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文艷 河南省中原工學(xué)院
在多年以后某個開始典當文字時日,我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一個午后,仍覺得那一場相遇像是一場陰謀,徐徐綻開在那一個春光明媚的晴日。
春日的午后,陽光還是有著微不可觸的慵懶與柔軟,席小白帶著我漫步在那條梧桐路上,所謂桐花萬里路,仿若花似海,朝開整日燦。席小白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孩子氣的笑,在這個午后給予我莫名的心安。
彼時的我習(xí)慣于埋首在一堆題目中去尋覓所謂的安全感,要求那所言的需要來給自己的人生定下一個眾人皆知的航向,為此而忘卻自己初始的追求與虛妄。
畢竟已知,年華若虛度,前路不過是虛妄的一場空。
如此,席小白愿意背負所有去替我承擔這所有的所有,我已是感激莫名。
于是那一日在長樂鎮(zhèn)的桐花街上,當我相遇那念著納蘭詩詞的蔣良辰,看著他一臉純白的微笑,并在此微笑間默默地丟開那封閉多年的容顏的心口時,我第一想到的便是我如何去回應(yīng)那遭背叛的席小白。
我們在年華里,已日日忘卻那些純白的時光刻下的美好光陰,去一味地衡量彼此的利益來給予自我的安慰。
那一日,我遇見蔣良辰,那個穿著白色襯衣、面容清朗的男子,在長樂鎮(zhèn)春日午后陽光下,看著他沐浴一身奢華的微涼帶著笑在一張情人椅上輕聲念著納蘭的詩詞,那一刻,我如遭雷擊,整個人傻在當?shù)?,茫茫然不敢向前,只覺眼前情景恍然若夢,并且,半晌不敢吱聲,怕驚醒眼前的一切。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而唯有一場春夢,在某個時段,他們就此重逢。
我一直以為,那一刻的相遇,是至美至善的。
席小白始終站在我的身后,沉默以對,看著我的心如一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那一刻,有一種肆意在此地蔓延。
于是,他走上前,在蔣良辰的身邊站定,然后用一句話,就使我的全部奢望成虛幻,他的聲音輕不可言,在這個午后,依舊有著沁入心的冰涼。
他說:“蔣老師,您好。”
我的成長并非一帆風(fēng)順,卻也并未遭遇過多挫折,一路順暢,煙火熏然,歲月靜好,在這良善的人生過活中,自己常常去忘卻那一些丑惡的事實,在假意的虛偽里,開出頹敗的花。
多日之后,我依舊活在遇見蔣良辰的夢幻里,終日清醒不過來,生活便也過得如同幻覺,在這些時日里,席小白依舊伴我左右,并且一力承擔全部的責(zé)備,來秉承我那幾日的郁郁寡歡而遭來的朋友對我們之間感情的質(zhì)疑,席小白微笑以對,四兩撥千斤地疏散了那所有可有可無的流言,派遣了所有能傷害到我的蜚語。
蔣良辰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時,我始終覺得如夢幻般,惶惶然看著站在講臺上微笑對著全班做著自我介紹并且在即將來臨的一年擔任語文老師的他,始終不明白那微笑背后所深藏的深意。于是茫然望向席小白,他只是抿嘴不言,沉默地望著窗外,甚至不愿意回復(fù)我那一瞬間的緊張和茫然。
我一直覺得我和席小白真正的疏離便是從那一刻開始,當蔣良辰以他那種令人貪戀的聲音在班里輕聲問誰愿意做課代表時,我已經(jīng)去掉理智不管不顧地答道:“我愿意我愿意。”
班里人都詫異地望著我,就連席小白那一瞬間也迅速地抬起了頭望向我,雖然只有片刻便低下了頭,只有蔣良辰含笑而立,向我望來,眼神里似乎對一切不言而喻。因為他輕聲地問:“謝小瓷,你喜歡納蘭嗎?”
