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妹妹、妹夫來到深圳,他們2歲多的兒子成了在新疆石河子的留守兒童。那時,人們還沒有把留給爺爺奶奶照看的孩子叫留守兒童。妹妹在城市,孩子留給爺爺奶奶照看,誰都不會認為他缺少了親情,缺少了關(guān)愛。
這是我最早近距離地跟“留守”這個詞接近,我接近著我的外甥,接近著他每次給媽媽打電話時的聲音:“媽媽,趕快把我接到深圳,我要吃深圳的月餅?!痹嘛炇菋寢屧陔娫捓餆o數(shù)次說給兒子聽的深圳好吃的食品,所以外甥記住了,在他幼小的年紀里,月餅的吸引力比記住想念媽媽爸爸還重要。
這是2歲多的孩子對被留守的記憶。
2002年,4歲半的外甥被妹妹接到深圳,成了深圳流動著的外地孩子。在經(jīng)歷被留守和流動兩種身份后,他跟其他深圳戶口的孩子在同一所小學或者初中上學,但學費要比本地生高。他中考的考試分數(shù)要比本地生高100分才能被重點高中錄取,他要比本地生付出更多才能享受本地生在學校的待遇。而他也是一個有著城市戶口的城里人,他的戶籍在廣東惠州。一城之隔,因為不是深圳本地戶籍,他的中考成績就要比本地生多100分才能上重點高中。
外甥問我:“姨媽,你是記者,你告訴我為什么我要多考100分?”
我無語,無語里是長久的悲痛。
這是一個有著城市戶籍的城里孩子的命運。
那么生活在貧困山區(qū)的農(nóng)村孩子、農(nóng)村的留守孩子、從農(nóng)村到城市跟著父母打工流動著的孩子,他們的命運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深圳,戶籍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比全國其他城市更人性化。在這人性化的深圳,中考時城市戶籍的孩子因為戶口不在深圳都需要多考100分才能上重點高中。那些農(nóng)村的孩子將怎樣跟著打工的父母流動到城里?流動到城里的農(nóng)村孩子只能在郊區(qū)的民辦學校、打工子弟學校上學。他們的身份一進城市就變成“低等”公民,就變成被流動著的農(nóng)村孩子。
“流”和“動”是兩個動詞,兩個動詞傳遞著中國農(nóng)村的廣大農(nóng)民從農(nóng)村到城市的心路歷程。針針見血,一幕幕讓有良心的中國人悲情。
因為無法把孩子帶在身邊上學、考學,因為在城市打工的父母,在高房價的沿海城市無法給孩子提供穩(wěn)定的居所。中國農(nóng)村的孩子、貧困山區(qū)的孩子不得不被迫留守在農(nóng)村,成為今天我們的社會學家、政府、社會各界人士關(guān)注的弱勢群體。當他們以留守的名義被迫留守在農(nóng)村、留守在遙遠的大山的時候,當他們以弱勢群體的名義滯留在農(nóng)村,被城市拋棄的時候,他們就是社會學家說的“被這個時代拋棄的一代人”。如果他們長大,這一段心路歷程需要多少撫慰才能填滿填平?他們?nèi)笔У呐惆槔?,是一生的童年,是一代人的童年?/p>
今年17歲的外甥告訴我:“姨媽,我以后要在結(jié)婚前賺很多錢,等我有了孩子,我不需要工作,我要陪著孩子一起成長。”
我意外地看著外甥的表情,這個語言表達能力非常好的孩子,想象力作文寫得非常好的孩子,他的表情是那種期待的溫和的樣子,似乎將來的陪伴很快就要到來。我知道他說的陪伴意味著什么,缺失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