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英雄用武有地

隋文帝楊堅傳 作者:楊秀 著


1.君臣相知

宇文邕是宇文泰的第四子,生于公元543年,據(jù)說,出生的時候,神光照耀屋宇,注定不會白來世上走一遭。

在宇文泰的眾多兒子中,宇文邕的天賦最高。小小年紀,就為人機敏,很會處世,各種各樣的人都能應(yīng)付。對此,宇文泰很是驚詫,認為他的才能在眾位兄弟之上,說“將來能完成自己宏偉志向的人,一定是這個兒子。”

宇文毓在位時,曾多次夸宇文邕說:“此人不言,言必有中?!币馑颊f宇文邕從不輕易發(fā)表意見,但只要發(fā)表意見,就一定是真知灼見。兄弟兩人相處融洽,宇文毓視他為左膀右臂,臨終前遺詔傳位于他。

宇文邕知道自己的兩位兄長是怎么死的,兇手正注視著自己,等待著自己表態(tài)。他深知,憑自己現(xiàn)在的實力,根本不足以對付宇文護;他決定委曲求全,從長計議,先爭取宇文護的信任再說。

登基后,宇文邕下詔:以大冢宰宇文護都督軍事,政事無論大小,先由大冢宰決斷,再上報皇帝;一切文書不得直呼宇文護之名,以示尊崇。

宇文護又回到了權(quán)力的頂峰,繼續(xù)表演他的專權(quán)本領(lǐng)。

宇文邕很配合,一副甘愿做傀儡的樣子!

宇文護大權(quán)獨攬,拍馬屁的人很多,絡(luò)繹不絕,門庭若市。

宇文邕不但沒有表現(xiàn)出不高興,反而跑去湊熱鬧,經(jīng)常拜訪、請安,還近乎肉麻地下詔拍馬屁說:

“開基立業(yè),靠的是天子;將各種政事貫徹始終,仰仗的是臣卿。從前,周公以上圣之智,輔佐周朝,以至有《六典》傳世,興盛周朝基業(yè)達七百余年。周代以后,《六典》余緒漸失,巍巍教化,歷經(jīng)千年而不得傳習;郁郁之風,歷經(jīng)百代帝王而永墜。我朝太祖文皇帝秉純和之氣質(zhì),天賦雄才大略,德配上天……”

這通馬屁拍得相當扎實,把宇文護專權(quán)說成是周公輔政,稱頌他是當代的周公。宇文護很是受用,有了皇帝的這道詔書,沒有人再敢說他專權(quán)不軌。真是“孺子可教”呀!

這一幕讓我們想起了三國時期陸遜吹捧關(guān)云長的那一幕。當時,沒有名氣的書生陸遜用一番阿諛之詞吹捧關(guān)云長,吹得關(guān)云長飄飄然如云霧升騰,從此“勿慮東矣”,他哪里知道,最后置他于死地的恰恰是這個拍馬屁的人。

宇文邕的馬屁拍到了關(guān)鍵部位,宇文護一副飄飄然的樣子,放松了對宇文邕的警惕。

取信于宇文護后,宇文邕開始暗中扶植牽制宇文護的勢力。理想的人選已在他心中產(chǎn)生,這個人就是楊堅的父親楊忠。

宇文邕之所以要選擇楊忠,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其一,楊忠以忠勇聞名,無論是宇文泰、還是宇文覺、宇文毓都很器重他;他功勛卓著,資歷深,是大周帝國的第一名將,足以讓宇文護心生忌憚。

其二,楊忠的人緣好,“群眾基礎(chǔ)”不錯。

其三,宇文邕和楊忠的兒子楊堅關(guān)系很好,他比楊堅小兩歲,兩人曾一起在太學讀書,相處融洽。

政治路線確定以后,宇文邕就開始行動了。

不久,楊堅從右小宮伯升任左小宮伯,可以隨便出入宮中。宇文邕把楊堅視為知己,楊堅盡心盡力地為宇文邕做好每一件事,君臣親密無間,楊堅在官場上迎來了艷陽天。

2.聯(lián)姻皇室

楊忠繼續(xù)在戰(zhàn)場上揮灑才情,建功立業(yè)。

保定三年(563),宇文邕下詔征討北齊,任命楊忠為元帥,指揮大將軍楊纂、李穆、王杰、爾朱敏以及開府元壽、田弘、慕容延等十余路大軍;又命令達奚武率領(lǐng)步騎兵三萬人,從南路推進,相約在晉陽會師。

這是楊忠與達奚武又一次聯(lián)合對付北齊的軍事行動。

楊忠派爾朱敏留守什賁,在黃河之畔策應(yīng),自己則親率大軍從武川出發(fā)。楊忠出生于武川,當大軍經(jīng)過武川故宅時,他下馬舉行了隆重的祭祖儀式,大宴將士,鼓舞士氣,隨后率領(lǐng)三軍向北齊發(fā)起閃電式進攻。

準確地說,這不是進攻,是秋風掃落葉。此時,北齊的高洋已死,政局不穩(wěn),一年時間就換了三個皇帝。北齊軍沒有了高歡、高洋這樣的雄主,也就失去了雄風。

楊忠率軍一鼓作氣攻占了北齊二十余座軍事重鎮(zhèn)。

北齊大軍無法阻擋楊忠的攻勢,便退守陘嶺要道,企圖憑借天險阻擋北周大軍的攻勢。這一切在楊忠這個對手面前是徒勞的。正如后來林彪所說:工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敵人不從正面進攻,再堅固的工事也會成為一堆廢物。

楊忠只用了一支奇兵,就把北齊大軍的險阻化為烏有。齊軍再次遭遇慘敗。楊忠大軍順利推進!

這時,突厥的木汗可汗、地頭可汗、步離可汗等人也根據(jù)約定,率領(lǐng)十萬大軍前來助戰(zhàn)。保定四年(564)正月初一,北周和突厥聯(lián)軍對北齊軍駐守的晉陽發(fā)起進攻。

晉陽是北齊的第一軍事重鎮(zhèn),從爾朱榮到高歡父子,前后經(jīng)營了幾十年,城池堅固,守軍眾多、給養(yǎng)豐富,戰(zhàn)斗力非常強大。

當時天降大雪,連續(xù)幾十天不止,寒風凜冽,齊國堅守不出,聯(lián)軍頓兵堅城之下,頂風冒雪,逐漸出現(xiàn)了疲師狀態(tài)。以逸待勞的齊軍突然出動全部精銳,一鼓作氣殺出。突厥大軍沒想到齊軍還有如此戰(zhàn)斗力,一個個驚惶失措,退向西山,不肯出戰(zhàn)。戰(zhàn)場頓時陷入混亂,周軍險象環(huán)生。

