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古典主義時代

近代歐洲文學(xué)史 作者:周作人


一 文藝復(fù)興時期

五 意大利

文藝復(fù)興發(fā)端于意大利,漸及法德英西諸國。顧其勢力在意最盛,前后歷十四五兩世紀,各國則略遲百年。其后雖就消沉,而精神深入于人心,造成偉大之文學(xué),至十八世紀后半,始復(fù)變焉。

一四五三年,土耳其王摩訶末二世取君士但丁堡,東羅馬之學(xué)者,避地于意,挾古文書與俱,是為意大利文藝復(fù)興之始。德人Gutenberg始作活板(1435),英意荷闌繼之,是為文藝復(fù)興勢力流布之始。唯此皆已著之事跡,至其發(fā)動之精神,則仍出于國民之自覺,實即對于當(dāng)時政教之反動也。邦國爭長,各以縱橫機詐相尚。教會信仰漸失,而威福轉(zhuǎn)加。法之Trouvère,德之Volksdichter,英之Langland,意之Pulci對于教徒之不德,久多譏刺之詞。且嚴厲之Asceticism,壓制人心,久不可堪,而法王教正,復(fù)不能為超人間之卓行,為人民模范。則懷疑以生,舊日宗信,漸漸動搖。久蟄之生機,倏焉覺醒,求自表見。終乃于古學(xué)研究中得之,則遂競赴之,而莫可御矣?;浇逃麥珞w質(zhì)以救靈魂,導(dǎo)人與自然離絕,或與背馳。而古學(xué)研究則導(dǎo)人與自然合,使之愛人生,樂光明,崇美與力,不以體質(zhì)為靈魂之仇敵,而為其代表。世乃復(fù)知人生之樂,競于古文明中,各求其新生命。此文藝之盛,所由來也。

十五世紀中,意大利治古學(xué)者極盛,志在調(diào)和古今之思想,以美之一義聯(lián)貫之。Platon之學(xué)遂大行,真美之愛,同出一源,與中世Troubadour之所謳歌,頗有相似,世多好之,如Petrarca,即先覺之一人也。Marsilio Ficino(1433-1499)則注其畢生精力于此。Cosimo de Medici祖孫,提倡最力。Lorenzo Il Magnifico于講學(xué)之余,多所著作,仿希臘Idyll式作“Ambra”等詩數(shù)章,甚為世所稱。當(dāng)時文士,多游其門,如Pulci,Jacopo Sannazzaro皆是也。

Luigi Pulci(1431-1487)為Lorenzo摯友,著Morgante Maggiore,取材于傳說而文特詭異。對于教會,似疑似信,贊揚與嘲罵間出。論者紛紜,不能明其指歸。大抵當(dāng)時人心趨向,頗與此相類,是詩足為象征。又以詼諧美妙,頗得世譽,為后來諧詩之宗。Matteo Maria Boiardo(1434-1474)之Orlando Innamorato,亦記Orlando事,而敷敘故事,別無新意。后Lodovico Ariosto(1474-1533)作Orlando Furioso,即汲其流,詠中世之騎士,而著想陳詞,不為時代所限。至引希臘神話,以為藻飾。書閱十年始成,在今日視之,雖僅如古錦繡,止有色彩悅目,然其影響于當(dāng)時文學(xué)者,則至非鮮。敘事之詩,于是復(fù)盛行。唯武士制度,既就衰廢,Pulci,Ariosto等,又以詼詭之詞,潤色其詩,后之作者,多仿之為假英雄詩。Teofilo Folengo(1491-1544)作Orlandino,則竟以武士為嘲笑之具矣。

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著Il Principe,立意大利散文之則,簡潔明晰,不假修飾。唯其提倡權(quán)謀,雖重私德,而公德則不論是非,但以利害為準,議者以為詭辨之詞,適足為暴主所利用?;蛴直戎甋wift之《諭仆文》,以為假反語以刺時政。然亦唯對于法王之治,稍有微詞,別無譏諷之跡可見。蓋Machiavelli之為此書,不過聊寄救國之忱,據(jù)當(dāng)時情狀,固不能求同志于齊民,唯有期諸執(zhí)政者也。稍后有Benvenuto Cellini(1500-1572)自傳,多大言,而質(zhì)白率真,不違人情。后世比之Rousseau,亦文學(xué)之瑰寶也。

Ariosto之后,有Torquato Tasso(1544-1595),為詩人Bernardo子。初學(xué)法律,而性好文學(xué),游Alfonso門下,作Aminta,寫一誠信安樂之理想世界,與權(quán)詐奔競之現(xiàn)世相照。又仿Ariosto為史詩曰Gerusalemme Liberata,紀第一次十字軍救耶路撒冷圣地事。當(dāng)時宗教改革之反動,與文藝復(fù)興之余波,結(jié)合而成此作。描寫人情,又極巧妙,世有出藍之稱。Tasso作此詩,本至虔信,而察教會之意,似尚不愜,因發(fā)狂易,自疑為外道,奔遁于道。后復(fù)返Ferrara,又疑僚友嫉妒,力與斗,遂被幽于寺,七年,乃得釋(1586)??窦才家眩m復(fù)著作。又十年卒,而意大利十六世紀之文學(xué),亦與之俱就結(jié)束矣。

六 法國

十六世紀法國文學(xué),亦興于宮廷。Francis一世有女弟曰Marguerite(1492-1549),首仿意大利Sannazaro之Arcadia,為Pastoral。又仿DecameronHeptameron,多嘲弄教徒之不德,莊諧雜出,而終以教訓(xùn)。廷臣Clément Marot致力于抒情詩,為七星派之先導(dǎo)。七星(Pléiade)者,Pierre de Ronsard,du Bellay之徒七人,結(jié)社治古文學(xué),以迻譯仿作為事。一五四九年,始宣言改良俗語,用之于詩。雖或仍事雕斲,有失自然,唯其主張,欲根據(jù)古學(xué),利用俗語,以求國民文學(xué)之興起,則甚有益于后世也。

Fran?ois Rabelais(1490-1552)初依教會,而性好學(xué),乃去而學(xué)醫(yī)。一五三二年著Gargantua,敘一巨人事跡。次年續(xù)作Pantagruel,顛到其名字,自署曰Alcofribas Nasier。其詞詼諧荒誕,舉世悅之,唯荒唐之中,乃有至理存焉。Rabelais以真善為美,對于當(dāng)時虛偽惡濁之社會,抨擊甚力,因故晦其詞以避禍。巨人Pantagruel生而苦渴,唯得Bacbuc圣廟之酒泉,飲之乃已。Panurge欲取妻,不能決,卜之于La dieu Bouteille,而卜詞則曰飲。言人當(dāng)飲智泉,莫問未來??视谌松嬕灾?,此實Rabelais之精義。其順應(yīng)自然,享樂人生之意,亦隨在見之。書中文多蕪穢,則固非盡由時代使然,蓋其蓬勃之生氣,發(fā)而不可遏,故至是耳。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隱居不仕,作論文一卷。樂天思想,與Rabelais相似,而益益靜定。其格言云,吾何所知,足以見其懷疑之精神矣。

七 西班牙

西班牙文學(xué),至十六世紀而始盛,唯多模仿古代及意大利之作,Montemayor之Diana Enamorada,其最佳者也。Don Diego Hurtado de Mendoza(1503-1575)本為軍人,后轉(zhuǎn)任外交,一五五三年著Lazarillo de Tormes,其后Mateo Aleman繼之,世稱Picaresca,頗足見當(dāng)時社會情狀。道德頹廢,習(xí)于游惰,教會詭辨盛行,以偽善隱惡為正,人人俱欲不勞而獲,于是欺詐之風(fēng)大張。Lazarillo即為之代表,其人洞悉世情,乘間抵隙,無往而不利。及Quevedo著書,則意思深刻,文詞雅馴,而諷刺銳利,可與前之Loukianos,后之Swift相并,尤為不可及也。

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作小說Don Quixote,為世界名作之一。論者謂其書能使幼者笑,使壯者思,使老者哭,外滑稽而內(nèi)嚴肅也。Cervantes本名家子,二十四歲從軍與土耳其戰(zhàn),負傷斷其左腕。自Messina航海歸,為海盜所獲,拘赴Algiers,服役五年脫歸。貧無以自存,復(fù)為兵卒者三年。后遂致力于文學(xué),作戲曲小說多種,聲名甚盛,而貧困如故,以至沒世。所著小說Galatea等,皆有名,而以Don Quixote為最。Don Quixote本窮士,讀武士故事,慕游俠之風(fēng),終遂迷惘,決意仿而行之。乃跨羸馬,披甲持盾,率從卒Sancho,巡歷鄉(xiāng)村,報人間不平事。斬風(fēng)磨之妖,救村女之厄,無往而不失敗。而Don Quixote不悟,以至于死,甚多滑稽之趣。是時武士小說大行于世,而紕繆不可究詰,至后由政府示禁始已。Cervantes故以此書為刺,即示人以舊思想之難行于新時代也,唯其成果之大,乃出意外,凡一時之諷刺,至今或失其色澤,而人生永久之問題,亦并寄于此,故其書亦永久如新,不以時地變其價值。書中所記,以平庸實在之背景,演勇壯虛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與實生活之抵觸,亦即人間而上精進之心,與現(xiàn)實俗世之沖突也。Don Quixote后時而失敗,其行事可笑,然古之英雄,先時而失敗者,其精神固皆Don Quixote也,此所可深長思者也。

