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 陶弘景《寒夜怨》
【題解】
楊慎認為，詞起源于六朝?！对~品序》開宗明義指出：“詩詞同工而異曲，共源而分派。在六朝，若陶弘景之《寒夜怨》，梁武帝之《江南弄》，陸瓊之《飲酒樂》，隋煬帝之《望江南》，填詞之體已具矣。”在本則中，楊慎更具體地指出，陶弘景《寒夜怨》與后世《梅花引》“格韻”相似。
陶弘景《寒夜怨》抒寫了閨閣相思之情，屬雜言體詩。《樂府詩集·雜曲歌辭十六》題解：“《樂府解題》曰：‘晉陸機《寒夜吟》云“雪夜遠思君，寒窗獨不寐”，但敘相思之意爾?！蘸刖坝小逗乖埂?，梁簡文帝有《獨處愁》，亦皆類此?！?/p>
關(guān)于《梅花引》，郭茂倩《樂府詩集·橫吹曲辭四》在南朝宋鮑照《梅花落》解題稱：“《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單于》《小單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聲猶有存者。”清人毛先舒《填詞名解》曰：“《梅花引》，本笛曲名，唐詩《羌笛梅花引》?！笨梢?，其淵源比較久遠。宋代《梅花引》詞調(diào)有兩體，一體為五十七字，一體為一百一十四字，即在五十七字的基礎(chǔ)上再加一疊。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王奕清等所編的《欽定詞譜》卷十二以賀鑄所作“城下路”為正體，雙調(diào)，五十七字，上片七句三仄韻轉(zhuǎn)三平韻，下片六句換另部二仄韻轉(zhuǎn)二平韻一疊韻。
《寒夜怨》是詩，和后世作為詞調(diào)的《梅花引》在字數(shù)、句式、結(jié)構(gòu)及韻律形式上顯然存在巨大的差異。但另一方面，《寒夜怨》間用長短句，句式參差錯落，從形式上看確與詞體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另外，更重要的是，陶弘景《寒夜怨》情致婉媚，沖淡秀潔，與后世詞特別是婉約詞具有相似的內(nèi)容情趣和格調(diào)氣韻，因此楊慎才有“格韻似之”之論。
陶弘景《寒夜怨》云[1]：“夜云生。夜鴻驚。凄切嘹唳傷夜情[2]?！焙笫捞钤~，《梅花引》格韻似之[3]，后換頭微異[4]。
【譯文】
陶弘景《寒夜怨》有言：“夜云生。夜鴻驚。凄切嘹唳傷夜情。”后世填詞，《梅花引》格調(diào)氣韻與《寒夜怨》相似，之后換頭略有不同。
二 陸瓊《飲酒樂》
【題解】
本則推陸瓊《飲酒樂》為詞體的重要源頭，并說“唐人之《破陣樂》《何滿子》皆祖之”。
《破陣樂》乃唐教坊曲，后用作詞調(diào)。《舊唐書·音樂志》：“《破陣樂》，太宗所造也。太宗為秦王之時，征伐四方，人間歌謠《秦王破陣樂》之曲。及即位，使呂才協(xié)音律，李百藥、虞世南、褚亮、魏徵等制歌辭?！碧啤镀脐嚇贰酚形逖运木?、六言八句、七言四句共三體（詳任半塘《唐聲詩》下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其六言八句一體，商調(diào)，五平韻，從體式上看，與陸瓊《飲酒樂》六言六句較為接近。
《何滿子》即《河滿子》，亦唐教坊曲，后用作詞調(diào)。白居易有《何滿子》詩，其自注云：“開元中，滄州有歌者何滿子，臨刑進此曲以贖死，上竟不免。”后定為曲名?！痘ㄩg集》錄五代和凝《河滿子》兩首，其中“寫得魚箋無限”一首，六言六句，三平韻，共三十六字，體式與陸瓊《飲酒樂》相同；另一首“正是破瓜年幾（紀(jì)）”，只第三句為七字，其余與前詞基本相同。這兩體后均被《詞譜》卷三收列。
可見，從體式上看，唐五代《破陣樂》《何滿子》兩曲確與陸瓊《飲酒樂》頗多接近，楊慎所謂唐人“皆祖之”是有一定依據(jù)的。
陳陸瓊《飲酒樂》云[5]：“蒲桃四時芳醇。琉璃千鐘舊賓。夜飲舞遲銷燭，朝醒弦促催人。春風(fēng)秋月長好，歡醉日月言新[6]?！碧迫酥镀脐嚇贰贰逗螡M子》皆祖之。
【譯文】
南朝陳陸瓊《飲酒樂》有言：“蒲桃四時芳醇。琉璃千鐘舊賓。夜飲舞遲銷燭，朝醒弦促催人。春風(fēng)秋月長好，歡醉日月言新?！碧拼说摹镀脐嚇贰贰逗螡M子》都承襲它。
三 梁武帝《江南弄》
【題解】
本則以梁武帝《江南弄》為例，以證填詞濫觴于六朝的觀點。結(jié)合楊慎的論述及相關(guān)文學(xué)史事實，《江南弄》與后世詞體之關(guān)聯(lián)，似可舉出如下數(shù)端：
第一，梁武帝之“改”西曲和“制”《江南弄》，與后世“依聲填詞”相類。據(jù)南朝陳釋智匠《古今樂錄》，“梁天監(jiān)十一年冬，武帝改《西曲》，制《江南上云樂》十四曲，《江南弄》七曲”。從形式上看，西曲多為五言四句，個別也有四言四句、七言兩句或五言三言相間等情況。梁武帝《江南弄》以七言、三言結(jié)構(gòu)成篇，與《西曲》全然不同，這顯然是改造《西曲》的結(jié)果。形式上的差異，實際上也正反映了兩曲在曲調(diào)、韻律、聲調(diào)等方面的不同。音樂形式發(fā)生了變化，歌辭的結(jié)構(gòu)形式隨之也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因此，梁武帝之“改”西曲，實際上正體現(xiàn)了順應(yīng)音樂表現(xiàn)的需要，這與后世之依聲填詞有一定相似之處。
第二，《江南弄》疊句形式的運用，與音樂及演唱有關(guān)。本則所錄梁武帝《江南弄》第一首“舞春心”三字屬疊句，其余六首也具有相同的結(jié)構(gòu)特點。疊句的使用不僅使詩歌更具回環(huán)往復(fù)、婉轉(zhuǎn)綺靡之美，同時，也有其音樂上的緣由和作用。誠如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xué)史》所論“樂府之疊句，泰半由音樂關(guān)系，然當(dāng)其所疊，往往為篇中主旨所在。至如此處之疊句，則并為章法、韻腳、情意轉(zhuǎn)換之樞紐，故即離開音樂，猶自有其文藝上之曲線美，亦樂府中利用疊句表情法之一進步也?！?/p>
第三，大量和作的出現(xiàn)，與詞體創(chuàng)作有相似處。武帝《江南弄》七曲問世后，當(dāng)時就有不少和作。如簡文帝有《江南曲》《龍笛曲》《采蓮曲》，沈約有《趙瑟曲》《秦箏曲》《陽春曲》《朝云曲》等。和作的格律形式、章法結(jié)構(gòu)、句式等與梁武帝所作完全相同。顯然，這些和作是在遵循原有曲調(diào)、韻律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這與后世依曲調(diào)填詞的情形相類似。
梁武帝《江南弄》云[7]：“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彩垂輕陰。連手躞蹀舞春心[8]。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踟躕?！贝嗽~絕妙。填詞起于唐人，而六朝已濫觴矣。其余若“美人聯(lián)錦”“江南稚女”諸篇皆是[9]。《樂府》具載，不盡錄也。
【譯文】
梁武帝《江南弄》有言：“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彩垂輕陰。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踟躕?！边@首詞極其美妙。填詞起源于唐代人，然而六朝已經(jīng)發(fā)其端。其他像《江南弄》七曲之《龍笛曲》《采菱曲》等篇都是?！稑犯娂酚性敿気d錄，此處就不全載錄了。
四 徐勉《迎客》《送客》曲
【題解】