于是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仿似有煙花璀璨綻放,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心里始終找不到降落的地點。
當N久之后,我和席小白再次重修于好,而那時的蔣良辰,已經(jīng)以一種虛無的印象存在我的生活里,并且我只是開始定期地去做一次紀念,為內(nèi)心做一次深刻的埋葬時,席小白說:“小瓷,你一直是生活理智的人,我從不擔心你在現(xiàn)實里會活得千瘡百孔,因為你其實是比任何人都善于制造幻象的人,我們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是因為你有足夠的資本來應(yīng)對現(xiàn)實里那些虛假的丑惡??墒悄且蝗漳愕幕艁y,才使我第一次意識到:其實你比任何人都孩子氣,只不過沒有遇到那個可以使你變小的人。而遇見了,你就飛蛾撲火了。”
是的,我就那樣飛蛾撲火了。
那一年,我走在那些如今看來虛幻的假象里,漸漸迷失自我,并且找不到歸途。我開始日日念那些我熟稔的納蘭詩詞,一句一句,將那些虛擬的或者真實的細膩字句映照在我和蔣良辰的身上,并且在白日里憑空制造出一些夢幻來,仿若我和他就攜手走在那些凄清的清朝年輪里,輕聲問著你可安好。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想看好處卻無言。”我在頻繁去往辦公室的時段里常常在門口邊聽到蔣良辰默默念著納蘭詞,就順口接下去,自然而連接,接完后就那樣站在門口,定定看著他,他次次只是含笑,點頭稱贊,然后招手讓我進去,在夕陽的余暉下,他眉清目朗,自有著耐人尋味的美好與恬淡。
我有一段時間自認為自己是瘋了,漸漸地沉迷于這場他不言明我自認的漩渦的游戲里,看著他氣定神閑地回應(yīng)著這一切,而唯有我,在這場輸贏已定的賭博里,看不清前路。他不過輕聲在辦公室里輕言一句:“我蠻喜歡RICHARD MAX的《 right here waiting 》,那是首經(jīng)典老歌。”我便自發(fā)瘋了一般拉著席小白穿越了大半個城市去尋找這張CD,并且不著痕跡地講謊言說是自己父親儲存的,很久不聽了,我就討來了。不過也只是為換來他一句,真好。
我們有著不講明的默契,他只是給予我一個安靜而虛幻美好的內(nèi)心世界,令我在無所顧忌的世界里徜徉在那些美好的詩詞里,并且為自己的人生開啟另一道門窗,由他引領(lǐng)著我向前摸索,哪怕坎坷曲折,也因著一些微妙而所向披靡。
偶爾,在某個周末的午后,他領(lǐng)著我去往一些古跡斑斑的街市里游蕩,站在那些凄清的遺失了歲月痕跡的街道里,去給予自己一場心里的對話,透過這些斑駁去找尋那些在現(xiàn)實世界里掙扎生存的人們所體味不到的感知。那一刻,我自認為,那定是不屬于我的一個世界,因為,那樣遙遠,遙遠到只剩下了我的心靈在風(fēng)里飄蕩,靈魂無所依托。
僅有的一次,是在開封的緊挨天波楊府的翰園里,他扯著我一路攀援假山上去,在急速的行走間,我的腳終于漸漸磨腫起來,疼痛難忍。然而,看著蔣良辰那一臉興致盎然,終是不忍打擾,自忍了疼繼續(xù)攀援。在終于抵達頂端時,一陣風(fēng)吹過來,撲在我的傷腳上,感覺如同撒鹽,剎那間有淚隱含眼眶,我正自要擦,卻忽然看見急速回頭的蔣良辰,一時掩映不及,眼淚如雨紛紛。他有剎那詫異,只是看著我,審視半晌,我在他的注視中漸漸心冷,看著他眼神漸漸灰滅,直至最后一秒頹然的剎那,聽到蔣良辰清涼的聲音在風(fēng)里飛,他講:“謝小瓷,你可是想清楚了嗎?”
