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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門 作者:嚴冰舒 著


第三章

心里裝著別的異性,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念想廝混怎奈機會甚少,望眼欲穿,配偶攔路,于是就向配偶找茬發(fā)火,這是所有婚姻出軌人的通病。

羅建業(yè)雖然向來沉穩(wěn),這會兒被逼到墻腳,他也會發(fā)出爆炸的聲響。

沒等羅建業(yè)的話落音,這時,白美玲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皇冠麗都”總臺的電話,大堂經(jīng)理打來的。

“老板,你快過來吧,這里有人喝醉酒鬧事。紀經(jīng)理勸說不成,被他們打了?!?/p>

電話那頭聲音聽起來十分急促,夾雜在鬼哭狼嚎般的飆歌里,嘈雜處有種別樣的凌亂。白美玲一怔,心思一下子轉移到了生意場上。心想:誰吃了豹子膽?敢砸我的場子!不想活啦?

自恃根基如磐枝繁葉茂的白美玲先叫大堂經(jīng)理別慌,又問他報警了沒有?

對方說道:“大家都拿不定主張,要聽老板您的意思。”

白美玲沉思片刻,又問道;“知道他們來頭嗎?”

對方回答:“不知道,不過他們看上去不像混混,若論年齡,都有三十好幾了,穿衣打扮都像是有錢人,領頭那個人的臉特別大,像個磨盤似的。”

臉大?那就是面子大唄。青屏大街小巷,面子大過她白美玲的會是誰呢?白美玲不想不來氣,往這一想,就說道:“報警吧?!?/p>

掛斷電話,白美玲接著打電話給她的哥哥白俊杰,告訴他,“皇冠麗都”有人鬧事,要他抓緊趕過去壓住場子,盡快查明鬧事者來路,并且一再叮囑他不得打架,一定要等“110”來人拿出處理意見再說。

白俊杰帶著幾個徒弟去蒸桑拿,剛脫下衣服,就接到妹妹這個電話。

一聽說有人砸妹妹的場子,這還了得,這不是公然挑戰(zhàn)白家?guī)偷男弁??白俊杰澡也不洗了,趕忙穿上衣服,一邊打電話給大徒弟云豹,叫他火速發(fā)出通令,聚合手下幫眾,諸如八大金剛、十三太保之類,帶上家伙,他要活剝不知天高地厚的鬧事者。

云豹接到電話,也不再率領他的捉奸別動隊當什么情鬧了,趕緊按照師父指令行事。不久,各路人馬帶著砍刀、鐵棍、斧頭之類,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皇冠麗都”。

“哪些雜碎鬧事!人呢?”白俊杰見到大堂經(jīng)理,劈頭蓋臉就問。

大堂經(jīng)理說道:“派出所來人給帶走了,剛剛帶走?!?/p>

云豹在一旁插話道:“是東城派出所嗎?”

大堂經(jīng)理“嗯”了一聲。

“皇冠麗都”所在地段隸屬東城派出所管轄,白俊杰料定那些人是被該所的“110”出勤警察帶走的,也不聽大堂經(jīng)理多言,什么總經(jīng)理紀開放被打了,服務女生被虐了,那些都是小事,留待以后再說,正在氣頭上的他現(xiàn)在只想弄死人!

就見他單臂一揮,號令眾徒子徒孫:“走,跟我去把東城派出所圍了,若按爺?shù)囊馑继幹眠€好說,若要把人放了,連執(zhí)勤警察給我一起打。”

云豹叉腰站在一旁幫襯,瞪大眼環(huán)視眾人,大聲問:“師父的話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說著,眾人出了“皇冠麗都”,上了車,浩浩蕩蕩地駛向東城派出所。紀開發(fā)害怕天被捅破,捂著發(fā)青的眼圈,趕緊將這個情況告知老板白美玲,然后,他又讓人通知東城派出所所長,希望他可以巧妙地化解矛盾。

那東城派出所所長是“皇冠麗都”的???,唱歌、喝酒、包小姐,白美玲秘授總臺從不要錢,來的次數(shù)多了,便跟這里的高管混成了兄弟。所長一聽紀開放說白家?guī)偷娜藖砹?,早已站在派出所門口迎接,等到白俊杰一到,他忙上前打開車門。

“白老板,哪陣風把您吹來了?快到我辦公室喝茶。這幫兄弟是?”

眼望面前浩大的陣勢,所長故意裝起糊涂。

白俊杰沉聲說道:“來取幾個狗頭!”

“哦,是在白姐店里鬧事的那幾個人嗎?放心吧,白老板,我們一定秉公辦理,會給您一個滿意結果的?!?/p>

“我不要你的處理結果,現(xiàn)在,你叫人把他們放出來,我要當著你的面,擰斷他們的脖子!”

“對,弄死他們,擰斷他們的脖子……”馬仔們跟著起哄。

“這?”

所長犯起難來。白家?guī)偷娜?,市局領導都不愿意得罪,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所長呢?真要是白俊杰當著他的面把那幾個肇事者打死了,他這位光榮的人民警察也難辭其咎啊。

所長想了想,然后低聲懇求白俊杰,要其設身處地替他考慮一下社會影響,在派出所門口少以造勢,先讓幫內(nèi)弟兄找個地方喝茶去,接著,他力邀白俊杰進所長室敘舊,說那里備有上等的茶葉。

這家伙敬畏白俊杰的聲威,平素一直以小弟自居。白俊杰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物,見他一口一個白老板,如此恭敬謙卑,不好再說什么,就叫四徒弟翼龍先將人馬開到一個叫“夠味”的茶樓等候,那里是他白家?guī)偷牡乇P,接受白家?guī)偷谋Wo,喝茶向來都是免費的。

白俊杰帶著大徒弟云豹、二徒弟黑虎進了所長室。所長拿出一塊褐色普洱熟餅,要沏茶孝敬他們。此時的白俊杰哪有閑情喝茶,叫嚷不休,執(zhí)意要見那幾個不知好歹的混賬。

所長深知白俊杰暴戾有癮,那些人要是給他見了,不打死也得扒掉一層皮。這若在派出所里當著值班警察的面將人打了,傳揚出去豈不笑話?再者,剛才韓功課已經(jīng)跟他打過招呼,說領頭鬧事的是他的好兄弟,要他關照一下,這要真給打了,還談什么關照?兩邊的勢力俱是大得嚇人,哪一方他都得罪不起啊。

所長費勁腦筋,連說肇事者正在接受約束醒酒,正捆在禁閉室呢。

“什么約束醒酒?帶我過去把他們一個個打醒!”