詞之初始，以宴飲娛賓為主要目的，就其合樂歌唱的表現(xiàn)形式及遣興娛賓的社會功能來看，與六朝樂府詩中的迎、送曲有著緊密的淵源關(guān)系。楊慎論詞，以為詞體之源在六朝。因此，本則載錄并敘及徐勉的《迎客曲》和《送客曲》。
本則還對徐勉的政治才能和品行節(jié)操進行了評述，稱贊徐勉為“賢臣”“嚴(yán)正而又蘊藉”，這是符合歷史事實的。文中所言“今宵且可談風(fēng)月”事，在《梁書》及《南史》本傳中都有具體記載。江左多名士，其中尤以王、謝兩家行為高蹈，風(fēng)華絕代；而徐勉博通經(jīng)史，儒雅風(fēng)流，為政清廉，不徇私情，在楊慎看來，正可以與謝安、王儉媲美。因此，評為“江左風(fēng)流宰相”。
古者宴客有迎客、送客曲，亦猶祭祀有迎神、送神也。梁徐勉《迎客曲》云[10]：“絲管列，舞曲陳。含聲未奏待嘉賓。羅絲管，陳舞席。斂袖嘿唇迎上客[11]?！薄端涂颓吩疲骸靶淅_紛，聲委咽。余曲未終高駕別。爵無算，景已流?？占u長袖客不留?！毙烀阍诹簽橘t臣。其為吏部日，宴客，酒酣，有求詹事者[12]。勉曰：“今宵且可談風(fēng)月[13]?！逼鋰?yán)正而又蘊藉如此。江左風(fēng)流宰相，豈獨謝安、王儉邪[14]？
【譯文】
古時宴請賓客有迎客、送客的歌曲，就如同祭祀有迎神、送神的歌曲一樣。南朝梁時徐勉的《迎客曲》有言：“絲管列，舞曲陳。含聲未奏待嘉賓。羅絲管，陳舞席。斂袖嘿唇迎上客?！薄端涂颓酚醒裕骸靶淅_紛，聲委咽。余曲未終高駕別。爵無算，景已流。空紆長袖客不留?！毙烀阍诹捍琴t明的臣子。他任尚書吏部郎時，宴請賓客，酒喝得暢快時，有人謀求詹事一職。徐勉說：“今夜暫且可以談?wù)撻e適之事?！彼麌?yán)肅正直而又含蓄如此。江東杰出不凡的宰相，難道只有謝安、王儉嗎？
五 僧法云《三洲歌》
【題解】
《三洲歌》乃南朝樂府民歌篇名，屬《清商曲辭·西曲歌》。《樂府詩集》卷四十八《三洲歌》題解引《唐書·樂志》曰：“《三洲》，商人歌也?！庇忠豆沤駱蜂洝吩唬骸啊度薷琛氛?，商客數(shù)游巴陵三江口往還，因共作此歌。其舊辭云：‘啼將別共來。’梁天監(jiān)十一年，武帝于樂壽殿道義竟留十大德法師設(shè)樂，敕人人有問，引經(jīng)奉答。次問法云：‘聞法師善解音律，此歌何如？’法云奉答：‘天樂絕妙，非膚淺所聞。愚謂古辭過質(zhì)，未審可改以不？’敕云：‘如法師語音。’法云曰：‘應(yīng)歡會而有別離，啼將別可改為歡將樂，故歌。’歌和云：‘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f舞十六人，梁八人?！笨梢?，《三洲歌》舊有其辭，梁武帝時法云曾為改易。本則中，楊慎以為《三洲歌》乃法云所作，不夠確當(dāng)。不過，楊慎所謂“江左詞人多風(fēng)致，而僧亦如此”的認識是符合文學(xué)史實際的。所舉湯惠休“碧云”詩雖已不存，但從湯惠休現(xiàn)存“秋風(fēng)裊裊入曲房，羅帳含月思心傷。蟋蟀夜鳴斷人腸，長夜思君心飛揚。他人相思君相忘，錦衾瑤席為誰芳”（《白纻歌》其三）、“江南相思引，多嘆不成音。黃鶴西北去，銜我千里心”（《楊花曲》三首其二）等詩來看，確乎纏綿婉麗，別有風(fēng)致。
梁僧法云《三洲歌》云[15]：“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啼將別共來，長相思?！庇衷疲骸叭蕖嘟?。水從窈窕河傍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江左詞人多風(fēng)致，而僧亦如此，不獨惠休之“碧云”也[16]。
【譯文】
南朝梁時僧人法云的《三洲歌》有言：“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啼將別共來，長相思?！庇盅裕骸叭?。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苯瓥|詞人多有風(fēng)度情趣，而僧人也像這樣，不只有湯惠休的“碧云”詩。
六 隋煬帝詞
【題解】
本則是對隋煬帝詩（楊慎稱“詞”）的考敘，涉及《夜飲朝眠曲》《春江花月夜》《江都樂》《紀(jì)遼東》《金釵兩股（鬢）垂》《龍舟五更轉(zhuǎn)》《望江南》等篇目，以及“寒鴉飛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句。或錄其原作，或考其名實，或評騭其優(yōu)劣，雖考辨不夠精細，紕?wù)`猶存，但仍具一定的文獻價值。
所錄隋煬帝《夜飲朝眠曲》兩首，《樂府詩集》不載，很難斷定就是隋煬帝之作。兩詩濃艷靡麗，婉孌務(wù)情，柔媚近俗，與六朝宮體無異。而楊慎以“風(fēng)致婉麗”評之，過矣！《春江花月夜》《江都樂》《紀(jì)遼東》三詩，《樂府詩集》有載，楊慎此處未作評述?！督疴O兩股（鬢）垂》是陳后主所造，非隋煬帝之作，楊慎誤記。《龍舟五更轉(zhuǎn)》，據(jù)《中說》等，應(yīng)為《泛龍舟》和《五更轉(zhuǎn)》兩曲，楊慎此處誤為一曲?！昂f飛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句乃隋煬帝所作，有宋葉夢得《避暑錄話》及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為證。本則還提到傳奇中有煬帝《望江南》數(shù)首，惜沒有標(biāo)注具體出處，是否確當(dāng)，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隋煬帝《夜飲朝眠曲》云[17]：“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jié)夢[18]，沉水未成灰。”其二云：“憶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林中烏，除卻司晨鳥?！倍~風(fēng)致婉麗。其余如《春江花月夜》《江都樂》《紀(jì)遼東》[19]，并載《樂府》。其《金釵兩股垂》《龍舟五更轉(zhuǎn)》[20]，名存而辭亡?！惰F圍山叢談》云[21]：“寒鴉飛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22]。”乃煬帝辭，而全篇不傳。又傳奇有煬帝《望江南》數(shù)首[23]，不類六朝人語，傳疑可也。
【譯文】
隋煬帝《夜飲朝眠曲》有言：“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jié)夢，沉水未成灰?！逼涠裕骸皯浧饡r，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林中烏，除卻司晨鳥。”兩首詞的風(fēng)格委婉華麗。其他像《春江花月夜》《江都樂》《紀(jì)遼東》，一同載入《樂府詩集》。他的《金釵兩股垂》《龍舟五更轉(zhuǎn)》，詩名留存而詞句已失傳?！惰F圍山叢談》言：“寒鴉飛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本褪撬鍩鄣脑娮鳎?。此外傳奇中有隋煬帝《望江南》數(shù)首詩，不像六朝人的語言，可以存疑以待進一步考證。
七 煬帝曲名
【題解】
據(jù)《隋書·音樂志》，隋煬帝曾令樂正白明達創(chuàng)《萬歲樂》等十四曲，《玉女行觴》《神仙留客》亦在其中?？芍?，本則所列兩曲非煬帝本人所制。
《玉女行觴》《神仙留客》[24]，皆煬帝曲名。
【譯文】
《玉女行觴》《神仙留客》，都是隋煬帝時樂曲名稱。
八 王褒《高句麗》曲
【題解】