在年少的歲月里,我們都會費盡全身力氣去尋找一個自以為是知己的所謂同類,來給予自己的年少輕狂尋找一個支撐點和借口,來助長自己的頹廢與消沉。我尋找所謂的青春歲月里的放縱的天塹,來給予自己人生一次安慰與慰藉。在青春的隧道里一路奔跑,忘記風(fēng)疾,在臉上刺上隸屬于那個年代的印記,于是便以為那是一輩子的事實。
席小白說,我們換一種姿態(tài)生存,用純真的眼光藐視眼前這無限沉重的人生,以愛之名,來掩蓋我身上的蒼白。我們多可悲。
席小白自我那日從開封歸來后便消失于我的世界里,吃飯不再有他,圖書館不再有他,自習(xí)室不再有他,明媚的陽光下,我所看過去的,是刻板的光線映射在人身體上的斑駁影像,我的眼光越來越挑剔,僅僅一瞬便輕易看清來人內(nèi)心所有幻覺的映襯,并且自我越來越輕易陷入一種自我埋葬的意識,為周圍人所看輕所迷惑。
我和蔣良辰的事情如地下案情一般不能為世人所明,我以自我折磨的方式行走在這個玄而又玄的感情里,并且沒有任何周轉(zhuǎn)的余地。沒有人明白那一日春光明媚的相見,是因為那一刻的蔣良辰身上透出的淡定和平和的氣質(zhì),瞬間折射出我內(nèi)心的全部浮躁與不安穩(wěn),于那陽光之下,析出全部的不堪的另一面,那是人性極度隱晦的光澤,在我的內(nèi)心里,幻象出幻滅的幻覺。
但凡如蔣良辰如此之男子,在這個世間生存,總有著以外人眼中看來窘迫的姿態(tài),他骨子里所堅持的,與這個世間的世俗追求背道而馳,于世俗的冷嘲熱諷間尋覓到一絲夾縫努力生存呼吸空氣。我與之一起,耐煩了內(nèi)心所有的不安與世俗敵對,與他一起背負這微弱的薄涼。然而,往往已如此,也是必不可少的有著微小的摩擦。
他安靜地存于這個校園里,不求爭名,不為奪利,只因語文是他內(nèi)心最愛,納蘭是他精神全部寄托。他甚至將工資全部用于自己所謂事業(yè),空余時間悉數(shù)用來研究納蘭詞,也翻譯一些外文原著,而我,大部分時間呆于他旁邊,靜靜坐立,翻一些他的文稿,抑或做一會作業(yè),大凡這個時間他是不大理我的,將我任意丟擲一旁,自己投身于自我意識之中。于是,我常常躲于書山背后,遙遙觀望這個任性自私的男子,看他投身所好時自眉目之間散發(fā)出的微弱光芒,是他幾乎全部的魅力所在。
我并非喜歡那些成績好的人的夸夸其談,現(xiàn)在趁著年輕,以為什么都有可能,可是一旦步入社會這個泥潭,每個人的內(nèi)心便只如枯木,昔日的凌云壯志都成了昨日黃沙之下的一抔土,漫訴著昔日英雄的遙遠的未曾回歸的夢想。
待我再見到席小白時已是月余之后,某一日我匆匆抱書穿越門廳,在拐角處回頭之間瞥見不遠處正在低頭發(fā)呆的席小白,我一愣,才驟然發(fā)現(xiàn)他的瘦削與蒼白,在外面刺目的陽光下,顯得蒼白而無力。我一驚,急急地走過去,席小白這時抬頭看見我,一瞬間的臉色變幻在我日后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忘記的驚恐,他只是用盡力氣后退,后退,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便朝身后的某個方向奔跑。那一時的變化令我措手不及,呆呆地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反應(yīng)過來扔下了書便追了過去。
我不曾一日想,在這個蒼白世間生存,每個人的身邊都是要有一個守護神,守護著她在這個薄涼的世間換取一個內(nèi)心的支撐點,來平衡自我潛意識里的不甘與無力。而對于我來說,我的守護神便是席小白,無論我將來貧窮富有殘疾抑或健康,在我需要的某個瞬間,我從來都可以一眼找到他,并在他的安慰里獲得內(nèi)心的蛻變與重生。正因為這種潛意識里的守護,我才知道,愛,便從來不曾發(fā)生在我與他之間。
因為不曾有愛,使我更加堅定席小白的守護,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真最堅定不移硬如磐石的守護,卻從不想,有朝一日,席小白說:我厭倦了,你放過我可好?