白俊杰不依不饒,一邊發(fā)話,一邊擺頭示意云豹、黑虎,吵吵吆吆,屁股還沒把板凳焐熱,就急不可耐地出了所長室,往禁閉室方向而去。

這若硬闖禁閉室,你說,所長拔槍還是不拔?眼看就要硬闖禁閉室的門禁,這時,多虧白美玲趕了過來。

熟悉白俊杰脾性的白美玲對這個兄長一直放心不下。她原本讓兄長帶三五個人過去壓壓氣焰就可以了,不想他集結了那么多幫眾,八大金剛、十三太保都到齊了,嚇跑了好多客人。

剛才接到紀開放的電話,說眾人開往派出所去了,她料想兄長必定鬧出不小的動靜。悍然沖擊公安機關,這是重罪,稍不留神再弄死幾個人,后果就更難想象了。

白美玲是個守法的生意人,又接受過高等教育,她所考慮的,既要狠狠教訓肇事者,又得依法處置,不能給“皇冠麗都”帶來負面影響,否則,真要傳出去,說那里是個黑老大開的夜店,是土匪窩,以后誰還敢去消費呢?

一場好戲,已經(jīng)被哥哥演砸了一半,她不能眼看觀眾悉數(shù)失望離席,再加上對假想后果的深度害怕,因而,她就忙操操地趕了過來。

白美玲及時攔住了兄長一行,制止了他們的魯莽行動,表情嚴肅,讓他趕緊帶著手下離開,說余下的事情由她親自過問。

別看白俊杰飛揚跋扈,站在這個精明能干的妹妹跟前,他卻是十分敬重,三兩句話,他就順妥妥走了。

白美玲趕走了眾人,又給所長賠起不是,等到了所長室,兩個人單獨面談的時候,她忽然臉色一沉,要求嚴辦肇事者。

白美玲一直猜想那幾個混蛋是某個競爭對手特意派過來砸她場子的,為此,她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不久,從所長嘴里,她獲悉始作俑者叫裘乾,在青屏農(nóng)資城開了個農(nóng)資門市賣農(nóng)藥。

白美玲哦了一聲,自言自語:“一個小小的個體戶!不會吧?”緊接著,她問:“那人背景怎么樣?”

像白美玲這樣的一位中年婦女,能夠在青屏黑白兩道的夾層叱咤風云,沒有超凡的智慧顯然是不行的。白美玲首先關注的是對手的社會背景,然后選擇進一步攻擊還是退一步防守,因而她對裘乾的后臺十分在意。

所長說道:“大背景沒有,不過,他的叔叔,白姐你一定熟悉,他就是我們老縣委書記裘民風?!?/p>

“裘民風?他是裘民風的侄子!”白美玲一聽,又氣又惱,“難怪紀開放說領頭鬧事那人臉特別大,原來是裘家人,果然面子不小。”

鐘馗捉鬼偏偏小鬼纏身!看來白家真的和裘家懟上了。

聽說裘乾是現(xiàn)任唐州人大主任裘民風的親侄子,白美玲腦海里浮現(xiàn)裘民風那張又大又圓的豬食盆臉,一臉憨相,像個清官,其實憨臉刁心。那裘乾想必同樣貨色!

想著想著,白美玲一下子想到了裘民風的兒子裘堅。剁其兄長白俊杰一只手的正是裘堅那個惡少,譚雁齡的丈夫,因而她氣不打一處出,有意無意間,又遷怒到表妹譚雁齡的身上。

不過,幸好白俊杰現(xiàn)在不在場,不然,以他的個性,知道裘乾與裘民風這層關系以后,正擱氣頭上的他非得闖進禁閉室弄死裘乾不可。

白美玲考慮十分周詳,為了不把事情鬧大,她叮囑所長,暫時別把裘乾的家庭背景告訴白俊杰。她非常了解兄長的處事風格,兄長雖然被她轟走了,但她料定他并沒有走遠。

事實確也這樣,白俊杰帶著云豹等人正在不遠處候著呢,一者,出于對這個身價高貴的妹妹的聲援,再者,他要看看派出所處理結果到底怎樣。

要說那個裘乾自恃有些社會背景,也是個牛皮哄哄的人物,守著農(nóng)藥商店不好好待,今天要給這個人拉業(yè)務,明天要給那個人托關系,到處招搖撞騙。

今晚,他和幾個酒肉朋友喝過閑酒,酒足飯飽以后就來“皇冠麗都”唱歌。本來他們一行都是浪蕩之徒,加之酒老爺慫恿,見包廂女服務生長得白嫩水靈,就起了邪念,生拉硬拽,非要女服務生給他們跳脫衣舞不可。

幾個男服務生和兩個保安過來勸說,遭到他們一陣辱罵。裘乾口口聲聲要老板出來見他,說要把這個女服務生帶出去消遣,并要求給出一個價碼。

他的話說得比天還大,場邊的人都給鎮(zhèn)住了。很快,總經(jīng)理紀開放趕了過來,這個紀經(jīng)理也不知道裘乾是哪路大神,不敢得罪,連說沒有這項服務。

紀開放先是好言相勸,見勸說不成,這時綿里藏針,說道:“這是白老板的場子,請先生給個面子吧,要不,等白老板回來,陪您一起去夜總會,到那里給您安排一個,你看這樣可以嗎?”