本則首論王褒《高句麗》曲，認為該曲與陸瓊《飲酒樂》同調(diào)。王褒《高句麗》是六言六句，這與陸瓊《飲酒樂》完全相同。樂府句式結(jié)構(gòu)的形成，和音樂有密切關(guān)系。曲調(diào)和韻律的需要，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詞的字數(shù)、句數(shù)和組成結(jié)構(gòu)。因此，楊慎言王褒《高句麗》和陸瓊《飲酒樂》“同調(diào)”“蓋疆場限隔，而聲調(diào)元通也”是有依據(jù)的。
本則楊慎還對四位同名同姓的文人進行了考論。北周有王褒，西漢也有一個王褒，此王褒非彼王褒也。漢代蘇武，字子卿，其北海牧羊、終得回歸漢庭的事跡具載于《漢書·蘇武傳》，婦孺皆知。南朝詩人蘇子卿傳世作品不多，生平事跡不詳，名氣也遠沒有漢代的蘇子卿大。宋楊萬里《誠齋詩話》明確講到南朝蘇子卿有《梅》詩：“南朝蘇子卿《梅》詩云：‘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介甫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稣卟患白髡摺！狈交貙Υ擞挟愖h（“未必然”），但也未明言此詩乃漢代蘇武作。到了楊慎這里，就認定“方回遂以為漢之蘇武”，進而對方回提出批評。顯然，楊慎所論依據(jù)不足。
王褒《高句麗》曲云[25]：“蕭蕭易水生波。燕趙佳人自多。傾杯覆碗漼漼[26]，垂手奮袖娑娑。不惜黃金散盡，惟畏白日蹉跎?！迸c陳陸瓊《飲酒樂》同調(diào)。蓋疆場限隔，而聲調(diào)元通也。王褒，宇文周時人[27]，字子深，非漢王褒也。是時亦有蘇子卿[28]，有《梅花落》一首[29]。方回遂以為漢之蘇武[30]，何不考之過乎？
【譯文】
王褒《高句麗》曲有言：“蕭蕭易水生波。燕趙佳人自多。傾杯覆碗漼漼，垂手奮袖娑娑。不惜黃金散盡，惟畏白日蹉跎?！迸c南朝陳陸瓊的《飲酒樂》同調(diào)。雖有疆界阻隔，但聲調(diào)本來是相通的。王褒，是南北朝時期的北周人，字子深，不是西漢的王褒。這時也有蘇子卿，有《梅花落》一首詩。方回就認為是漢代的蘇武，為什么不考證其誤呢？
九 《穆護砂》
【題解】
楊慎認為，《穆護砂》乃隋朝曲，與《水調(diào)》《河傳》同時，系隋開汴河時所制勞歌。從現(xiàn)存資料來看，《水調(diào)》《河傳》基本上可以確定為隋曲。唐杜牧《揚州》詩三首自注曰：“煬鑿汴河，自造《水調(diào)》?！彼瓮踝啤侗屉u漫志》引《隋唐嘉話》云：“煬帝鑿汴河，自制《水調(diào)》歌?！庇忠峨庹f》云：“《水調(diào)》《河傳》，煬帝將幸江都時所制，聲韻悲切，帝喜之?！笨梢姡端{(diào)》《河傳》為隋曲的文獻依據(jù)比較充足。
然而，《穆護砂》是否為隋曲，別無他證，楊慎的這一說法不知何據(jù)。“穆護”指唐代祆教傳教士?！杜f唐書·武宗紀(jì)》：“其大秦穆護等祠，釋教既已厘革，邪法不可獨存?！薄袄沾笄啬伦o、祆三千余人還俗，不雜中華之風(fēng)”。據(jù)任半塘《唐聲詩》：“穆護”乃古波斯語，或譯為“摩古”，意為傳教師。祆教之一為派為摩尼教，唐武宗時，曾與佛教并遭禁改。其音樂之流行，可能亦因此而衰。宋詞《穆護砂》已演變?yōu)槁~?！赌伦o》乃唐教坊大曲，取其煞尾，故名《穆護煞》。“砂”或“沙”，都是“煞”的同音字。關(guān)于此曲的創(chuàng)始年代，任半塘認為乃“玄宗開元以前人作”。
《樂府》有《穆護砂》[31]，隋朝曲也。與《水調(diào)》《河傳》同時，皆隋開汴河時，詞人所制勞歌也。其聲犯角[32]。其后至今訛“砂”為“煞”云。予嘗有詩云：“桃根桃葉最夭斜，《水調(diào)》《河傳》《穆護砂》。無限江南新樂府，陳朝獨賞《后庭花》[33]。”
【譯文】
《樂府詩集》收錄有《穆護砂》，是隋朝樂曲。與《水調(diào)》《河傳》同一時期，都是隋朝開鑿汴河時，詞人創(chuàng)制的勞作者之歌。它的聲調(diào)屬角聲。其后至今訛“砂”誤為“煞”。我曾經(jīng)有詩言：“桃根桃葉最夭斜，《水調(diào)》《河傳》《穆護砂》。無限江南新樂府，陳朝獨賞《后庭花》?！?/p>
一〇 《回紇》
【題解】
本則載錄了《回紇》和《石州》兩曲，并對《回紇》的風(fēng)調(diào)做了簡單評述。關(guān)于《回紇》的創(chuàng)作時間，《詞品》非?？隙ǖ刂v：“必陳、隋、初唐之作也?！薄稑犯娂穼汕腥搿敖o”中，《樂府詩集》所謂之“近代”是指隋唐，這也間接證明了楊慎的推論是正確的。從內(nèi)容上看，《回紇》一詩屬思婦征夫類作品，《詞品》以“其辭纏綿含蓄，有長歌之哀過于痛哭之意”來評價之，是客觀而且準(zhǔn)確的。《石州》曲所蘊含的情感與《回紇》一篇基本相同，可能正緣于此，《詞品》將之附列于后，以便互相對照。
《回紇》[34]，商調(diào)曲也。其辭云：“陰山瀚海信難通。幽閨少婦罷裁縫。緬想邊庭征戰(zhàn)苦，誰能對鏡冶愁容。久戍人將老，須臾變作白頭翁?！逼滢o纏綿含蓄，有長歌之哀過于痛哭之意。惜不見作者名氏，必陳、隋、初唐之作也。又有《石州辭》云[35]：“自從君去遠巡邊。終日羅帷獨自眠?？椿ㄇ檗D(zhuǎn)切，攬?zhí)闇I如泉。一自離君后，啼多雙眼穿。何時狂虜滅，免得更留連?！辈⒏接诖恕?/p>
【譯文】
《回紇》，是商調(diào)曲。其辭言：“陰山瀚海信難通。幽閨少婦罷裁縫。緬想邊庭征戰(zhàn)苦，誰能對鏡冶愁容。久戍人將老，須臾變作白頭翁?！彼难赞o婉轉(zhuǎn)動聽耐人尋味，有引吭高歌之哀超過痛哭之意?？上Р恢髡叩拿?，一定是南朝陳、隋朝、初唐時期的作品。又有《石州辭》言：“自從君去遠巡邊。終日羅帷獨自眠?？椿ㄇ檗D(zhuǎn)切，攬?zhí)闇I如泉。一自離君后，啼多雙眼穿。何時狂虜滅，免得更留連?！币煌搅性谶@里。
一一 沈約《六憶辭》
【題解】
沈約《六憶辭》（《玉臺新詠》作《六憶詩》）今存四首，逸二首，非楊慎所言之“逸其三首”。組詩較早見于《玉臺新詠》卷五，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卷七》據(jù)以收錄。楊慎未錄的一首為：“憶食時，臨盤動容色。欲坐復(fù)羞坐，欲食復(fù)羞食。含哺（一作唯）如不饑，擎甌似無力。”
沈約《六憶辭》[36]，其一云：“憶來時，灼灼上階墀。勤勤敘離別，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見乃忘饑。”其二云：“憶坐時，黯黯羅帳前?；蚋杷奈迩?，或弄兩三弦。笑時應(yīng)莫比，嗔?xí)r更可憐?！逼淙疲骸皯浢邥r，人眠強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fù)恐傍人見，嬌羞在燭前?！币萜淙住?/p>
【譯文】
沈約的《六憶辭》，其一言：“憶來時，灼灼上階墀。勤勤敘離別，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見乃忘饑?！逼涠裕骸皯涀鴷r，黯黯羅帳前?；蚋杷奈迩蚺獌扇?。笑時應(yīng)莫比，嗔?xí)r更可憐。”其三言：“憶眠時，人眠強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fù)恐傍人見，嬌羞在燭前?！鄙⑹淙自~。
一二 梁簡文《春情曲》
【題解】
簡文帝《春情曲》共八句，前六句為七言，后兩句為五言。僅就前六句而言，在平仄上與七言律比較接近，且中間兩聯(lián)對仗也較工致。因此，《詞品》評述說，該詩“似七言律”。初唐王績有《北山》詩，從形式上看，與簡文帝《春情曲》同。因此，楊慎言“王無功亦有此體”。楊慎《升庵詩話》卷一“六朝七言律”條列簡文帝該詩（題為《情曲》），以及溫子昇《搗衣》（五六句為五言，余為七言）、陳后主《聽箏》、王無功《北山》諸詩。詩話和詞話同時論及該體，反映了楊慎“詩詞同源”的文論思想。詩話中，楊慎以“六朝七言律”來概括這一體式，同時在題下自注曰“其體不純”；《詞品》又說，此乃“唐律之祖”，這些都反映了他對律體起源的認識。楊慎的認識未必十分準(zhǔn)確，但其所作的考溯和推原對于后人了解和把握詩歌律化的歷史進程，有一定的參鑒意義。