席小白說:小瓷,我要開始追求一場放逐,在我青春最璀璨之時來綻放一次,這一次之后,我將尋求現(xiàn)世安穩(wěn),終將隨波逐流,終生失去飛翔能力。
說這句話時,我看見席小白狹長的眼中流露出類似野心勃勃的訊號,那一刻內(nèi)心無比恐慌,只得緊緊拉住他的胳膊,試圖找尋一絲否定的答案。而席小白甚至不再看我,只是定定看向我身后的某個方向,嘴角一抹笑意印在眼角最深處,我一驚,意識之下回頭,看見蔣良辰就站在身后不遠處,看著我和席小白,未置一言。
我當然不會白癡到想這一刻是被那世俗的爭寵所擊昏,只是內(nèi)心深處彌漫的那一絲恐慌無可言喻地爬上了心頭,并且,愈演愈烈。
你如何去回憶有關(guān)青春里的某個片段,在某一場大雨里,我們伸手將卷紙折成紙飛機,然后輕呼一聲“我想飛了!”然后掩嘴看著那個紙飛機在這個飛瀑般的雨里輕易地墜落,看著自己的青春因為那一場糾纏的雨而成為濕漉漉的回憶。
那一晚的席小白是我印象中記憶極其深刻的側(cè)影,因為在后排坐,發(fā)生這件事情時只有我一個人看見,并且訝異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發(fā)生,撇過頭,看見席小白臉上淡漠的表情。
事情發(fā)生得突然,由于這次是省里接近高考的一次試考,成績都是通過網(wǎng)上公布,因而每個人都有一個登錄系統(tǒng),密碼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墒浅煽児紩r,席小白的成績欄里語文成績顯示了0分,這對于本來可以保送的席小白來說幾乎可以說是致命的打擊。學(xué)校里很是嘩然,議論紛紛的流言四起。因為席小白平日的耀眼,早已經(jīng)驚動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因為關(guān)乎著學(xué)校聲譽,畢竟這個高中,已經(jīng)接近十年未曾出現(xiàn)過一個清華北大,如今席小白幾乎算是內(nèi)定的人選,這次卻出現(xiàn)這樣一個根本不可能的意外。于是作為主任的席小白的父親專門組織了人員調(diào)查。
結(jié)果吃驚異常,因為席小白的試卷是在蔣良辰辦公室的某個隱晦的角落找到的,并且通過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可以查到通過蔣良辰的筆記本修改的席小白登錄系統(tǒng)的密碼及修改的成績。
學(xué)校嘩然,因為蔣良辰的清高所得罪的人,這一瞬間紛紛站起身來抵觸他,學(xué)生們也因循著某些細瑣的流言蜚語終于將我和蔣良辰的事情一句一句地揭穿開來,暴露在陽光之下,成為一段隱晦不能的事實。
這是一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栽贓陷害,可是沒有人為之言情。在這個蒼白的現(xiàn)實中,學(xué)生只是因為壓抑試圖為生活尋找一些添加劑,而學(xué)校,卻終于找到可以清正校風(fēng)的良好借口。他們在努力地唱著一出雙簧,為這個清冷的現(xiàn)實尋找一個可以孤立的美好傷口。
他們一面?zhèn)髦液褪Y良辰之間的不堪,一面似恍然大悟般猜想蔣良辰如此這般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我和席小白曾經(jīng)的過去。而蔣良辰,自始至終,未辯一詞,未置一言,只是躲在辦公室里更加奮力地誦讀納蘭詞,日日清冷的聲音響徹在那件清涼的小屋里。我躲在后操場的草叢里聽著那個聲音恍若隔世,只覺淚如雨下。
我曾經(jīng)以為在這個薄涼的世間我們只是相見如故,可以共同為彼此的靈魂尋找一個棲息地。我們可以在江南煙雨樓聽雨,共赴一場靈魂的契約;在湖邊銜觴賦詩,在納蘭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輾轉(zhuǎn),試圖尋找一些歷史的萍蹤;誠然,也可以在北京的某個地方牽手傾聽來自遙遠的某個時空的戰(zhàn)場廝殺的聲音,去隔空這個現(xiàn)實里忙碌的人類的身影,匆忙的鼓點,浮躁的音階,虛假的笑容,麻木的眼神,且拒絕被同化。
可是我們敗給了現(xiàn)實。
我終于低下了頭去求了父親,將蔣良辰的懲罰降至最低,而答應(yīng)父親的要求便是轉(zhuǎn)校。這本無可厚非,我和蔣良辰的事情至此,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那些個夢,終于只能成為一場未曾回歸的夢境,在夢里,他在長樂鎮(zhèn)里淡笑依然,眼神里透著自負與傲然的落寞,三月的楊花紛然而落,在他的身上灑出茫茫的輪廓。然后某個瞬間,他回過頭對我笑,我的世界花開遍地。
