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吳保國拿著雪白的饅頭、噴香的羊頭肉和碧綠的飲料來到樹下,把東西放到最低的那個樹杈上。
他坐下來,說,"阿清啊,你不知道叔有多難,叔這個支書多不好干,村里人罵我,我知道。他們說我貪污,我能貪污啥?不就是一肚子酒?一天吃五六次,一頓都得轉(zhuǎn)好幾場,我他媽也不想吃啊,我成天胃都腫著。上頭也說我,說我不積極,干事兒慢。你說,我能咋著,把咱鎮(zhèn)炸了?說得輕巧,他們屁股一拍,升官走了,我還得在這兒啊。"
吳保國好像在給阿清講,又好像在自言自語,聲音忽高忽下,在樹的陰影中回旋。正說著,吳保國腰間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朗聲笑了起來,"中啊,中,你說哪兒,我馬上過去。"阿清聽到了支書腔調(diào)里麻辣油香的味道。
吳保國走了,二叔走了過來,憤憤地說,"阿清,你別信你那啥鱉娃兒叔說的,一見酒都迷,一見錢更迷。"二叔靠在樹干上,把粗壯的身體攤開,手里卻捏著一個小葉子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阿清啊,你是不知道,你老二叔最近才煩哪。你說,你嬸子咋能那樣?當(dāng)年,你嬸子可不是這樣,我可是費了老勁才追上的。那個破寡婦有啥好?我咋就喜歡她?做人咋恁難呢?"
二叔話說完,發(fā)了一會兒呆,嘆了一會兒氣,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了。
奶奶搬著個小凳子,氣呼呼地從家里出來,坐在那個大樹洞旁,抹著眼淚,說,"阿清,你都看見了,你得給我評評理,我對你媽好不好?我把兒子、家都給她,我把財政大權(quán)也給她,她為啥對我這樣?你爹就是娶了老婆忘了娘啊。奶奶說到傷心處,抽泣著,拍著大腿,呼喚起自己死去的丈夫,我那早死的鬼啊——,你可美了,省心了,你叫我擱這兒受罪啊——"
老樹紛披的樹杈形成一個弧形的模糊溫柔的陰影,無數(shù)的葉子隨著風(fēng)微微搖動,發(fā)出清脆而細小的呼啦啦的聲音。阿清坐在這弧形陰影的最高處,無邊的沉默的黑暗籠罩著他小小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