突厥是指望不上的了,要想活命,只能自救。楊忠振臂高呼,聲震天地。他下令諸將:“成事在天,誓死向前,不要考慮人數(shù)多少?!彪S即,他親自率領(lǐng)七百人與齊軍步戰(zhàn),將士們見主帥親自上陣搏殺,哪敢落后?一個個都豁出性命與齊軍廝殺,戰(zhàn)況十分慘烈,楊忠率領(lǐng)的700人傷亡過半,但英勇的周軍終于打退了北齊軍的反攻,將齊軍逼進城里。

齊軍入城,再也不敢出來,繼續(xù)憑借堅城固守。

由于突厥軍率先退出戰(zhàn)場,達奚武誤期未能如約而至,戰(zhàn)機已失,楊忠獨力難撐,也只好退軍而去。

此戰(zhàn)雖然沒有達到會師晉陽的目的,但周軍打出了軍威、國威,一舉扭轉(zhuǎn)了北周對北齊在軍事上的劣勢。而楊忠的軍事才能在此役中發(fā)揮到了極致。從此,對于北齊大軍來說,楊忠就是死亡之神,只要聽到楊忠領(lǐng)兵而至,無不望風避戰(zhàn)。

楊忠到京后,宇文邕親自設(shè)宴,大會群臣,為楊忠慶功。

為了表彰楊忠的功勞,宇文邕擬封楊忠為太傅,此舉遭到宇文護的干涉。此時,宇文邕還不便和宇文護翻臉,便改授楊忠為總管涇豳靈云鹽顯六州諸軍事、涇州刺史。

楊堅也跟著沾光,出任隨州刺史、升任大將軍,成為獨掌一方的實力派諸侯。

宇文邕為了進一步籠絡(luò)和拉攏楊堅父子,決定把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再推進一步。

當了皇帝,自然要立太子,立了太子,就要給太子找個媳婦做太子妃。恰好楊堅有個女兒,長相不錯,雖然還小,不過沒關(guān)系,可以先訂婚。

宇文邕提出將楊堅的長女納為太子妃。

皇帝開了金口,楊堅豈能不答應(yīng)?雖然表面上推說自己的女兒不夠賢淑,恐怕有辱皇家門第,其實楊堅的心里美滋滋的。

諸位可能要問,楊堅這時才二十多歲,他的女兒還不到十歲,這么早就結(jié)婚啦。其實,大家毋須懷疑,鮮卑族從來就有早婚的習慣,十歲結(jié)婚都很正常。

就這樣,楊堅和宇文邕結(jié)成了親家,成了皇親國戚!

宇文邕終于有了一個強大的政治同盟!腰板變得硬朗了!

宇文護當然不愿看到這一切,但宇文邕的做法正大光明,他也不好明說什么。明的不好說,那就來陰的吧!

3.二次相面

他決定離間宇文邕和楊堅父子的關(guān)系,使宇文邕再度回到孤家寡人的狀態(tài)。

宇文護似乎江郎才盡,想不出什么新招兒,再一次拿楊堅的相貌做起文章來。

他派齊王宇文憲去對宇文邕說:“普六茹堅(即楊堅)這個人相貌非凡,每次看到他,我都有種自卑感。此人不會久居人下,必將成為我大周的威脅,請陛下及早除之。”

宇文憲是宇文邕的兄弟,與宇文護關(guān)系密切,不待他把話說完,宇文邕就知道這是誰指使他說的。

等宇文憲說完,宇文邕漫不經(jīng)心地回復(fù)道:“楊堅的相貌有什么奇特的?先帝早就派人給他相過面,他不過是個當柱國的命?!?/p>

見宇文憲沒有完成使命,宇文護又派內(nèi)史(即內(nèi)史令,相當副宰相)王軌出馬。

王軌是很有資歷和聲望的老臣,見了宇文邕,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說:“陛下,皇太子恐怕難以承載大周的天下,普六茹堅(楊堅)這個人有反相?!?/p>

估計王內(nèi)史書讀多了,糊涂了,普天之下,最忌諱的就是當著別人的面說別人的兒子不行,何況是當著皇帝的面說皇太子不行!

宇文邕一臉不高興地回答說:“依你所說,若真的是天命所在,那你我又有什么辦法?”

王軌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走了。

楊堅又躲過了宇文護的這次暗算。

大家可能要問,宇文邕為什么不相信面相之說呢?

很簡單,此時,他離不開楊堅父子,要制衡宇文護,必須倚重楊忠。更重要的是,宇文邕是位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者,大周帝國舉國上下都信佛,唯獨他不信;不但不信,還要“滅佛”,在北周境內(nèi)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滅佛運動,上百萬的僧尼被勒令還俗。

一個唯物主義者是不會把面相當回事的。

這次事件后,宇文邕也意識到楊堅的處境非常危險。恰好楊堅的母親病重,為了避免楊堅在外地遭到宇文護暗算,宇文邕便借機召楊堅回京,令他回家侍候臥病不起的母親,別在宇文護面前晃來晃去,省得讓他不舒服。

楊堅的母親也很爭氣,足足病了三年,楊堅晝夜服侍,不離左右,既得以暫離官場險境,又贏得了孝子的贊譽。試想,幾年如一日地伺候一個病人,有多少人能做到?此舉連宇文護也感動不已。宇文護本人也是個孝子,他的母親被扣押在北齊,彼此已有三十多年未見面,時刻想著將老母親接回來盡孝,又時刻擔心老母親在北齊的安全。而要保證母親在北齊的安全,最有效的辦法是讓北周對北齊保持軍事威懾,這又不得不仰仗楊忠這樣的名將,現(xiàn)在的楊忠,齊人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犯頭疼。

4.權(quán)臣失威

北周蒸蒸日上。

北齊的處境卻越來越不妙,外戰(zhàn)失利,內(nèi)耗連年,內(nèi)憂外患交相困擾。為了緩和局勢,在楊忠伐齊之后,北齊國君決定與北周講和,送回扣押在北齊三十多年的北周皇族家眷,這其中包括宇文護的母親閻姬。

一番談判后,雙方達成了協(xié)議。

但是,到了放人的那一天,所有的人都放了,唯獨不放宇文護的母親閻姬。原因很簡單,宇文護是北周的當家人,比皇帝還皇帝,放回其母,他若撕毀和約怎么辦?

