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四個腎,我后來才知道。
那時剛剛開始醫(yī)保政策不久,兩口子都五十多了,一起來開藥,拿著嶄新的醫(yī)保重癥病歷。我翻開扉頁,上面赫然寫著:腎移植術后。呀,腎移植,只聽過沒見過,我肅然起敬。
抬頭一看,妻子的臉蠟黃微微浮腫,應該是她了。問開什么藥,報了一串完全沒有聽說過的名字,我傻眼了,連是哪幾個字都不曉得:環(huán)孢素、驍悉、白令、開同,唯一會寫的是潑尼松。沒辦法,只好跑到醫(yī)保辦公室去查藥品目錄,又去查價格(醫(yī)保有報銷額度),折騰幾趟,才算搞清楚。兩口子一迭聲地謝謝我辛苦了,我只慚愧于自己的無知。也不能怪我,我們醫(yī)院小,沒有做移植手術的能力。
隔半個月,他倆來開一次藥,漸漸熟了,她告訴我:她移植過兩次腎,兩次手術之間隔了9年。
第一次,多虧還是原來公費醫(yī)療時代,單位給報銷了大部分的手術費、醫(yī)藥費;第二次,得益于城市建設的拆遷工程,作為拆遷戶,他們有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
我點頭:“當然還是運氣好,碰到了合適的腎源。”
“最重要的,”她接口說,“是我的這個老伴好,要不是他照顧得好,隨便有幾多錢,我都去了。”我點頭稱是。
她男人在一旁呵呵笑,一臉滿足得意,看著自己的女人,像看著自家的寶貝。他跟我說:“你曉得吧,她的肚子碰都碰不得,有四個腎呢。”
原來,腎移植時,并不拿出原來的腎,只在腹中再裝一個新的腎?,F(xiàn)在她一肚子四個腎,已是極限,基本不可能再次移植了。我很慎重地跟他說:“那你可要把她照顧好?!彼B連點頭稱是。
這樣過了好些年,中間她因為感染、血壓高、心衰住過院,萬幸都好好地出了院。我常常在路上碰到她家男人,東跑西顛、忙這忙那,問起她,說:“還好,在家里養(yǎng)著呢,怕風吹草動驚了腎?!?/p>
醫(yī)院搬家了,好久沒看到他們倆來開藥。我上班的路線也換了,也沒機會在路上遇見,有時同事間聊起,都說:怕是去了吧。
不料一次我坐門診,突然碰到這家男人,還是笑笑的模樣。我問他怎么來了,一時不敢問她,他倒主動說起來。因為她不能隨便吃藥,近年來他潛心研究治療感冒咳嗽的草藥方子,居然效果不錯,她近來倒比先前還好。這次來是去中醫(yī)科配藥方的,經(jīng)過我門口看到我,特地進來打個招呼。
我舒了口氣,還好就好:到老了,另一半在就是好的,哪怕需要全心照顧,也算有個撈摸。從最開始到現(xiàn)在,一晃也二十年了,算算他們兩人應該都有七十多歲了,希望還能攜手走幾年。
他熱情地抄了許多份藥方給我,我也興致勃勃地收下,準備碰到難治的干咳、咽炎時,推薦給病人。不過最終沒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