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三歲。晚上。就在這間窯洞里……
一個白胡子老頭站在他的床前。他仰起頭,白胡子老頭白衣,白褲,白鞋,白襪,白眉,白發(fā),冉冉的白須像一掛瀑布直飄到胸前。白胡子老頭和藹地說,“北娃,跟我來,我領你去見一位圣賢?!?/p>
他當時還不懂什么叫圣賢,他只記得這個白胡子老頭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他當然不會輕易地跟著一個陌生人去找什么圣賢了,他果斷地拒絕了。他說,“我不認識你。”
白胡子老頭說,“不認識沒關系,圣賢認識你的。”
“不,我不去?!?/p>
老頭不走,摸著一大蓬白色的胡子笑瞇瞇地說,“聽我的話不會錯,我會帶給你一生大運的。”
他還是搖頭,“我不要大運?!?/p>
“你還小,大了,你就會明白的?!崩项^的和藹不屈不撓。
“不,我不想明白?!毙『⒌墓虉?zhí)是心底自然浮上來的。
白胡子老頭不惱,依然和藹,卻將一雙柔軟的手伸出來,拉住他的手。
他想甩,甩不開。
他掙扎,他哭泣。他咬,他踢,他拿出一個小孩子特有的武器——大聲地哭……
白胡子老頭的手很大,手一張,就像一副巨大的傘撐開,但很綿軟,撐在頭上,像一堆棉花盤在頭頂??伤拢箘湃ヒ?。他的咬,在那雙綿軟的手掌上卻留不下絲毫印記,白胡子老頭似乎沒有任何感覺一樣,還照樣堆著一臉笑容,笑得依然和藹從容?!奥犖业脑?,不會錯!”那么堅決,那么自信。
他急了,他哭得更加氣急敗壞。他的哭是從喉嚨最底層掙出來的,是他積攢了十三年的底氣凝結的,然后從鼻腔里耳鼓里四面八方擴出去。尖,脆。
哭聲驚動了隔壁的父母。
第二天早上,劉澤北病倒了,渾身發(fā)燒,口里說著胡話。
“我不去。”
“我不跟你走?!?/p>
“我不信你——”
……
母親緊緊抱著他,“我娃不怕,我娃哪兒也不去。是哪路妖孽在夢里驚嚇我娃?!?/p>
母親的心一陣緊似一陣。母親一生生了十二個小孩,九個未長到十二歲就夭折了,每一次都莫名其妙地。后來終于有一個算命先生給了她些許點撥。
算命先生說,不要再去娘家。她有些想不懂。她問算命先生,為什么?算命先生說,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就不敢再問了。一直等到澤北長到整整滿十二歲的時候,算命先生來到了門上。算命先生的一句話讓她著實驚出了一身冷汗……
算命先生說,你媽是個癱腳子。
農村人講,癱腳子是鬼,是專門掐小孩子的。到了晚上就會出動,嗅覺忒靈敏,遇有小孩家,就能聞得見,聞見就走不動了,一把掐起小孩就走,掐到的小孩自然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