對勁，抬頭一看，西南方一角的天空，似乎多了些什么。

他抬眼望去，才發(fā)覺一朵巨大的黑云，正自西南滾上天，拉成一朵巨大的靈芝，還見有亂絲狀的煙，從那個方向的屋宇之間飛射而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道拋物線。

空中似乎有許多東西越過，只是太高了，瞧不清是什么。

喬老兒不知道的是，北墻的城門“德勝門”掉下了許多人手、人腳以及各種人的碎片，這些正是他方才所見，越過天空的東西。

“順天府怎么了？……”他喃喃自語，“順天府……”

滿天的人手、人腳、人頭、眼球、碎尸、樹木、石頭、畜生的肉塊，淫雨般地下了整整一個時辰。

那一天早晨，順天府的空氣中，到處是血腥的氣味。

不，是燒焦的血和肉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