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個觀點上,如果有人要問那些日本大師是如何理解這種射手與自身的較量,又是如何加以描述的,他們的回答聽起來也許是極其神秘玄妙的。對于他們來說,在這種較量中,射手向自身瞄準——但又沒向自身瞄準;射中自身——但又沒有射中自身。因為此時,瞄準者與被瞄準者,射手與靶子已合而為一?;蛘哂米钅鼙磉_那些大師心意的說法,射手需不由自主地成為一個不動的中心。這樣,那至高無上的奇跡就會發(fā)生:藝成為無藝,射成為非射,即無弓無箭之射;老師又成為學生,大師轉(zhuǎn)變?yōu)樯?;結(jié)束成為開端,而開端即是圓滿。
對于東方人來說,這些神秘的說法是清楚而又熟悉的真理,但對我們歐洲人來說,卻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此,我們不得不更深入地探討這個問題。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即使對我們歐洲人來說,日本的各種藝術(shù)就內(nèi)在形式而言可以追溯到一個共同的根源——即佛教,這一點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弓道是這樣,墨繪及歌舞伎也是這樣,茶道、插花及劍道概莫能外。所有這些藝道都預先假定了一種心態(tài),各種藝道都以自己的方式對之加以培植,這種心態(tài),其最高的形態(tài)便是佛教所特有的東西,它決定了僧侶那一類人的本質(zhì)。我這里指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佛教,
也不是那種顯然具有思辨形式的佛教——這種佛教由于文獻易得,是我們在歐洲所知道甚至聲稱能理解的唯一一種。我指的是禪佛教(Dhyana Buddhism),在日本被稱作“禪”(Zen)。它絕非思辨,而只是對作為無底之底的存在的直接體驗,這種無底之底的存在任憑千思萬慮也是理解不了的,即使有了最實在、最可靠的體驗也是表達不出、解釋不了的,人們只能以不知為知之。為了獲得那些關(guān)鍵的體驗,禪宗創(chuàng)立了一些方法,通過有步驟的自我冥想,使人的心靈最深處意識到不可名狀的無底無質(zhì)狀態(tài),進而引導人與這種狀態(tài)合而為一。而在弓道上。這是用很不明確因而可能會導致誤解的語言來表達的,它指的是煉心——單是由于這一點,射箭技巧才變成一種藝術(shù);而且,如果一切進行得順利,會不斷完善,使之成為“無藝之藝”——乃是神秘的磨煉。因而,不管在什么條件下,弓道并不意味著用弓箭達到什么外在的目的,而只是為了使自身達到內(nèi)在的目的。弓箭只是沒有它們也照樣發(fā)生的某種東西的一種假托,是達到目的的工具,而不是目的本身,只是在最后決定性的飛躍中起一下輔助作用。
考慮到這一切,一個人如果能借助于禪師的開示以幫助理解,那是最好不過了。事實上這類開示并不缺乏。鈴木大拙在他的《禪宗論集》中已經(jīng)成功地表明日本文化與禪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日本的藝術(shù)、武士的精神態(tài)度、日本的生活方式、道德、審美,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連日本人的智性生活,其獨特性都應歸功于這種禪的背景,任何對這一背景不熟悉的人都是不能正確地對之加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