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成

黎昊在江邊的酒店里吃過晚飯就向著遠處的橋走去，他要去看看山里的茅草屋。

春月光如練，黎昊在石山里找到自家的茅草屋。已經(jīng)不能稱其為屋了，窗扉洞開，屋檐不知所蹤。在國外他很少想到這所茅草屋，此時卻被周圍的屋子天籟之音所打動，屋后的陡坡上泉水淙淙不絕于耳。他走過腳下的草地來到溪流邊，只看見溪水沐浴著月亮的光芒匆匆奔向歸宿。溪對面是繁盛的楝樹，十幾年前，他的父母親手栽種的樹木已經(jīng)成材了。

這里是建造別墅最佳的選擇，幾乎是條件反射，流水別墅的形態(tài)跳入黎昊的腦海里。

即便是北方，山川之秀無處不在。黎昊順著溪水向上游走去，溪水的兩岸是枝繁葉茂的桃樹，花落水流紅，溪中翻滾著點點的桃紅。再往上走，在溪水源頭上黎昊看見了一位臨水而立的老人，但老人只是漠然地面對身后的腳步聲。

黎昊認出，此人就是與他家毗鄰而居的廖大爺。過去了十五年，廖大爺更顯蒼老，不再有挺拔的脊背，不再有硬朗的腿腳，不再有靈活身姿，而月光下的那張臉也是如此的模糊。自從搬到省城，黎昊已很少看見他了。他自我介紹后，廖大爺用了十分鐘才認出他。

“廖大爺，為什么不去城里生活？山里的人都進城了。”

“住在城里的火柴盒里未必就好。”廖大爺點燃一支煙，“我喜歡這里的寂靜和清新的空氣?！?/p>

“城市里也許缺少一分安靜，可城市的便捷毋庸置疑?！?/p>

“城市里過不上‘汲來江水煮新茗、買盡青山作畫屏’的日子?！绷未鬆敼笮Γ俺鞘械娜巳间螞]在焦急與噪音里了。”

老人的笑聲拂去了蒙在黎昊眼前的塵霧，現(xiàn)代生活的確缺乏一種恬淡與寂靜。就在這時，黎昊確定了大劇院想展示的人文精神，寧靜與淡泊。

“廖大爺，在山里以什么為生？”

“你看這山谷中已經(jīng)是紅豆杉的生產(chǎn)基地了，每年進山收購中草藥的人絡繹不絕，都要限量賣出?！绷未罄蠣敵榱艘豢跓熀笳f，“在這座山里最大的收獲不是金錢而是總結(jié)出紅豆杉生長的要點了?！?/p>

溪邊的山雀在潺潺的水聲中張起翅膀飛向浩瀚的天空，皎潔的月亮落在遠處的山巒中，千山月落影縱橫。黎昊欣慰地笑了。

“大虎哥、二虎哥在哪里？”

“進城了，要做城里人。你們城里人在這周圍的坡地都蓋上了房子，聽說還要蓋更多的房子。”

“百姓手里有錢了就要改善生活嘛，城里的生活更便利?！?/p>

“不要勸我到城里，我與這里的一切分不開了?！?/p>

廖大爺伴著溪水的叮當聲往山的深處走去。

黎昊轉(zhuǎn)身來到茅草屋，這一夜他睡在闊別已久的小屋里。天色微明，他就著溪水梳理一下便匆匆趕回新悅酒店，想要把腦海里的創(chuàng)意變成一根根的線條。工作是連軸轉(zhuǎn)的，大劇院的方案從他的頭腦中流向電腦，終于成為交互相連的線條。

清晨，從新悅酒店出來，黎昊決定去看望他大學時的指導老師葉文雨。父母去世后若不是葉教授的資助，他早已失學，而他在建筑學上的天分則永遠無出頭之日，更別說保送國外讀研究生和留在法國了。然而，自從他回到省城，便一直忙著設計方案而沒有時間前往拜訪，如今方案初定，他說什么都不能再拖延著不去了。

黎昊攔下酒店前的出租車坐了進去，吩咐司機把省城主要街道慢慢地走一遍。省城的容貌變化很大，規(guī)劃的基本格局和功能卻沒有大的變化。新開發(fā)的東區(qū)以及碧江區(qū)域的風情和高檔住宅區(qū)給省城增添不少的亮點，綠化草坪、樹木和硬化的地面幾乎覆蓋了省城的土地，很難看見裸露的原土。