波陀牙言語,本西班牙方言之一支,至十六世紀初,詩人Miranda等出,其文學(xué)始獨立。至Luis Camoens(1525-1580)著史詩Os Lusiadas,論者稱之為當(dāng)世之Vergilius。少時以事見放,流寓印度,又以詩罪,竄澳門者數(shù)年。比返國,中道覆舟,僅以身免。一五六九年始得歸,以Lusiadas付刊,聲名頓起,惟仍貧甚,相傳有仆每夜求乞于道以救之。Lusus者,波陀牙傳說之英雄,而民族之先祖也。詩敘Vasco da Gama初次遠航之事,志在發(fā)揚國光,以先代世說,古國神話,為之藻飾,而善能調(diào)和,成完美之史詩焉。

八 德國

德國受文藝復(fù)興之影響,學(xué)者輩出,唯其效果,則在宗教為多。馬丁路德雖非Humanist,而乘思想自由之流,改革舊教,以抵于成。文學(xué)草創(chuàng),多為宗教論難之資,非為觀美。譏刺之詩最盛,Desiderius Erasmus,Ulrich Von Hutten等,多假此以發(fā)主教長老之覆,舊教徒亦反報之。唯嘲罵之言,往往出于弱敗,故激烈之作,亦出于加特力教。Thomas Murner著Vom grossen Lutherischen Narren,其言極厲,蓋以Luther為旁門,肆力抨擊,則有功于圣道。雖意見偏執(zhí),然諷刺之才,不可及也。新派方乘時而興,不專恃文字以自障,故無巨制,比反動之起,論爭復(fù)烈。有Johann Fischart(1550-1590)學(xué)律,為法官,匿名作詩,以攻舊教。又譯Rabelais之Pantagruel,自加融鑄,名之曰Geschichtklitterung。對于社會凡事,無不施以訕笑,而中含深意,無夸誕之嫌。又所作Das glückhafft Schiff von Zürich一卷,以純詩論,亦甚精煉,為十六世紀名作也。

Hans Sachs(1494-1576)者本縫人子,眇一目,出小學(xué)為靴工。又學(xué)為詩,后遂有名,世稱之曰Meisterlieder。安居樂業(yè),怡然自得,故其詩亦流麗恬靜,若與塵俗相隔,蓋足為當(dāng)時市民心理之代表者也。其所致力,乃在戲曲,凡二百余種。去宗教劇之枯淡與俗劇之粗鄙,而代以優(yōu)雅之詞,于國民劇之發(fā)達,蓋至有力焉。

九 英國

英國十四世紀有Wycliffe,開Luther之先,Chaucer繼Petrarca,Boccaccio之緒。唯二人皆先時而生,后無紹述。直至百年而后,始有John Colet者,為Oxford Reformers之一,以提倡古學(xué),改革宗教為務(wù)。而意大利之文學(xué),亦由Wyatt與Surrey二人傳入英國。Thomas Wyatt(1503-1542)以王事使意,因得熟知古拉丁及意大利著作,始仿Petrarca寫短歌(Sonnet)。其徒Henry Howard,Earl of Surrey(1517-1547)繼之,又譯Aeneid二卷,初用Blank Verse,后世作詩曲多用之。二人生時不自梓其詩,至Surrey死后十年,有書賈Richard Tottel刊Miscellany of Songs and Sonnets,二氏之作在焉。時頗風(fēng)行,仿者甚眾。Sidney之Astrophel and Stella,與Spenser之AmorettiEpithalamion,皆稱名作。同時譯之業(yè)亦盛。如Thomas North之Plutarchos《名人列傳》,George Chapman之Homeros史詩,Thomas Phaer之Vergilius,皆其著者。Ariosto與Tasso,亦有譯本。其響影于新興文學(xué)之力,蓋莫大也。

Edmund Spenser(1552-1599)學(xué)于Cambridge,與Sidney為友。初作Shepheardes Calender,分十二月,各系以Eclogue一篇?;驗樵⒀?,或為怨歌,或頌女王,或嘲教徒,不一其體,而外形仿古代之Pastoral。又作Faerie Queene,今存六章,欲假譬喻以示人生之準則,書頗仿Ariosto及Tasso,唯其人物,則非游俠英雄,亦非十字軍武士,所言皆圣潔和平諸德,而冠以人名,終乃紛錯,不可甚解,唯其詩至美。Spenser對于人生,雖懷Puritan之意見,唯亦受Platon思想與意大利文藝影響,故其思嚴肅而其文富美也。AmorettiEpithalamion,皆其結(jié)婚時(1594)所作,為艷歌之最。四年后之愛爾闌之亂,室被兵燹,幼子死焉。移居英京,困頓而卒。

Philip Sidney(1554-1586)為女王Elizabeth朝之重臣,后戰(zhàn)歿于Zutphen,初不以文學(xué)名。作艷詩及小說一卷,至歿后始有人為刊行之。其詠Stella(Devereux)之歌,情意直摯,為世所稱。小說曰The Countesse of Pembroke's Arcadia,亦Pastoral體。純仿希臘著作,紀述山林韻事,不如后人之影射時事也。書中事跡綜錯,論者謂分之可為二十說部資料。文辭亦多修飾,而甚為世人所喜。是時又有John Lyly(1554-1606)作Euphues(1579-1580)二卷,乃尤過之。多用雙聲對偶,譬喻典故,或曼衍成數(shù)十百言,或精煉為駢句。舉世靡然從之,模仿其言詞以為美,世稱Euphuism焉。Lyly之書,本意亦在教訓(xùn),對于當(dāng)時侈靡之風(fēng)俗,攻難甚切,唯為文詞所掩,后之人無或措意于此矣。

Thomas More(1478-1535)亦Oxford Reformers之一,為Henry VIII所殺。以拉丁文作Utopia,述其理想之國,與Rabelais之Thelema,Bacon之New Atlantis,同出于Platon之Republic。唯More致力于信仰,Bacon致力于學(xué)問,Rabelais則以人生為主,輔之以學(xué)問信仰,以底于完成之境,此其異也。Francis Bacon(1561-1621)又作論文五十八篇,世與法之Montaigne并稱,唯其文簡煉,而流暢則遜之。

英國戲曲之起源,與歐洲各國同,并由中古之宗教劇出。每當(dāng)令節(jié),教會宣揚圣書故事,以喻人民。徒言不能甚解,乃假為書中人物演之,曰Liturgical Play,實由Dromenon而變?yōu)镈rama之過渡也。所演者為《舊約》故事,自創(chuàng)世至末日裁判,或基督一生事跡,自降生以至復(fù)活,稱Mystery?;蜓莨诺缕孥E,稱Miracle。至十三世紀初,演劇之事,乃由教會移于工商行社(Guild)。每行各有Patron Saint,率于每年祭日,演其畢生行業(yè),以大車為臺,游行市中,曰Pageant。十五世時,譬喻盛行,于是轉(zhuǎn)入戲曲,飾善惡為腳色,以教道德,而Morality以生。又以枯索無味,則假Vice演為滑稽之言動,以助興趣,是為后世曲中Fool之起源。繼復(fù)張而申之,別成一節(jié),曰Interlude。后或分立,成喜劇焉。曲詞作者,初皆無主名。至十六世紀中,John Heywood始作Interlude甚多,有The Four PP最有名。而當(dāng)時所謂University Wits者,亦仿羅馬Plautus,Seneca諸人,著作漸盛。至Shakespeare,乃集其大成焉。

英國之有劇場,始于一五七六年,James Burbage建The Theatre,至Shakespeare自創(chuàng)The Globe,已至一五九九年。劇場大抵外作六角形,兩傍有廊,以居貴客,余皆露立。臺上覆瓦,縣氈為幕??棠炯艏堃詾榈谰?,揭橥地名,以曉觀眾。Greece劇中演Venus之入場,至縣倚引之上,已為極妙,他可知矣。演劇以下午三時始,首有人致詞,為Prologue。一折終,復(fù)有人出,古衣長鬢,致下場詞,為Chorus。及全劇了,伶人盡出為女王跽禱。至王政復(fù)古時期,始有離合背景,亦始用女優(yōu),其先則皆以童子為之也。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幼孤寒,受學(xué)于文法學(xué)校。二十二歲時至英京,學(xué)為伶人。作Venus and Adonis,詩名頓起,唯其盡力乃在戲曲。初但為劇場修改古曲,后乃自作,凡二十年,共三十五篇。中分Comedy,History,Tragedy三類。其著作年代,亦可分為四,一曰習(xí)作時期(1590-1596),二曰歷史喜劇時期(1596-1601),三曰覺醒時期(1601-1608),四曰Romance時期(1608-1612),與其身世,亦有相關(guān)。其所取材,不出Holinshed之Chronicles,Plutarchos之《列傳》,意大利小說等,而一經(jīng)點染,頓成妙作。又其思想深遠溥博,不為時地所限,故論者謂其戲曲,在希臘以后,為絕作也。

Shakespeare作喜劇,大抵在首兩期中。末斯所作三曲,則別謂之Romances。而悲劇中間亦常含有喜劇分子,故其喜劇之作風(fēng),復(fù)可區(qū)別為三。其一以荒唐紕繆之事,作滑稽之資,如The Comedy of Errors,A Midsummer Night's Dream等是。其二寫愛戀之事,中更憂患,卒得諧合,如Much Ado about Nothing,As You Like It等是。晚年三曲,則寫家人婦子,散而復(fù)聚之事,蓋亦由境遇使然。其三則假詼諧以寄其微意,皆散見于悲劇中,如Macbeth之門子,Hamlet之掘墓人是也。

