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山上的圣殿(8)

筆尖下的西藏 作者:阿來


公元七世紀時,松贊干布修建布達拉宮,“心自思維,我于此有雪邊地,利益眾生,應當修建一本尊佛像”,才立念,剎那間,眉宇間一光閃出,已經(jīng)化身為一比丘(和尚),名阿噶納嘛底西納,在大地上漫游,一日,印度和尼泊爾之間的一片大森林中發(fā)現(xiàn)了一棵放射著光芒的旃檀樹,比丘就知道本尊“將由此出”。比丘用斧子砍開樹,樹芯忽然說話,“緩徐割之”。割開后從里面取出四尊天然佛像。其一圣嘉瑪里供奉于尼婆羅(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其二圣烏崗供奉于天竺與尼婆羅交界處,其三圣喔迪供奉于濟沖(今西藏的吉隆縣)。其四阿雅洛格夏熱(圣觀音自在)說,“我將往西藏有雪域邦內(nèi),為藏王松贊干布本尊”,于是迎請到拉薩,供奉于布達拉宮的帕巴拉康。布達拉宮大部分建筑在戰(zhàn)亂中被摧毀之后的漫長世紀里,阿雅洛格夏熱也遭遇多次磨難。戰(zhàn)亂期間,阿雅洛格夏熱被轉(zhuǎn)移到拉薩的帕邦喀寺安放多年,又被蔡巴"門郎多杰迎回布達拉宮。公元17世紀初,阿雅洛格夏熱又流落青海,當布達拉宮重建奠基之時,它被蒙古王妃貝姆達賴貢吉重金贖回,獻給五世達賴。正好在舉行凈地儀軌之際送到,“正是不謀而合,天賜機緣,吉祥圓滿”(《五世達賴喇嘛的自傳》)。“藏歷四月初一上午,舉行凈地儀軌,僧眾列隊迎接……拉薩四鄉(xiāng)男女老少盛裝,僧俗人等各持傘蓋、法幢、旗幡、花束、神肴、熏香、各種樂器等供品,以我(達賴五世)和固始汗為首,帶大隊蒙藏騎兵隨后護送將這尊殊勝無比的自在觀音像重新送回布達拉宮”。(《五世達賴喇嘛自傳》)1720年,阿雅洛格夏熱再次遭難,準噶爾軍占據(jù)西藏,燒殺掠擄,康熙大帝派軍討伐,準噶爾軍聞風而逃,逃竄之際,他們竊掠了帕巴拉康的阿雅洛格夏熱,這是阿雅洛格夏熱再次離開布達拉。在逃往阿里的途中,竊賊被阿里的藏官康濟鼎"索朗杰波設計騙進營帳,營帳倒塌,竊賊被抓獲,阿雅洛格夏熱重新找回。為此,大功臣康濟鼎被康熙皇帝封給“貝子”的名號,委以噶倫(西藏地方政府的官員)之職。此后,阿雅洛格夏熱終于結(jié)束了尤利西斯式的流浪,回到了布達拉宮。阿雅洛格夏熱被視為法力無邊,歷史上經(jīng)常在這里舉行金瓶掣簽。九世、十世、十一世達賴的轉(zhuǎn)世靈童都是在這里舉行金瓶掣簽的。在布達拉宮的無數(shù)珍寶中,就像盧浮宮的蒙娜麗莎那樣,阿雅洛格夏總是被前來朝拜的人群簇擁著,到了常年水泄不通的地步。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是布達拉宮的一個另類,從五世達賴開始建造靈塔起,以后圓寂的歷代達賴在布達拉宮都有自己的靈塔,惟獨六世達賴沒有。他本應該轉(zhuǎn)世為一個詩人,卻轉(zhuǎn)世為達賴。他是這一類詩歌的作者:“我去高僧大德的面前/求他指引光明之路/但心就是收不住啊/一轉(zhuǎn)身又回情人那里去了”。他的情歌隱含著道心,幾百年來一直在藏區(qū)流傳,還有許多偽托之作,人們相信,那些杰出的愛情詩篇,其作者一定是倉央嘉措,他是在佛殿之外得道的活佛。在一首詩里,他說他經(jīng)曾經(jīng)從布達拉宮的后門溜出去與姑娘約會,回來的時候忘記掩蓋留在白雪上的腳印,被發(fā)現(xiàn)了。倉央嘉措的一生只留下一些傳說,那是關于一位多情的詩人的傳說,而不是關于一位達賴的傳說。布達拉宮沒有他的靈塔,只有他的一具銀子打造的少年身像和一個寢宮。那寢宮叫做“不滅具樂殿”,幽深陰郁,床榻旁邊有許多神佛像,經(jīng)幡。一個大窗子向著拉薩,日光流年,大地閃著潔白的光輝,但房間是昏明的,看守房間的喇嘛在默默地為銀香爐中的酥油扒開一條小河,扶正燈芯。倉央嘉措后來被懷疑不是真正的靈童,逐出布達拉宮,不知所終,只有他的詩歌繼續(xù)在大地上活著,那就是他的永恒不滅的靈塔。

布達拉宮乃是大地之物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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