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憶學(xué)習(xí)英文的情景時，我眼前總有一團零亂的花影，是絳紫色的芍藥花。原來在校長辦公室前的院子里有幾個花畦，春天一到，芍藥盛開，都是絳紫色的花朵。白天走過那里，紫花綠葉，極為分明。到了晚上，英文課結(jié)束后，再走過那個院子，紫花與綠葉化成一個顏色，朦朦朧朧的一堆一團，因為有白天的印象，所以還知道它們的顏色。但夜晚眼前卻只能看到花影，鼻子似乎有點花香而已。這一幅情景伴隨了我一生，只要是一想起學(xué)習(xí)英文，這一幅美妙無比的情景就浮現(xiàn)到眼前來，帶給我無量的幸福與快樂。

然而時光像流水一般飛逝，轉(zhuǎn)瞬三年已過，我小學(xué)該畢業(yè)了，我要告別這一個美麗的校園了。我13歲那一年，考上了城里的正誼中學(xué)。我本來是想考鼎鼎大名的第一中學(xué)的，但是我左衡量，右衡量，總覺得自己這一塊料分量不夠，還是考與“爛育英”齊名的“破正誼”吧。我上面說到我幼無大志，這又是一個證明。正誼雖“破”，風(fēng)景卻美。背靠大明湖，萬頃葦綠，十里荷香，不啻人間樂園。然而到了這里，我算是已經(jīng)越過了童年，不管正誼的學(xué)習(xí)生活多么美妙，我也只好擱筆，且聽下回分解了。

綜觀我的童年，從一片灰黃開始，到了正誼算是到達了一片濃綠的境界—我進步了。但這只是從表面上來看，從生活的內(nèi)容上來看，依然是一片灰黃。即使到了濟南，我的生活也難找出什么有聲有色的東西。我從來沒有什么玩具，自己把細鐵條弄成一個圈，再弄個鉤一推，就能跑起來，自己就非常高興了。貧困、單調(diào)、死板、固執(zhí)，是我當(dāng)時生活的寫照。接受外面信息，僅憑五官。什么電視機、收錄機，連影兒都沒有。我小時連電影也沒有看過，其余概可想見了。

1972年，季羨林和家人、親友在大明湖畔合影

今天的兒童有福了。他們有多少花樣翻新的玩具呀！他們有多少兒童樂園、兒童活動中心呀！他們餓了吃面包，渴了喝這可樂那可樂，還有牛奶、冰激凌；電影看厭了，看電視；廣播聽厭了，聽收錄機。信息從天空、海外，越過高山大川，紛紛蜂擁而來，他們才真是“兒童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墒撬麄兤恢琅f社會。就拿我來說，如果不認真回憶，我對舊社會的情景也逐漸淡漠，有時竟淡如云煙了。

今天我把自己的童年盡可能真實地描繪出來，不管還多么不全面，不管怎樣掛一漏萬，也不管我的筆墨多么拙笨，就是上面寫出來的那些，我們今天的兒童讀了，不是也可以從中得到一點啟發(fā)，從中悟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