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在臺(tái)灣時(shí),大病了半年,故身體很弱?;丶亦l(xiāng)時(shí),我號(hào)稱五歲了,還不能跨一個(gè)七八寸高的門檻。但我母親望我念書的心很切,故到家的時(shí)候,我才滿三歲零幾個(gè)月,就在我四叔父介如先生(名玠)的學(xué)堂里讀書了。我的身體太小,他們抱我坐在一只高凳子上面。我坐上了就爬不下來,還要?jiǎng)e人抱下來。但我在學(xué)堂并不算最低級(jí)的學(xué)生,因?yàn)槲疫M(jìn)學(xué)堂之前已認(rèn)得近一千字了。
因?yàn)槲业某潭炔凰恪捌泼伞钡膶W(xué)生,故我不須念《三字經(jīng)》《千字文》《百家姓》《神童詩》一類的書。我念的第一部書是我父親自己編的一部四言韻文,叫做《學(xué)為人詩》,他親筆抄寫了給我的。這部書說的是做人的道理。我把開頭幾行抄在這里:
為人之道,在率其性。子臣弟友,循理之正;謹(jǐn)乎庸言,勉乎庸行;以學(xué)為人,以期作圣。
以下分說五倫。最后三節(jié),因?yàn)榭梢源砦腋赣H的思想,我也抄在這里:
五常之中,不幸有變,名分攸關(guān),不容稍紊。義之所在,身可以殉;求仁得仁,無所尤怨。古之學(xué)者,察于人倫,因親及親,九族克敦;因愛推愛,萬物同仁。能盡其性,斯為圣人。經(jīng)籍所載,師儒所述,為人之道,非有他術(shù):窮理致知,返躬踐實(shí),黽勉于學(xué),守道勿失。
我念的第二部書也是我父親編的一部四言韻文,名叫《原學(xué)》,是一部略述哲理的書。這兩部書雖是韻文,先生仍講不了,我也懂不了。
我念的第三部書叫做《律詩六鈔》,我不記是誰選的了。三十多年來,我不曾重見這部書,故沒有機(jī)會(huì)考出此書的編者;依我的猜測,似是姚鼐的選本,但我不敢堅(jiān)持此說。這一冊詩全是律詩,我讀了雖不懂得,卻背得很熟。至今回憶,卻完全不記得了。
我雖不曾讀《三字經(jīng)》等書,卻因?yàn)槁爲(wèi)T了別的小孩子高聲誦讀,我也能背這些書的一部分,尤其是那五七言的《神童詩》,我差不多能從頭背到底。這本書后面的七言句子,如:“人心曲曲灣灣水,世事重重疊疊山”。
我當(dāng)時(shí)雖不懂得其中的意義,卻常常嘴上愛念著玩,大概也是因?yàn)橄矚g那些重字雙聲的緣故。
我念的第四部書以下,除了《詩經(jīng)》,就都是散文的了。我依誦讀的次序,把這些書名寫在下面:
(1)《孝經(jīng)》。
(2)朱子的《小學(xué)》,江永集注本。
(3)《論語》。以下四書皆用朱子注本。
(4)《孟子》。
(5)《大學(xué)》與《中庸》?!端臅方赃B注文讀。
(6)《詩經(jīng)》,朱子《集傳》本。(注文讀一部分。)
(7)《書經(jīng)》,蔡沈注本。(以下三書不讀注文。)
(8)《易經(jīng)》,朱子《本義》本。
(9)《札記》,陳澔注本。
讀到了《論語》的下半部,我的四叔父介如先生選了潁州府阜陽縣的訓(xùn)導(dǎo),要上任去了,就把家塾移交給族兄禹臣先生(名觀象)。四叔是個(gè)紳董,常常被本族或外村請出去議事或和案子;他又喜歡打紙牌(徽州紙牌,每副一百五十五張),常常被明達(dá)叔公,映基叔,祝封叔,茂張叔等人邀出去打牌。所以我們的功課很松,四叔往往在出門之前,給我們“上一進(jìn)書”,叫我們自己念;他到天將黑時(shí),回來一趟,把我們的習(xí)字紙加了圈,放了學(xué),才又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