城東的圖書館完全照搬了勒·柯布西耶藝術(shù)風格，不過外墻嵌入式的方形、圓形洞并沒有充分利用光學原理，水景的利用亦未能很好地挖掘出靈動之水改善環(huán)境的藝術(shù)魅力。黎昊還看見許多模仿保羅·安德魯?shù)乃囆g(shù)風格的作品，但沒深入領(lǐng)會到大師對建筑藝術(shù)的真意。還有一座努維爾的兒童藝術(shù)學校則完全脫離周邊環(huán)境而孤立地矗立在市中心。

“變化大吧，幾年沒回來了？”司機看著前方的路說道。

“十年了，變化不是一點一滴，而是巨大的?！?/p>

“現(xiàn)在老百姓手里有錢了，出去看的多也知道的多了，對住宅的要求比以前更嚴格了。要我說，機會往往更多的存在于發(fā)展中的國家?！?/p>

“您說得很有道理，發(fā)達國家的基礎設施日臻完美，無需再改變，基建投資大、變化更大的情況大多存在于發(fā)展中國家?！崩桕蝗粲兴嫉卣f道。

“你看左側(cè)這片住宅小區(qū)，原本都是荒蕪的戈壁灘，如今矗立著成片的住宅樓和茂密的樹林，根本找不到往昔貧窮的丑陋形態(tài)?！?/p>

車子向前跑了五百米，道路的右側(cè)顯出一塊平整的建設場地。該場地的三通一平剛弄完，工人們正在搭建項目部。

“這片區(qū)域是對棚戶區(qū)的改造，共有十萬平米的建筑面積。”

其實，并不需要誰來告訴黎昊現(xiàn)在是建設的大好時機，只是匆匆地一覽中，大量的建筑機會就擺在他的眼前。法國建筑事務所不乏機會，但國內(nèi)的機會更多。轉(zhuǎn)了一圈后，黎昊發(fā)現(xiàn)省城的占地擴大了許多，統(tǒng)一的規(guī)劃下省城變美了，而違章蓋的草屋、磚房、院墻都被高樓大廈所取代。

汽車來到黎昊的母校，他對司機道謝后便走進校園。

校園里原本開闊的草坪被兩棟大樓、試驗樓所占，兩棟樓的外觀古樸典雅，很好地展現(xiàn)了它們被賦予的內(nèi)涵。黎昊猜測是葉教授的杰作，省城里具有這樣創(chuàng)意的建筑作品并不多，大多數(shù)是跟風或臨摹他人的作品。

校園的主干道兩邊是花木繁盛的紫丁香和桃樹，此時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亂了丁香魂。這里與他離開時很不一樣了，到處都是陌生的環(huán)境和陌生的學生。

在一處小花壇前，黎昊遇到了一位功成名就后回來看望母校的老人，他說這里已沒有他認識的老師了，更沒有他住過的筒子樓，能找到往昔歲月的記憶很少了。

不同于老人的孤獨，黎昊十幾年來一直與葉文雨保持聯(lián)系，雖不頻繁卻也能知曉彼此的音訊。走到教授辦公的大樓里，黎昊在門廳前的平面規(guī)劃圖中找到葉文雨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及房屋號。他輕聲走到房間前，抬手要敲門，最后卻輕輕地推開了虛掩的房門，只見到葉教授正在伏案工作，他的變化很小，十年的光陰在他身上仿佛沒有留下痕跡。

“老師，我回來了?！崩桕坏穆曇粲行┻煅?。

“回來啦？回來好啊，回來好！”葉教授像是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很是激動。

黎昊在葉文雨的辦公室里還見到了名喚薛詩雯的女人，他從他們親昵的神情中斷定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必定不淺。葉教授并不避諱這層關(guān)系，直言不諱地說他們快要結(jié)婚了。

“此次回國想久留還是探親訪友？”

“是為了省大劇院的方案回來的，投標完成后就回去?！?/p>

“哪家設計院邀請你的？”

“省建筑設計院?！?/p>

“太巧了，穗子也在建筑院實習，或許你們見過面了?！比~教授欣慰地說道。

葉教授說的穗子一定是葉穗了，想到這里，黎昊說：“見過面了，葉穗到機場接我的，女大十八變都認不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