宇文護親自寫信去催逼放人,北齊皇帝也很鄭重,讓宇文護的母親親筆回信,雙方書信往來好幾次,北齊方面就是不放人。

宇文邕又一次拍了宇文護的馬屁,將這事拿到朝堂商議,說北齊此舉很不講信用;楊忠也很配合,叫嚷如果齊國再不放人,他就主動請纓,率軍攻打齊國。宇文護是個孝子,見大家為了他母親的事如此上心,很是感動。于是,君臣達成一致,以朝廷的名義發(fā)去文書,敦促齊國放人。如果再不放人,柱國大將軍楊忠將率大軍攻伐齊國。

幸好文書尚未送出,齊國那邊就傳來了已經(jīng)放人的消息。

朝野歡慶。宇文邕決定將馬屁一拍到底,為此事下詔大赦天下。

母親歸來,宇文護潸然淚下,母子抱頭痛哭,三十多年不見,此情此景,難以言說。從此,宇文護親自照顧母親的飲食起居,一應(yīng)供給、侍奉,都安排得非常豪華。宇文邕繼續(xù)低調(diào)處世,對宇文護擺出謙恭姿態(tài),每逢春夏秋冬的節(jié)日和伏日、臘日,他都要親率皇族成員前往宇文護家,向閻姬行家人之禮。

宇文護如坐春風,他已對這位年輕的皇帝徹底失去了戒心。宇文護的母親回到大周,又活了三年,于天和二年(567)去世。她是幸運的,在晚年享受了天倫之樂,榮華富貴無比,沒有親眼看到兒子覆亡的結(jié)局。

北齊送回宇文護的母親不久,突厥可汗根據(jù)先前的約定,又率軍前來約會,與大周軍隊一起攻打齊國。宇文護鑒于齊國剛送還母親,不想立即對齊用兵,但又擔心此舉會失信于突厥人,導致雙方不和,引發(fā)邊境沖突。一番權(quán)衡之后,決定履行與突厥的約定,出兵攻打北齊。

既然宇文護要求出兵,宇文邕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詔令宇文護統(tǒng)率20萬大軍征討齊國。

宇文護的這次軍事行動顯然是不義的,齊國上下義憤填膺,根本不用做動員工作,大家就紛紛操起家伙,走上戰(zhàn)場,以哀兵之勢迎擊北周大軍。

宇文護是搞政治權(quán)謀的高手,打仗的水平卻不怎么樣,他在弘農(nóng)集結(jié)重兵,命先鋒尉遲迥率軍圍攻洛陽,宇文憲和達奚武等人進駐邙山,周兵首尾不能相顧。齊軍采取各個擊破的策略,集結(jié)重兵,迅速將圍攻洛陽的10萬周軍擊潰,乘勝追擊,周軍兵敗如山倒。幸虧宇文憲率領(lǐng)邙山諸將拼死抵抗,宇文護大軍才得以撤回北周地界。

而負責出兵沃野、接應(yīng)突厥的楊忠卻利用權(quán)謀機變降服了稽胡各部落,獲得了大批軍用物資。這是此次軍事行動的唯一收獲,而此時的楊忠已年近六旬。名將就是名將,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所有的將領(lǐng)不得不再一次對他刮目相看!

這次出兵齊國,是宇文護的主張,如今大敗而歸,他必須為此承擔責任?;爻?,他帶領(lǐng)諸將叩首,向宇文邕請罪,宇文邕沒有責怪他們,還說了些諸如“勝敗乃兵家常事”的安尉話。

這是宇文護輔政十多年來,首次灰頭土臉地向皇帝謝罪。一個不容回避的事實是,他在諸將和文武百官中的威望下降了。這就是發(fā)動這場不義戰(zhàn)爭的報應(yīng)。

宇文護的噩運開始了!

5.鏟除權(quán)臣

楊忠憑著鋼鐵般的意志為大周東征西殺,一天天透支著自己的身體,漸漸地,身體吃不消了。天和三年(568),61歲的楊忠積勞成疾,病倒了,不得不回京休養(yǎng)。

楊堅整日守在父親的病榻前,悉心照料、調(diào)理,病情不見好轉(zhuǎn)。楊堅是個孝子,卻無法用孝心感動上天,留住親人的性命。四年前,他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如今他又要失去自己的父親。父親戎馬一生,長年征戰(zhàn),為這個家庭帶來了榮耀,卻沒有享受到多少天倫之樂,他想趁此機會好好伺候父親。

宇文邕親自到楊家探望,望著病榻上功勛卓著的老將軍,他一邊安慰,一邊默默地為他祈禱,希望老將軍能多活幾年。有他在,大周帝國對外更有底氣。

宇文護也前來探望,他身為宰輔,不能不關(guān)心這位德高望重的一代名將。雖然,他巴不得楊忠一病不起,但禮節(jié)是必須要盡到的。

上天似乎成全了宇文護的心愿。

天和三年(568)七月初九,楊忠病逝,享年61歲。

他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奮斗的一生,功勛卓著的一生。他完成了振興楊家、光宗耀祖的宏偉事業(yè),為楊堅的飛黃騰達、君臨天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他死而無憾!楊忠的葬禮非常隆重。

對于楊忠之死,宇文邕惋惜不已,宇文護則深深地松了一口氣。他認為,在朝中諸將中,論威望和實力,無人與楊忠相比,如今他死了,宇文邕失去了靠山,他會變得更加聽話。

宇文護錯了,此時的宇文邕已經(jīng)不是少年皇帝,八年多來的歷練,使他變得更加沉穩(wěn)、老練,胸有成竹。而作為他的幫手,楊堅也已經(jīng)成為久經(jīng)考驗、具有豐富斗爭經(jīng)驗和政治手段的政治家。

楊堅承襲了楊忠生前的一切爵封,在父親的輝煌起點上,開啟了楊氏家族的楊堅時代。

楊忠令人敬重,而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兒子楊堅將使人敬畏!

替楊家遮風擋雨的大樹已經(jīng)倒下,楊堅必須把自己變成大樹,替楊家遮風擋雨!

楊堅深知宇文護不待見自己,他必須低調(diào)做人。長期的歷練,已使他變成了韜光養(yǎng)晦的大師。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楊堅嚴格管束家人,不準任何人在外面惹是生非。楊門子弟一個個很懂事,沒有誰在外面亂來。楊堅的家教頗受同僚稱道,連宇文護也不得不佩服,因為他正被自己的家人折騰得死去活來。他的兄弟子侄仗著他的權(quán)勢,在外面胡作非為,丑聞被接二連三曝光。

家事不消停,朝局也讓他憂心忡忡。此時的宇文護雖然大權(quán)在握,但已風光不再了。

對北齊那場不義戰(zhàn)爭,不僅使他失信于北齊,更因為慘敗,使他在北周君臣面前威風掃地,數(shù)萬將士的冤魂成了他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些年,他主宰朝局,卻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在朝中提拔大批親信,但在歷年的官吏考評中,稱職者寥寥無幾。這一點很受朝野詬病,因為宰輔的職責就是匡君輔政,理應(yīng)任人唯賢,為國家選拔德才兼?zhèn)涞娜瞬拧?/p>

家國是一體的,治國不按規(guī)矩的人,治家也會偏離法度。宇文護對家教并不上心,幾個兒子都無法無天,貪婪成性,仗著他的權(quán)勢,欺上瞞下,無所顧忌。他們放縱自己的家人、部屬,殘害百姓,禍亂一方,跑到宇文護那里討說法的人越來越多。

宇文護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兒子開刀,他沒有這樣的覺悟。于是大家又跑到宇文邕那里討說法。

宇文邕安撫他們說:你們放心,晉公(宇文護)會處理的。他的回答很得體,既沒有得罪宇文護,又很幽默地把球踢給了宇文護。誰叫你是宰輔呢?這是你們家里人犯的事,你不處理誰處理!