詞調(diào)《瑞鷓鴣》始見于五代馮延巳《陽春集》，作《舞春風(fēng)》，《詞譜》卷十二列為正體。此調(diào)為雙調(diào)，五十六字，七言八句，上片四句三平韻，下片四句兩平韻。從體式上看，《瑞鷓鴣》與簡文帝《春情曲》、王績《北山》詩比較接近。因此，楊慎才有“格韻似之”之說。唐代用于歌唱的詩，多為齊言；而當(dāng)詞體逐步成熟后，才出現(xiàn)了長短句的形式?！度瘊p鴣》的七言八句體式，正反映了從齊言到長短句的遞嬗痕跡。
梁簡文帝《春情曲》云[37]：“蝶黃花紫燕相追。楊低柳合路塵飛。已見垂鉤掛綠樹，誠知淇水沾羅衣。兩童夾車問不已，五馬城頭猶未歸。鶯啼春欲駛，無為空掩扉[38]?！贝嗽娝破哐月?，而末句又用五言。王無功亦有此體[39]，又唐律之祖。而唐詞《瑞鷓鴣》格韻似之[40]。
【譯文】
梁簡文帝《春情曲》言：“蝶黃花紫燕相追。楊低柳合路塵飛。已見垂鉤掛綠樹，誠知淇水沾羅衣。兩童夾車問不已，五馬城頭猶未歸。鶯啼春欲駛，無為空掩扉?！边@首詩像七言律詩，而末尾一句又用五個字。王無功也有這樣的詩體，又是唐代近體詩的起源。而唐代的詞《瑞鷓鴣》格調(diào)氣韻類似它。
一三 《長相思》
【題解】
《樂府詩集·雜曲歌辭九》載徐陵《長相思》二首，本則楊慎所錄為第二首，其第一首為：“長相思，望歸難。傳聞奉詔戍皋蘭。龍城遠，雁門寒。愁來瘦轉(zhuǎn)劇，衣帶自然寬。念君今不見，誰為抱腰看。”兩詩均為思婦主題，比擬恰切，刻畫細膩，語言質(zhì)樸?！堕L相思》“本六朝樂府”（任半塘《教坊記箋訂》），六朝作者多有題詠，如徐陵、陳后主、蕭淳、江總等。本則所引蕭淳一篇，多暗示手法，綺麗婉轉(zhuǎn)，雅潤不俗，故楊慎以為乃徐陵《長相思》之“勁敵”。
徐陵《長相思》云[41]：“長相思，好春節(jié)。夢里恒啼悲不泄。帳中起，窗前咽。柳絮飛還聚，游絲斷復(fù)結(jié)。欲見洛陽花，如君隴頭雪?！笔挻竞椭?sup>[42]：“長相思，久離別。新燕參差條可結(jié)。狐關(guān)遠，雁書絕。對云恒憶陣，看花復(fù)愁雪。猶有望歸心，流黃未剪截?！倍o可謂勁敵。
【譯文】
徐陵《長相思》有言：“長相思，好春節(jié)。夢里恒啼悲不泄。帳中起，窗前咽。柳絮飛還聚，游絲斷復(fù)結(jié)。欲見洛陽花，如君隴頭雪?！笔挻疽勒账捏w裁作詞言：“長相思，久離別。新燕參差條可結(jié)。狐關(guān)遠，雁書絕。對云恒憶陣，看花復(fù)愁雪。猶有望歸心，流黃未剪截。”兩首詞可以說不分高下。
一四 王筠《楚妃吟》
【題解】
王筠《楚妃吟》一詩，屬雜言體詩，句式上多三言、五言，靈動活潑，別具一格，與后世詞的長短句形式相類似。因此，楊慎贊賞曰：“句法極異。”不僅如此，該詩在內(nèi)容上以描寫閨閣意緒為主，注重環(huán)境的描摹和暗示手法的運用，綺麗溫情，風(fēng)神搖曳，與后世詞特別是唐末五代詞在題材和情趣方面頗多接近。因此，楊慎感慨道：“大率六朝人詩，風(fēng)華情致，若作長短句，即是詞也?！?/p>
楊慎主張“填詞必溯六朝”，這實際上也體現(xiàn)了他對“前七子”復(fù)古主張的反撥。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首的“前七子”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楊慎支持復(fù)古運動，但對他們一味推崇、模擬盛唐詩的主張并不贊同。他認為，六朝詩風(fēng)華情致、綺麗高絕，無論是詩，還是詞，都應(yīng)該溯源至此，并加以認真體察和學(xué)習(xí)?！渡衷娫挕肪硭摹敖傇乖姟币嘌裕骸傲姡嗍菢犯?，絕句之體未純，然高妙奇麗，良不可及。溯流而不窮其源，可乎？故特取數(shù)首于卷首，庶乎免于‘賣花擔(dān)上看桃李’之誚矣。”楊慎認為，詩與詞“同工而異曲”“共源而分派”，這一認識實際上也正體現(xiàn)了其“尊體”意識，對于提高詞的地位、促進詞的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王筠《楚妃吟》[43]，句法極異。其詞云：“窗中曙，花早飛。林中明，鳥早歸。庭中日，暖春閨。香氣亦霏霏。香氣飄。當(dāng)軒清唱調(diào)。獨顧慕，含怨復(fù)含嬌。蝶飛蘭復(fù)薰。裊裊輕風(fēng)入翠裙。春可游。歌聲梁上浮。春游方有樂。沉沉下羅幕[44]?！贝舐柿嗽?，風(fēng)華情致，若作長短句，即是詞也。宋人長短句雖盛，而其下者，有曲詩、曲論之弊[45]，終非詞之本色[46]。予論填詞必溯六朝，亦昔人窮探黃河源之意也。
【譯文】
王筠的《楚妃吟》，句子的結(jié)構(gòu)方式極其特別。其詞言：“窗中曙，花早飛。林中明，鳥早歸。庭中日，暖春閨。香氣亦霏霏。香氣飄。當(dāng)軒清唱調(diào)。獨顧慕，含怨復(fù)含嬌。蝶飛蘭復(fù)薰。裊裊輕風(fēng)入翠裙。春可游。歌聲梁上浮。春游方有樂。沉沉下羅幕?！贝蟮至说脑?，雅麗而有情趣，如果寫作句子長短不一的詩歌，就是詞。宋代人的長短句雖盛行，而其不足之處，有以詩為詞、以文為詞的弊病，終究不是詞的本來面目。我主張?zhí)钤~一定要追溯至六朝，也就是古人極力研求黃河源頭的意思。
十五 宋武帝《丁都護歌》
【題解】
從《樂府詩集》的載錄情況來看，以《丁都護歌》為題的詩歌，其內(nèi)容多寫軍旅之艱辛及思婦之哀怨?！对~品》言，“唐人用丁都護及石尤風(fēng)事”，皆本武帝《丁都護歌》?？棘F(xiàn)傳唐人詩詞，以《丁都護》（或《丁督護》）為題者，只有李白《丁都護歌》一首，詩曰：“云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此詩詠玄宗時潤州民隸牽挽之苦，與征戍及閨怨無關(guān)。顯然，李白詩是借用樂府舊題而另創(chuàng)新意，與原來的題意無關(guān)，乃“本其題”，而非“本其事”。另，唐詩中尚有李賀“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之句，但此“丁都護”指丁姓友人，顯然也與宋武帝詩及相關(guān)本事無關(guān)。據(jù)此，楊慎言唐人用丁都護事“皆本此”，并不足信。
“石尤風(fēng)”之典，唐人多用之，如“寧知巴峽路，辛苦石尤風(fēng)”（陳子昂《初入峽苦風(fēng)寄故鄉(xiāng)親友》，《全唐詩》卷八十四），“去夢隨川后，來風(fēng)貯石郵”（李商隱《擬意》，《全唐詩》卷五百四十一）等，其意與宋武帝《丁都護歌》相同。因此，“石尤風(fēng)”為唐人所本的說法是成立的。
本則中，楊慎盛贊宋孝武帝劉駿既“征伐武略”，又文藻群流，乃“全才”。劉駿是南朝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其誅劉劭，鏟平強臣叛亂等事跡，《宋書》《南史》載之備詳。《詞品》評為“一代英雄”，并不為過。不僅如此，劉駿博通經(jīng)史，著述頗豐，《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宋孝武帝集》二十五卷。可知，《詞品》以“全才”評之，也是恰當(dāng)?shù)摹?/p>
宋武帝《丁都護歌》云[47]：“都護北征時，儂亦惡聞許。愿作石尤風(fēng)，四面斷行旅[48]。”又云：“都護北征去，相送落星墟。帆檣如芒檉，都護今何渠[49]?！碧迫擞枚《甲o及石尤風(fēng)事，皆本此。二辭絕妙。宋武帝征伐武略，一代英雄，而復(fù)風(fēng)致如此[50]。其殆全才乎！
