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注定是《小武》(三)

青年電影手冊(第六輯) 作者:程青松


程青松:就是小偷?

賈樟柯:不單是小偷,比如我朋友里面有裁縫,有修手機(jī)的,有刻圖章的,有修表的,甚至有電影院掃地的。大家都是每天在一起混,我就特別想拍一個這樣的手藝人。正準(zhǔn)備落筆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xué)是看守所的看守,他說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一個小學(xué)同學(xué)在里面住著,就是犯人,他是我們那兒很出名的小偷。然后我就問他平常在號子里面,能不能說話?能不能接觸?他說沒問題,一樣,有人權(quán),在里面聊天、喝茶都行。我說他跟你們聊什么?他說這小子是個哲學(xué)家,老問我人為什么活著?他是按笑話來說的,我聽得特別認(rèn)真,聽了特別感動,我覺得人不管有什么樣的罪名,就是人的這種終極的疑問還在,他是很有尊嚴(yán)的。

程青松:從創(chuàng)作來講,以一個“小偷”為主角是非常冒險的,但是《小武》卻讓觀眾產(chǎn)生了認(rèn)同感,應(yīng)該是與你的這種態(tài)度有關(guān)吧。

賈樟柯:我想是的。我要拍的是一個變化的中國,我回到家鄉(xiāng),我從那一刻開始,我意識到我工作的背景就是一個變化的中國。說實話,我自己的電影的儲備里面,過去的儲備里面除了《站臺》之外,基本上都以歷史故事為主。因為我對歷史非常著迷,《站臺》跟我個人有很密切的關(guān)系,因為它也是一段我實在無法割舍的歷史,就是80年代。而且我覺得我在那個年代長大,那個年代給了我很大的希望,也給了我很大的創(chuàng)痛,它讓我變成了一個獨(dú)立的自我。

我覺得如果沒有80年代,我可能沒有自我的意識,也就隨波逐流地這樣生活下去。特別是80年代末的那個事件,它讓我選擇了藝術(shù)。我喜歡的東西多,那時候我最喜歡做生意。我組織同學(xué),倒賣酒,賺了很多錢,在中學(xué)里我們都是屬于比《小時代》里的人有錢多了,還倒賣煙,我們還有一個同學(xué)倒賣鋼材,主要做的就是煙、酒和鋼材。所以沒有1989年,我絕對就做生意,開煤礦了??隙ㄊ鞘裁促嶅X,做什么。但是因為1989年那個事情讓我喜歡上了藝術(shù)。除了《站臺》之外,我喜歡的就是歷史故事,我想拍1927年,還喜歡晚清什么的。到了《小武》那一年,我突然意識到每個導(dǎo)演其實都有屬于自己的時代。

程青松:有種“頓悟”的感覺。

賈樟柯:也有所謂某種外在的一種因緣,這個因緣就是你恰逢生活在這個變革里面,所以這個變革不但是人心的變化,經(jīng)濟(jì)的變化,一草一木都在變化,墻都會被拆掉,房子都會被拆掉。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去面對跟表達(dá)的就是變革下的人們,我很慶幸我很早就有,拍《小武》的時候我就意識了到這一點。這個創(chuàng)作一直延續(xù)到今天,背后這樣一個主題其實是沒有變的。

程青松:《小武》是1997年拍出來的,劇本也是從1997年寫的?

賈樟柯:大概就是春節(jié),我用了兩三個星期把劇本寫完。寫完之后,我要給我的制片人看,那個時候還沒有電子郵件,我就跑到郵局,我記得十幾塊錢一張往香港傳真,我把那個劇本傳真過去。

程青松:花了多少錢?

賈樟柯:我忘了,傳真完之后打了個電話,那個錢不夠拍,我們說就拍16毫米。因為我也很迷16毫米,我研究過很多獨(dú)立電影,他們都是用16毫米完成的,而且它的靈活性,它那種手持?jǐn)z影的感覺都是比較適合《小武》這個電影。而且拍16毫米也便宜,就改成用16毫米拍長片。我記得是4月10日開機(jī),一共拍了21天。

程青松:30萬拍一個膠片長片,現(xiàn)在看來,幾乎是一個神話。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入學(xué)了,我記得你去郝建老師辦公室,當(dāng)時說要開一個學(xué)校證明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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