宇文護處理沒有?處理了,只是處理得不痛不癢,兒子和家人們依然如故,不知收斂。這很好理解,有什么樣的父親就會有什么樣的兒子,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會有什么樣的家人。

宇文護平常飛揚跋扈慣了,他有輔政大臣的能力,卻沒有輔政大臣的修養(yǎng),從來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對宇文覺、宇文毓如此,對宇文邕也是如此。相府的衛(wèi)兵比皇宮還多,沒有他的手令,皇帝宇文邕不能調(diào)動兵馬。宇文邕每次在宮中遇見他都要先行家弟之禮;兩人一同去看望太后,太后得賜宇文護座,而宇文邕則在一旁站著,堂堂皇帝變成了侍從。天長日久,很多大臣都覺得宇文護太不像話,以致和他很親近的矟伯大夫庾季才都勸他歸政于天子,回家養(yǎng)老。宇文護對此非常反感,從此疏遠了庾季才。

這一切,宇文邕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之所以要裝聾作啞,一忍再忍,只是時機未到。他深信,天要其亡,必令其狂。

宇文邕暗自磨刀霍霍,等待時機。

機會來了,有人主動找上門來。此人不是別人,是宇文邕的弟弟——衛(wèi)公宇文直。

客觀地說,宇文直不是什么好鳥,為人輕浮詭詐,貪狠無賴,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見風使舵。按理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在宇文邕處境艱難時,他應(yīng)該向著宇文邕才是,但他和宇文護打得異常火熱,時不時的幫著宇文護對付宇文邕。

天和年間,南方陳朝的湘州刺史華皎舉州歸附北周,宇文護派宇文直率軍前往接應(yīng),在沌口與陳朝大將淳于量、吳明徹交戰(zhàn),被打得大敗。宇文直回朝后,被宇文護革職。

官場是個冷暖分明的地方,你在職,大家都會尊重你;一旦你失職失勢,你面對的將是一雙雙刺骨的冷眼。被革職后的宇文直非常失落,從此對宇文護懷恨在心。

沒有官做的日子實在無法忍受,宇文直請求宇文邕授給他官職。宇文邕擺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說:“五弟,朕也想授予你官職,可朕沒有這個權(quán)力呀。朕自登基以來,所有軍國大事都委托晉公(宇文護)處理,朕不能壞了這個規(guī)矩,你要當官應(yīng)該找晉公才是?!庇钗溺卟焕⑹菓T使太極推手的高手!

宇文直急了:“陛下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中大事當然應(yīng)該由陛下說了算!”

“可是,朕說了不算,五弟是知道的。朕已經(jīng)習慣了這一切,你還是找晉公去吧!”

“如果臣能幫陛下除掉宇文護,陛下給臣什么官職?”宇文直拋出了一句心里話。

宇文邕要的就是這句話,不過,他很老練沉穩(wěn),還想進一步摸清宇文直的底牌,便故意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驚慌狀說:“噓,小聲點,隔墻有耳,你怎么說出這等不知好歹的話來?這可是殺頭的罪,晉公德高望重,誰敢對他不敬!若不是看在你是朕的弟弟這個分上,朕現(xiàn)在就治你的罪!”

宇文直憤憤地說:“陛下還要替他說話?他也配德高望重?陛下難道忘了兩位先帝是怎么死的嗎?”

宇文邕一怔!不動聲色地看著宇文直,半晌才說:“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只要陛下同意,臣當鼎力相助,只是不知事成之后,陛下賞我何職?”

“你想要什么!”

“大冢宰一職!”

“好!”

兩人開始了密謀。參與籌劃的還有右宮伯大夫宇文神舉、內(nèi)史下大夫王軌、右侍上士宇文孝伯。王軌先前還替宇文護充當說客,試圖讓宇文邕除掉楊堅,如今倒向了宇文邕一邊,可見宇文護已經(jīng)人心離散,失敗是注定了的!

此時,楊堅為父親守孝已滿三年,已按慣例復(fù)職履新,宇文邕向他傳遞了準備除掉宇文護的信號。楊堅心里喜滋滋的,只要宇文護一死,不僅岳父的大仇得報,他在官場上的處境也會大大改觀。

楊堅對自己所管轄州縣屬吏下了一道命令:“出入所屬州縣的任何官員,手里若沒有朝廷下發(fā)的文書憑信,一律立即扣押!”這道命令顯然是為準備出逃的宇文護家室成員準備的。對此,宇文邕心照不宣。

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向宇文護及其黨羽張開,飛揚跋扈的宇文護卻被蒙在鼓里。十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宇文邕的服服帖帖、唯命是從,他哪里知道,死神正在向他招手!

建德元年(572)三月十四日,宇文護巡視同州回到長安。宇文邕駕臨文安殿,親自迎接,對宇文護一番歌功頌德,宇文護繼續(xù)如坐春風,如飲美酒佳釀。

隨后,宇文邕隨同宇文護前往含仁殿拜見太后。這是他每次出巡歸來的慣例。

快到含元殿時,宇文邕語重心長地對宇文護說:“太后年事已高,最近很愛喝酒,時喜時怒,脾氣有些反常,不是親近的人,不讓拜見,朕勸過她好多次,她都聽不進去。她老人家平常最愛聽兄長的話,今天兄長前往拜見,希望能好好勸慰她,讓她少喝酒!”說完,就從懷中取《酒誥》,交給宇文護,讓他用《酒誥》去勸誡太后。

宇文邕沒有多想,接過《酒誥》就走進含元殿,向太后宣讀,這正是宇文邕想看到的一幕。所謂《酒誥》,就是禁止酗酒的法令。宇文誥向太后宣讀《酒誥》,就是指責太后酗酒,目無國法。太后是誰?是皇帝的媽媽,是宇文護的嬸嬸,皇帝都得聽她的。宇文護權(quán)力再大,但于國他是皇帝的臣子,于家他是太后的侄子,無論怎么說,此舉都脫不了犯上的干系!