【譯文】
宋武帝《丁都護歌》有言：“都護北征時，儂亦惡聞許。愿作石尤風(fēng)，四面斷行旅。”又言：“都護北征去，相送落星墟。帆檣如芒檉，都護今何渠。”唐代人所運用的丁都護和石尤風(fēng)的典故，都源于此。兩首詩詞極其美妙。宋武帝出征討伐有軍事謀略，是一代英雄，而且作品風(fēng)格和韻味又如此。他大概是全才吧！
一六 《白團扇歌》
【題解】
本則選錄謝芳姿《白團扇歌》一首、樂府《團扇郎歌》四首及元曲《中呂·朝天子》小令一支，這幾首作品題材相類，風(fēng)格相近。謝芳姿《白團扇歌》較早載于《舊唐書》，為五言古體?！稑犯娂芬豆沤駱蜂洝吩鰪V其事，遂為樂府詩兩首，本則中楊慎選錄了其第二首。后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晉詩卷十四》據(jù)《樂府詩集》錄入，題為《團扇歌》二首，作者為謝芳姿?！稑犯娂で迳糖o二》又錄《團扇郎》六首，不標(biāo)作者名。楊慎選錄其中四首，并謂之“本辭”?！吨袇巍こ熳印沸×睿^早見于元楊朝英《朝野新聲太平樂府》，題周德清作。因與謝芳姿《白團扇歌》及樂府《團扇郎》六首“事亦相類”，故為楊慎所選錄。
晉中書令王珉，與嫂婢謝芳姿有情愛，捉白團扇與之[51]。樂府遂有《白團扇歌》云：“白團扇，憔悴無復(fù)理，羞與郎相見[52]?！逼浔巨o云：“犢車薄不乘，步行耀玉顏。逢儂都共語，起欲著夜半?！逼涠疲骸皥F扇薄不搖，窈窕搖蒲葵。相憐中道罷，定是阿誰非?！逼淙疲骸坝繁〔恍?，窈窕穿回塘。團扇障白日，面作芙蓉光?！逼渌脑疲骸鞍族\薄不著，趣行著練衣。異色都言好，清白為誰施。”薄，如《唐書》“薄天子不為”之“薄”[53]。芳姿之才如此，而屈為人婢，信乎佳人薄命矣。元關(guān)漢卿嘗見一從嫁媵婢[54]，作一小令云：“鬢鴉。臉霞。屈殺了、將陪嫁。規(guī)摹全似大人家。不在紅娘下。巧笑迎人，文談回話。真如解語花。若咱得他。倒了蒲桃架[55]?！笔乱嘞囝惗尚Γ⒏酱?。
【譯文】
東晉的中書令王珉，與嫂子的婢女謝芳姿相愛，于是寫了白團扇詩贈給她?！稑犯娂酚谑怯小栋讏F扇歌》言：“白團扇，憔悴無復(fù)理，羞與郎相見?！逼浔巨o言：“犢車薄不乘，步行耀玉顏。逢儂都共語，起欲著夜半?！逼涠裕骸皥F扇薄不搖，窈窕搖蒲葵。相憐中道罷，定是阿誰非?！逼淙裕骸坝繁〔恍?，窈窕穿回塘。團扇障白日，面作芙蓉光?！逼渌难裕骸鞍族\薄不著，趣行著練衣。異色都言好，清白為誰施?！逼渲械摹氨 弊郑馔短茣贰氨√熳硬粸椤钡摹氨 ?。芳姿的才能如此，卻屈身做別人的婢女，美人命運不好，我相信了。元代關(guān)漢卿曾經(jīng)見到一個隨嫁婢女，寫了一首小令：“鬢鴉。臉霞。屈殺了、將陪嫁。規(guī)摹全似大人家。不在紅娘下。巧笑迎人，文談回話。真如解語花。若咱得他。倒了蒲桃架。”兩件事情相類似，也好笑，一同附列在這里。
一七 《五更轉(zhuǎn)》
【題解】
此則錄陳伏知道《從軍五更轉(zhuǎn)》詩，并推考了隋煬帝效仿此調(diào)創(chuàng)制《龍舟五更轉(zhuǎn)》的相關(guān)情況?！稑犯娂方忸}曰：“《樂苑》曰：‘五更轉(zhuǎn)，商調(diào)曲?！捶酪延小稄能娹o》，則《五更轉(zhuǎn)》蓋陳以前曲也?！贝嗽姽参迨?，每首韻腳不同，各自獨立成章；又以“一更”“二更”至“五更”為序，以時間綰接各章，前后相承，渾然一體?！对~品》認為，隋煬帝曾效仿伏知道《從軍五更轉(zhuǎn)》，作《龍舟五更轉(zhuǎn)》，并舉王通《中說》中的記載以證其說?？磥恚洱堉畚甯D(zhuǎn)》為隋煬帝所作是有一定依據(jù)的。《詞品》的相關(guān)考索和論述，為后人了解此調(diào)的淵源和發(fā)展提供了可貴的文獻參照。
陳伏知道《從軍五更轉(zhuǎn)》云[56]：“一更刁斗鳴。校尉逴連城[57]。懸聞射雕騎，遙憚將軍名。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長。試將弓學(xué)月，聊持劍比霜。三更夜警新。橫吹獨吟春。強聽《梅花落》，誤憶柳園人。四更星漢低。落月與山齊。依稀北風(fēng)里，胡笳雜馬嘶。五更催送籌。曉色映山頭。城烏初起堞[58]，更人悄下樓?！逼浜笏鍩坌е鳌洱堉畚甯D(zhuǎn)》，見《文中子》[59]。
【譯文】
南朝陳伏知道的《從軍五更轉(zhuǎn)》有言：“一更刁斗鳴。校尉逴連城。懸聞射雕騎，遙憚將軍名。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長。試將弓學(xué)月，聊持劍比霜。三更夜警新。橫吹獨吟春。強聽《梅花落》，誤憶柳園人。四更星漢低。落月與山齊。依稀北風(fēng)里，胡笳雜馬嘶。五更催送籌。曉色映山頭。城烏初起堞，更人悄下樓?！敝笏鍩勰７滤?，寫了《龍舟五更轉(zhuǎn)》，參見《文中子》。
一八 長孫無忌《新曲》
【題解】
長孫無忌《新曲二首》較早見于《樂府詩集》，《全唐詩》載錄。第一首敘男女青年結(jié)伴歡會，暗用紂王“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史記·殷本紀(jì)》）之典，故稱“早傳名”“舊時（一本作長）情”。第二首用曹植《洛神賦》事，隱寫男女情事。
長孫無忌《新曲》云[60]：“家住朝歌下[61]，早傳名。結(jié)伴來游淇水上，舊時情。玉佩金鈿隨步動，云羅霧縠逐風(fēng)輕。轉(zhuǎn)目機心懸自許，何須更待聽琴聲?！庇忠磺疲骸盎匮┝璨ㄓ温迤?，遇陳王[62]。婉約娉婷工語笑，侍蘭房。芙蓉綺帳開還揜[63]，翡翠珠被爛齊光。長愿今宵奉顏色，不愛聞簫逐鳳凰?！?/p>
【譯文】
長孫無忌的《新曲》有言：“家住朝歌下，早傳名。結(jié)伴來游淇水上，舊時情。玉佩金鈿隨步動，云羅霧縠逐風(fēng)輕。轉(zhuǎn)目機心懸自許，何須更待聽琴聲?！庇忠磺裕骸盎匮┝璨ㄓ温迤郑鲫愅?。婉約娉婷工語笑，侍蘭房。芙蓉綺帳開還揜，翡翠珠被爛齊光。長愿今宵奉顏色，不愛聞簫逐鳳凰。”
一九 崔液《踏歌行》
【題解】
踏歌是一種古老的歌舞風(fēng)俗，其基本形式為聯(lián)袂牽手，踏地為節(jié)，且步且歌。此種歌舞形式在唐代尤為流行，《舊唐書·睿宗紀(jì)》載：“上元日夜，上皇御安福門觀燈，出內(nèi)人連袂踏歌?！薄墩f郛》卷六十九上引闕名《輦下歲時記》“出宮女歌舞”：“先天初，上（唐明皇）御安福門觀燈，太常作歌樂，出宮女歌舞，令朝士能文者為踏歌，聲調(diào)入云?！碧拼娜藢μじ枰喽嘤忻枋觯绯跆浦x偃的《踏歌詞》三首、崔液的《踏歌詞》二首，盛唐張說的《踏歌詞》二首，中唐劉禹錫的《踏歌行》四首等等。謝偃之作為五言律詩，張說之作為五言絕句，劉禹錫之作為七言絕句，而崔液的兩首《踏歌詞》為五言六句，四平韻，實為聲詩體，故楊慎評為“體制、藻思俱新”。唐樂《繚踏歌》《隊踏子》《踏陽春》《踏春陽》《踏金蓮》《踏鷓鴣》《竹枝》《紇那曲》《踏歌詞》《踏謠娘》等均與踏歌有關(guān)，這些曲子的一部分后來還演變?yōu)樵~調(diào)。因此，考察《踏歌辭》的體制與形式，對于明晰詞的形成與發(fā)展是有積極意義的。
唐崔液《踏歌辭》二首[64]，體制、藻思俱新。其辭云：“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畫堂。鴛鴦裁錦袖，翡翠帖花黃。歌響舞分行。艷色動流光。”其二云：“庭際花微落，樓前漢已橫[65]。金壺催夜盡，羅繡舞寒輕。調(diào)笑暢歡情。未半著天明。”近刻唐詩不得其句讀，而妄改，特為分注之。
【譯文】