Shakespeare第一期中,嘗作悲劇二種,唯其極盛,則在第三時期。所作以(一)Hamlet,(二)Othello,(三)King Lear,(四)Macbeth為尤最。Romeo與Juliet之死別,雖因緣于人事,而亦實定運之不可逃。至Hamlet等作,則不涉Fatalism,而以人性之弱點為主。蓋自然之賊人,恒不如人之自賊。縱有超軼之資,氣質(zhì)性情,不無偏至,偶以外緣來會,造作惡因,展轉(zhuǎn)牽連,不能自主,而終歸于滅亡,為可悲也。猶疑猜妒,虛榮野心,皆人情所常有,但或伏而不發(fā),偶值機緣,莫不決裂者。如僭王之于Hamlet,Iago之于Othello,二女之于Lear,巫之于Macbeth,皆為先路之導(dǎo),終乃達其歸宿,傾國破家,無可幸免,令觀者竦然有思。Aristoteles所謂悲劇之二元素,哀憐恐怖,蓋兼有之。福善禍淫,世所快心,若其性情欲望,本亦猶人,乃以偶爾之遭,俱就隕落,易地以處,知亦莫能免焉,由是而哀矜之情生,彼我之間,無復(fù)差別,則彼已往之悲劇,焉知不復(fù)見于我??蓱钟质肷跹?。Shakespeare悲劇之力,蓋在此。

后世多疑Shakespeare戲曲,謂非所為,或云Bacon作,然無確證,不足信也。

二 十七世紀

十 意大利

十七世紀為歐洲文學(xué)停頓之時,因宗教改革之反動,釀為擾亂。政教兩方,唯以壓制為事。其后漸得平和,而民氣衰落,文學(xué)遂亦不振。又以文藝復(fù)興之影響,一時著作頗盛,及能事既盡,猶欲刻意求工,終至忽其大者遠者,而反趨于末。最初有西班牙教正Guevara,始創(chuàng)所謂Estilo Alto,至Góngora等而大盛。英之Lyly,立Euphuism,意有Marini,以警語(Concetti)作詩,于是所謂雅體(Culteranismo)之詩,風(fēng)靡天下。作者唯以模擬為務(wù),爭尚穎異,莫知所止。其詩貴多用奇句,形容譬喻,不甚切近,蓋意不在能動人而在警人,不在感發(fā)性情而在得讀者之駭嘆。于是詩之效用,幾盡失之矣。雖有一二先覺,力與抗衡,而時勢所趨,不能挽也。法國有Boileau出,力摧舊說,使復(fù)歸于真率純正之境,英亦興起從之,文學(xué)并稱極盛。其余諸國,一時莫能及焉。

意大利在文藝復(fù)興期,文化為各國冠,及其衰也,亦甚于各國。十六世紀末,有文禁,政教之事,悉不得言,即論自由稱古學(xué)者,亦在禁列。于是著作日希,難于流布,誦讀者亦益少。其后解禁,而民氣衰苶,直至法國革命之時,猶未能振起。當(dāng)時雅體之詩,風(fēng)行于世,Giambattista Marini(1569-1635)首倡之。所作Adone一詩,凡三萬四千行,敘希臘Adonis之神話。僅寫情景而無事跡,造辭典麗,取譬新異,極人工而乏天趣。論者比木偶人,只此輝煌之景,悅目一時而已。Marini嘗游法王路易十三之廷,眾皆悅之,其詩遂大行于法,本土之模仿者尤眾。有Chiabrera,F(xiàn)ilicaya,Guidi等,力矯其弊,而大勢所趨,終不能勝也。散文著作,較為發(fā)達,唯大抵關(guān)于哲學(xué)及科學(xué)者。

十一 西班牙

西班牙之雅體,始于Guevara,繼之以Sotomayor,至Luis de Góngora而大盛,與Marini方駕。Góngora初以簡明之詞作詩一卷,不為世人所好。乃轉(zhuǎn)而模仿雅體,又益夸大之,于是聲名頓起。Culteranismo四方景附,唯其勢力,乃有所限。Vega以當(dāng)世大師,力攻Góngora派所為,嘗嘲之曰,余為此言,且不自解,又孰能解乎。Vega之后,有Calderón振興西班牙戲曲,與英國比盛焉。

西班牙戲曲,亦猶英國然,發(fā)源于宗教戲,曰Auto。又分之曰神劇(Comedia Divina),曰圣徒?。–omedia de Santos),盛行于十六世紀,民間甚好之。劇中主旨,大抵福善禍淫之事,唯所謂善惡,則一以教會為準則。故神之慈惠,獨厚于教徒,而所以罰離經(jīng)叛道者,亦極其嚴酷,猶不如興奸作慝者之可以信仰而得赦也。Auto之后,轉(zhuǎn)為Comedia,兼悲喜兩種而有之。至Lope de Vega(1562-1636)而集大成。Vega幼穎慧,通古文學(xué),作小說Arcadia,Dorotea及史詩等數(shù)種,而戲劇最有名。所作凡五百余種,取材至廣,或上溯宜祿帝時,說羅馬之大火,或述哥侖布涉險事,又或?qū)懍F(xiàn)代社會。其觀察極精徹,又以客觀態(tài)度寫之,故可謂寫實派,而Pedro Calderón(1601-1681)則理想派也。Calderón本為軍人,晉爵為貴族,嘗任宮廷劇場監(jiān)督。所作劇曲,善能寫人間理欲之抵觸,思想富美,制作亦視Vega為備,故稱為西班牙戲曲之第一人。及其歿后,戲曲亦遂衰落矣。

Picaresca之小說,時尚盛行。Francisco Quevedo(1580-1645)之Don Pablo de Segovia為最著名之作。至Vicente Espinel作Vida del Escudero Marcos,多描寫社會情狀。不僅以敘事為能,已開近代小說之先矣。

十二 德國

十七世紀德國文學(xué)之零落,視意大利尤甚。宗教改革,延為三十年戰(zhàn)爭,民生衰耗,殆達其極。雖受文藝復(fù)興之影響,亦第有模擬而無興作,前后Silesia派之詩,實只因襲意法往事,而重演之而已。第一Silesia派,以Martin Opitz(1597-1639)為之長,奉法之七星派,因撮要義著《詩法》一卷,以教其徒。拘守繩墨,不得自由,于是乃有反動,而C.H.von Hofmannswaldau(1617-1679)出,是為第二Silesia派。所師法者,為意之Marini。其徒Caspar von Lohenstein(1635-1683)詩曲之外,復(fù)作武士小說,以新異之文詞,寫夸張之感情,虛誕之行事,舉世好之。蓋文藝復(fù)興,至此已見流弊,德以喪亂之余,智力薄弱,故受其弊,亦尤甚也。

當(dāng)時小說雖無足稱述,然亦有杰出于一時者,則Grimmelshausen之Simplicissimus(1668)是也。H.J.Christoffel von Grimmelshausen(1621/22-1674)故武人,嘗與三十年戰(zhàn)爭之役。其為此書,本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不務(wù)造作,專以一己之所經(jīng)歷,演為五卷。雖事多兇厲,文不雅馴,唯其實寫世情,與人生益益相近,以視虛華之小說,迥不侔矣。然其后無繼起者,迨十八世紀初,英國之SpectatorRobinson Crusoe流入德國,始復(fù)震動,風(fēng)氣為之一變焉。

十三 法國

法國文學(xué)情狀,故無異于各國,唯以國家強盛,文士得假承平之際,致力于文,故發(fā)達亦最盛。Marini至法,一時詩人翕然從之,稱Preciéux派,顧其風(fēng)不久衰歇。一六三五年敕建法國文藝院,以厘定國語為職志,Malherbe,Guez de Balzac之徒,先后興起,各有所盡。至Nicolas Boileau(1636-1711)主張真美一致,廓清舊敝,建設(shè)新派,一以清真雅正為歸,于是遂為Classicism之最盛世也。

法國戲曲,亦萌牙于宗教劇,文藝復(fù)興以后,模仿古代著作者亦彌多。分道而馳,不相調(diào)和。宗教劇行于民間,多失之野,古劇則學(xué)士所為,適于吟誦而不宜于演作,美于情文而乏氣勢。十六世紀中,Theodore de Bèze取材于《舊約》,造作悲劇,欲調(diào)和其間,顧未能就。Pierre Corneille(1606-1684)始合二者之長,成完善之戲曲。Le Cid寫情愛與孝思之沖突,Les Horace寫國家感情之沖突,Cinna寫慈仁與報復(fù)之沖突,至Polyeucte則轉(zhuǎn)而言基督教事,寫愛與信仰之沖突,凡家庭邦國政治宗教之問題悉具焉。雖其理想人物,迥出常類,性格無發(fā)展之地,而情文并茂,足以掩之。蓋自Corneille出,而法國戲曲始成純粹之藝術(shù),足以怡悅性情,感發(fā)神思,不僅為民眾媮樂之具矣。

悲劇曲成于Corneille,而喜劇則始成于Jean Baptiste Molière(1622-1678)。其先模擬意西著作者,大抵以愛戀涉險為材。至Molière一反所為,求之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狂愚紕繆之事,以至家?,嵭?,無不得滑稽之資料,蓋為昔人所未嘗知者也。Molière本商人子,初學(xué)法律哲學(xué)。二十一歲時,棄而為優(yōu)于巴里,業(yè)敗,負債下獄,以援得脫。乃去都,周行各地者十二年,多所閱歷,文思益進,遂仿作意大利喜劇,自演之。至一六五九年作Les Preciéuses Ridicules,寫當(dāng)時社會,于標榜風(fēng)雅之習(xí)尚,加以嘲笑,此風(fēng)因之漸衰。又于L'Ecole des Femmes示天性之發(fā)達,不能以人力防御。及Tartuffe出,攻難者一時蜂起,而教會尤力,至于禁絕誦讀,嚇以破門。五年而后,始得公演焉。唯Molière之絕作,則為Le Misanthrope。蓋在家庭社會間,多歷憂患,故心意亦益堅苦,于此劇一罄之。Alceste以清俊之質(zhì),邂逅濁世,高情覃思,迥絕常流,獨愛Célimène,而Célimène不能遺世而從之,于是覺悟之悲哀,遂為是劇之終局,蓋喜劇而具有悲劇之精神矣。