宇文護一本正經(jīng)地宣讀著《酒誥》,宇文邕輕輕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后。這是慣例,每次拜見太后,宇文邕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不認為這有什么不正常。還沒有等他讀完,宇文邕就取出藏在袖筒的玉笏,朝著他的后腦勺猛地一擊,宇文護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暈倒在地。宇文邕隨即大聲喝道:宇文護犯上作亂,對太后無禮,罪該萬死。說完便令太后的貼身太監(jiān)何泉拿御刀砍殺宇文護。

可是,何泉平時懾于宇文護的淫威,舉著佩刀居然不敢往下砍,好不容易砍下去,卻沒有傷著宇文護。這時,預(yù)先藏在殿內(nèi)的宇文直沖出來,揮刀砍斷了宇文護雙手。宇文邕情急之中從何泉手中奪過刀來,捅進了宇文護的胸膛。

一代權(quán)臣就這樣結(jié)束了飛揚跋扈的一生。

宇文邕立即召見宮伯長孫覽等人入宮,宣布宇文護對太后不敬,圖謀刺殺太后,被太后的侍衛(wèi)何泉所殺。隨即下令誅殺宇文護諸子及其親信宇文乾嘉,宇文乾基、宇文乾光、宇文乾蔚、宇文乾祖、宇文乾威、侯伏侯龍恩、劉勇、尹公正、袁杰、李安等人。這些人無一漏網(wǎng),全部跟隨宇文護見閻王爺去了。

壓在宇文邕頭上的大山倒下了,他一身輕松,從此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愿望革除弊政,經(jīng)略天下,北周帝國的歷史迎來了燦爛的春天。

皇帝信任,同僚支持,身在官場的楊堅也如坐春風,他積極配合宇文邕的政治經(jīng)濟改革和對外征戰(zhàn),不斷立功受賞,為楊氏家族積累更多的政治資本。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楊堅很快就會變成一只鷹、一頭鯨。

長空任他搏擊,大海任他遨游。

6.滅佛運動

以宇文邕的雄才大略,當然不會做一個守成之主。他認為大周的地盤不應(yīng)局限于關(guān)隴一隅,應(yīng)掃滅六合,一統(tǒng)天下,這是他的使命!

為了完成這個使命,他開始了艱苦的準備工作,實施了一系列的舉措,以積聚人力、物力、財力。這些措施主要有:

大力整頓吏治,革除不稱職的官吏,懲治魚肉百姓、為害一方的豪強劣紳。詔令公卿以下官員各自舉薦德才兼?zhèn)涞娜瞬?,充實中央各部門和地方政府,加大對各級官吏的考核力度,確保官吏素質(zhì);

勤儉治國,戒除奢侈之風,節(jié)約用度,充實國庫;

撤并郡縣,裁汰冗員,提高各級政府的行政效率;

廣開言路,百官軍民均可上密封奏章,放言指陳政事得失;

取消全國各地的特貢,減輕地方政府和百姓負擔。

宇文邕非常重視教育,他經(jīng)常視察太學,將德才兼優(yōu)者提拔為官。

這些措施很得民心,北周帝國氣象升騰,國力蒸蒸日上。

有了這些基礎(chǔ),宇文邕開始解決最棘手的宗教問題。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宗教勢力在中原地區(qū)不斷膨脹,尤其是佛教,儼然可以和世俗政權(quán)對壘。在北周,全國有寺院一萬所,僧尼一百多萬,占了全國人口的十分之一。寺院還占有大量肥沃土地,不交租,不納稅,這給國家的稅收和兵源造成了嚴重危機。

更要命的是,這些佛教徒平常誦念經(jīng)文,能讀會寫,屬于社會的知識階層,他們四處串聯(lián)、滲透,觸角伸到了社會各階層。

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如果不加以抑制,將嚴重影響世俗政權(quán)的穩(wěn)定。

建德二年(573),關(guān)中地區(qū)遭遇天災(zāi),糧食極度緊張。宇文邕下詔:無論世家大族、寺院道觀,凡有存糧者留下自己一家人的口糧,其余一律賣出。但是,那些寺院不但不放糧賑濟災(zāi)民,反而大放高利貸,牟取暴利,比商人還狠,沒有一點佛家弟子的善心。這讓宇文邕很是震驚:不收拾這幫家伙,天下就要完蛋!

當然,要解決這股勢力,必須要找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則師出無名,反而會讓自己下不了臺。這難不倒宇文邕,他導演了一出黑色幽默劇。

建德二年(573)十二月,宇文召集群臣、僧徒和道士,在京城展開辯論,論題是“三教優(yōu)劣”,辯論者要理論結(jié)合實際,尤其是要結(jié)合在這次賑災(zāi)活動中的表現(xiàn)展開辯論。

辨論會很快變成了批判會,很多老百姓出來指證,說寺院和僧尼們?nèi)绾味诜e居奇,不管人民死活。

人證物證俱在,辯論很快分出了優(yōu)劣:儒家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后。

這樣的結(jié)果是宇文邕最想要的,一切都在他的預(yù)料中。既然佛教最落后,落后就得挨打!

“三教優(yōu)劣”辯論奏響了滅佛的前奏曲!

宇文邕開始行動了,他的目標很明確:“求兵于僧眾之間,取地于塔廟之下?!?/p>

滅佛運動正式吹響了號角。

建德三年(574),宇文邕正式下詔禁止佛教,沒收寺院財產(chǎn)充作軍費,摧毀佛教經(jīng)卷,勒令百萬僧尼還俗,適齡丁壯編入軍隊,其他人回家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

宇文邕手握國家強制力,誰敢不從?不從的人當然有,結(jié)局只有一個:死路一條。

滅佛運動很快取得成功!國家的財政收入增加了,府兵的規(guī)模擴大了。

轟轟烈烈的宇文邕改革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楊堅耳聞目睹并親自參與了這場改革運動。從宇文邕身上,楊堅學到了很多東西,開闊了政治視野,見識了什么是最高權(quán)力者的政治素養(yǎng)和政治手段,比如深沉剛毅,機變權(quán)謀,隱匿心跡,喜怒不形于色,自奉節(jié)儉,等等,這是一個成功帝王的必備素質(zhì)。在耳聞目濡,躬身參與中,楊堅也鑄就了這種素質(zhì)。

7.滅齊之戰(zhàn)

宇文邕的改革,使北周帝國內(nèi)政肅然,財力大增,兵源充足,士氣旺盛,國家的凝聚力空前高漲。

此時的北齊在無愁天子高緯的統(tǒng)治下,一片烏煙瘴氣,昏天黑地,早已不復(fù)高洋在位時期的雄風。

對北齊用兵的時機到了,宇文邕決定揮師伐齊。

建德四年(575)七月二十三日,宇文邕在大德殿召集文武大臣,宣布御駕親征,楊堅隨軍出征。十八萬大軍浩浩蕩蕩向北齊境內(nèi)進發(fā),在進攻潬城(今河南孟津縣)時,遭到了北齊守軍的頑強阻擊。雙方鏖戰(zhàn)二十余日,死傷慘烈,周軍毫無進展,宇文邕心急如焚,染上重病,不得不下令退軍。