紀開放以為裘乾是個大人物,因而說話十分謹慎。

裘乾顯然被酒老爺拿高了,一聽白老板幾個字,還以為小白菜、小白鞋之類的煙花女子或者青樓老鴇,這時大聲叫嚷道:“我不管什么白老板黑老板,我就認準這丫頭是個小姐,今天晚上,你們必須叫她陪我玩,不然,就叫服務臺那個收錢的過來,她長得也很水靈?!?/p>

一語既出,惹得同行幾人生機勃發(fā)。

紀開放見好言相勸不成,這時說話的語氣也不再柔和了,就聽他說:“那是白老板的親戚,先生說話請注意分寸!”

裘乾越來越盛,聽得有些不爽,便喝道:“你在跟我斗氣嗎?”話沒說完,他竟然搖搖晃晃地掣向紀開放一拳,“去你媽的!”

目擊證人的描述與裘乾一行的錄供差別不大。白美玲聽到這些,滿腹憤懣,說道:“必須嚴肅處理,必須!先把他們拘起來,我的人被打了,是起訴他們尋釁滋事罪、流氓罪還是故意傷害罪,明天我會給你一個回復,你們也要給我一個說法?!?/p>

她跟所長又重復了一遍,然后就告辭了。才離開派出所不遠,白俊杰等人迎上前來,問她見到那幾個人沒有,搧他們的臉了嗎,又問她想公了還是私了。

白美玲沒有下車,只是搖下車窗玻璃敷衍幾句。她不希望白家?guī)偷膭萘胶瓦M來,因而只說容她考慮考慮,明天再說。

見這幾個人看車不坐,站在冷風里等她,有兩個衣服單薄的小子還凍得瑟瑟發(fā)抖,白美玲感其心誠,想了想,拉開LV手袋,拿出錢包,從中捏出一沓鈔票遞給白俊杰,要他帶這些人喝羊肉湯暖暖身子,剩下的作為小費賞給他們。

眾徒侄有感這位大師姑的大氣,連聲感謝。白美玲不像她的妹妹白美妙,她根本不跟他們廢話,她認為他們?nèi)际谴秩?,與她相較,根本不是一個文化層面的,也不屬同一階層。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這些只知道砍砍殺殺的東西,當狗喂還行,狗很忠誠,又能咬人又能嚇人的,可要當人看,她還真的不愿拉低自己的身價。

交代過哥哥幾句,白美玲就開車回家去了。

其實,生意人以和為貴的道理白美玲比誰都明白。裘乾那貨,行政拘留幾天尚可理解,真要起訴他把他送進監(jiān)獄,量刑標準夠不夠暫且不說,就這么屁尖大的事,也太他媽的小題大做了,真若這樣去做,只能說明她白美玲太沒肚量了。

白美玲滿腹不暢,想得越多,她就越是煩惱。等她回到家里,只聽羅建業(yè)正在跟人通話。

“正好,她回來了。美玲,你快過來接一個電話?!卑酌懒釀傄贿M門,羅建業(yè)就跟她說。

白美玲小聲問:“是誰呀?”

羅建業(yè)回答:“環(huán)保局的裘局長。”

白美玲一聽,臉色瞬息間難看得無邊無際。

其實,紀開放一說領頭鬧事那人臉特別大,她就應該往裘才或者他的近親身上去想。在青屏所有的干部當中,能比環(huán)保局長裘才面子還大的也沒有誰了,不是說他的人情面子大,而是指他那張實實在在的磨盤臉,長得跟他叔叔裘民風那樣,又大又圓,遠看是磨盤,近看就是一個豬食盆,在青屏土語中,又叫牛屎拍子臉。

白美玲明知這個青屏環(huán)保局局長裘才替他弟弟賠禮來的。剛才,裘才接連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有搭理,不料電話居然打到家里來著,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扒到她家的座機號碼的。

白美玲本想拒而遠之,這一經(jīng)羅建業(yè)暴露,她又不能不接。

“你好,白姐,我是環(huán)保局的裘才。給你打這個電話,我是替那個不爭氣的弟弟給你賠禮的?!濒貌诺拿孀右唤?jīng)高掛,開門見山地說道,卑亢莫辨,卻是帶著先聲奪人的故意。

他早知白俊杰對他堂兄弟裘堅恨之入骨,這回二弟裘乾在“皇冠麗都”鬧事,無疑拔了老虎的胡須,剛好讓白家?guī)驼业揭粋€向裘家舉刀的機會,又聽說現(xiàn)在還有白家?guī)偷娜耸卦跂|城派出所門口,單等裘乾出來活剮,他的心里就更為驚悸了。

“哦,那個大人物是令弟?我說因何那么橫呢,原來有后臺呀?!卑酌懒崂淅涞卣f道。

“白姐見笑了,哪有什么后臺,他就是一個只認得酒老爺?shù)幕斓啊0捉隳笕舜罅?,千萬別跟二流子一般見識。若不是考慮天太晚,害怕影響白姐休息,現(xiàn)在我就想登門拜訪,當面給你謝罪?!?/p>

裘才白姐長白姐短喊得特別甘美,然后又說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裘才一層薄面上,今晚咱們息事寧人,明天我?guī)^去給你和羅總磕頭賠禮,至于店里的損失,只要白姐你報個數(shù),我一定如數(shù)賠付,白姐你看這樣好嗎?”

