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戰(zhàn)爭時的同仇敵愾心態(tài),在中國方面,也是一絕的。在戰(zhàn)爭開始的時候,日本方面,自天皇以下,大家忙著聽軍情;可是中國方面,卻自西太后以下,大家忙著聽戲,好像仗是別人打的。這種心態(tài),等而下之起來,也就笑話百出。以海軍而論,中國海軍分派系,分出北洋系、南洋系、閩南系、粵洋系,各搞各的。甲午戰(zhàn)爭前,中國舉行海軍大檢閱,粵洋系派來“廣甲”、“廣乙”、“廣丙”三條船。不料檢閱沒完,戰(zhàn)爭突然爆發(fā),這三條船就被留下,以壯聲勢。戰(zhàn)爭下來,“廣甲”擱淺、“廣乙”打沉、“廣丙”投降。戰(zhàn)爭過后,粵洋系的頭子竟寫信給日本受降將軍,說這三條船都有“廣”字頭,是屬于廣東的船,本就和這次戰(zhàn)爭不相干,請你看在我們廣東是局外人的面上,把“廣”字頭的船還給我們!
甲午戰(zhàn)爭后,有外國人評論,說從某一方面來說,這不是中國跟日本的戰(zhàn)爭,這是李鴻章跟日本的戰(zhàn)爭。以李鴻章一個人跟日本三千萬人作戰(zhàn),自然勝負分明!
日本在中國人眼中,兩千年來都是蕞爾之邦、是小鄰居、是小藩屬,如今堂堂中國被日本鬼子給打敗了,中國人感到的恥辱,遠甚于被英國鬼子給打敗。在這種恥辱下,中國知識分子們,開始有激烈的反應,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公車上書”。照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秀才考上舉人后,舉人進京去考進士,稱為在“公車”。“公車上書”就是舉人向皇帝上請愿書,也就是聯(lián)考前的考生們向統(tǒng)治者上書。這種上書,在中國早有傳統(tǒng)可循,那就是后漢太學生向皇帝上書的事,所以,上書雖然有點越位,卻并非不合傳統(tǒng)。甲午戰(zhàn)爭后第二年,正好是各省舉人到京師考進士的日子,康有為、梁啟超也都從廣東來了。在中國與日本簽訂《馬關(guān)條約》的消息傳來后十三天,梁啟超首先聯(lián)合了廣東舉人一百九十人上書陳時局;兩天以后,康有為聯(lián)合各省舉人一千兩百人,聚會在松筠庵,上書請變法。在上書的過程里,臺灣來的舉人更是痛心疾首,因為在《馬關(guān)條約》中,臺灣要割給日本人了。這次上書是由康有為起草,他花了一天兩夜的時間,寫成一萬多字的請愿書,可是,對一個江河日下的政權(quán)說來,請愿是無效的。上書須經(jīng)過都察院這衙門轉(zhuǎn)奏,而都察院卻不肯轉(zhuǎn)奏,理由是清朝政府已經(jīng)批準了《馬關(guān)條約》,沒什么好談的了。
雖然表面上是沒什么好談的了,但是,清朝政府對這種上千人——尤其是舉人——的民意表現(xiàn)與聯(lián)名活動,卻不能無動于衷。舉人中最突出的是康有為,因為康有為已不是康舉人了,他在上書后第二天,就考中了,他真的成為康進士了。
康有為成為進士前,早已是名動公卿的人物。他在六年前就以上書出名,六年來,他的聲名更大了。尤其他的著作《新學偽經(jīng)考》在頭一年被查禁,他在舉人中的聲名,更是如日中天。朝廷中守舊派對他頭痛,更是不在話下。他這次中了進士,并且?guī)缀蹩剂藗€第一,他的聲名,自然更上一層樓。在層樓頂上,他第三次上書皇帝,總算給皇帝看到了?;实垭m然看到了,可是要想發(fā)生作用,卻還有一段距離。
康有為成為康進士后,為了鼓吹,他發(fā)起辦了一個報——《中外公報》,那時中國人并沒有訂報這回事,要人看報,得白送才看。于是,他們每天印三千份,拜托并買通報童,每天朝深宅大院去送。可是,當時大家弄不清這份報是怎么一回事,老是疑心有什么陰謀送上門來。所以,即使白送,有人也不敢收,弄得報童也害怕了,覺得這個報,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為了怕連累,最后也拒絕代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