建德五年(576)十月初四,宇文邕再次宣布伐齊。

宇文盛、宇文亮、楊堅分別為右三軍總管;

宇文儉、竇恭、丘崇分別為左三軍總管;

宇文憲、宇文純?yōu)橄蠕h;

宇文邕屯兵于汾水河灣,負責全盤指揮。

十月二十八日,北周大軍攻下北齊軍事要塞晉州。晉州失守,北齊朝野震動。

北齊皇帝高緯親率十萬精銳齊兵在晉祠集結(jié)誓師,企圖收復(fù)晉州。

宇文邕見齊軍來勢兇猛,兵鋒正銳,認為不宜硬碰,下令主力后撤,暫避其鋒。

齊軍包圍了晉州城。晉州城內(nèi),只有梁士彥率領(lǐng)的一萬守軍!他們抱定必死的決心,奮勇抵抗。雙方展開了攻防演練,你攻我守,浴血奮戰(zhàn),齊軍付出了重大的傷亡代價,卻不能踏進城門半步!

戰(zhàn)事延續(xù)了一個月,城池仍牢牢地控制在周軍手里!齊軍士氣逐漸低落。

在此期間,宇文邕返回長安征兵。不久,他帶著新征的八萬精銳部隊,重返戰(zhàn)場,與先期等候在那里的各路大軍會合。

兩軍對陣。

宇文邕知道決戰(zhàn)的時刻到了,他揮劍高呼:大周的勇士們,殺敵報國的時刻到了!

高緯命高延宗率軍先戰(zhàn)。高延宗是齊國皇室中有名的猛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仗打。他率軍沖進周軍陣列,左沖右突,乘勢掩殺,所向披蘼。但是,其他各路齊軍歷經(jīng)一月的持久攻城戰(zhàn),戰(zhàn)斗力已消耗殆盡,抵不住以逸待勞的周軍輪番沖擊,很快敗下陣來。

高緯見勢不妙,率先逃跑。

齊軍見皇帝跑了,無心戀戰(zhàn),也跟著跑;跑了一陣,覺得跟皇帝跑沒意思,索性各跑各的。

周軍乘勢掩殺,齊軍接連潰敗,數(shù)幾百里內(nèi),到處都是丟棄的輜重、盔甲和兵器,死傷不計其數(shù)。

高緯率領(lǐng)數(shù)十騎逃到晉陽,覺得跑得還不夠,想繼續(xù)北逃,眾將堅決反對。此時,高延宗隨后趕來,所部陣容整齊,再加上晉陽城原有的守軍,高緯站穩(wěn)了腳跟,喘了口氣。

宇文邕揮師向晉陽進發(fā),兵不血刃地攻占了晉陽外圍的高壁和介休,晉陽很快暴露在周軍的攻擊波前。

高緯根本不想抵抗,他封高延宗為相國、并州刺史、總管山西軍事,語重心長地對高延宗說:“朕要走了,晉陽就交給你了!”

高延宗慷慨陳詞:“陛下,為了保全社稷,請您千萬別離開晉陽。臣愿為陛下出力死戰(zhàn),必能破敵!”高緯哪里聽得進這些,當天晚上,他趁高延宗不備,率領(lǐng)朝臣衛(wèi)士奪五龍門出城,逃離晉陽。他打算投奔突厥,但隨從們不干,國家還沒有滅亡,就打算寄人籬下,做亡國之君,這太不可思議。很多人離他而去。高緯沒有辦法,只好改變主意,逃回鄴城(今河北臨漳)。

留在晉陽的齊軍將士義憤填膺,擁立高延宗為帝。

高延宗自勞軍,拿出府藏的所有金銀財寶和后宮美女,將其全部賞賜給將士。將士們十分感動,紛紛表示愿誓死效力!

戰(zhàn)斗打響,齊軍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了戰(zhàn)斗潛能,婦女和兒童們也不甘落后,他們爬上屋頂,向進攻的周軍投擲石塊。

戰(zhàn)況非常激烈。

高延宗親自率軍打敗周軍精銳宇文憲所部,隨后“關(guān)門”痛擊攻入城內(nèi)的周軍,北周皇帝宇文邕差點在此役喪命。

齊軍將士被這次大勝沖昏了頭腦,他們堅信宇文邕已死于亂軍之中,于是擺酒慶賀,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

跑出城外的宇文邕重新集結(jié)周軍,卷土重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次竟能如此輕易地攻破城門。齊軍將士大多醉臥夢鄉(xiāng),高延宗手無御敵之兵,只好率領(lǐng)衛(wèi)隊力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力盡被擒。

從登基即位到成為階下囚,高延宗只做了兩天皇帝,一不留神就創(chuàng)下了中國皇權(quán)史的最短紀錄!

宇文邕命令周軍向鄴城挺進!

高緯坐立不安,知道眼前的局勢他玩不轉(zhuǎn)了,他也不想玩兒了!那就讓別人來玩兒吧!

建德六年(577)正月初一,高緯下詔傳位給7歲的兒子高恒,自己做起了太上皇。

不過,一個7歲的孩子再怎么能耐,也不過是活蹦亂跳、四處搗蛋而已,哪里管得了軍國大事。沒有辦法,高緯還得自己管事,問題是,他壓根兒就管不了事!

鄴城是守不住了!

大臣顏之推、薛道衡等人勸高緯暫避周軍鋒芒,前往河南招募新軍,抵御周師,即使失敗,還可以南投陳國避難。高緯本是個沒主見的人,見兩人這么說,也就姑且聽之,命大將慕容三藏留守鄴城,然后帶著高恒等人逃到了濟州(今山東平陰西)。

正月十九日,鄴城陷落。

高緯聞訊,猶如驚弓之鳥,又往青州(今山東益都)奔逃。

高緯和高恒總算跑到了青州。父子兩人徹底玩兒不動了,在耶律孝卿和薛道衡的勸說下,高緯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終于做出英明的決定:讓新皇帝傳位給任城王高湝。

就這樣,7歲的高恒成了太上皇,20歲的高緯則成了無上皇。兩人一不留神又創(chuàng)造了中國皇權(quán)史上的兩大神話:最年輕的太上皇和唯一的無上皇!

此時,任成王高湝正手握重兵,盤踞冀州。耶律孝卿奉高緯、高恒之命將傳國玉璽送到任城王處,在半道上遇到周兵,成了俘虜。耶律孝卿見高氏政權(quán)大勢已去,回天無力,心灰意冷,索性把傳國玉璽獻給了宇文邕!