裘才認錯的語氣十分誠懇,又主動要求賠償,白美玲聽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說:“好吧,一切都等到明天見面再說。我相信他確實拿高亂性,不然,他沒這么大的膽量,要不,就是唐州那個裘主任想整我,指使他來砸場子拆臺的。”

裘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說:“哪敢,哪敢?裘乾那個混賬打小在我娘胎里就缺心少肺的,他哪有這個腦子?還請白姐不要多慮,也別氣傷身子,咱們明天見,順便,代我向羅總道聲晚安。”說完,等白美玲先掛斷電話,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機。

裘才將手機扔到一邊,這時,一個女人翻身摟住了他的脖子。是白美妙。

這個裘才,正是那個送白美妙戒指的神秘人物,羅家的座機號碼,自然是他從白美妙嘴里探得的。

“我姐消氣啦?”白美妙問。

裘才撓了撓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唉,明天看情況再說吧。你那個哥哥太嚇人了。對了,我說,你就不能替我向你哥哥求個情嗎?咱們誰對誰呀,有你在,怎么說,我和他也算親戚?!?/p>

“得了吧,誰跟你是親戚?出了這個窩,你當你的大局長,我做我的小市民,你抽你的大豐收,我打我的小麻將。咱們誰也不認識誰。除非像當初那樣,你打牌故意輸給我?!?/p>

看來,不僅貪官精于斂財,這個白美妙也是個吸金好手,話不出三句,一準往錢上靠攏。

裘才一聽,翻身將白美妙裹于身下,說道:“想贏我的錢,先伺候好我的人再說,我一累了,打牌自然馬虎眼。你是個聰明人,比我能掐會算?!闭f著,他暫將兄弟的煩惱放到一旁,楊香跨虎,努力賺回那枚鉆戒的價值。

這個裘才,算得上半夜偷雞的那種。他的投資也算夠大的了,價值四五萬的一枚鉆戒,換取白美妙的一夜春宵,這個錢花得的確有些多了。不過,不多他又沒有辦法。

兩年前,在朋友家的麻將桌旁看熱鬧時,求才認識了白美妙這個喜歡穿低胸衫露事業(yè)線的女人。第一次跟白美妙打牌,他贏了她的錢,過后悄悄還給她了。那時他就迷上了這個豐滿的女人,怎奈人家一直推三阻四,滿嘴借口。后來,再碰到一起打牌,他一直故意輸,輸,輸,而她一直贏,贏,贏。但那都是小打小鬧,輸贏不大,獻金又獻殷勤的,最后,他還是沒能得逞。

這次,若不是裘才啖以重利,白美妙還不會輕易上鉤的。由此可見,那個被白美妙下了巴豆粉鎖在客廳里的袁金林,他的失敗,輸就輸在籌碼上。

二00一年,就是這一年的情人節(jié),袁金林、白家?guī)?、裘氏兄弟,這些齷齪不堪的男人進行著精彩的表演,于陰暗的北門,關系剪不斷理還亂。而像羅建業(yè)之流注重形象愛惜羽毛的男人,能夠守在家里陪伴著家人,又有多少表面的文章可做呢?

就說那個令傅憶嬌魂牽夢縈的陳君尋吧,表面上,情人節(jié)的晚餐他是在家里陪江桐一起吃的,暗地里,他的靈魂卻是早已出竅了,飛出家門,穿入袁家,繞著傅憶嬌轉了八圈都不止。

而當袁金林困在白美妙私家別墅的時候,傅憶嬌,那個單眼皮美人,她正在回味著中午做的那個美夢,一邊欣賞陳君尋兩天前送給她的一把砭石梳子??v情品嘗她與陳君尋的魚水之歡,她的心里就慢慢平衡了,也不管丈夫袁金林回不回家,在她的感情世界,能給她心靈寄托的,只有那個野男人陳君尋了。

而她的昔日閨蜜江桐的心里卻還是七上八下。夜幕還沒拉下,江桐就在嚴密觀察丈夫的動向,心說只要他飯后一出門,她一準做他的跟屁蟲,他去哪她也去哪。

因為道德失去了統(tǒng)一的標準,過于自由的愛情,就像脫韁的野馬,食與踐踏,少有人問,由此,這個世界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放縱,越來越多的迷惑,越來越多的猜疑。信任二字,哪怕在夫妻之間,也正逐漸變得詞義模糊。陽光!婚姻迫切地需要陽光照耀,祛濕,煦暖,明光。因為對丈夫的超級在乎,江桐就率先拉開心窗那層簾,讓她的感情世界變得透明起來。

虛歲三十的江桐還是漂亮的江桐。齒皓唇紅,身材嬌小,高翹的鼻梁架一副金絲眼鏡。美麗,爽朗,聲音清脆甜潤,又兼在單位人緣好,因此,深得大家喜歡。

最近,不知道哪個好事之徒給她起了個“金絲雀”的綽號。中午,局里股級以上領導聚會,局長胡紹德到她所在那桌敬酒時公然叫起她的綽號。

“來,大家共同干一杯,為了工作上的精誠團結,為了身體上的健康長壽,也為了生活中的友誼萬歲。金絲雀,你杯中酒太少了,人常說‘茶要淺,酒要滿’,你抓緊滿起來吧,工作做得好不好,先看喝酒積不積極,可別讓酒老爺拖你后腿啊,雖然你工作非常出色,哈哈?!?/p>

胡紹德叫起江桐的綽號,半開玩笑,嘉許她工作成績突出的同時有意封花。

江桐欣然接受了同事和領導的這個美麗稱謂。晚上回到家里,想起中午酒場上那番熱鬧的情景,她意猶未盡,就在丈夫面前故意炫耀。

“大家都叫我金絲雀,連胡局也這么叫,挺好聽的,我長得真像金絲雀嗎?漂亮可愛的金絲雀。你叫我一聲金絲雀讓我聽一聽,叫呀,金絲雀,金絲雀……”

