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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公寓生活 2(1)

塵埃落滿,寂寞花開 作者:西嶺雪


張家這時已經搬出別墅,住進了一幢小洋房,光景一年不如一年。然而子靜避開繼母跟父親婉轉地提起姐姐的轉學申請時,張廷重倒也沒有拒絕,沉吟了一下說:“你叫她來吧。”算是同意了。

過了幾天,張愛玲登門了。這是父女反目后第一次見面,也是他們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見面。

整個會見過程不足十分鐘。

她木著臉提出她的請求,一無笑容;他木著臉叫她先去報名考轉學,“學費我再叫你弟弟送去”。

然后她便走了。

自始至終,她沒有對他笑過,他也沒有對她發(fā)脾氣。他們都沒有提及她的母親黃逸梵。而后母孫用蕃,則一直躲在樓上沒有下來。

在這一次見面之前,他們都是設想過和解的,一個是為了贖罪,一個是為了釋懷——無論是罪孽還是仇恨,背負得太久,都會令人疲憊而窒息。他們都希望可以借著這次見面來解脫自己,也釋放對方。

然而他們都不能夠。她從父親的囚室里逃了出來,可是她的記憶還鎖在那里;他已經不見他的前妻十幾年,然而在女兒的臉上卻仍讀到她的神氣。

他沒有忘記她曾經是怎樣地叛逆,她也沒有忘記他曾經是怎樣地暴虐。

他們兩個,都不能忘記。

1942年秋天,張愛玲轉入圣約翰大學文學系四年級,弟弟張子靜進入經濟系一年級。姐弟倆終于達成了“同學”的愿望。

其中有個小插曲很讓人啼笑皆非——文學天才張愛玲在轉學考試時居然國文不及格,要去補習國文。真不知是她在香港對國文生疏太久了,還是考卷的內容與形式實在八股?

不過張愛玲倒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成一件笑話說給弟弟聽,并且開學不久便從國文初級班跳到高級班。

姐弟倆終于可以常常在校園里見面了,而炎櫻也一同轉入了圣約翰大學,繼續(xù)與愛玲同學。兩個人一個矮、胖、活潑不羈,一個高、瘦、沉默寡言,相映成趣的畫面再次成為校園內的一道風景。炎櫻還計議著要做兩件衣裳,各寫一句聯(lián)語,在路上遇見了,上下句便忽然合成一對。

她們兩個仍然喜歡在穿上下功夫,從中國傳統(tǒng)和民俗中獲取服裝設計的靈感,齊聲批評時下看不入眼的裝束。

那時有許多女人用方格子絨線毯改制大衣,毯子質地厚重,又做得寬大,方肩膀,直線條。炎櫻形容:“整個地就像一張床,簡直是請人躺在上面!”她自己則喜歡穿西式裙子和上衣,搭配一些中國古香古色的裝飾;或穿連衣裙,在脖子下加一繡花的像兒童圍嘴的裝飾;或上穿杭紡絲襯衣,下系西式裙子,腰間系一條猩紅的流蘇??傊侵形骰祀s,能夠披掛上身的零件通統(tǒng)拿來,絕不浪費。

張愛玲則是鵝黃緞子旗袍,下擺掛著長達四五寸的流蘇,那種打扮只有在舞臺上才看得到,即使大學周六下午開舞會,也不會有人穿那種衣服,亮晶晶地耀眼。她那樣招搖地走在校園里,在場女生都相互又好奇又有趣地看著,異口同聲地問:“她是誰?”“是新插班生嗎?”“哪來的?”“穿得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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