唐代崔液的《踏歌辭》二首，詩文的體裁、格調(diào)、才思都新穎。其辭言：“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畫堂。鴛鴦裁錦袖，翡翠帖花黃。歌響舞分行。艷色動流光。”其二言：“庭際花微落，樓前漢已橫。金壺催夜盡，羅繡舞寒輕。調(diào)笑暢歡情。未半著天明。”近來刊刻唐詩不明其文辭休止和停頓處，胡亂改動，特此分別注明。
二〇 太白《清平樂》辭
【題解】
本則選錄李白《清平樂》兩首，又錄楊慎自己的補作兩首。李白的兩首詞分別從春晝、秋夜切入，敘寫宮女斗草、歌舞、裝扮等日常生活，通過細節(jié)刻畫表現(xiàn)了宮女的落寞孤寂之情。楊慎援引黃昇之論，以為有“清逸氣韻”。楊慎補作亦見《升庵長短句·續(xù)集》，其調(diào)下自注曰：“黃叔旸《花庵詞選》載李白《清平樂》二首，太白集不收，惟見此爾。其詞元是四首，其二叔旸以其語無清逸，疑非太白之筆，刪之。今補其二?！毖a作雖仍為宮怨主題，但更注重了格調(diào)的瀏亮清雅。張含“遠不忘諫，歸命不怨”之評，實際上正是楊慎的創(chuàng)作用意之所在。
李太白應(yīng)制《清平樂》詞云[66]：“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賭珠璣滿斗?！ ∪胀韰s理殘妝。御前閑舞霓裳。誰道腰肢窈窕，折旋消得君王?！逼涠疲骸敖麕镆?。明月探窗罅。玉帳鴛鴦噴蘭麝。時落銀燈香灺。 女伴莫話孤眠。六宮羅綺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誰邊?！贝嗽~見呂鵬《遏云集》，載四首。黃玉林以其二首無清逸氣韻，止選二首[67]。慎嘗補作二首，其一云：“君王未起。玉漏穿花底。永巷脫簪妝黛洗。衣濕露華似水。 六宮鸞鳳鴛鴦。九重羅綺笙簧。但愿君恩似日，從教妾鬢如霜?！逼涠疲骸皟A城艷質(zhì)。本自神仙匹。二八承恩初選入，身是三千第一。 月明花落黃昏。人間天上消魂。且共題詩團扇，笑他買賦長門?！庇啦龔堄庖姸類壑?sup>[68]，以為遠不忘諫，歸命不怨，填詞中有風(fēng)雅也?；臏\敢望前人，然亦不孤愈光之賞爾。
【譯文】
李太白應(yīng)詔創(chuàng)作《清平樂》一詞有言：“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賭珠璣滿斗?！ ∪胀韰s理殘妝。御前閑舞霓裳。誰道腰肢窈窕，折旋消得君王?！逼涠裕骸敖麕镆?。明月探窗罅。玉帳鴛鴦噴蘭麝。時落銀燈香灺?！ ∨槟捁旅?。六宮羅綺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誰邊?！边@首詞見呂鵬的《遏云集》，共收錄四首。黃玉林認為其中二首沒有清新脫俗的意境韻味，只選錄了二首。我曾經(jīng)補作二首，其一言：“君王未起。玉漏穿花底。永巷脫簪妝黛洗。衣濕露華似水?！ ×鶎m鸞鳳鴛鴦。九重羅綺笙簧。但愿君恩似日，從教妾鬢如霜?！逼涠裕骸皟A城艷質(zhì)。本自神仙匹。二八承恩初選入，身是三千第一?！ ≡旅骰潼S昏。人間天上消魂。且共題詩團扇，笑他買賦長門?！庇啦藦堄饪吹胶蠛芟矏鬯J為雖身處遠地而不忘勸諫君王，把遭際歸結(jié)為命運而不怨怒，填詞中體現(xiàn)了風(fēng)雅精神。自認為文才低劣不敢仰望前人，不過也不辜負張愈光的賞識。
二一 白樂天《花非花》辭
【題解】
本則記白居易《花非花》及張先《御街行》詞。白居易之作是詩，非詞，《白氏長慶集》卷一二編入“歌行曲引雜言”類。不過，此詩多三言與七言，整飭而不失錯綜之美，與小令詞調(diào)有所類似。楊慎以為是白居易“自度之曲”，亦無本據(jù)。曾昭岷等《全唐五代詞·副編卷一》：“案唐宋樂籍皆無此調(diào)，亦無入樂歌唱之記載，《詞譜》《詞律》《歷代詩余》皆謂：‘此本長慶集長短句詩，后人采入詞中?！?/p>
白樂天之詞[69]，《望江南》三首在《樂府》，《長相思》二首見《花庵詞選》[70]。予獨愛其《花非花》一首云[71]：“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蓋其自度之曲，因情生文者也?！盎ǚ腔ǎF非霧”，雖《高唐》《洛神》[72]，奇麗不及也。張子野衍之為《御街行》[73]，亦有出藍之色。今附于此：“夭非花艷輕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乳雞新燕，落月沉星，
城頭鼓?！ ⒉顫u辨西池樹。朱閣斜欹戶。綠苔深徑少人行，苔上屐痕無數(shù)。殘香余粉，閑衾剩枕，天把多情付。”
【譯文】
白樂天的詞，《望江南》三首收錄在《樂府詩集》，《長相思》二首見《花庵詞選》。我只喜愛他的《花非花》一首詞，言：“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贝蟾攀撬孕凶V制的新曲，為了情感的表達而創(chuàng)作詩文?！盎ǚ腔ǎF非霧”一句，即使是宋玉的《高唐賦》與曹植的《洛神賦》，新奇瑰麗比不上它。張子野推演它為《御街行》，也有青出于藍之特色?，F(xiàn)附列于此：“夭非花艷輕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乳雞新燕，落月沉星，
城頭鼓?！ ⒉顫u辨西池樹。朱閣斜欹戶。綠苔深徑少人行，苔上屐痕無數(shù)。殘香余粉，閑衾剩枕，天把多情付?！?/p>
二二 詞名多取詩句
【題解】
此則推考詞調(diào)名稱之來源，側(cè)重于探討詞調(diào)與魏晉唐人詩文創(chuàng)作的淵源關(guān)系?！端膸烊珪偰俊肪矶倜仁妗短钤~名解》“提要”將之概括為“掇拾古語以牽合詞調(diào)名義”。對詞調(diào)來源的考釋，是詞學(xué)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南宋王灼《碧雞漫志》從音樂角度對三十余首唐宋燕樂曲子作了較為細密的考溯，較早對詞調(diào)進行了比較集中的討論和研究。略早于楊慎的都穆在其《南濠詩話》中也對《蝶戀花》等詞調(diào)的來源作過探討，楊慎本則所論與此有較大的相似性。由于缺少翔實的文獻依據(jù)，也沒有作出進一步深入的說明和論辨，楊慎所作出的判斷和所提供的結(jié)論，往往顯得感性有余而理據(jù)不足。以《生查子》為例，《歷代詩余》云：“查，本‘樝梨’之‘樝’，與‘浮槎’事無涉?！焙蜅钌鞯呐袛嗑徒厝徊煌?。今人任二北先生《教坊記箋訂》引宋曾慥《類說》云：“唐明皇呼人為‘查’，言士大夫如‘仙查’，隨流變化，升天入地，能處清濁也?！闭J為“調(diào)名之‘查’，亦可能用此意”。顯然，任先生的論述更有說服力。再如《菩薩蠻》，楊慎所論似本于王灼《碧雞漫志》卷五：“《南部新書》及《杜陽雜編》云：‘大中初，女蠻國入貢，危髻金冠，纓絡(luò)被體，號菩薩蠻隊，遂制此曲。當(dāng)時倡優(yōu)李可及作《菩薩蠻隊舞》，文士亦往往聲其詞。’”但也有一些資料認為，此調(diào)之出與南詔、緬甸有關(guān)。
詞名多取詩句，如《蝶戀花》則取梁元帝“翻階蛺蝶戀花情”[74]?！稘M庭芳》則取吳融“滿庭芳草易黃昏”[75]?！饵c絳唇》則取江淹“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76]?！耳p鴣天》則取鄭嵎“春游雞鹿塞，家在鷓鴣天”[77]。《惜余春》則取太白賦語[78]?！朵较场穭t取少陵詩意[79]?！肚嘤癜浮穭t取《四愁詩》語[80]?！镀兴_蠻》，西域婦髻也[81]。《蘇幕遮》，西域婦帽也?！段具t杯》，尉遲敬德飲酒必用大杯[82]，故以名曲。蘭陵王每入陣必先，故歌其勇[83]。《生查子》，查，古槎字，張騫乘槎事也[84]?！段鹘隆?，衛(wèi)萬詩“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之句也[85]。“瀟湘逢故人”，柳渾詩句也[86]?！斗鄣麅骸罚珴擅裨~“粉蝶兒共花同活”句也[87]。余可類推，不能悉載。