江桐坐到沙發(fā)上,纏繞陳君尋的脖子,興致勃勃地說道。她這人本來就伶牙俐齒,這會兒嗓子潤抹了黃油似的,小嘴幾乎貼到丈夫的臉上,既像傾訴,又如親熱,顯得十分嬌媚。

可不想陳君尋只顧看著新聞聯(lián)播,也不知他是真看,還是想著別的女人,就聽他隨便“哦”了一聲,敷衍而過,看上去沒有一絲興趣。

江桐不知道丈夫精神上正在出軌,正在他的幻想世界里幽會傅憶嬌??蓱z她還以為他鉆進國家大事堆里了呢,風擺楊柳地搖了搖纖細的腰肢,自認為她的浪漫能值幾個錢。

“現(xiàn)在出現(xiàn)一種新鮮的說法,叫情緒污染,瞧你哼兒哈兒愛理不理的樣子,讓我很掃興,你給我制造情緒污染啦,陳君尋!情人節(jié)你就這樣待我的嗎?”

江桐滿臉不悅,陳君尋聽出她的怨意,這才回過神來,勾頸打量著她,不無揶揄:“到底是金絲雀還是麻雀,你先說清楚好不好。連胡紹德都叫你金絲雀了,看來你真夠出彩的,恭喜!不過,金絲雀老家在非洲,青屏的氣候只適合麻雀生活,依我看呀,你們局干脆養(yǎng)著一群麻雀算啦。麻雀局長,麻雀科長,有意思,從明天起,你們局就叫麻雀局吧!”

慢條斯理地掰扯,渾然一個酸秀才。

江桐哭笑不得,嬌嗔地說道:“你才是麻雀呢。你這個人適合做裁縫,連罵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依我看呀,你不是不好意思叫我金絲雀,而是不喜歡聽到別的男性這樣叫我。我聞到一股味道了,很酸很酸,既有讀書人的酸氣,又有醋缸里的酸味?!?/p>

這女人自作多情,又有種孤芳自賞的自信,因而越說越飄。

陳君尋覺得好笑,干咳了兩聲,“我像吃醋的人嗎?我閑著沒事啦,滿地找綠帽子戴???”

江桐微笑起來,“想戴綠帽子?恐怕你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因為我太愛你了。你也非常愛我,對吧,你愛我到底有多深呢?是一千米,一萬米,還是穿過了地心,快點老實回答我?!闭f著,她又勾住了陳君尋的脖子,審視他,似在偵訊。

陳君尋不知道江桐是被中午的酒精燒暈了頭,還是被情人節(jié)的氣氛感染了,或者中了愛神的毒,伸手過去試了試她的額頭,不像有熱。這時他壞笑了起來,說道:“你別說,這個問題挺難回答的,我愛你具體有多深,我真的沒有測量過。你這個問題,就好比在地圖上隨便畫個圈,問我多大面積,我哪里說得準呢?”

說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順勢摸了一把江桐的小平胸,問道:“我說得對不對?。刻焦??!?/p>

他的那個回答聽起來非常睿智,又在故意嘲弄中自然而然地放大了自己的真性情。這種猥瑣的回答,難免惹得江桐一陣粉拳輕擂?!按髩牡啊!苯┤鰦善饋恚椴蛔越赜H了他幾口。然后問道:“怎么?嫌你老婆不夠優(yōu)秀嗎?”

陳君尋說道:“非常優(yōu)秀,非常!曾幾何時,我渴望能娶到這樣一個女人:當我想旅游的時候,回家收拾行李,一眼就看到盥洗盆里碗筷堆積成山,有山有水的,可勁玩唄;當我缺乏鍛煉的時候,她早早地就給我準備一個拖把,又伸臂又牽腰的,比做什么廣播體操都強;當我想減肥的時候,她總是坐在餐桌的對面,不動聲色地干擾著我的食欲;當我渾身冒汗想開空調(diào)睡覺,嘿,她往我身邊一躺,電費省了!這樣的標準,你完全符合,哈,哈哈?!?/p>

大笑過后,剩下的微笑掛在臉上,好像掃地沒掃干凈似的。

江桐哭笑不得,“去你的?!边怂豢?,權當灑水了。

一番打情罵俏過后,陳君尋正起了臉色,警告江桐道:“與胡紹德那種人共事,我勸你最好多長一個心眼。那人不是什么好鳥?!?/p>

江桐不解,問道:“怎么啦,你跟胡局打過交道?”

陳君尋回道:“沒有。”

江桐又問:“你們認識?”

陳君尋說道:“不認識。不過,我聽我們公司一個同事提起過他,那人叫裘乾,是胡紹德的妹婿,對胡紹德很了解。”

“哦,原來是這樣?”

江桐聽到丈夫的話有些不樂意,她并不認可丈夫這一評判,因而說道:“西方社會有句格言說得好:如果你沒穿那人的鞋子走一英里的路,就不要隨便去評價他。胡局人品到底怎么樣,你沒和他打過交道,怎么可以道聽途說,給他妄下結論呢?”

一見妻子不服氣,這時候,陳君尋撇開了電視新聞,冷笑了幾聲,然后提起一段舊聞:“裘乾人品不好,四處倒賣假農(nóng)藥,他的話可以不相信。白美妙你認識不?吻牌公司老板羅建業(yè)的小姨子。我告訴你,白美妙當初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硬是被胡紹德那個老色鬼給拉下水的,那老色鬼臉上的那塊刀疤就是最好的見證?!?/p>

陳君尋所說之事應該追溯到五年前,那時,白美妙雖說是個大齡單身青年,1970年出生的,但她的生活作風卻很檢點正派,儼然白蓮花出淤泥而不染。胡紹德覬覦白美妙的美貌和品行,就避開老婆向她發(fā)起了進攻。