與此同時,駐守濟州的高阿那肱也暗中投降北周,他與周軍將領(lǐng)商議,制定了活捉高緯、高恒父子的計劃。高氏父子對此毫不知情。

高阿那肱一面接連派人到青州對高緯說,周軍離青州很遠,不久就會班師,不會來青州,讓高緯放心;一面配合周軍燒毀橋梁、截斷要道,堵死高緯父子向南投奔陳國的去路。

高緯聽了高阿那肱的謊言,信以為真,以為周軍不會來青州,可轉(zhuǎn)眼間北周大將尉遲勤就兵臨城下。

高緯情急之中決定投奔陳國,他將裝著金子的麻袋捆扎在馬鞍后,帶著馮淑妃等十幾騎向南奔馳而去,剛到青州南部的鄧村,就被等候在那里的尉遲綱逮個正著,一行人全部被俘,被押解至鄴城。

宇文邕命齊王宇文憲和隨國公楊堅率軍征討盤踞冀州的齊國任城王高湝。

大戰(zhàn)之前,宇文憲派人給高湝送去宇文邕的赦免詔和勸降信,希望他放下武器,率部歸降,高湝直接將勸降信和赦免詔扔進了水井。

雙方只好兵戎相見!

齊軍戰(zhàn)敗,高湝和廣寧王高孝珩雙雙被俘!冀州宣告平定!

這時,北朔州出事了,而且鬧得很兇。

原來,宇文邕攻克晉州后,以北齊降將封輔相為北朔州(今山西朔縣)總管。北朔州是北齊北方邊境上的軍事重鎮(zhèn),其職責是控制和防御突厥南侵,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鄴城陷落后,前長史趙穆、司馬王當萬等將吏不甘心降周,密謀囚禁了封輔相,準備迎立堅決抗周的任城王高湝。不巧的是,宇文憲和楊堅的軍事行動太迅速,很快攻克冀州,俘獲了高湝。

沒能迎立高湝,這幫人便轉(zhuǎn)而迎立北齊定州刺史、范陽王高紹義。高紹義是高洋的第三子,威望雖然遠不如高湝,但畢竟也是宗室親王,有一定號召力。很快,自肆州(今山西忻縣)以北二百八十余城紛紛反正,歸附高紹義。

高紹義隨即率軍南下,準備攻取晉陽。

晉陽是北魏爾朱榮的老巢,也是高歡起家的地方,如果能奪回晉陽,必能振奮人心,鼓舞士氣。從戰(zhàn)略上講,這是成功的一步。

但是,宇文邕早已看到了這步棋,預(yù)先部下了棋局。

當高紹義的隊伍抵達新興時,北周大軍搶先攻占了肆州。北齊前鋒主將見勢不妙,再次認清形勢,率部投降了周軍。

周軍乘勢攻占顯州,活捉刺史陸瓊,又以閃電般的速度奪取了顯州周圍城鎮(zhèn)。高紹義無奈,只好退保馬邑!

周軍主將宇文神舉正殺得興起,立即將攻擊的矛頭指向馬邑!

高紹義命大將杜明達率軍迎戰(zhàn),杜明達不堪一擊,大敗而還。

宇文神舉給高紹義送去書信,勸他識時務(wù),立即開城投降,免得城破受辱。

高紹義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有死而已,絕不投降?!?/p>

死是不可能的,投降是肯定的,只是他沒有投降大周,而是投降了突厥人。

這是一件很傷面子的事,在北齊諸將眼里,自高歡以來,北齊軍虎視天下,從不正眼看突厥人,如今卻要委身于突厥,心里無法接受。因此,當高紹義對身邊的士卒說:“愿意跟本王去突厥的就去,不愿去的悉聽尊便。”話音剛落,士卒就散去一大半。

高紹義帶著零星的幾千人投奔突厥而去。

自此,齊國各行臺、州鎮(zhèn)全部納入了北周帝國的版圖,平齊之役結(jié)束。

宇文邕論功行賞,楊堅被任命為定州總管。

楊堅前往定州赴任,剛到定州,就演繹了神奇的一幕。據(jù)說,定州城西門久閉不開。齊文宣帝高洋在位時,有人請求打開此門,以方便城中百姓進出,高洋卻不答應(yīng),說:“你們用不著費力去打開它,將來自有圣人來打開?!?/p>

楊堅來到西城門,城門戛然而開。城中軍民見了,無不稱奇,認為楊堅就是高洋所說的圣人,無不敬畏。

8.知音駕崩

宇文邕是個非常敬業(yè)的皇帝,勤于政事,常常通宵達旦地批閱奏章。

滅掉北齊,對于宇文邕的統(tǒng)一大業(yè)來說,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他不敢懈怠,南方的陳國,實力不在北周之下。如果不征服陳國,宇文邕的統(tǒng)一大業(yè)只是個畫不圓的句號。

戰(zhàn)爭必須以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作后盾。宇文邕決定讓北周帝國進一步強大起來。滅齊之后,他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

1.厲行法治,在《大周律》的基礎(chǔ)上,頒布《刑書要制》,有條不紊地管理幅員遼闊的帝國。

2.在原北齊境內(nèi)開展滅佛運動。此舉成就斐然,整個中原地區(qū)的四萬余所寺廟全被充公,成了王公貴族、有功將士的宅第,三百多萬僧尼還俗,成為政府管轄下的編戶,當兵的當兵,種地的種地,經(jīng)商的經(jīng)商,府兵的規(guī)模擴大了,農(nóng)村的勞動力增加,國家的稅收增多,經(jīng)濟實力增強。

3.下令釋放奴婢和雜戶,使他們成為朝廷治下的平民,提高他們從事社會生產(chǎn)的積極性。

4.繼續(xù)提倡勤儉治國,嚴禁奢侈浪費。宇文邕以身作則,穿布制的皇袍,蓋布制的被子,取消宮中的一切華麗裝飾,宮中一應(yīng)供應(yīng)之物從簡,削減宮女,后宮只留下皇妃十余人。

……

北周帝國有條不紊地行進在強盛的道路上,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南方的陳國也沒有閑著,北齊的覆亡驚醒了陳國的統(tǒng)治者,他們知道,三強鼎立的局面結(jié)束了,攤牌是遲早的事,盡管雙方使者往來不斷,看起來一團和氣,但彼此都打定了主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還沒有等到宇文邕兵發(fā)江南,陳國就主動打上門兒來!