【譯文】
詞調(diào)名稱多取自詩句，如《蝶戀花》取自梁元帝的“翻階蛺蝶戀花情”?！稘M庭芳》取自吳融的“滿庭芳草易黃昏”。《點絳唇》取自江淹的“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耳p鴣天》取自鄭嵎的“春游雞鹿塞，家在鷓鴣天”?！断в啻骸啡∽蕴住断в啻嘿x》的語句?！朵较场啡∽陨倭甑脑娨??！肚嘤癜浮啡∽浴端某钤姟返恼Z句?！镀兴_蠻》，源自西域婦女的發(fā)髻?！短K幕遮》，源自西域婦女的帽子。《尉遲杯》，源于尉遲敬德飲酒必用大杯，因此以之命名詞調(diào)。蘭陵王每次上戰(zhàn)場一定奮勇爭先，因此歌頌他的勇猛。《生查子》，“查”，是古“槎”字，詞調(diào)名源于張騫乘木筏之事?！段鹘隆罚醋孕l(wèi)萬的“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這一詩句?！盀t湘逢故人”，是柳惲的詩句?！斗鄣麅骸?，出自毛澤民的“粉蝶兒共花同活”這一詞句。其余的可以類推，不能全部記載。
二三 《踏莎行》
【題解】
《踏莎行》為唐宋人常用詞牌，又有《平陽興》《江南曲》《芳心苦》《芳洲泊》《度新聲》《思牛女》《柳長春》《惜余春》《喜朝天》《陽羨歌》《暈眉山》《踏雪行》《踏云行》《題醉袖》《瀟瀟雨》等名。楊慎以為唐韓翃詩“踏莎行草過春溪”句，為本調(diào)名稱之所由?，F(xiàn)存韓翃詩中無此句，不過楊慎之說卻為后世廣泛采納。
韓翃詩[88]：“踏莎行草過春溪[89]?！痹~名《踏莎行》本此。
【譯文】
韓翃的詩：“踏莎行草過春溪?！痹~調(diào)名稱《踏莎行》源于此。
二四 《上江虹》《紅窗影》
【題解】
《上江虹》與《紅窗影》曲名，確見載于唐人小說《冥音錄》。但《上江虹》是否就是《滿江紅》，其依據(jù)并不充分。故任半塘《教坊記箋訂·曲調(diào)本事》講：“明人《古今詞譜》：‘滿江紅，仙呂宮曲?！督谭挥洝酚写嗣?，唐人《冥音錄》所載《上江虹》是也?！此鶕?jù)究是何種《教坊記》而有此名？殊不可解。且《冥音錄》亦有名無辭，又何從知《滿江紅》即《上江虹》歟？更不可解?！薄都t窗影》即《紅窗迥》之說，也較早出自楊慎，后世多引以為據(jù)。
唐人小說《冥音錄》[90]，載曲名有《上江虹》[91]，即《滿江紅》?！都t窗影》，即《紅窗迥》也。
【譯文】
唐代人的小說《冥音錄》，記載曲名有《上江虹》，即《滿江紅》。《紅窗影》，即《紅窗迥》。
二五 《菩薩鬘》《蘇幕遮》
【題解】
關(guān)于“菩薩鬘”，《升庵詩話》卷十亦有論及：“唐詞有《菩薩蠻》，不知其義。按小說：開元中南詔入貢，危髻金冠，瓔珞被體，故號菩薩鬘，因以制曲。佛經(jīng)戒律云‘香油涂身，華鬘被首’是也。白樂天《蠻子朝》詩曰‘花鬘抖擻龍蛇動’，是其證也。今曲名‘鬘’作‘蠻’，非也?！睏钌魉浴靶≌f”，當(dāng)指唐蘇鶚《杜陽雜編》，該書卷下載：“大中初，女蠻國貢雙龍犀……其國人危髻金冠，纓絡(luò)被體，故謂之菩薩蠻。當(dāng)時倡優(yōu)遂制《菩薩蠻》曲，文士亦往往聲其詞。”《菩薩鬘》原為唐教坊曲，用作詞調(diào)。至于其由來，歷來說法不一。有學(xué)者以為，其調(diào)乃古緬甸樂，開元、天寶間傳入中國。《蘇幕遮》亦為唐教坊曲，用作詞調(diào)。此曲源于龜茲樂，北周時傳入中原，唐時尤為盛行。楊慎所引《新唐書》呂元泰上中宗疏中的一段文字，可證此曲在初唐時就已十分流行。
西域諸國婦人，編發(fā)垂髻，飾以雜華，如中國塑佛像瓔珞之飾，曰“菩薩鬘”，曲名取此?！短茣穮卧獫蠒?sup>[92]：“比見方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幕遮’[93]。”曲名亦取此。李太白詩“公孫大娘渾脫舞”[94]，即此際之事也。
【譯文】
西域各國的婦女，結(jié)發(fā)為辮，發(fā)髻下垂，用各種花裝飾，像中原雕塑佛像的珠玉飾品，稱作“菩薩鬘”，曲名取自此?！短茣分杏涊d呂元泰上書說：“常見坊市、都城中有一個接一個的渾脫隊，騎駿馬穿胡服，名曰‘蘇幕遮’?！鼻踩∽源?。李太白的詩“公孫大娘渾脫舞”，就是記錄此時的事。
二六 夜夜昔昔
【題解】
本則討論《夜夜曲》和《昔昔鹽》二曲，亦見《升庵詩話》卷三，題作“昔昔鹽”。《夜夜曲》，《樂府詩集·雜曲歌辭十六》云：“梁沈約所作也?！贝藶闂钌髦??！稑犯娂芬骸稑犯忸}》曰：“《夜夜曲》，傷獨處也。”《昔昔鹽》亦樂府篇名，隋薛道衡作，見《樂府詩集·近代曲辭一》。昔昔，即“夜夜”之意。鹽，同“艷”，乃“曲”之別名。洪邁《容齋續(xù)筆》卷七云“（《昔昔鹽》）《樂苑》以為羽調(diào)曲?！缎咒洝份d：籧篨三娘工唱《阿鵲鹽》。又有《突厥鹽》《黃帝鹽》《白鴿鹽》《神雀鹽》《疏勒鹽》《滿座鹽》《歸國鹽》。唐詩‘媚賴吳娘唱是鹽’，‘更奏新聲刮骨鹽’。然則，歌詩謂之‘鹽’者，如吟、行、曲、引之類云。”
梁樂府《夜夜曲》，或名《昔昔鹽》?！拔簟奔础耙埂币病！读凶印贰拔粑魤魹榫?sup>[95]，“鹽”亦曲之別名。
【譯文】
梁代的樂府《夜夜曲》，或稱《昔昔鹽》。“昔”，即指“夜”。《列子》有“昔昔夢為君”，“鹽”也是詞曲的別名。
二七 《阿亸回》
【題解】
本則辨《阿亸回》與《阿濫堆》二曲之關(guān)系。楊慎的主要觀點有二：《阿亸回》即《阿濫堆》；二者均為番曲。對此后人多不認可。關(guān)于第一點，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十三非之曰：“《阿亸回》，本北魏《阿那瓌》曲。阿那瓌?wù)撸淙鋰髅?。用為曲，后訛為《阿亸回》，唐沿之為名。那，乃可切；亸，典可切；瓌即‘瑰’，姑回切。以音相近，故訛。顏真卿詩：‘莫唱《阿亸回》，?yīng)云《夜半樂》’是也。楊用修以為即笛曲之《阿濫堆》，此自明皇時曲，失之遠矣?！标P(guān)于第二點，清王琦辨正說：“《唐詩紀(jì)事》：驪宮小禽名‘阿濫堆’，明皇御玉笛，采其聲翻為曲，且名焉。遠近以笛爭效之。張祜《華清宮詩》：紅樹蕭蕭閣半開，玉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fēng)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據(jù)此，則《阿濫堆》非番曲也。”據(jù)南唐尉遲偓《中朝故事》卷上，“阿濫堆”本為鳥名，唐玄宗采其聲翻為笛曲，傳于世間，這一材料楊慎于下則《阿濫堆》中亦有舉列。這也可證《阿濫堆》并非番曲。
太白詩“羌笛橫吹阿亸回”[96]，番曲名。張祜集有《阿濫堆》[97]，即此也。番人無字，止以聲傳，故隨中國所書，人各不同爾，難以意求也。
【譯文】
太白詩有“羌笛橫吹阿亸回”，“阿亸回”是番曲名。張祜詩集中有《阿濫堆》，即此。番人沒有文字，只以語言相傳，所以用中原文字書寫時，名稱各有不同，難以通過意義來探求。
二八 《阿濫堆》
【題解】
本則舉列張祜詩、賀鑄詞及《中朝故事》和《酉陽雜俎》中的記載，考述《阿濫堆》曲之原始及其名稱由來。唐宋詩詞均有《阿濫堆》為笛曲的記載，此可證其樂曲形式及源起?！吨谐适隆份d，阿濫堆為驪山禽名，唐玄宗采其聲為曲，并名焉。阿濫堆又作“
爛堆”，楊慎引《酉陽雜俎》考其原始。本則前三則材料源自南宋王灼《碧雞漫志》卷五，南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五亦載有張祜詩及《中朝故事》事。