這個胡紹德的交誼舞水平很高,瞄準白美妙喜歡跳舞這個嗜好,在舞場上,他就竭力表現(xiàn)自己,吸引白美妙的注意。

很快,白美妙就注意到胡紹德了,滿臉崇拜,忐忑著心情邀請他跳舞不說,還主動提出拜他為師。

胡紹德一見美人魚上鉤,心中大喜,認徒弟的事他沒有答應,小妹二字卻是被他叫得十分傳統(tǒng)。這家伙確實會偽裝,當他手把手教授白美妙舞藝的時候,更顯出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白美妙頗為敬畏,日子一久,就產(chǎn)生了一種好感。

不過,那時的好感在白美妙的心里絕不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兒女私情。可是,胡紹德哪管這些,日子一久,他的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再與白美妙跳舞時,他的身體接觸逐漸多了起來,有些時候,尺度還有些大。白美妙不好意思提醒,忸忸怩怩,半搡半掩也就過去了。

然而,白美妙隔三差五還請胡紹德教授舞藝。此時,她發(fā)現(xiàn)她有些喜歡胡紹德了,喜歡嗅他身上那種成熟男人的味道。又過去一些時日,這種喜歡變成了一種心理依賴。

胡紹德何等狡詐,看穿白美妙的心思以后,他屢屢身體碰撞不講,手上的小動作也多了起來,撩撥得白美妙喘息不定。有一天晚上,他就花說柳說地虜掠了白美妙的貞操。

白美妙有了第一次伊甸園里的體驗,對胡紹德越來越依戀了,后來,她居然逼迫胡紹德離婚。

胡紹德妻兒老小守著熱窩,他又是郵政局的一把手,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對于白美妙,他只想玩弄一把,眼見人家黃花閨女的貞操被他掠走了,這時他就想早點抽身。

只聽他哄著白美妙說道:“我和你年齡不相配,美妙,你想想,我倆真要結婚的話,等你三十多歲,我那時就成五十多歲大半貨老頭子了,日薄西山的,黃土埋到脖頸,多瘆人呀。而那會兒你還朝氣鮮亮,你一旦不高興,定要分手,一分手,高不成低不就的,到哪找合適的人家去?所以說,長痛不如短痛,咱們現(xiàn)在分手最好。再說了,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第三個帶嘴的動物知道,你不要擔心以后的路不好走,放心,我會保密的。我所考慮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p>

白美妙這才知道胡紹德并不是真心愛她的,只是把她當成了想玩就玩想扔就扔的小汽車,這時哭哭啼啼地說道:“我已經(jīng)被你毀了。你為什么早不對我說,非得走到這一步才說這些,胡紹德,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恨你?!闭f完,她就掩面跑開了。

回到家以后,白美妙將自己反鎖在臥室里小聲啜泣,白大媽不解,敲門,她就是不開。往后幾日,白大媽一直留意這個女兒的舉動。

有一天晚上,白美妙伏在桌子上一邊抹鼻涕一邊寫東西的情形被白大媽偷窺到了,白大媽就將此事告訴了兒子白俊杰。

白俊杰被裘堅剁去一只手以后,經(jīng)歷了痛苦的蛻變,苦練出一身好武功,這時在青屏剛剛打出一片天地,黑白兩道正起聲威。聽母親這樣一說,他就趁妹妹上班不在家,叫來一個以偷盜為生、開鎖高明的弟兄,打開了她的抽屜。

翻開一個日記本,一看,里面寫的全是白美妙和胡紹德交往的破事,最后那幾頁,句句飽蘸對胡紹德的怨恨,紙上還留有斑斑淚痕。

白俊杰明白原委以后,到了晚上,就腰掖匕首只身去敲胡紹德家門。

從防盜門的貓眼里一見白俊杰,胡紹德就知道來者不善,他有心不開,又害怕這個匪徒撒野砸門,僵持不到兩分鐘,還是將白俊杰放進家里來了,等到關上門以后,他也顧不得妻兒在身邊有失顏面,“撲通”一聲,就跪在白俊杰的面前請求饒恕。

白俊杰哪管這些,就見他從腰后掏出匕首,在胡紹德的面前晃過來晃過去,說道:“我問你話,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若有一個字走偏,當心你狗日的小命不保?!?/p>

胡紹德嚇得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他的妻子站在一旁渾身篩糠,懷里摟著的年少的胡無敵更是哭個不停。

胡夫人擔心嚇壞孩子,剛一張口,白俊杰的匕首隨即指向了她,兇神惡煞地說道:“把你臭嘴老老實實閉上!現(xiàn)在閉上,興許以后還能張開,現(xiàn)在張開,我保證你永遠都得閉上。”

白俊杰惡名在外,胡紹德害怕他言出必行傷害母子二人的性命,這時忙說:“聽白老弟的話,你們快到里屋去吧,這里沒你們的份?!?/p>

不料白俊杰卻說:“不!誰也不許走。當著他們娘兒倆的面,你把你做的丑事抖出來聽聽?!苯又?,他便問起其妹白美妙的事情。

胡紹德一邊用乞求的眼神仰望白俊杰,一邊將事情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與白美妙日記里記述的大體一致。

話從一個四十幾歲可以做白美妙父親的男人嘴里說出來,真是不要臉中之最不要臉!白俊杰越聽越惱火,沒等胡紹德講完,他便一匕首捅到胡紹德的臉上,沒入顴骨。直疼得胡紹德慘叫不已,妻兒跟著大聲啼哭。

“不給你狗日的一點顏色看看,你永遠不會長記性!你給我聽好咯,給我妹妹準備十萬塊青春補償費,明天晚上我來取,順妥妥給錢,這件事情也就一張紙掀過去了,如若不然,當心我滅你全家!”