Jean Racine(1639-1699)者,Molière之友,而Corneille之繼起者也。幼孤,育于大母,受學(xué)于教會。初學(xué)Corneille為悲劇,后乃自辟徑蹊,善寫人情之微。其最佳之劇,皆取材希臘,而別具精彩,可與古代名作并駕。AndromaquePhèdre是也。唯當(dāng)時名流,或不滿意,倩人別作Phèdre之劇,同時上場。又出萬五千佛郎,募人分赴劇場,力抑揚之,Racine遂敗。因忽發(fā)憤,自懺筆孽,隱居不出,嗣后著作遂鮮。

Jean de La Fontaine(1621-1695)所作有詩歌小說,然以寓言聞于世。二十六年中,凡著十二卷。仿希臘Aisopos,而實絕異。古之作者,多假寓言以寄教訓(xùn)。La Fontaine則重在本事,教訓(xùn)特其附屬,或且闕焉。蓋合小說(Conte)于寓言(Fable),而托之于純詩者也。故紀載描寫,更益精詳,與古之寓言以片言明意為上者異矣。且天性純樸,愛好天物,故狀寫物情,妙絕天下,稱為不可仿效之作。唯十九世紀時,丹麥有Andersen,作童話,亦為絕技,或可相伯仲耳。

散文著作,則有Duke de La Rochefoucauld之《語錄》(Maximes),與Jean de la Bruyère之《人品》(Les Caractères),而小說亦漸漸發(fā)達。Madame de la Fayette(1634-1696)著La Princesse de Cléves已脫離舊習(xí),趨于簡潔,為Manon Lescaut之先驅(qū)。近代小說,當(dāng)以此為首出也。

十四 英國

英國十七世紀文學(xué),實可析為前后兩期。上承伊里查白時代之余緒,下為奧古斯德時代(Augustan Age)之先驅(qū)。文化發(fā)達,極于侈麗,物極而反,Puritanism遂漸勝。終乃顛覆王朝,立共和之治,唯峻厲之教旨,不能終厭人心。一六六〇年王政復(fù)古,而文藝潮流,亦大變易。法國Boileau之影響,被及英國,檢束情思,納諸軌則。至Dryden乃定古羅馬著作為文章軌范,嗣后Classic派勢極隆盛,以至法國革命時代。

Lyly與Sidney之后,所謂Conceit(Concetti)之風(fēng),盛行于詩歌。一變而為十七世紀之Fantastic派,John Donne(1573-1631)為之長。Caroline之詩人,大抵蒙其影響,如Herbert及Herrick皆最顯者也。Herrick善遺綺語,頗稱佳妙,其媮樂之精神,猶可見文藝復(fù)興小影,與當(dāng)時清教思想,正可反比焉。

戲曲自Shakespeare而后,漸就衰微。雖Ben Jonson繼起,然不能及。Shakespeare寫人生之深密,而Jonson止能寫一時世相。其后Beaumont and Fletcher合作戲曲,雖妍美足稱,而雅健不足。自余作者,益務(wù)迎合流俗,趨于放佚。清凈教徒對于劇場,力加攻擊,初禁禮拜日演劇,至革命時,遂悉封閉之。

清教思想,蘊蓄已久,漸由宗教,推及政治,終有一六四二年之革命。文學(xué)中有Milton與Bunyan二人為代表。John Milton(1608-1674)出自清教家庭,受古學(xué)之教育。初作“The Ode on the Nativity”猶有Fantastic派余習(xí),繼作“L'Allegro”及“Il Penseroso”二詩,乃歸雅正。“Lycidas”仿希臘Theokritos詩,悼其友之死,假牧人之詞,多攻教會失德。Puritan之思想已明著矣。及革命告成,Milton任為Cromwell記室,十余年來,不復(fù)為詩。一六五二年以過勞目力,遂失明。六〇年秋Charles二世復(fù)位,幾不免。后遂隱居,復(fù)致力于詩,命其女筆之于書,乃成三大史詩。一曰Paradise Lost,敘撒但之叛與人類之墮落。一曰Paradise Regained,敘基督抗魔之誘惑,復(fù)立天國。一曰Samson Agonistes,敘參孫髠頂矐目,為Philistine人之奴,終乃摧柱覆廟,自報其仇。皆取《舊約》故事,以偉美之詞,抒崇高之思,蓋合希伯來與希臘之精神而協(xié)和之者也。John Bunyan(1628-1688)者,行事著作,與Milton絕異。父補釜,Bunyan世其業(yè)。生平所讀唯圣書,而宗教思想,深純獨絕。因從新派,游行說教,被捕下獄十一年,及信教自由令出得釋。未幾令又廢,遂復(fù)被禁三年。獄中作《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以譬喻(Allegory)體,記超凡入圣之程。其文雄健簡潔,而神思美妙,故宣揚教義,深入民心,又實為近代小說之權(quán)輿。蓋體制雖與Faerie Queene同,而所敘虛幻之夢境,即寫真實之人間,于小說為益近。其自敘體之Grace Abounding,亦有特色。至Defoe乃用之作Robinson Crusoe,此體益以完成矣。

王政復(fù)古,政教復(fù)一變。Samuel Butler仿Don QuixoteHudibras,以嘲清教徒,大為世人所好。昔日整肅之俗,轉(zhuǎn)為放逸。演劇復(fù)盛,而日趨于墮落。及黨派分立,利用文學(xué),施于政爭,諷刺之作,因此大興。又以時代變遷,情思衰歇,人重常識,不復(fù)以感情用事。當(dāng)時文人,被法國之影響,乃奉古代詩法為模范,重技術(shù)而輕感興,遂別開一新時代焉。John Dryden(1631-1700)實為之主。Dryden系出清教家族,而始附王室,終歸舊教,蓋對于政治宗教,初無定見,但隨世俗轉(zhuǎn)移。其造作詩曲,亦多迎合時好,非由本意,故或稱其以著作為業(yè)。至晚年,亦自悔之。唯規(guī)定文體,以明決為上,甚有造于后世。英文學(xué)之Augustan Age,實造端于此矣。

三 十八世紀

十五 法國

十八世紀為理智主義最盛之時代。文藝復(fù)興,希臘之文明,流播歐土,人心久苦束縛,遂競赴之,本其自然之情意,力與禁欲主義抗,以立主情之文學(xué)。時學(xué)術(shù)亦主懷疑實驗,破煩瑣學(xué)派(Scholasticism)之障,成主智唯理之哲學(xué)。及思潮衰落,文學(xué)亦隨以不振。哲學(xué)則緣理智為重,乃不與之轉(zhuǎn)移,自Bacon創(chuàng)經(jīng)驗說,Descartes立唯理論以來,且益復(fù)發(fā)達,影響漸及于文學(xué)。于是向之誕放繁縟之詞,悉見廢黜。凡事一準理法,不得意為出入。是事始于十七世紀中,至十八世紀而極盛。論其趨勢,與文藝復(fù)興之運動,蓋相違忤,唯奉古代著作為師法,則差有相似者,故并稱尚古時代也。然其所尚,第在形式而非精神,又抑制情意,以就理法,亦有偏至。故及Rousseau出,倡復(fù)歸自然之說,而昔日文藝復(fù)興之精神,復(fù)現(xiàn)為Romanticism而代興也。

歐洲十八世紀之文學(xué),以英法為極盛。二者之中,又以法之影響為最大。百年之內(nèi),由專制為共和,由羅馬舊教為信仰自由,由尚古主義為傳奇主義,凡此急轉(zhuǎn),皆大有影響于世界。而推其元始,并由當(dāng)代思潮所動蕩,文人學(xué)者,本其宗信,各假文字之力,宣揚于眾,以抵于成。此十八世紀法國文學(xué)之所以異于他國,亦所以異于前代者也。十七世紀之思想,雖亦力去故舊,傾向自由,然僅以個人為主,而是時則推及于人群。十七世紀之著作,其不朽者止因美妙,初不以宣傳宗旨為務(wù),是時則多以文字傳其思想,不僅為貴人媮樂之具。凡此趨向,蓋已見于路易十四世時,La Bruyère作《人品》,于社會敝俗,已多慨嘆之辭。至十八世紀,而致意于此者,乃益多矣。

Fran?ois Fénelon(1651-1713)在路易十四朝,為皇孫師保,取材希臘史詩,作Télémaque一書以教之。以散文作詩,以小說談教育,甚有特色。于政治道德,尤多新義,已有立君所以利民之說,后遂以是罷免。宗教上之懷疑思想,則先見于Bernard de Fontenelle(1657-1757)所著《神示史》(Histoire des Oracles)。以論辨希臘羅馬托宣之俗為名,而實于景教神異之說,加以掊擊。蓋所言雖限于古代異教,而迷信起原,本無二致,鑒古征今,可知正教之奇跡,與外道之神言,相去固不一間也。及Montesquieu之《波斯尺牘》(Lettres Persanes)與Voltaire之《哲人尺牘》(Lettres Philosophiques)出,而此新思潮,遂益復(fù)完全表見矣。