席小白消失之前的那一天,他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臉上浮著蒼白的虛弱的笑,他說:小瓷,你從來不知道,我自小的愿望就是有一日可以與你有一場盛大的逃亡,來為我們的青春做一次華麗的點綴。我只是厭惡我們的青春埋葬在那些一成不變的日子里,日復(fù)一日。我討厭看著我們身上的某些光芒與棱角被現(xiàn)實一寸一寸地于三年后被磨平,我只是想證明,我們在有限的想象里將災(zāi)難放大到無限大,然后還有余力去承擔。
我只是想深切地愛,不顧一切地奮不顧身,那么必然,要有人與我“陪葬”。
可是自負的席小白卻從來忘了問我,是否我愿意為青春孤注一擲,還是,在那煙火熏然的美好午后,期盼一場歲月靜好的平靜。
席小白失蹤了,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校方驚怒,有人堅定地認為是因為這次試卷的原因,蔣良辰的事情再次被提上題面。在如此的反復(fù)之中,蔣良辰終于深覺疲倦,在懲處批下來之前,引咎辭了職,離校,自此消失不見。
新學(xué)校開學(xué),再次在課堂上見到久違的席小白時,他對我露出笑容,在那個陽光滿溢的午后,有著世俗一般的美好,恍若不真。我看著他,終于明白,從前的那個席小白已經(jīng)從我的青春里徹底失去,如今蛻變成如此這般圓滑而真實的席小白,也許一伸手便可觸及。
青春是一場多么華麗的演出,我們上臺演戲,在那些虛浮的角色里去尋找自己的一絲真,卻往往,被它埋葬了意識里的全部,變成了公眾想要的我們的樣子。
我和席小白再次走在了一起,隨著斗轉(zhuǎn)星移,在高三最后的純凈日子里,想象離我們漸行漸遠漸無書,最后凋零在那些蒼白的華麗里。我們牽手走過黃昏夕陽映照的校園小道上,嘴里默念著一些單詞,聽自己的足音綻放在這個花朵即將凋零的最后時光,空蕩蕩的,埋葬了過去全部的慘烈,只余下如今歲月靜好的美好的歡笑,在我們蒼白的心間刻下淡漠的痕跡,掩映空蕩。
那年的六月過去,我們沒有如約去上海或者納蘭的北京,在老師和同學(xué)們遺憾的眼光下,我們留下了一個世俗的結(jié)局,席小白北上去了北京,去追逐大家眼里瑰麗的未來;而我只在鄭州這個凌亂的浮躁的城市里念了一般的二本,安心讀書,乏味的生活一日又一日,念起那些流年,只如一場逃亡的流浪一般,漫長而茫然。
第二年的十二月份,北京迎來了第一場雪,席小白在手機里歡呼著邀我去賞雪。我在那一瞬間想念起某些年月,秋去冬來,夕陽西下,寒鴉空掠。北京終于成為我內(nèi)心深處一座凍云與飛雪的傷心城堡。“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fēng)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我從來沒有那樣真實的預(yù)感,覺得會相遇某些年輪里的人。
我和席小白挽手出現(xiàn)在酒吧里時,正是最熱鬧時,他拉著我坐在一個角落的沙發(fā)上,點了飲料,便只看著我溫和地笑,我尚未明白他笑里的涵義,卻在抬頭的瞬間手指僵住,顫抖的笑顏定在嘴角,席小白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已經(jīng)是人影凌亂。
席小白臉色瞬間變白,只是定定看我,然后問你是看見他了吧?我看著他益發(fā)蒼白的嘴角,淺笑不言,沒有誰明白,蔣良辰于我而言,早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年過往里遠去的茯苓,在回憶里盛滿的只是他最后空蕩在那間小屋里最后的納蘭的余音,以及長樂鎮(zhèn)那一抹淡漠的笑。而我感激,他陪我走過了那段花陰歲月,那個煙花春曉的季節(jié)。讓我至少,還有回憶,并且埋在時光里靜靜祭奠,卻再也與現(xiàn)實無關(guān)。
可是,自負的席小白永遠學(xué)不會在現(xiàn)實里相對退讓,酒吧里出事的時候,席小白依舊不知死活地抵抗,終于一個酒瓶砸過來,我尚未來得及撲過去,就看見一個身影跳起,將席小白壓倒在地,身上鮮血漸涌,有一些砸濺在跪倒的我的眼睛里,我只覺得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失明的瞬間,卻仍然看見席小白回頭看見救他的蔣良辰的那一瞬間臉上涌現(xiàn)的愧疚以及驚恐,在某一個時刻,我始終在相信,那些肆意綻放肆意傷害的年月一定如倒帶般在席小白的記憶里反復(fù)回映,卻再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機會去講出一句“對不起”、“謝謝”。