臨離開時,白俊杰惡狠狠地撂話道。

胡家人有錯在先,不好求救四鄰,經(jīng)過驚心動魄的一幕,更是丟了頭魂。事后,胡紹德考慮到諸多影響,他沒敢報案,白俊杰勒索十萬塊錢,第二天晚上,他也只好乖乖敬奉了。這樣,事情終于做出個了結,不過,白美妙卻從此換了一個人似的,輕佻風流起來,直到現(xiàn)在,三十出頭了,她仍然不加收斂。

同在郵政局上班,江桐對她的領導再了解不過了。一聽丈夫提及白美妙,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中午吃飯時胡紹德熱情友好的敬酒姿態(tài)還在她的眼前晃動,金絲雀的稱謂比金絲雀本身的叫聲更為動聽,并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回響,這些,都在嗾使她給她的領導加分。

這時她為她的領導辯護道:“閉門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人家都已忘記了,你還值得提呀,聽起來像個古老的傳說似的,胡局早已經(jīng)洗心革面了?!?/p>

論生活作風,陳君尋確實也不是什么好鳥。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老妖怪,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因而,江桐的一句開場白,無意間把陳君尋打成搬弄口舌的小人。

不過,陳君尋并不贊同江桐有意給她的領導豁免靈魂笞杖,他想,白美妙之所以走到這步田地,胡紹德負有最為直接的責任,要不是因為他,說不定人家早就嫁人了,也不至于墮落到“腰里別副牌,誰來跟誰來”的風流態(tài)勢。

因而,他說道:“當代故事轉眼之間就變成古代傳說了?你江桐到底不愧是搞宣傳工作的,很會給你領導搽粉點胭嘛,看來,胡紹德當初提攜你果真獨具慧眼啊,佩服,佩服!”

江桐明知陳君尋話中帶刺,卻十分得意地說道:“那還用你夸嗎?我本來就聰明呀。你老婆好歹也是個股級干部,臉蛋漂亮口才一流不說,工作能力也是首屈一指的,即使你不去贊美,至少也得尊重她吧,而要尊重她,就不能詆毀她的上司的英明提拔。我知道你一直在吃醋,你愛我勝過愛金絲雀,你說,對不對?所以,你更喜歡叫我江桐這個名字?!?/p>

陳君尋被纏得著急,這時說道:“好了,好了,我承認,我投降,求你別再孔雀開屏好不好?不過,開屏的孔雀都是公的?!?/p>

說到最后一句,他的聲音壓得特別低,幾乎是從嗓門縫里擠出來的,說完,禁不住又壞壞地笑,然后起身站了起來。

江桐一見陳君尋起身要走,心里一驚,她也沒有閑心斗嘴了,連忙欠起腰身,問道:“你要去哪?”

她以為陳君尋是要出門約會,因而做好了隨行的準備。

陳君尋受不住此等一驚一乍的待見,回過頭來,有氣無力地說道:“還能去哪?碼字唄。你這人中午喝的肯定是假酒,不然,腦子不會壞得這么快?!?/p>

陳君尋相當聰明。他明知一旦出門,江桐必定粘著他,到時,什么好事都做不成,甚至連條短信都沒法接,因而,爽當朝書房走。

目送陳君尋回到書房,江桐可就放心了。江桐將電視換成了綜藝頻道,擔心影響他的寫作,又將電視的聲音調(diào)低一些,然后,打開手機度娘。

她想驗證一下丈夫剛才那個孔雀開屏的說法到底對不對,一經(jīng)搜索,果然,雌孔雀沒有尾屏,開屏的都是風流成性專愛誘惑異性的雄孔雀。

佩服丈夫知識淵博的同時,江桐暗罵那些開屏的孔雀跟天底下所有臭男人別無二致,同一個祖宗,同一副孬種相,就像花果山的猴子沒外姓,一窩孫子。

一想到陳君尋那副壞壞的笑臉,江桐竊笑不止,一邊,朝他關上的書房門望了又望。

那間寬敞的書房布局簡約而又規(guī)整。一張淺胡桃色的寫字桌橫放于距離窗口一米開外的地方,旁側,專為寫字桌配備的佐柜上擺放著一部液晶電腦。三組合書柜貼靠桌子對面的墻壁淵默地豎立著,里邊大都是中外文學名著。陳君尋的幾本書以及成為文學行者以后所獲諸多榮譽證書放在最底層的一個角落里,似乎在暗示他努力不夠和無法超越。

旁邊,一盆即將結束休眠的升級蘭在墻上掛著的梵高的《向日葵》的生命感召下漸漸顯現(xiàn)了活力;另一幅框畫,安德柳·懷特的《克麗斯蒂娜的世界》帶給他的是另一種心靈的震撼。

那個令他同情的殘疾的姑娘,對家的那種執(zhí)著的愛與向往,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珍愛自己的家庭。墻上壁掛式空調(diào)是開著的,乳白色的三基色日光燈蛋清一樣地傾瀉著純情。

夜闌人靜,陳君尋靜靜地躺在高靠背老板椅上,房間里烏煙瘴氣,煙缸里的煙頭堆成一個小山丘。

手指夾著煙,他正在為新書《情人節(jié)》構思著卷首語:

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的網(wǎng)絡流行,到二十一世紀初端的網(wǎng)絡瘋狂,短短幾年時間,這個時期的婚姻與愛情正運動著一場革命,那是丘比特騎著信息的鴕鳥在飛奔與漫射,背囊里裝滿了神箭,那些箭鏃不管是金做的還是鉛做的,也不管你療傷還是中毒,幸福還是憂悒,我想告訴你:那只是丘比特的一次童趣的玩耍!