建德六年(577)十一月四日,陳國大將吳明徹率軍侵犯呂梁,北周徐州總管梁士彥率軍迎敵,屢屢失利,不得不退守州城,固守待援。

吳明徹見梁士彥固守不戰(zhàn),既不氣餒,也不動怒:你既然想耗,那我就跟你耗下去。他命令部隊修筑堤堰,試圖截流蓄水灌城,他把戰(zhàn)船陳列在城下,只等水勢上漲,便大舉攻城。徐州形勢十分危急。

建德七年(578)初,宇文邕命王軌為行軍總管,率領(lǐng)各路大軍前往救援。

王軌悄悄在清水匯入淮河的地方,樹起許多粗大的木樁,又用鐵鎖貫通車輪,橫向截斷水流,阻斷敵船的航路。隨后準備偷偷挖開堤堰倒灌吳明徹軍。

吳明徹得知這一消息,驚恐異常,趕緊挖開先前修筑的堤堰,試圖乘著決堤的水勢,順利入淮,退軍而去。當他們的船隊抵達清水入淮口時,河面陡然變寬,水勢平穩(wěn),戰(zhàn)船被木樁和沉入水下的車輪擋住,無法通行。王軌乘勢率領(lǐng)各路大軍進擊,除陳將蕭摩訶帶領(lǐng)的二千騎兵得以逃脫外,吳明徹及其手下將士三萬余人,連同器械輜重,全被俘獲。

這支部隊是陳國的精銳部隊。此戰(zhàn)對于陳國,雖說不上是毀滅性打擊,但陳國的決策者從中意識到:他們與北周的均勢已經(jīng)被打破,北周已處于優(yōu)勢一方。

宇文邕非常興奮,決定著手準備滅陳之戰(zhàn)。

三月十一日,宇文邕下詔:“已故柱國豆盧寧征伐長江以南武陵、南平等郡時,所有平民沒為奴婢者,一律依江陵之例恢復(fù)其平民身份。”

這是一次目的明確的戰(zhàn)前動員,為南征造勢,夯實群眾基礎(chǔ)。

宇文邕深信,在不久的將來,北周的鐵騎將飲馬長江,縱橫江南。為了表達征服江南的決心,他宣布改元為宣政。所謂宣政,就是向江南宣播大周帝國的德政。

不過,宇文邕到底還是沒有實現(xiàn)陳兵江南的宏偉構(gòu)想。

因為,他的后院竄進一幫強盜,放起大火,還殺了不少人!

這伙人不是別人,正是北周帝國以前的盟友——突厥!

中原紛爭時期,突厥的對外政策是,扶植一方打擊另一方,有機會就搶,搶了就跑,跑了再找機會來的游擊戰(zhàn)略,從中漁利。當北齊強大的時候,突厥和北周結(jié)盟,每年對北齊來一次聯(lián)合軍事行動,從中撈取好處。他們認為保持這樣的現(xiàn)狀很好。如今,北齊完蛋了,北齊的地盤變成了北周的疆域,他們不能再象往常那樣在這些地方打劫,心里倍感失落和恐慌。

不過,他們很快又眼前一亮:一幫走投無路的北齊貴族投奔了他們,這幫人就是高紹義等人。

突厥佗缽可汗一向敬重北齊開國皇帝高洋,偏偏高紹義又長得太像高洋,剛見面時,佗缽可汗對高紹義很是敬重,聲稱:不管是以前還是今后,凡是逃到突厥境內(nèi)的齊國人,全歸高紹義管轄。

佗缽可汗的如意算盤是,再扶植一個北齊勢力,對抗北周,就像當年聯(lián)合北周對付北齊一樣。

高紹義的勢力很快得到了補充。此時,一支更大的勢力也積極向他靠攏!這支力量的領(lǐng)頭人叫高寶寧。

高寶寧不是嫡系宗室成員,不過北齊未亡時,他很受器重,被委任為遼東刺史,成為獨擋一面的封疆大吏;北齊滅亡后,他感念北齊皇帝的恩德,盤踞遼東,仗著山高路遠,打死也不愿投降大周。

聽說高紹義在突厥的日子過得不錯,得到了突厥人的支持,高寶寧更來了精神:咱們高家還是有希望呀!

高寶寧上表勸進,希望高紹義繼位稱帝,繼續(xù)扛起光復(fù)北齊的大旗。

這是高紹義所希望的,也是突厥人愿意看到的。

在一片擁戴聲中,高紹義做了皇帝,改元武平,以趙穆為天水王。

高寶寧非常配合,他率軍攻取平州,以此作為送給高紹義的登基厚禮,拉開了所謂光復(fù)北齊的序幕。

高寶寧首戰(zhàn)得勝,士氣大增。

佗缽可汗聞訊,認為機會來了,立即招集諸部,舉兵南下,聲稱擁戴范陽王,為齊國報仇。

宣政元年(578)夏四月二十三日,突厥人兵發(fā)幽州,開始了又一輪掠奪和搶劫,殺戮大周軍民無數(shù)。

突厥與大周的政治聯(lián)盟宣告破裂,宇文邕的南征大計不得不擱淺,江南的陳國暫時躲過了一劫。

幽州連連告急,宇文邕決定御駕親征。他派原國公姬愿、東平公宇文神舉等率軍五路并進,下詔關(guān)中地區(qū)所有公家、私家的驢馬悉數(shù)從軍,支援前線。

很顯然,宇文邕下了狠心,不打就不打,要打就往死里打。他想畢其功于一役,一舉消滅高紹義,蕩平突厥,為南征掃除后顧之憂。

五月二十三日,大軍出發(fā)。

然而,上天不愿再成全他的宏基偉業(yè)!

出發(fā)后的第四天,宇文邕突然患病。

當部隊到達云陽宮時,宇文邕病情急劇加重,隨軍御醫(yī)束手無策,東征部隊被迫隊停止前進。

三十日,宇文邕自感行將作古,不得不下詔停止一切軍事行動。

六月一日,宇文邕病危,下令東征部隊返回京師。

他沒能回到京師,當天夜里,宇文邕病逝于所乘車輦之中,享年三十六歲。

壯志未酬,英年早逝,惜哉,宇文邕!

這是歷史留給北周帝國的最大遺憾。

對于宇文邕之死,楊堅非常悲痛。這位政治上的知音,官場上的保護神給了他太多的庇護,更給了他不少出彩的機會。這一切,將隨著這個人的作古而化作云煙。

楊堅的人生考驗即將來臨。

宇文邕死后,皇太子宇文赟登基繼位,史稱周宣帝。

此時的宇文赟年僅二十歲。

考慮到宇文赟太年輕,在政治上有諸多不成熟的地方,宇文邕在臨終前留下遺詔,任命上柱國、大冢宰、越王宇文盛為大前疑;相州總管、蜀國公尉遲迥為大右弼;申國公李穆為大左輔;大司馬、隨國公楊堅為大后丞。

宇文赟是楊堅的女婿,楊堅以國丈的身份成為北周權(quán)力中心的四大輔政大臣之一。

權(quán)力是個無情之物,進入權(quán)力中心的人,必將因為這個無情之物而變得無情,展開無情的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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