Charles-Louis de Secondat,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以《法意》(De l'esprit des lois)一書聞于世?!恫ㄋ钩郀烦捎谝黄叨荒辏贋槎ㄋ谷擞浻畏ㄋ?,貽其新友之書,于當(dāng)時政教社會各事,加以評騭。微言妙語之中,實寄憂世之深情。Montesquieu雖法家,亦長于文。是書托之波斯人作,則便于評議,又借東方風(fēng)俗以為渲染。簡畢往來,游人記所目睹,而故鄉(xiāng)消息,則舉波斯之事相告。宮闈之中,婦寺構(gòu)煽,尤多隱秘,為談?wù)撝Y,故其結(jié)構(gòu)純?yōu)樾≌f,而對于政教之意見,則精神仍與《法意》近也。Voltaire本名Fran?ois-Marie Arouet(1694-1778),顛到其姓以自號。以訕謗疑罪被放,后復(fù)被禁錮十一月。至一七二七年,又與豪家斗,遁居英國三年。遂作《哲人尺牘》,詳述英國情狀,而于信仰自由,尤所神往,重真理愛人類之氣,露于行間。法國當(dāng)局慮其惑人,遂禁傳布,并命刑吏以一冊焚于市云。Voltaire所作,初多詩曲,嘗仿史詩作La Henriade,詠亨利四世事,甚行于世,至比之Vergilius,然實非其特長?!冻郀芬院?,著作甚多,雖種類殊別,而思想本柢,在破迷執(zhí)而重自由則皆同。六十歲后,隱居村間,多作答問小品傳布之,攻難宗教甚力。蓋天性既與宗教之神秘思想素相遠,而感覺又特明敏,多見當(dāng)時冤獄,如Calas,Sirven,La Barre等案,事至兇酷,其因乃悉由教爭。故平生以摧毀污惡為務(wù),若其所謂污惡(L'infame)者,則宗教也。唯Voltaire雖以宗教為文化進行之大敵,毀之不遺余力,而于政法乃頗主保守。其論藝文,亦奉古代義法,與并世文人別無所異。

二子《尺牘》之出,為新思想代表,而當(dāng)時絕少應(yīng)和。及中葉以后,世事頓復(fù)變易,路易十五時政治日壞,弊已彰著,于是二人文字之功,亦漸成就。先覺之士,咸奮然有改革之心。此諸“哲人”(Philosophes)懷抱之旨,得以二語總之,曰理性,曰人道。既不足于現(xiàn)社會之情狀,乃欲以智識真理之力,破除一切偏執(zhí)迷信愚蒙繆妄,合人群知力,以求人類之幸福。又以政教之敝,實由義旨之差謬,故當(dāng)專務(wù)治本,以文字為道具,覺迷啟智,先謀國民精神之革新。而其影響,則崇尚理性,毀棄舊典,主思想自由,開近世科學(xué)精神之先路。護持人道,于非刑曲法之事,力發(fā)其覆,又反對奴制,非難戰(zhàn)爭,亦皆率先大號。其精神頗有與文藝復(fù)興時相類者。唯其為學(xué),不求一己之深造,而冀溥及于大群。欲世界文化,分被于人人,得以上遂,至于至善之境。故對于現(xiàn)在,雖多不滿,而于未來則抱昭明之希望,此實當(dāng)時哲人共通之意見。而其事業(yè),則見之于編纂《類苑》(Encyclopedie)一事。為之長者,即Diderot也。

Denis Diderot(1713-1784)初傭于書肆,以賣文自給。其所宗信,由自然神教(Deism)轉(zhuǎn)為無神論,復(fù)進于泛神論。嘗作《盲人說》,假為英國學(xué)者之言,以申其意,坐禁錮三月。一七四五年,巴里書賈謀譯英國Chambers類苑,屬Diderot主之。Diderot允之,而不以轉(zhuǎn)譯為然,因招諸人,共理其事。教會忌而力阻之,共事者或稍稍引去。Diderot不為動,朝夕撰集,終得成,前后已三十年矣。其書本類書,又多草創(chuàng),故未能盡美,唯傳播思想,則為力適偉,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之成功,實在于此。Diderot曾作戲曲論文。又仿英國Richardson等作小說。Le Neveu de Rameau最善。當(dāng)時未刊行,至十九世紀初Goethe自原稿譯之為德文,始見知于世。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行事思想皆絕奇,影響于后世者亦獨大。Rousseau生而母死,父業(yè)造時表,使世其業(yè),Rousseau不愿,遂逃亡。少行不檢,飄流無定止。一七四一年至巴里,以音樂聞,又作劇曲得名,與Diderot等為友。偶讀報知Dijon學(xué)會縣賞征文,論美術(shù)科學(xué)之進步與道德改善之關(guān)系,作文應(yīng)之,得上賞。后又作文,論人類不平等之起原,并論其是否合于自然律,雖不得賞,而Rousseau之大事業(yè),實已始于此。一七六一年后,La Nouvelle Hélo?se,《民約論》(Contrat Social),émile相繼刊行,一時世論嘩然,政府公焚émile于市,欲捕治之,逃而免。Rousseau性好爭,又多疑,與Diderot絕交,又與Voltaire以文字互相詆諆。歷奔各地,皆不見容,益疑Voltaire害己。終應(yīng)Hume之招,避居英國,始作《懺悔錄》(Confessions)。顧復(fù)疑Hume與謀將見陷,乃匿名返法國,至七八年七月暴卒。凡Rousseau思想,可以復(fù)歸自然一語,為之代表。意以為人性本善,若任天而行,自能至于具足之境,唯緣人治拘牽,爰生種種惡業(yè),欲求改善,非毀棄文化,復(fù)歸于自然不可。其說與當(dāng)世哲人之提倡文明,欲補苴為治者,迥不同矣。雖由今言之,或亦不無偏至,而其時發(fā)聾振瞶,為效至大。公道平等之義,由是復(fù)申于世。文藝思潮,亦起變革。其影響所及,蓋不止十八世紀之法國文學(xué)已也。

Rousseau中年所作論文,于當(dāng)時虛偽浮華之俗,抨擊甚力,主復(fù)歸自然之說。Voltaire評之曰,汝使人將以四支并行矣。Rousseau意謂人生而自由,各自平等,社會后起,因被束制,強分貧富貴賤,強弱主奴之級。所言生民元始情狀,與社會起源由于契約,不與史實相合,Rousseau亦自知之。唯假以說明現(xiàn)狀由來,并指示未來之歸趣,則至為便捷。資財私有,實侵自然之權(quán)利,反抗權(quán)威,為個人之特權(quán)。人人相等,平民之尊,不亞于貴人學(xué)士,凡此諸義,皆得由是成立。及作《民約論》,乃由破壞而進于建設(shè),示人以自由與政治得相調(diào)和,謂人生而自由,及其入世,乃隨處在縲紲中,故道在復(fù)返自然。然社會秩序,亦為神圣,則唯當(dāng)變革社會制度,使益近自然,斯已可矣。故應(yīng)本民約原旨,以投票之法,取眾人公意,立為政府,庶幾自由可得,平等可至。蓋人人以公意為意,自得自由,在民意政府之前,又人人平等故也。此Rousseau之民生思想,影響于后世人心極大。Robespierre亦私淑Rousseau之一人,至革命時而實行其說焉。

La Nouvelle Hélo?se者,以小說而言家庭之改良。書仿Richardson,用尺牘體,言Saint-Preux愛Julie,而女從父命歸Wolmar,Saint-Preux斷望出走。后復(fù)還,遇Julie,歷諸誘惑,皆不失其守,未幾Julie以保育過勞卒。其書上卷,蓋以寫人間本性,發(fā)于自然。次卷則示其與社會之沖突,而終以節(jié)制,歸于和解。唯其本旨,乃在寫理想之家庭,簡單真摯,與世俗之虛偽者不同。émile者,Rousseau言教育之小說,述émile幼時之教育,一以自然為師法。生而不束襁褓,俾得自由。五歲就外傅,使親近生物,嬉戲日光顥氣中,凡虛偽造作諸事物,悉屏絕不使聞見。十二歲讀書,觀察實物,習(xí)為勞作,讀Robinson Crusoe,學(xué)自助之道。十五知識初啟,教以悲憫慈仁之德,讀Plutarchos與古賢相接,讀Thucydides以知世事,讀La Fontaine以知人情。十八歲乃可教以信仰,進以美育,以成完人。Rousseau教育學(xué)說,本出理想,非經(jīng)實驗而得,然至理名言,至今弗改。自Froebel以后,兒童教育,大見變革,實émile為之創(chuàng)也。

《懺悔錄》凡十二卷,為Rousseau自傳。自少至長,纖屑悉書,即恥辱惡行,亦所不諱。而顛到時日,掩飾事跡,亦復(fù)恒有。Rousseau性格,亦因此益顯其真。其為是書,意蓋欲自表白,謂天性皆善,第為社會所污,雖能自拔以至于正,而終為世之所棄。同時Saint-Simon亦自作傳記,于一己感情,鮮有敘及,蓋當(dāng)時之思潮使然。Rousseau此書,則為寫精神生活,處處以本己為中心,導(dǎo)主觀文學(xué)之先路。且其愛自然重自由之意氣,亦浸潤而入于文學(xué),為傳奇派之一特色。故言近世文學(xué),于傳奇主義之興,不得不推Rousseau為首出也。

十七世紀以來,法國文體,歸于雅正,小說亦漸改觀。Abbé Prévost(1697-1763)初為牧師,后棄去,漫游荷蘭英國各地。比歸,以著述自給。譯Richardson諸小說,又自作小說甚多,唯Manon Lescaut一種稱最。其書蓋承La Fayette之余緒,而更進于美妙。Manon既愛Grieux,復(fù)眷現(xiàn)世之安榮,Grieux知其不貞壹,而不能不愛,數(shù)經(jīng)離合,終乃追隨至美洲荒野,及見Manon之死,實一世之杰作也。當(dāng)時Le Sage作Gil Blas,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實寫世相,稱百折之喜劇,Marivaux作Vie de Marianne,分析女子性情,多極微妙,皆為長篇佳制。十七世紀中葉而后,哲學(xué)思想,漸及小說,與感情主義溷合,于是面目又一變。Rousseau之La Nouvelle Hélo?se,則具代表。寫人世之愛,發(fā)于本然,而歸于中正,贊揚物色之美偉,稱述理想之家庭,蓋以藝文抒情思,并以傳教義者也。繼其后者,為Bernardin de Saint-Pierre(1737-1814),其Paul et Virginie一書,上承Rousseau,下啟Chateaubriand,為新舊時代之聯(lián)鎖。Saint-Pierre幼讀Robinson Crusoe及耶教傳道紀行,即有志遠征,立Utopia于荒島,棄人治而任天行,期造一美善之社會,后以政府遣,往Madagascar為工師,歸而作游記,極贊自然之美。Rousseau方隱居巴里,甚相善,而Saint-Pierre亦病,幾發(fā)狂易,后漸愈,乃致力于學(xué),作《自然研究》三卷,意見與Rousseau略同。謂自然慈惠而諧和,唯社會暴惡,實為之障。天地間事物,悉為人群樂利而設(shè),瓜之大,以供家人之分享,而瓠尤大者,以備與鄰共之也。又以為欲求真理,當(dāng)藉情感,不能以理性得之。當(dāng)時人心已漸厭理智主義之寂莫,復(fù)生反動,Saint-Pierre之意見,遂為世人盛賞。一七八八年,《自然研究》第四卷出,Paul et Virginie即在其中。言二人相悅,見格于姑,終至死別。寫純摯之情,以熱帶物色為映帶,成優(yōu)美之悲劇。作者旨趣,蓋以自然與情愛之美大,與文明社會及理智人物相反比,而明示其利害。思想本之Rousseau,題材則取諸希臘Longos之Daphnin kai Khloen。唯薈萃成書,則為Saint-Pierre一己之作。書出,舉世嘆賞,那頗侖亦其一也。

