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給別蓮富斯

（1923年3月20日，舍佩托夫卡）

親愛的、遙遠(yuǎn)的柳茜克：

現(xiàn)在，過了這么久，我終于能寫信到偏僻的、沉悶的別爾姜斯克，告訴您這遠(yuǎn)方的朋友一個消息：生活尚未把我完全壓垮，雖然重重地摔了一跤，但畢竟站了起來。柳茜，人真是一種生命力好強的動物，必須往死里打，才會當(dāng)即嗚呼哀哉。柳茜，不知你（我以“你”相稱，這樣覺得你更親近）是否曉得我自打接到你的信以來的情形。不知為什么，但我是在等待，一直把想做的事情擱置著。疾病迫使我臥床三個月，和死神搏斗。善于自我保護(hù)的軀體，抓住每一個可能獲救的機會，終于贏得勝利，使我現(xiàn)在可以談?wù)撟约簽楹位钪屯蟠蛩愀墒裁?，等等。如果我有意把一團亂麻般駁雜紛亂的思想感情細(xì)細(xì)道來，那恐怕得用一大捆紙，即使如此，也難以理清其脈絡(luò)。種種思想感情似乎倏然冒出，稍縱即逝，可總會留下繁雜的軌轍，猶如夢魘總會留下點什么。不知怎么的，我很擔(dān)心，為了擺脫這些濃重的陰影，我會不會落到更糟糕的境地，可別把健全的思考力也給弄丟了。柳茜，最痛苦的是，我過星期日幾乎總是以回憶往事開始，這種回憶仿佛一個噩夢、一場重病，使我戰(zhàn)栗。許多人不要命地追求橫財和個人幸福，在他們中間冒出幾個像我似的以世俗觀點看來如此不正常的人，那是怎樣的形象呵。

柳茜，就以你為例吧。你正是那群講求實際利益的自我中心主義者的最佳代表之一。你自己也能認(rèn)定，有些人的思想在你們眼里顯得多么格格不入，而且如此怪異、愚鈍和不合情理，這些人所心馳神往的東西，不大會讓你怦然心動，產(chǎn)生某種模糊的渴望。

得了，柳茜，我有的是時間，來琢磨這事兒，但與其涂滿信紙而毫無益處，倒不如用三言兩語講講自己吧。由于上述情況，我離開了學(xué)校。也許你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因為除了安菲洛夫，沒有誰會寫信給你……

現(xiàn)在我不住在基輔，而是在沃倫省伊賈斯拉夫縣的舍佩托夫卡，離波蘭國境線僅數(shù)俄里之遙。我交了幾個朋友，因為沒有他們會更糟。我竭力理清亂糟糟的思緒。一段時間的住院治療，在我身上留下了印痕。如今我這人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樣，新增的兩條橫皺紋使我的臉色平添三分陰郁，痛苦的手術(shù)造成的嚴(yán)重貧血和由于病上加病而再次發(fā)作的膝部腫脹，都在日漸加劇。

這不，我還想請你幫個忙呢，柳茜。雖然我看過許多醫(yī)生，甚至有很好的醫(yī)生，多少也了解一點膝部的病癥，但我仍然要求你，柳茜，向你爸爸討教，讓他講出所掌握的全部情況。柳茜，你不知道，在脫臼部位壓力下的膝關(guān)節(jié)慢性水腫，在療養(yǎng)地有所好轉(zhuǎn)，但留下了后遺癥，還有將近一年半前突發(fā)的那場傷寒，幾乎已經(jīng)痊愈，如今又都卷土重來。其根子在于兒童時期的淋巴腺結(jié)核。這便是我從所有的埃斯枯拉皮俄斯[1]那里聽來的全部情況，其實我對他們一點也不信。然而，好朋友，我請你全面地問問你的父親，再寫信告訴我。一定要講真情，柳茜，如果滿紙假話，那還是不寫的好。

剛才還覺得這事兒你辦不了，卻又托你辦這事兒。你要知道，這就是新出現(xiàn)的毛病。這毛病，不大不小，只要有精力和意志力，是可以克服的。

我仿佛剛剛擺脫死神又面臨著斗爭。對這一切已厭煩得很。柳茜，立刻寫信給我吧，除非你已忘記了。親愛的柳茜，我非常想知道你生活得怎樣，你那兒有什么新的情況。這段時間，我感受多多，可能是你所難以想象的。

真叫奇怪，但在淫風(fēng)熾盛的基輔，確實有男孩子十歲就追逐異性的。我卻甚至沒有吻過任何女子，除了……我也從未試著鐘情于女性。只有一次，那是在和你相熟的時日，柳茜?，F(xiàn)在我想，柳茜，假如真有上帝，而且他允許舀取一小勺個人幸福和個人快樂之水，那索性讓我自己當(dāng)回上帝吧。我可以享受這樣的愉悅。不過，柳茜，必須久久地尋找，才能找到另一個柳茜。這樣的柳茜寥若晨星。

祝你健康，柳茜克，有時想起我，就寫寫信吧。最好這會兒就寫。我等著，柳茜。要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的姐妹，清純可愛的小妹妹。

問候卓雅。來信吧。

柯里亞·奧斯特洛夫斯基

地址：沃倫省伊賈斯拉夫市舍佩托夫卡區(qū)，利瓦德斯街52號。

尼·阿·奧斯特洛夫斯基收

[1]埃斯枯拉皮俄斯是希臘神話中的醫(yī)神，在尼·奧斯特洛夫斯基筆下，為對醫(yī)生的戲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