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出生時,折疊城市才建好兩年,他從來沒去過其他地方,也沒想過要去其他地方。他上了小學、中學??剂巳甏髮W,沒考上,最后還是做了垃圾工。他每天上五個小時班,從夜晚十一點到第二天清晨四點,在垃圾站和數(shù)萬同事一起,快速而機械地用雙手處理廢物垃圾,將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傳來的生活碎屑轉(zhuǎn)化為可利用的分類的材質(zhì),再丟入再處理的熔爐。他每天面對垃圾傳送帶上如溪水涌出的殘渣碎片,從塑料碗里摳去吃剩的菜葉,將破碎酒瓶拎出,把帶血的衛(wèi)生巾背面未受污染的一層薄膜撕下,丟入可回收的帶著綠色條紋的圓筒。他們就這么干著,以速度換生命,以數(shù)量換取薄如蟬翼的僅有的獎金。
第三空間有兩千萬垃圾工,他們是夜晚的主人。另三千萬人靠販賣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險過活,但絕大多數(shù)人心知肚明,垃圾工才是第三空間繁榮的支柱。每每在繁花似錦的霓虹燈下漫步,老刀就覺得頭頂都是食物殘渣構(gòu)成的彩虹。這種感覺他沒法和人交流,年青一代不喜歡做垃圾工,他們千方百計在舞廳里表現(xiàn)自己,希望能找到一個打碟或伴舞的工作。在服裝店做一個店員也是好的選擇,手指只拂過輕巧衣物,不必在泛著酸味的腐爛物中尋找塑料和金屬。少年們已經(jīng)不那么恐懼生存,他們更在意外表。
老刀并不嫌棄自己的工作,但他去第二空間的時候,非常害怕被人嫌棄。
那是前一天清晨的事。他捏著小紙條,偷偷從垃圾道里爬出,按地址找到寫紙條的人。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的距離沒那么遠,它們都在大地的同一面,只是不同時間出沒。轉(zhuǎn)換時,一個空間高樓折起,收回地面,另一個空間高樓從地面中節(jié)節(jié)升高,踩著前一個空間的樓頂作為地面。僅有的差別是樓的密度。他在垃圾道里躲了一晝夜才等到空間敞開。他第一次到第二空間,并不緊張,僅有擔心的是身上腐壞的氣味。
所幸秦天是寬容大度的人。也許他早已想到自己將招來什么樣的人,當小紙條放入瓶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誰。
秦天很和氣,一眼就明白老刀前來的目的,將他拉入房中,給他熱水洗澡,還給他一件浴袍換上?!拔抑挥幸揽磕懔??!鼻靥煺f。
秦天是研究生,住學生公寓。一個公寓四個房間,四個人一人一間,一個廚房兩個廁所。老刀從來沒在這么大的廁所洗過澡。他很想多洗一會兒,將身上氣味好好沖一沖,但又擔心將澡盆弄臟,不敢用力搓動。墻上噴出泡沫的時候他嚇了一跳,熱蒸汽烘干也讓他不適應。洗完澡,他拿起秦天遞過來的浴袍,猶豫了很久才穿上。他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又洗了廁所盆里隨意扔著的幾件衣服。生意是生意,他不想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