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在自己的家里看到了戰(zhàn)士的軍便裝。奶奶給滿身疲憊、塵土滿面的戰(zhàn)士們做吃的，他們嘴里說著：“德國人會完蛋的?！蔽屹N近了奶奶問：“德國人是干什么的？”

我們往馬車上裝運包袱，我坐在它們上面。不知是往哪里走，然后我們又返了回來……在我們的家里——是德國人！他們跟我們的戰(zhàn)士一樣，只是穿著另外樣式的軍裝，很快活的樣子。我和奶奶、媽媽住到了炕爐后面，而爺爺呢——住到了板棚子里。奶奶已經(jīng)不再做被子了，爺爺也不再做皮鞋了。有一次，我撩起窗簾：在窗戶角落里坐著一個德國人，戴著耳機，轉(zhuǎn)動著無線電臺的按鈕，可以聽到音樂，然后是清晰的俄語……另一個德國人此時正往面包上涂黃油，他看見了我，在我的鼻子尖上晃了晃刀子，我嚇得趕緊躲藏到窗簾后，再也不敢從炕爐后面爬出來了。

一個人被押解著從我們家門前的街道上走過，他穿著燒爛的破軍裝，光著腳，雙手被捆綁著。這個人全身都是黑色的……后來我看見，他被吊死在了村委會附近。聽人們說，這是我們的飛行員。深夜我夢見了他。在夢里他吊死在了我們家的院子里……

記憶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坦克、黑色的摩托車，德國士兵一身黑色軍裝。我不相信實際上這一切都是黑色的，但是我記住的一切就是這樣的，像黑白電影膠片……

我不知被人們用什么包裹起來，我們躲藏到了沼澤地里。整個白天，整個夜晚。晚上很冷。不知名的野鳥發(fā)出可怕的鳴叫聲。好像，月光出奇地明亮。太恐怖了！如果讓德國狼狗看見或者聽見我們怎么辦呢？不時傳來它們斷斷續(xù)續(xù)的吠叫聲。到了早晨——想回家！我也想回家！所有人都想回家，暖和暖和！但是房子已經(jīng)沒了，只剩下一堆冒著煙還沒有燒完的木頭。燒焦的地方……在大火焚燒之后……在灰燼里我們找到了一堆鹽，它永遠(yuǎn)放在我們爐口旁的小臺子上。家人小心地收集起鹽，收集起和鹽混到一起的黏土，倒進(jìn)了罐子里。這是我們家留下來的全部東西……

奶奶一言不發(fā)，沉默著，深夜的時候，她一邊哭，一邊念叨：“唉，我的小房子啊！唉，我的小屋！我從小丫頭起就在這兒住啊……媒人們上這兒來提的親啊……孩子在這里生養(yǎng)了一大群啊……”她在我們家黑乎乎的院子里走來走去，像幽靈一樣。

早晨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我們睡在地上，睡在我們家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