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懷三首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①。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②。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③。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fù)營齋^④。

注釋

①謝公：指東晉宰相謝安。他最看重小女道韞。此以晉時(shí)才女謝道韞代指自己的亡妻韋惠叢。黔婁：春秋時(shí)齊國寒士。作者自喻。百事乖：百事都不順心。乖，不順。

②泥：軟語請求。他：通“她”。指韋惠叢。

③藿：豆類作物的葉子。

④營奠：準(zhǔn)備祭品。營齋：延請僧人超度。

賞析

《遣悲懷》三首是元稹追悼原配韋惠叢之作。韋惠叢比元稹小四歲，死于元和四年（809），年方二十七。第一首寫韋氏對其無微不至的體貼，生活貧困卻怡然自得無怨尤，形象地表現(xiàn)她的賢惠和美德。最后兩句嘆惜韋氏早亡，未能與自己同享富貴，抒寫自己負(fù)疚心情。

其二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來^①。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②。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cái)^③。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④。

注釋

①身后意：死后的情境。

②施：施舍。行看盡：眼看將要完了。針線：指韋氏生前做的針線活。

③舊情憐婢仆：指憐惜韋氏婢仆的舊情。因夢送錢財(cái)：因自己積思成夢，夢后焚燒紙錢以慰韋氏。

④誠知：的確知道。此恨：指夫妻間的死別。百事哀：每一件事都存在著悲哀。

賞析

第二首寫睹物思人，表現(xiàn)了難以驅(qū)遣的悲懷，永訣后的悲哀。人已仙逝，而遺物還在。為了避免見物思人，將妻子穿過的衣裳施舍出去；將妻子做的針線活保存起來，不忍打開。但“不思量，自難忘”，仍無法擺脫對妻子的思念。積想成夢，送去紙錢，但哪里能減少心中的悲哀。“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句常為人引用。

其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shí)。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fèi)詞^①。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②。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bào)答平生未展眉^③。

注釋

①尋：后來。知命：《論語·為政》中有“五十而知天命”。潘岳悼亡：潘岳，字安仁，晉著名詩人。其妻死，作《悼亡》三首。

②同穴：夫妻合葬。窅（yǎo）冥：渺茫深遠(yuǎn)。

③開眼：傳說鰥魚眼睛終夜不閉，故無妻者稱鰥夫。未展眉：指心情不愉快，眉頭緊皺。

賞析

第三首起句“閑坐悲君亦自悲”，承上啟下。以“悲君”總括上兩首，以“自悲”引出下文。既悲妻子早逝，又哀嘆人生短促，百年有限。詩中用鄧攸無子和潘岳悼亡的典故，說明世事無定，求死后同穴、來世姻緣都是茫茫難料的，最終歸結(jié)到“唯將終夜長開眼，報(bào)答平生未展眉”，此二句詞苦情摯，讀之令人酸鼻。元稹這三首悼亡詩，哀婉動人，后人論悼亡詩，都推此三首詩為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