十六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八世紀情狀,較前世紀特見進步。蓋時方脫西班牙羈勒,政教稍稍寬和,民氣亦漸蘇,文藝學(xué)術(shù),遂得興盛。又受法國影響,Gravina之徒,于十七世紀末年,創(chuàng)立Arcadia學(xué)院,提倡詩法,偏重韻律,雖病枯索,而視Marini派之奇矯,已有進。中葉而后,獨立之詩人亦漸出。Giuseppe Parini作諷刺詩Giorno,分朝午夕夜四篇,述貴介子弟一日中行事,以刺游惰,刻畫世情,頗稱工妙。Giovanni Meli以Sicily方言為詩,多述自然之美,又善寫故鄉(xiāng)人情風(fēng)俗。德國Heyse稱之曰,歌謠擬曲,皆出Sicily,古今同然。蓋以古希臘之Theokritos與Sophron,皆生其地也。

意大利戲曲,自Machiavelli以后,已漸發(fā)達,至十八世紀而極盛。古曲之劇,出于宗教,與歐洲各國同。Rappresentazione者,專演圣跡,與西班牙之Auto相類,其后轉(zhuǎn)而言史事,遂與儀式分離。唯緣羅馬文化影響,作者多模仿古劇,不能自成一家。及十八世紀,Vittorio Alfieri(1749-1803)始作完善之悲劇。Carlo Goldoni(1707-1793)仿Molière為喜劇,亦絕妙。然意大利國民戲曲,尚別有在,頗與此二劇并自外來者殊異,即俗劇(Commedia dell'Arte)與歌?。∣pera)是也。俗劇通稱假面?。∕ask),行于民間,蓋與希臘喜劇,同起于Dionysos之祭,酒滓涂面,轉(zhuǎn)而為面具。自羅馬古代以至中世,相傳不絕。至十六世紀乃益盛,F(xiàn)rancesco Cerlone演之為滑稽劇。唯進于文藝,則自Carlo Gozzi(1720-1808)之Fiabe始,以神怪傳說為材,而隱諷當(dāng)時,與希臘中期喜劇有相似者。及Gozzi輟作,此體亦絕,唯存民間舊有之曲矣。歌劇者,正稱Melodramma,蓋合景色音樂歌詠三事而成。草創(chuàng)于Apostolo Zeno,至Pietro Metastasio(1698-1782)而大成。Metastasio本姓Trapassi,幼時謳歌道上,為Gravina所聞,收為義子,更其姓,希臘語義曰移居也。其詩才殊敏妙,又美聲音,故得大名。假面劇與歌劇,雖性質(zhì)殊別,不能并論,然其為意大利特有之藝術(shù),則固同爾。

十八世紀中,英法小說益極一時。意大利乃別無創(chuàng)作,即模仿亦罕。唯Alessandro Verri取材古代,作小說數(shù)種。及Ugo Foscolo(1778-1827)出,已在革命之后。Foscolo生于希臘,其先為Venice人,甚愛其故國,及共和政府亡,悲憤不能自已,又以愛戀失意,因為小說Jacopo Ortis,言O(shè)rtis悼嘆身世,終于自殊,蓋用以自況。其次第在Goethe之Werther與Chateaubriand之René之間,雖美妙不能相及,亦一時名作也。

西班牙文學(xué),此時亦頗受法國影響。十八世紀初,Montaigne之文,Corneille等之戲曲,多見移譯。Ignacio de Lúzan(1702-1754)學(xué)于意大利,作《詩法》一卷,以Arcadia派之說為本,而主義則與Boileau一致。Góngora之詩風(fēng),遂因此衰落。唯Lúzan之論文藝,與教訓(xùn)合而一之,謂詩與道學(xué)目的相同,古代史詩本為啟發(fā)君心之用,其說多不可通,唯除舊布新,為力頗偉耳。Jose de Hervas,Benito Feijóo等皆從新派,致力于文,詩人亦漸興起,然別無名世之作,故不詳述。

十七 英國

英國十八世紀上半期文學(xué),大體為門戶文學(xué)。Tory與Whig二派爭長,各以文字相嘲罵,藝文之事,在位者假為政爭之具,在下者則依以謀食。一世才智之士,莫能脫其范圍,至于末流,則阿諛侮辱,莫不過量,因入惡道,Pope作Dunciad之詩,一一加以誅伐,正未為過也。文學(xué)目的,既在黨爭,故譏刺之詩極盛。抒寫世相,揣摩人情,亦至深切。雖所言限于都市,研究人生亦膚淺無真諦,而體狀社會,類極微妙,為未曾有。文章規(guī)范,自Dryden以后,益歸整壹,簡潔曉暢,重在達意,若情思想象,悉所廢棄,其內(nèi)容亦重人事而遠天然。以此因緣,十八世紀,乃文盛于詩。小說勃興,影響及于世界。詩則Pope而后,此派漸衰,終趨于變也。

Alexander Pope(1688-1744)繼Dryden之后,為文壇盟主,而不以文為業(yè)。譯Homeros史詩,得酬九萬金,遂隱居Twickenham。人從而稱之曰Twickenham之壺蜂,言善刺也。嘗作Dunciad以刺當(dāng)時文士。Essay on Man則教訓(xùn)之詩,雖鮮宏旨,而詞義精煉,多為后世稱引。其最大著作,為《劫發(fā)記》(The Rape of the Lock)一篇。以史詩體裁,詠瑣屑之事,甚見作者特色,且足為都會文學(xué)之代表。女王Anne時,英國文化,流于侈麗,士女酣嬉無度,此詩顛到重輕,善能即小見大,時代精神,蓋于此可仿佛見之。

英國Essay之作,始于Bacon,其時法國Montaigne所作,則流麗輕妙,別具風(fēng)致。王政復(fù)古后,Cotton二次移譯,遂大流行,模仿者甚眾,一千七百九年Steele及Addison刊行Tatler,始用之報章。十一年Spectator出,改為日刊,于社會萬事,俱加評騭,造辭雋妙,令人解頤。每金曜日多論文藝,土曜論宗教以為常。Addison嘗言,吾自學(xué)校書庫中,取哲學(xué)出,而致諸公會茗肆之間。其傳布思想于民間者,為力至偉。二人著述,多不題名。謂有公會,集諸名流,以觀察所得相告。中有Sir Roger de Coverley,為鄉(xiāng)邑士夫,記其言行,久之成卷,描寫性格,能得神似,于小說發(fā)達,頗有影響。二人亦著詩曲,唯不聞于后世,其所以不朽者,則唯在報章論文(Periodical Essays)而已。

十八世紀以前小說,大抵皆Romance而非Novel。如UtopiaNew Atlantis,所言并為理想之鄉(xiāng)。Arcadia之牧人,亦非人世所有。Euphues以游記載其箴言,Pilgrim's Progress則喻言也。Coverley一卷,幾近于Novel。唯本報章文字,偶然而成,故無脈絡(luò)以貫之。至Robinson Crusoe而近代小說始成立。Daniel Defoe(1659-1731)畢生從事政教之爭,嘗以文字之禍,荷校于市,又居獄者二年。獨編Review,平論時政。至一七一九年,Robinson初卷出,Defoe年已六十矣。十五年前,有舟人Alexander Selkirk,為同僚所棄,獨居Juan Fernandez島四年,后得返國。報紙爭傳其事。Defoe曾親往詢之,及后遂成此書。想象之力,記敘之才,皆獨絕,舉世稱賞。是后復(fù)作小說七種,多記冒險事,寫實小說之風(fēng),于是始立。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記一七二二年大疫情狀,后世史家,至誤為事實而引據(jù)之。Memoirs of a Cavalier則為最初之歷史小說,實開Scott之先路者也。

Jonathan Swift(1667-1746)作Gulliver's Travels,與Robinson齊譽。其初亦致力政爭,嘗任主教,及落職窮居,乃發(fā)憤作《游記》四卷,以刺世人。侏儒巨人,浮島馬國,皆非人境,事亦荒唐無稽,而記載如實,乃與Robinson同。大意仿希臘Loukianos作之《信史》(Alethous Historias),而設(shè)想奇肆,寄意深刻蓋過之。Loukianos所刺,猶有程限,Swift則意在詛祝其所“深惡痛絕之禽獸”,即人類是也。馬國之人(Houyhnhnm),馬形而人性,具有至德。Gulliver自視,則身入Yahoo之群,圓顱方趾,而穢惡兇厲,不可向邇。平生憤世嫉俗之意,于此一傾寫之。論者謂書頁間有火焰絲絲散射,善能形容其氣象者也。Swift天性剛烈,有大志而不得申,因孤憤厭世,終以狂易卒。

