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半無人私語時 2(1)

塵埃落滿,寂寞花開 作者:西嶺雪


血統(tǒng)是一種神秘的東西,說它有,什么也看不見;說它沒有,它卻又的的確確流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管里,隨著新生命的來與去而周轉(zhuǎn)不息。

張愛玲在《對照記》里提到祖父母的時候,曾寫道:

我沒趕上看見他們,所以跟他們的關(guān)系僅只是屬于彼此,一種沉默的無條件的支持,看似無用,無效,卻是我最需要的。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我愛他們。

可以愛自己的祖先,并以他們?yōu)楹朗且环N幸運。

很多人巴不得清洗自己的歷史,很多人發(fā)了財便要請槍手替自己杜撰經(jīng)歷,很多人因為“我們祖上也曾富過”而一生郁郁,很多人為了自己的“歷史遺留問題”而蹉跎終生……祖先,是我們固有的歷史,是我們的來處,是今夕何夕我為何人的一種論述,它使我們在這世上不孤立,不虛無,而有根有據(jù),如影隨形。

不是每一顆西瓜種子播下去都一定能結(jié)出最大最甜美的西瓜,但是豆角種子播下去卻一定結(jié)不出西瓜來——這便是血統(tǒng)。

張愛玲的血統(tǒng)無疑是高貴的。她在成名之后,曾一度猶豫過是否要借此出身來為自己的新書做宣傳,并且因此“劣跡”而一再被人攻擊虛榮——然而她為什么不可以虛榮?她是貴族的女兒,并不是神的女兒,她有她的人性,而人性的根本就是虛榮。這大概便是張愛玲即使因為聲明貴族血統(tǒng)很吃了一點苦頭,并為此沉默多年,然而在死前的最后著作《對照記》里卻再一次大膽地講出自己的出身,并大聲宣布“我愛他們”的緣故。

好吧,讓我們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再沏一壺茉莉香片,尖著嘴輕輕吹開那浮沫,在茶煙繚繞中,開始聊聊這一段關(guān)于血統(tǒng)的閑話罷——

傳說中的張佩綸儀容瀟灑,能言善辯,頗有名士之風(fēng)。直隸豐潤人,出身于士大夫之家,中舉人,點進士,從翰林院的庶吉士進至侍讀,后升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清末“清流派”的中堅人物,常與一些文人學(xué)士們抨擊時弊,糾彈官吏,往往一疏上聞,四方傳誦。閑時狎妓縱酒,風(fēng)月無邊,尤其喜著竹布長衫,風(fēng)流倜儻,招搖過市,一時引得京都士大夫爭相效仿,幾至竹布長衫有暢銷京都之勢。

1884年中法戰(zhàn)爭期間,張佩綸被派至福建會辦海防,曾眼見福建海防空虛而向南洋和北洋水師呼吁船只來援,但未獲理睬。8月23日,法艦突然發(fā)動襲擊,進犯閩江口,中國軍艦連同生產(chǎn)這些軍艦的福州船政局頃刻間煙消云散,張佩綸上中岐山觀戰(zhàn),親眼目睹了炮彈橫飛、水幕沖天的悲壯場面,自知罪無可綰,心灰意冷。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馬尾戰(zhàn)事”。

事后,張佩綸被革職充軍,流放邊塞張家口。其間作《管子注》二十四卷,《莊子古義》十卷。光緒十四年(1888年)期滿釋歸,因與李鴻章是世交,遂得收留為幕僚,協(xié)辦文書,掌理重要文件,并因此識得李鴻章之女李菊耦。那年張佩綸已經(jīng)41歲,兩年前剛死了原配,又是個剛釋放的囚犯;而李菊耦只有23歲,且素有才名,嫁與張佩綸做續(xù)弦是委屈了。

《孽?;ā防镄稳堇罹振?ldquo;眉長而略彎,目秀而不媚,鼻懸玉準(zhǔn),齒列編貝”,“貌比威、施,才同班、左,賢如鮑、孟,巧奪靈、蕓,威毅伯(即李鴻章)愛之如明珠,左右不離”,說李鴻章的夫人趙繼蓮聽說他要把這個才貌雙全、德能兼?zhèn)涞呐畠涸S給一個相差十九歲的“囚犯”做繼室,不禁大怒,罵李鴻章是“老糊涂蟲”,又哭又鬧,最終到底拗不過。

結(jié)婚后,張佩綸自誓閉戶讀書,對李鴻章的政治、外交各方面“斷不置喙”,只與嬌妻每日詩酒唱隨,烹茶作賦。李鴻章為了愛女,在南京大中橋襄府巷給他們買了一所巨宅,那是康熙年間征藩有功的靖逆侯張勇的舊宅,深府大院,花木競秀,頗為幽靜。張佩綸與李菊耦便是在那里生下了一子一女,子即張廷重,女即張茂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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