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知道的周有光先生(1)

百年風(fēng)度 作者:張昌華


當(dāng)2011年元旦的鐘聲敲響,“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先生一百零六歲了??酌弦约盎实劾蟽簜円仓换盍似呤?、八十四,而周有光即將榮登茶壽(一百零八歲),這是上蒼對他的眷顧。他是仁者,更是智者。

我與周先生相識近二十年了,那時他尚“年輕”(他認(rèn)為他的生命從八十一歲開始,曾高興地對我說:他九十二歲生日,一個小朋友送他的賀年片上寫著“祝賀十二歲的老爺爺新春快樂!”)。叩門拜訪,為示對遠客的尊重,他往往不勞小阿姨開門,自行策杖揖門迎客。他耳雖不聰,但“武裝”起來戴上耳機,與客人交談,答對如流。他的睿智、博識和反應(yīng)的敏捷,令我等小字輩不敢放言奢談,害怕一不小心被他捉住皮襖里的“小”字?!抖嗲槿瞬焕稀烦霭媲昂?,我成了他們家的常客,徒手蹭飯也不臉紅。再以后,我與周、張兩大家族的成員過從較多,所得的“內(nèi)部資料”也多,所知道他們的家長里短也不少,現(xiàn)寫出來與讀者朋友分享。

那時登周府造訪,與我聊得最歡的是允和先生,她談鋒奇健,又因我們同姓同籍(皖),她把我視為“張家的孩子”,戲說“犯了錯誤也不打屁股”(詳見筆者相關(guān)文章)。再加允和先生一輩子在有光先生面前恃寵而驕,家里來了客人,允和喜歡把客人邀過來跟自己聊天(或許是好讓周先生靜心讀書、看報、寫作)。有光先生素有紳士風(fēng)度,也甘心謙讓;偶有興致,他會拿一只小凳坐在一旁陪聽,那情景,可拼成一幅“婦唱夫隨圖”。有光先生插話,往往“驀話三千”,會把話題推到極致。在兩位長者膝下,我也會賣乖。新千年我攤開冊頁,請二老留墨。有光先生大筆一揮“人得多情人不老”,允和先生聯(lián)下句“多情到老情更好”。他還送我一張1998年拍的新版“伉儷照”,那是“執(zhí)子之手,與其偕老”的注腳,羨煞人也。

張允和八十歲時寫了篇《溫柔的防浪石堤》,追憶她十九歲時在上海灘與周有光第一次約會的情景。且看那份含蓄,那縷柔情,那種浪漫:吳淞江邊的石堤上,他取出一方手帕,讓他們好席地而坐,又從懷中取出一本藍皮的英文小說《羅密歐與朱麗葉》。他事先把一枚別致的書簽夾在書中。她翻開書簽的那頁,是書中主人公兩位戀人相見的一幕,“我愿在一吻中洗盡罪惡”一句赫然在目。她臉紅,竊思這是個不懷好意的家伙。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出汗;他又掏出一方帕巾塞進她的掌心。張允和又寫道:“她雖然沒有允許為他洗盡了罪惡,可是當(dāng)她的一只手被他抓住的時候,她就把心交給了他?!彼麄冇?933年4月30日步上了紅地毯。沈從文在他們結(jié)婚照背后寫了一句“張家二姐作新娘”以資紀(jì)念。

周有光、張允和他們雙手這么一握,就是七十八年。經(jīng)過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驚濤駭浪。溫柔的防浪石堤堅如磐石,他們共同攜手邁進21世紀(jì)。

2002年張允和走了。周有光很傷感,他對我說:“我們結(jié)婚七十年,婚前交友八年,一共七十八年,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天兩人中少了一人!她忽然地離我而去,使我不知所措。”(2003年7月10日致筆者函)自然的規(guī)律是無法抗拒的,周有光是智者,信中又說:“后來我忽然想起,青年時候看到一位哲學(xué)家說:個體的死亡是物種進化的必要條件。我恍然大悟了。我已經(jīng)九十八歲,活到一百歲也只有兩年了,跟她同歸靈山,為時不遠,這是自然規(guī)律。這一想,我泰然了?!?/p>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