許多人癡迷于這場情人入彀的愛情革命,網(wǎng)絡的力量讓丘比特神箭的射程遠到天涯。迷離的人們隨時隨處都可能被箭中傷,被愛糾纏。愛情,就像網(wǎng)絡電波一樣圍困著人們,有些人希望這場革命能夠成功,也有人將它看成洪水猛獸,希望它失敗。先戀愛然后性愛,還是先性愛然后戀愛?在網(wǎng)絡的世界里,人們似乎已經(jīng)模糊了這兩個問題的本質區(qū)別。

陳君尋想寫一本貼近時代的婚姻倫理探索小說,他試圖走進網(wǎng)戀世界去親身感受,卻又害怕一不小心墜下懸崖。

遠方也有一個人難以入睡,野川裙子,陳君尋的網(wǎng)友,從未謀面,不過,野川裙子告訴陳君尋,她定居上海。

陳君尋打開了QQ,此時,野川裙子正在線上向他發(fā)出最后的通牒:嘿,江湖澀郎,你從人間蒸發(fā)又變成雨落回地球了嗎?我想你不會那么神奇吧?趕快給我回話,否則,我就破壞地球的引力。

江湖澀郎是陳君尋專為開涮野川裙子而起的網(wǎng)名,既然對方自喻野川裙子,他就針鋒相對,謂以色狼而又自詡謙謙君子羞澀郎君,故此給自己起了個江湖澀郎的名字。

看到這條留言,陳君尋笑了笑。

說起他與野川裙子的結識算是一段緣分。古時候大家閨秀曾有拋繡球招夫的故事,不曾想這被他借鑒了過來,在網(wǎng)上別出心裁地出一次燈謎會,當時,他出了一個簡單燈謎,并綴文只請瀏覽網(wǎng)帖的女性猜題和回復,真就有不少網(wǎng)蟲對此產(chǎn)生了興趣。

事后,他將幾千個參加燈謎會的網(wǎng)蟲的QQ號聚集起來,濃縮在一個網(wǎng)頁上,閉上眼睛,鼠標在網(wǎng)頁上自由地移動,只待手停,鼠標指在誰的QQ號上,誰就是他的網(wǎng)絡情人,結果,睜開眼睛,他看見鼠標指準一個網(wǎng)名為野川裙子的號碼。

陳君尋確信野川裙子的性別是在半年前的一次聊天中,那天夜里,野川裙子問他:江湖澀郎,你有視頻嗎?那時,他回道:有,但是我不能打開。我追求的就是這種想象中的感覺。

野川裙子又敲擊鍵盤,問道:那么,你可以將你照片傳一張過來嗎?

陳君尋回復道:抱歉。這樣做同樣破壞這種氛圍。

野川裙子敲擊鍵盤:看來,你也不想看我視頻。你為什么不關心我長什么樣子呢?

陳君尋漸漸進入了江湖澀郎的角色,回復:因為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野川裙子:你是說你很丑,還是劍有所指?

江湖澀郎:當然說我自己,見到我,你會找回尊嚴的;見到我,你會尖叫不斷,因為,你還沒有達到我這種審美高度。出于對你的愛護,我只能說抱歉。

很快,野川裙子發(fā)來一個噘起的紅唇,然后敲擊鍵盤:你好像在罵人,不過,我還是很感動。既然這樣,就將你可愛之處表現(xiàn)給我看吧。

江湖澀郎:你生氣的樣子拉近了我們的距離,0.5微米的誘惑,我愿意靠近。

野川裙子:你在騙我。

江湖澀郎:希望被騙嗎?

野川裙子:原來不希望,不過,現(xiàn)在有些改變了。

江湖澀郎:可憐的小阿妹!

野川裙子:這種稱呼不好聽。我的臉龐很富貴,我的眼睛很挑剔!

野川裙子顯然被套進去了,回復這句話的時候,她承認了自己的性別,而且承認自己年輕。

稍頓,野川裙子又敲擊鍵盤:你就這么肯定我比你?。?/p>

江湖澀郎回復:別忘了,我超越人類,我是狼的偶像。

野川裙子:那么,你這匹狼多大年紀啦,瘋狂了幾個世紀?如實招來。

江湖澀郎:我在年輕和衰老之間飄蕩,徘徊,憂郁。

野川裙子:你太狡猾了。

江湖澀郎:那么你多大?

野川裙子:我的回答緊緊跟隨你正確的答案。

江湖澀郎被野川裙子的機敏對談逗樂了,想了想,然后他繼續(xù)敲擊鍵盤,問道:既然你是小阿妹,你可以叫我一聲哥嗎?

野川裙子回道:叫你哥哥,你獎勵我什么呢?我的聲音很貴的,一億美金一克拉。

江湖澀郎想了想,回道:哦,的確不咋便宜。那么,我就送你一些“想象”吧,野川裙子對江湖澀郎的想象,順便,再送你一些思念,江湖澀郎對野川裙子的思念。

看到陳君尋的這些回復,野川裙子發(fā)來了一張笑臉,然后,她回復道:你的回答讓我很感興趣。我收下你的禮物了,想象,還有珍貴的思念。

且不管上邊那段臺詞能否成為網(wǎng)絡時代永恒的經(jīng)典,單就那種“想象”和“思念”,已經(jīng)蠱惑了世上成千上萬的癡男怨女。傳統(tǒng)的媒妁,正在逐漸走向失業(yè)的窘境,而網(wǎng)絡的紅娘,讓媒妁也漸漸害起了相思。

這就是世紀之交,人類社會的新型愛情格式,從最初的小眾到后來的普及,一部電腦堪稱一座鵲橋,也就是這個時期,我將它命名為吻牌時代。

二00一年情人節(jié)過后的第二天,太陽少見得慘白,隱現(xiàn)于淡灰色的蒼穹,像蒙上一層紗,閱讀了前一天的多情或者荒蕪,它在考慮如何以霧霾遮羞。

袁金林在白美妙的客廳里煎熬一夜,他居然變成熊貓眼了。夜間院子里的腳步聲和幾次野貓絕命的叫喊更是讓他心煩意亂,他不知道真是野貓,還是有人故意扮演成畜牲逾墻潛院前來偷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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