Defoe與Swift小說,多言涉險,故事跡雖非神怪,亦殊奇于尋常。至以家?,嵤聻樾≌f者,乃始于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又言感情而非敘事實,故變自述之體為尺牘。一七四一年,作Pamela,又名Virtue Rewarded,篇首署言為培養(yǎng)宗教道德而作。繼以Clarissa寫女子心情,皆至微妙。Henry Fielding(1707-1754)戲仿其意,為Joseph Andrews,假言即Pamela之兄,以相嘲弄。顧初意雖為Parody,漸乃自忘,成獨立之作。一七四九年Tom Jones出,結(jié)構(gòu)精美,稱英國小說之模式。Fielding書皆記敘,不用尺牘,又不以教訓(xùn)為主,與Richardson異,專紀社會滑稽情狀。Byron稱其善言人情,名之為Prose Homeros。次有Tobias Smollett(1721-1771),初仿Picaresca作Rodrick Random。其杰作Humphry Clinker,則成于晚年。Smollett業(yè)為醫(yī)師,附海舶漫游各地,多所閱歷。其為小說,則旨在披示世情,使人哀其愚而疾其惡。是三子者,同為當(dāng)世小說名家,而影響于世者,微有差別。Richardson以描寫性格見長,F(xiàn)ielding則善圖世相,后世小說,由此分為兩支。Smollett乃兩無所屬蓋,乘新興之流,合寫實小說與冒險故事,別成一體者也。

Laurence Sterne(1713-1768)作Tristram Shandy,與Johnson之Rasselas同年行世。是書及Sentimental Journey,皆為Sterne獨絕之作。唯體制略近Addison,幾與小說殊途。Samuel Johnson(1709-1784)繼Pope為文人領(lǐng)袖,編刊Rambler。其作Rasselas,七日而成,但以寄意,初無結(jié)構(gòu)。雖無與于小說之發(fā)達,然足見當(dāng)時小說流行之盛況矣。Johnson為文,厚重雅正,足為一世模范,且性情高潔,謝絕王公之惠施,一改前此依附之習(xí),立文士之氣節(jié),此其功又在于文字之外者也。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者,Johnson之友。其行事至乖僻,而文才雋妙。所作小說Vicar of Wakefeld結(jié)構(gòu)頗散漫,設(shè)想布局,或有闕繆,而文情優(yōu)美,時鮮其儔,古今傳誦,蓋有以也。又仿《波斯尺牘》作Citizen of the World,設(shè)為二支那人Lien Chi Altangi與Fum Hoam之言,評議英國風(fēng)俗,凡百十余篇。TravellerDeserted Village二詩,亦杰作,形式雖舊,而新精神伏焉。蓋都會文學(xué),漸變而言鄉(xiāng)村生活,人事之詩,亦轉(zhuǎn)而詠天物之美矣。

自來詩人歌詠,不外自然與人生二事。前代文學(xué),大抵以人為中樞,自然只用于點綴,未嘗專為題旨。一七二六年James Thomson(1700-1748)作Seasons四卷,分詠四時之美,最為首出。二十年后有William Collins與Thomas Gray等,詠嘆自然,而寓以人生,Goldsmith之詩亦屬之。且平等思想,漸益發(fā)達,對于人類,具有同情。齊民生活,遂漸代都市之繁華,為文章主旨。又于古代異域之文化,亦多興趣。一七六五年,Thomas Percy編刊《古詩殘珍》(Reliques of Ancient Poetry),民謠始見著錄。六十二年Macpherson譯《Ossian之歌》,雖真?zhèn)坞y辨,而傳播Celtic趣味,使人發(fā)懷古之情,為力至大。凡是諸流,終合于一,演成新派,以Cowper,Crabbe與Burns為之先驅(qū)。若Blake則以畫家詩人而為密宗(Mysticism),遺世獨立,自成一家,亦十八世紀之畸士,古今所未有也。

William Cowper(1731-1800)早年著作,猶守Pope矩矱,后乃變更,廢對句(Couplet)為無韻詩,又改譯Homeros史詩。所作Task一詩,始于一七八五年,凡六卷。言鄉(xiāng)居景物,凡節(jié)序變化,山林物色,田園生活,以至獸類之嬉戲,無不入詠,類于Vergilius之《田功詩》(Georgics)。而于微賤之人生,尤有同情,與Crabbe相同。George Crabbe(1754-1832)于一七八三年作Village,寫民間罪惡疾苦,力反前此Pastoral之理想主義,歸于實寫。自言吾畫茅檐中事,一如真實,非若歌人所吟。Byron稱之為自然最酷最真之畫家,世以為知言。Robert Burns(1759-1796)本蘇格闌農(nóng)家子,用方言作詩。一七八六年第一卷出,其歌詠貧賤生活,與Crabbe同,而愛憐物類,則似Cowper。有《詠田鼠》(“To a Field Mouse”)一章,藹然仁者之言,與Cowper之愛及昆蟲,謂亦自有其生存之權(quán)利者蓋相若。唯Burns于此二者之外,乃更有進。其詩多言情愛,直抒胸臆,不加修飾,為近世所未有。又以愛其故國,于古代光榮,民間傳說,皆得感興。是皆傳奇派之特色,而于Burns先見其朕者也。

William Blake(1757-1827)工詩善畫,時得靈感,睹種種幻景,其《預(yù)言書》(Prophetic Books),則合是三者而一之。一七八九年作Songs of Innocence,以真純之詩,抒寫童心,稱絕作焉。愛兒童,憐生物,述常事,皆為新思想代表。復(fù)憎政教之壓制,理智習(xí)俗之拘囿,亟求解脫,故致力于伊里查白時文學(xué)。其“To the Muses”一詩,乃嘆情思之衰微,冀復(fù)返于古昔自由之時代。故其詩上承文藝復(fù)興,而下啟傳奇主義。十九世紀初,Wordsworth等出,力抑古典派文學(xué),去人為而即天然。Blake詩云,

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

This is not done by jostling in the street.

時代精神蓋具于此二語矣。

十八 德國

十八世紀德國文學(xué),發(fā)達至速,且稱極盛,可與英法比美。前世紀中,前后Silesia派,模擬意法,益流于濫。千七百三十年頃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詩法》(Kritischen Dichtkunst),乃純依Boileau之說,其提倡戲劇,亦以法國著作為宗。唯英國文學(xué)思想,亦漸流布,當(dāng)時文人如Johann Jakob Bodmer等,均蒙影響,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義,以情思為文學(xué)根本,勢日益盛。Friedric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作Der Messias,雖在今視之,已為陳言,然脫離舊典,依個人情思發(fā)為文學(xué),實由此始。普魯士時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興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覺,發(fā)獨立自尊之念,于條頓文化,特致愛重,故思潮之來原,多在英國,與法漸遠。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則自幼受Platon哲學(xué)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臘為歸依,或取諸東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說AgathonMusarion一詩皆是。Musarion曰,唯美可為愛之對象。偉大藝術(shù),唯在能分之使與物離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后,有Boie,Voss等結(jié)林社(Der Hainbund),共論文藝,以Wieland崇尚外國思想,頗反對之。此派之詩,以Klopstock為宗,多愛鄉(xiāng)懷古之思。Johann Heinrich Voss作田園詩,力主單純,寫鄉(xiāng)村生活。Gottfried August Bürger則為民謠大家,其Lenore一篇影響之深廣,蓋不亞于Goethe之Werther也。Ossian與Percy Ballads,傳譯入德國。眾始知天籟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質(zhì)實,其情摯誠,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于神秘思想,皆足感發(fā)人心。與Klopstock派之個性主義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謂之Sturm und Drang之一支,而見之于詩歌者也。

Sturm und Drang之運動,始于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與Lessing。二人所事雖不同,而以希臘為藝術(shù)模范則無所異。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術(shù)史》,盛稱希臘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為巨蛇所纏,而雕像殊鎮(zhèn)靖,乃不類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謂其表示Noble Simplicity與Quiet Grandeur之精神,為希臘雕刻所同具。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作Laocoon一文辨之,以為繪畫雕刻,但表物體,詩表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于藝事初未深造,故所論不能甚密。生平事業(yè),乃在戲劇,其說見Hamburgische Dramaturgie中,推重希臘古劇,以Sophocles為典型。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戲曲,去古未遠,亦可師法,不當(dāng)以模擬法國十七世紀著作為事。按其主張,蓋為純粹之古典主義也。所作劇Miss Sara Sampson,仿英國Lillo作,寫日常人生之事,自稱Bürgerliches Trauerspiel。次為Emilia Galotti,為完美之家庭悲劇。其杰作則為Nathan der Weise,取材于Decameron,以三指環(huán)立喻,說信仰自由,意謂諸宗之教,各具至理,別無短長,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見,而其時又須在千萬年后。其宏博之見,與當(dāng)世哲人鄙棄宗教,因以放任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蓋批評家而非文人,故別無創(chuàng)作。幼讀Rousseau書,又受博言學(xué)者Hamann教,以為研究人類歷史,當(dāng)自元始狀態(tài)始。故其論詩,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為主。其說曰,詩者人類之母語,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繪畫先于文字,故歌謠亦先于敘述。各國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詩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擬,蓋緣言為心聲,時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異。古歌雖美,非今人所能作,但當(dāng)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詩,斯為善耳。Ossian詩出,Herder著論稱賞,謂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質(zhì)野,則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氣,出于自然。Homeros與Ossian皆即興成就,故為佳妙。歌人作而詩轉(zhuǎn)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滅矣。Herder本此意,為詩選六卷,曰“民聲”(Stimmen der V?lker in Liedern),分極北希羅拉丁族北歐日耳曼諸篇,以示詩歌標準。所尊重者為自然之聲,感情銳敏,強烈而真摯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醫(yī)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后新潮郁起,Goethe為之主,而其動機,即在此與Herder相識之時也。

