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一見如故”,無疑是形容柯先生這番感慨的最恰當不過的一個詞了。
彼時的柯靈剛剛34歲,風流才子正當年,見了張愛玲這樣清新尊貴的奇女子,有沒有一點仰慕之心,不得而知——若是全然沒有,也好像不大合乎人情的。且也不好解釋他為什么那般厭惡胡蘭成為人,卻又把他所寫的《今生今世》和《山河歲月》也都孜孜地找來讀了——要知道,從前那在國內可是“禁書”,想要找來讀,可是要大費一番周章的。他后來在《遙寄張愛玲》中說:“我自己忝為作家,如果也擁有一位讀者——哪怕只是一位,這樣對待我的作品,我也就心滿意足了。”——他同時也是魯迅、巴金、錢鐘書的熱心讀者,且和傅雷更是數(shù)十年的摯交,他可沒有在悼念文章中這樣地寫過他們。
張愛玲先后在《萬象》上發(fā)表了小說《心經(jīng)》、《琉璃瓦》、《連環(huán)套》(未完成),散文《到底是上海人》,都是由柯靈經(jīng)手。
1943年底,她編了一出戲《走!走到樓上去!》,也是先拿給柯靈看,請他提意見??蚂`覺得結構太散漫了,末一幕完全不能用。她十分感激,一次一次地改;
后來,《萬象》老板平襟亞想要出版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她又是向柯靈詢問意見:
張愛玲在寫作上很快登上燦爛的高峰,同時轉眼間紅遍上海。這使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因為環(huán)境特殊,清濁難分,很犯不著在萬牲園里跳交際舞。——那時賣力地為她鼓掌拉場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凈的報章雜志,興趣不在文學而在于替自己撐場面。上海淪陷后,文學界還有少數(shù)可尊敬的前輩滯留隱居,他們大都欣喜地發(fā)現(xiàn)了張愛玲,而張愛玲本人自然無從察覺這一點。鄭振鐸隱姓埋名,典衣節(jié)食,正肆力于搶購祖國典籍,用個人有限的力量,挽救“史流他邦,文歸海外”的大劫。他要我勸說張愛玲,不要到處發(fā)表作品,并具體建議:她寫了文章,可以交給開明書店保存,由開明付給稿費,等河清海晏再印行。那時開明編輯方面的負責人葉圣陶已舉家西遷重慶,夏彝尊和章錫琛老板留守上海,店里延攬了一批文化界耆宿,名為編輯,實際在那里韜光養(yǎng)晦,躲雨避風。王統(tǒng)照、王伯祥、周予同、徐調孚、周振甫、顧均正諸位,就都是的??墒俏覍垚哿岵槐憬粶\言深,過于冒昧。也是事有湊巧,不久我接到她的來信,據(jù)說平襟亞愿意給她出一本小說集,承她信賴,向我征詢意見。上海出版界過去有一種“一折八扣”的書,專門翻印古籍和通俗小說之類,質量低劣,只是靠低價傾銷取勝,中央書店即以此起家。我順水推舟,給張愛玲寄了一份店里的書目,供她參閱,說明如果是我,寧愿婉謝垂青。我懇切陳詞:以她的才華,不愁不見于世,希望她靜待時機,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說她的主張是‘趁熱打鐵’。她第一部創(chuàng)作隨即誕生了,那就是《傳奇》初版本,出版者是《雜志》社。我有點暗自失悔:早知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中央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