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伯娘又笑笑，說：“想都想得到。”

又有女人問：“慧伯娘，臍帶留好長，你哪里學(xué)的呢？”

慧叔母還是笑笑，說：“留短了怕傷了毛毛肚子，留長了不方便。我是這樣想的。”

有一年，漫水要派人上去學(xué)赤腳醫(yī)生。村里人想都沒多想，都說這事只有慧娘娘做得了。她認(rèn)得字，人又聰明，又肯幫忙。接生，她天生就會(huì)。女人都是要生的，沒有哪個(gè)給自己接過生。

強(qiáng)坨同巧兒只隔三個(gè)月，一起滾大的。有余做木交椅，做兩把，強(qiáng)坨一把，巧兒一把。有余做木車，做兩架，強(qiáng)坨一架，巧兒一架。旺坨和發(fā)坨穿過的衣服分作兩份，強(qiáng)坨一份，巧兒一份。有天夜里，有余阿娘對男人家說：“有人背后講，原先以為他阿娘是不會(huì)生的，哪曉得十多年后又生了。不曉得是有慧不能生，還是他阿娘原先生不了？”有余說：“生不生，觀音娘娘管的，你問我，我問哪個(gè)？”有余阿娘說：“你還不明白我的話嗎？”有余說：“我聽明白了，只是不想聽！告訴你，人家說什么，你不要插嘴。說得過分的，你就說他幾句。吃自家飯，管人家事，我最看不得這種人！”有余阿娘說：“我是說，強(qiáng)坨算是算你侄兒，到底還是隔房的。我們平日對他好，有這樣子就行了?！庇杏嗦牫鲂┟脕恚瑔柊⒛铮骸澳愕降茁牭绞裁戳?？”有余阿娘說：“有人說，強(qiáng)坨只怕不是有慧的，說有慧是個(gè)王八腦殼?！庇杏鄦柪掀牛骸拔疫@回才聽明白。你是信了？”有余阿娘問：“我信了什么？”有余說：“你問自己，有話就說?！庇杏喟⒛镎f：“我相信有什么用呢？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有余說：“嘴巴長在人家身上，不怕。手腳長在自己身上，最要緊！人正不怕影子歪。”

有年，漫水替人妝尸的人也死了。一個(gè)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身子很硬朗的，說去就去了。漫水的接生婆有時(shí)會(huì)有幾個(gè)，妝尸的人永遠(yuǎn)不會(huì)有第二個(gè)。老的妝尸人死了，總有接腳的頂上來。老輩人想想這事，都覺得很怪?？墒沁@回，妝尸人自己死了，替她的人不曉得在哪里?；勰锬锸浅嗄_醫(yī)生，守著老人落氣的。沒有人給妝尸的老人妝尸，她說：“我來吧?！眴始铱薜锰旎璧匕担泻舸謇锶粟s快燒水，問喪家壽衣壽被在哪里。她得趁老人身子還軟和，快把澡洗了，穿上壽衣?；勰锬镆呀由^很多毛毛了，但活到三十幾歲還沒有碰過死人。她是看著老人落氣的，心上并不害怕。她替老人妝尸的時(shí)候，口罩始終沒有取下來?？谡质菗尵壤先藭r(shí)戴上去的。

老人干干凈凈躺在案板上了，漫水人才回過神來，朝慧娘娘滿口阿彌陀佛，只道她必定好人好報(bào)。慧娘娘取下口罩，說：“老人家做了一世善事，去得無病無痛?！?/p>

從那天起，漫水人不論來到這世上，還是離開這世上，都從慧娘娘手上過。

妝尸雖是積善積德，到底讓人有些怕。怕鬼，怕臟，怕邪。往日妝尸的每送走一個(gè)亡人，總有幾天人家不敢接近她。她的手是剛摸過死人的，人家不敢吃她拿過的東西，不敢同她挨得太近，不敢叫她進(jìn)屋里去坐。

慧娘娘妝尸，沒人怕她臟。只是覺得有些怪，慧娘娘那么愛漂亮，愛干凈，怎么敢碰死人呢？她的頭發(fā)總是梳得那么水亮，她的衣服總是那么干凈整齊。哪怕是身上的補(bǔ)巴，她也比人家補(bǔ)得漂亮。

也有那嘴巴討嫌的，逗有慧說：“你那么漂亮的阿娘，去給死人洗澡，不論男女都洗，不論老少都洗，你不怕嗎？她做的飯菜，你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