Sturm und Drang者,本Maximilian 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號當(dāng)時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習(xí)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號召。重天才,故廢棄法則。崇自然,故反對一切人為之文化。于社會制度,多所攻難,或別據(jù)感情判斷,以定從違。以情感本能,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剛烈之士,與社會爭或世網(wǎng)者,為人生悲劇之英雄,皆所樂道。至于文體,則忌馴而尚健,盡所欲言,不受拘束?;蛞砸谎愿胖^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 Wolfgang Goethe(1749-1832)少學(xué)律,初仿Klopstock為詩,及與Herder相見,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變。復(fù)識Friederike 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簡而情真。終復(fù)訣去,心懷楚悲,于后此思想,影響至大。七十三年作歷史劇G?tz von Berlichingen,述十六世紀勇士Gottfried mit der eisernen Hand事,為當(dāng)時代表著作。次年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出,聲名遂遍歐洲。與PamelaNouvelle Hélo?se同稱言情小說之祖,唯寫青年之哀愁,足以見時代精神者,則Goethe所獨具也。已而復(fù)愛Lili Sch?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鄉(xiāng),客Weimar侯之廷,一時著作中絕。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游二載,思想漸變?yōu)榧兇庵诺渲髁x,所作曲皆以希臘為式,無復(fù)往時不馴之氣,Sturm運動亦漸衰。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5)早歲受思潮影響,作《盜》(Die Rauber),《詐與愛》(Kabale und Liebe)諸劇,多反抗之音。后見希臘文藝而大悅,又從康德治美學(xué),以美感為人生向上之機。遇Goethe于Weimar,遂相友善,稱古典文學(xué)雙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戲劇,以Wilhelm TellDie Jungfrau von Orleans為尤最。Goethe著小說Wilhelm Meisters Lehrjahre前后二卷,初言劇場內(nèi)情,終乃推及十八世紀社會。Wilhelm游行貴族平民間,從經(jīng)歷中得處世之術(shù),所謂如掃羅然,尋驢而得國也。又仿古代田園詩(Idyll)作Hermann und Dorothea,止寫類型,不重個性,為古典派名著。Faust二卷,則成于十九世紀初,蓋Goethe畢生大著,詩才哲理,皆可于此見之。

Goethe作Werther,蓋受Hélo?se影響。二者并用尺牘體,其言愛戀贊自然亦相似,又俱與著者身世相關(guān),唯Rousseau雖緣Mme.de Houdetot之愛,轉(zhuǎn)以寫Julie,而全書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見。Goethe則初無寄托,僅直抒所懷愁緒,殆類自序,故深切頗過之。Goethe既別Friederike,復(fù)悅Charlotte Buff,而女已字人,因設(shè)Werther自況,愛Lotte不見答,作書遺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終復(fù)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斷望自殺。是時有少年Jerusalem死事與此正同,Goethe蓋于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為結(jié)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歷,Werther實為之代表,故其書雖故,而與人性常新。十八世紀末,思潮轉(zhuǎn)變,集為新流,Goethe此書亦首出。其時人心動搖,郁抑倦怠,不滿于現(xiàn)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謂人生之倦(Tedium Vitae),十二世紀之沮喪(Athymie),十八世紀之時代?。∕al du 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時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滿,則又其一也。

Faust第一卷成于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 Faust者,德國中世傳說之英雄,以求無上智慧故,鬻其魂于妖鬼Mephistopheles。其說流布民間,或演之為傀儡劇。Goethe少時日記云,F(xiàn)aust劇,時系吾心,吾亦嘗求種種智,而知其虛空。又閱歷人事,益復(fù)不滿。蓋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稱Urfaust以別之。其書言Faust百不滿意,因棄正道,別求神通于天魔,又愛Gretchen,而終誘之以入于滅亡,蓋純?yōu)閃erther時代之英雄。全書以Gretchen悲劇為主體,當(dāng)時新派詩人Heinrich LeopoldWagner作《殺子之婦》(Die Kindermorderin),亦取此意,為家庭悲劇。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雖以舊作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絕異。前此之Faust,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則深思力行之哲人。其與鬼約,非僅以求媮樂得神智,且實與之角。茍能使自厭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歸之,猶約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場,飲丹藥以駐顏,為初稿所無。又與Mephistopheles誓約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顯。Faust以魔力事國君,化紙為泉貨,召Helen之影于泉下,以娛君心,大得寵任。其后分封海隅,乃盡力民事,精進不懈。比及百歲,遂付魂魄于天魔。雖終未滿志,亦不悔其虛生。臨絕時云,人唯日日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與自由。天使歌云,凡奮斗不息者,吾儕能救之。故魄歸天魔,而魂終不可得,此Faust一篇之樂天人生觀也。Goethe早年著作,以個性主義為根柢,漸乃轉(zhuǎn)變,染十八世紀利他主義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為人生目的,應(yīng)求個性之發(fā)展,唯當(dāng)以利群為依歸,奮斗向上,各盡其力而止。如Faust智識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厭足其心,唯置身世間,自為眾人中之一人,勉力進行,乃能于不滿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詩解釋紛紜,迄今未能悉詳,言其大意,或如當(dāng)是而已。

十九 俄國

俄國在十八世紀前,舍民謠(Bylina)外,幾無所謂文學(xué)。其初為蒙古所侵,繼復(fù)苦于苛政,故民氣消索,無歡愉之音。又其宗教最足為文化阻梗,蓋俄國奉希臘宗,自稱正教,與歐洲諸邦不相系屬。政教當(dāng)局,熱中衛(wèi)道,欲以莫斯科為圣教中樞,自命為第二東羅馬。拒西歐旁門之教化,唯恐不嚴,收束民心,俾定于一。以舊本圣書為人天根本指要。有研求學(xué)問者,即是我慢。詩歌則多含異教思想,為罪惡種子,故雖民間謳歌,亦在禁列。其嚴厲之教,殆較歐洲中世尤甚焉。及文藝復(fù)興,各國悉被其澤,并自振起,俄國則略無影響。間有一二先覺,亦悉被教會誅夷。直至十八世紀,彼得一世改革國政,西歐文化始漸漸流入。又以古文不適于用,改作字母,除教儀外悉用之,由是文學(xué)稍興,至十九世紀乃極盛也。

十八世紀上半有Lomonosov,由政府派遣學(xué)于德國,乃仿Gottsched派為詩。Sumarokov則多作戲曲,稱俄國之Racine。加德林二世初受法國思想感化,提倡學(xué)藝甚力,自作喜劇數(shù)種,并編月刊以論藝文。一時詩人輩出。Derzhavin以淺近語寫優(yōu)美之情景,為后世所重。Fonvizin(1745-1792)以日常生活作喜劇,俄國戲曲,至是乃完成,且多寫實之風(fēng),亦實開Puschkin之先路者也。Karamzin(1766-1826)為俄國第一史家,嘗仿《哲人尺牘》作書一卷,述歐洲自由思想。又作小說,雖頗染當(dāng)時感情主義(Sentimentalism),而感化之力至大。其一曰Liza,言農(nóng)女愛一貴家子,終為所棄,赴池而死。一時人心大震,至有自莫斯科馳赴其地,求所言池,憑吊Liza者。俄國農(nóng)奴制度,久致識者不滿,Radischtchev仿Sterne,作《莫斯科紀行》,力暴其惡,至以是得禍。Karamzin所著書,亦多寓微旨。至十九世紀中Turgenjev之《獵人隨筆》出,而國人之同情,益因以感發(fā),奴制乃終廢也。

二十 總說

以上所說為歐洲古典主義文學(xué)大綱。雖歷年五百,分國五六,然有共通之現(xiàn)象,一以貫之,即以古典為依歸是也。至其精神,則似同而實異。當(dāng)中古時,教會厲行出世之教,欲人民棄現(xiàn)世而從之,求得天國之福。然人性二元,不能偏重,窮則終歸于變。封建制度,與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為十字軍,而武士文學(xué)亦從此起。Troubadour繼作,歌神圣之愛,不違正教,而發(fā)抒情思,已頗不安于枯寂。游學(xué)之士(Clerici Vagi),身在教會,而所作《浪游之歌》(Carmina Vagorum),乃縱情詩酒,多側(cè)艷之辭,幾純?yōu)楫惤趟枷?。及東羅馬亡,古學(xué)西行,于是適會其機,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化為表現(xiàn)之具,遂見文藝復(fù)興之盛。蓋希臘之現(xiàn)世思想,與當(dāng)時人心,甚相契合,故爭赴之,若水就下。藝文著作,雖非模擬惟肖,而尚美主情之精神略同。迨至末流,情思衰歇,十七世紀時,遂有理智主義者起,以救其敝。雖亦取法古代文學(xué),而所重在形式,此十七八世紀之趨勢,與文藝復(fù)興期之所以異,本源出于一,而流別乃實相抗矣。蓋希臘文化,以中和(Sophrosyne)稱,尚美而不違道德,主情而不失理智,重思索而不害實行。古典主義本此而復(fù)有異者,各見其一端故也。

文藝復(fù)興期,以古典文學(xué)為師,而重在情思,故可謂之第一理想主義時代。十七八世紀,偏主理性,則為第一古典主義時代。及反動起,十九世紀初,乃有理想主義之復(fù)興(Revival of Romanticism),不數(shù)十年,情思亦復(fù)衰歇。繼起者曰寫實主義,重在客觀,以科學(xué)之法治藝文,尚理性而黜情思,是亦可謂之古典主義之復(fù)興也。唯是二者,互相推移,以成就十九世紀之文學(xué)。及于近世,乃協(xié)合而為一,即新理想主義(Neo-Romanticism)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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