那一晚所發(fā)生的事情在我日后的年月里回憶恍然若夢,我一直想知道,蔣良辰如何用一己之力卻在我和席小白的心口上捅上一刀,這一生都將背負虧欠生活,于夾縫中日日噩夢。我們始終學(xué)不會在現(xiàn)實里退讓兩邊,去學(xué)會冷暖自知,只是一味地想到去傷害去留下刻薄的痛覺,在年華里,反反復(fù)復(fù)。蔣良辰始終是刻薄的,在他終于知道我的不愛時,選擇了如此結(jié)束方式,給席小白留下了背負一生的陰影。
席小白第二年入春就去留學(xué)墨爾本了,我們的青春至此結(jié)束。
后記
人的一生大多以遺憾為主軸,在時光中延展,牽連而形成亂麻。就《 圣經(jīng) 》而言,掬一把清河淚,于那吟唱之間,拈花而笑,執(zhí)念于此,像是丟盔棄甲地擇了固執(zhí),于斷壁殘垣間去覓一絲生機,以此獲取相知相牽,得于那末路盡頭,有光在等,上帝曰:光具佳美,才生生斷了這全部期盼。
想來定是內(nèi)心歡喜犯了罪,才得以引火自焚,如今而想,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因而于你我命運心念飄零之際,呵氣一笑,歲月拈花,明珠蒙塵,一誤已是半生浮沉,是為風(fēng)塵抄。
簡貞曾經(jīng)說:任何一個年輕生命的成長,必然都會經(jīng)歷一個從自我迷失到自我肯定的階段,從青澀到成熟,個體藝術(shù)生命的成長也是如此。
生命不過是一段浮沉,我在青春的指引之下,就這樣行走,也已漸漸到了年華凋零的時節(jié),回首往昔舊事,不免有置身霧境的感觸,可也知,成長這樣漫長的征途,文字這樣漫漫的前路,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個開始,我所有的準備,只為在你的世界里花開一季,相約了文字一起典當來紀念這段青春企盼一場生命漫長的流浪,并且以此為始,尚未有終。
PS
2010年3月29日那一天,我拿到了《 萌芽 》雜志社的掛號信,打開來,里面是第十二屆新概念的復(fù)賽通知。我細致地翻看了N遍之后,終于確認了比賽的日期是2月7號,頒獎日期是2月9號。
那一個時段,迷戀黃碧云,她說:太平盛世,個人經(jīng)歷的最大的兵荒馬亂,亦不過是幻滅。這一句話,讓我在夢里真真切切地為這樣的結(jié)果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我還記得以前有個片段。高中的時候,看最新的一本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上面有些孩子描述收到復(fù)賽通知時候的心情。有人收到電話時,竟然喜極而泣。
高中的時候,我有次夜市,上了《 萌芽 》的網(wǎng)站。論壇上面有期主題,是關(guān)于第八屆參賽現(xiàn)場的照片。沒有人知道,我一個人夜晚坐在網(wǎng)吧里,周圍人都在沉迷著網(wǎng)絡(luò)游戲和網(wǎng)絡(luò)聊天時,只有我一個女孩子的眼睛望著電腦屏幕上的那些照片,掙扎在自己給自己織的一個夢想里,覺得有些東西真的是遙不可及。
黃碧云曾經(jīng)在《 我是女子,她也是女子 》中寫道:之行,如果有一天我們湮沒在人潮中,庸庸碌碌,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努力活得豐盛。。
而距那次夜市,已經(jīng)過去五年。我等這封信,也已經(jīng)是五年光景。等了五年,它終于姍姍來遲,又姍姍來遲了兩個月后,抵達了我的手中。這樣人生的第一場幻滅,就這樣不期然地降臨在我的身上。
我尚想不起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這樣的意外。五年的等待已是不易,父母早已失望,逼著自己走上了另外一條與自我人生信條相悖的路途,朋友也滿是不信任,只剩下我一個人踽踽獨行在這里,不知道前路在哪。
然而,總還是有期待。那么多那一屆去過上海的新概念的朋友在博客里在我的哭笑不得里滿是遺憾地沉默,而后一再鼓勵說,再去努力一次,這樣才能讓自己徹底完整一次。
于是在這個11月到來之際,我終于再次大膽地將去年的稿子翻出來,細細地品摩,而最終決定寄出去,再換取最后一次的幻滅之后的光。
如此,如此,感激給予我希望的你們。
★點評:
也許是作者的一段刻骨銘心的師生戀,因了納蘭詩詞的媒介作用,有了某種悠遠的意境,作文更多地傳達的是敘述者某種朦朧的情愫,所以情節(jié)處于淡化的狀態(tài)。席小白的存在和他的語文成績的被改,不僅讓這段師生戀的突轉(zhuǎn)有了合理性,也使作文呈現(xiàn)出某種復(fù)雜性。
該文的文筆較老練,作者駕馭結(jié)構(gòu)的能力也較突出。
——陳建新 浙江大學(xué)中文系寫作教研室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