張祜詩：“紅樹蕭蕭閣半開。玉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fēng)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彼钨R方回長短句云[98]：“待月上潮平波滟，塞管孤吹新阿濫[99]?！薄吨谐适隆吩?sup>[100]：“驪山多飛鳥，名阿濫堆，明皇采其聲為曲子。又作
爛堆。”《酉陽雜俎》云[101]：“
爛堆黃，一變之
，色如鹙氅[102]。
轉(zhuǎn)之后[103]，乃至累變。橫理轉(zhuǎn)細，臆前漸漸微白?！?/p>
【譯文】
張祜有詩：“紅樹蕭蕭閣半開。玉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fēng)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宋代賀方回的長短句有言：“待月上潮平波滟，塞管孤吹新阿濫?！薄吨谐适隆费裕骸绑P山多飛鳥，名阿濫堆，明皇采其聲為曲子。又作
爛堆。”《酉陽雜俎》有言：“
爛堆黃，一變之
，色如鹙氅。
轉(zhuǎn)之后，乃至累變。橫理轉(zhuǎn)細，臆前漸漸微白?！?/p>
二九 《烏鹽角》
【題解】
本則舉宋元筆記及詩作，以推溯《烏鹽角》曲的淵源及文獻記載。不過，后兩則戴復(fù)古詩及陳舜道詩中所載之烏鹽角，是指卷烏鹽樹之葉而吹之，與《江鄰幾雜志》所載市鹽所得之曲并非一事。清陶元藻《全浙詩話》卷十六有辨正：“《丹鉛錄》曲名有《烏鹽角行》?！督弾纂s志》：始教坊人市鹽，得一曲譜于子角中。翻之，遂以名。戴石屏有《烏鹽角行》，余讀戴書，不類所說。續(xù)見舒閬風(fēng)此題作，云：‘山中一種烏鹽樹，剝皮為角開春路?！宋虼髟姟稳绱迓渚硗泊担苁箷r人知稼穡’，與元人《月泉吟社詩》云‘山歌聒耳烏鹽角’者，皆指卷葉而吹。江既誤解，升庵率引，但看題不看詩也?！?/p>
曲名有《烏鹽角》，《江鄰幾雜志》云[104]：“始教坊家人市鹽，得一曲譜于角子中。翻之，遂以名焉[105]?！贝魇劣小稙觖}角行》[106]。元人《月泉吟社詩》[107]：“山歌聒耳烏鹽角，村酒柔情玉練搥[108]?！?/p>
【譯文】
詞曲名有《烏鹽角》，《江鄰幾雜志》有言：“起初教坊家人買鹽時，在紙角處看到一則曲譜。演奏出來后，就以烏鹽角命名它?！贝魇劣小稙觖}角行》。元人《月泉吟社詩》言：“山歌聒耳烏鹽角，村酒柔情玉練搥?！?/p>
三〇 《小梁州》
【題解】
《小梁州》本唐代樂曲名。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藝林學(xué)山四》：“梁州本邊境，唐人寫其意為絕句，歌之，故號《小梁州》?！笨芍?，梁州泛指邊地，與梁米并無必然聯(lián)系。唐有教坊大曲《涼州》，詞牌《小梁州》（本名《涼州令》）即從大曲中摘出。此亦可證《小梁州》與梁米無涉。不過，楊慎以為《小梁州》“為西音也”，這是符合實際的。
賈逵曰[109]：“梁米出于蜀漢，香美逾于諸梁，號曰竹根黃。梁州得名以此。”秦地之西，燉煌之間[110]，亦產(chǎn)梁米。土沃類蜀，故號小梁州，為西音也。
【譯文】
賈逵說：“梁米出自蜀郡和漢中，味道香甜可口超過其他谷物，稱為竹根黃。梁州因此得名?！鼻氐匾晕?，敦煌之間，也產(chǎn)梁米。土地肥沃類似蜀地，所以號稱小梁州?！缎×褐荨肥俏鞑窟叺氐囊魳?。
三一 《六州歌頭》
【題解】
本則考《六州歌頭》的音調(diào)內(nèi)容特點及“六州”之得名。其主要內(nèi)容據(jù)南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六“六州歌頭”條：“《六州歌頭》，本鼓吹曲也，近世好事者倚其聲為吊古詞，如‘秦亡草昧劉項起吞并’者是也。音調(diào)悲壯，又以古興亡事實之，聞其歌使人悵慨，良不與艷辭同科，誠可喜也。本朝鼓吹止有四曲：《十二時》《導(dǎo)引》《降仙臺》并《六州》為曲。每大禮宿齋，或行幸遇夜，每更三奏，名為警場……政和七年詔《六州》改名《崇明祀》，然天下仍謂之《六州》，其稱謂已熟也。今前輩集中，大祀大
皆有此詞?！北緞t又考六州之名，與《升庵詩話》所列之伊州、渭州、梁州、氐州、甘州、涼州小有差異。任半塘以為以《六州》曲出六胡州，其《唐聲詩》下編“簇拍陸州”條云：“此六州，各有地區(qū)，且亦各有歌曲，如何又合有一《六州》總曲？唐樂未聞有此制?！逼湔f可信。
《六州歌頭》，本鼓吹曲也，音調(diào)悲壯。又以古興亡事實之，聞之使人慷慨，良不與艷詞同科，誠可喜也。六州得名，蓋唐人西邊之州，伊州、梁州、甘州、石州、渭州、氐州也。此詞宋人大祀大恤[111]，皆用此調(diào)。國朝大恤[112]，則用《應(yīng)天長》云[113]。《伊》《梁》《甘》《石》，唐人樂府多有之?！逗贾荨芬姀堨镌姟！敦抵莸谝弧芬娭苊莱稍~。
【譯文】
《六州歌頭》，本是鼓吹樂曲，音調(diào)悲壯。又用古代興亡的歷史事實為表現(xiàn)內(nèi)容，聽到它使人情緒激昂，確實不與艷麗的文辭等同，的確可喜。六州得名，是指唐人西部邊陲之州，即伊州、梁州、甘州、石州、渭州、氐州。宋人祭祀天地、宗廟或有大憂大患時，都用這一曲調(diào)。明朝有大憂大患時，就用《應(yīng)天長》。《伊》《梁》《甘》《石》，唐人的樂府詩中多見?！逗贾荨穮⒁姀堨锏脑?。《氐州第一》參見周美成的詞。
三二 《法曲獻仙音》
【題解】
《望江南》乃唐教坊曲，用作詞調(diào)。此調(diào)又有《憶江南》《江南好》《春去也》《夢江南》《夢江口》等名稱。楊慎言“白樂天改《法曲》為《憶江南》”，其依據(jù)未詳。白居易確有《憶江南》三首詠杭州西湖，劉禹錫有《和樂天春詞依憶江南曲拍為句》，可知唐代就有以《憶江南》為調(diào)名的情況。赤城韓夫人事，見載于陳與義《法駕導(dǎo)引三首》序：“世傳頃年都下市肆中，有道人攜烏衣椎髻女子，買斗酒獨飲。女子歌詞以侑，凡九闋，皆非人世語?；蛴浿?，以問一道士，道士驚曰：‘此赤城韓夫人所制《水府蔡真君法駕導(dǎo)引》也。’烏衣女子疑龍云。得其三而亡其六，擬作三闋?！贝擞洖闂钌魉?。《法駕導(dǎo)引》三闕與《望江南》相近，但起句下多一疊句。楊慎雖言“文士好奇，故神其事以傳爾”，但仍歸于赤城韓夫人名下。實際上，此詞乃陳與義所作，楊慎辨之未精。
《望江南》，即唐《法曲獻仙音》也[114]。但《法曲》凡三疊[115]，《望江南》止兩疊爾。白樂天改《法曲》為《憶江南》。其詞曰：“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二疊云：“江南憶，最憶是杭州?！比B云：“江南憶，其次憶吳宮。”見《樂府》[116]。南宋紹興中，杭都酒肆中，有道人攜烏衣椎髻女子，買斗酒獨飲，女子歌以侑之。歌詞非人世語?；蛴浿詥栆坏朗?。道士曰：“此赤城韓夫人作《法駕導(dǎo)引》也。烏衣女子蓋龍云?！逼湓~曰：“朝元路[117]，朝元路，同駕玉華君[118]。千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云。回望海光新?！倍B云：“東風(fēng)起，東風(fēng)起，海上百花搖。十八風(fēng)鬟云半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比B云：“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舟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此辭即《法曲》之腔。文士好奇，故神其事以傳爾。豈有天仙而反取開元人間之腔乎？
【譯文】
《望江南》，就是唐代的《法曲獻仙音》。但《法曲獻仙音》共三疊，《望江南》只有兩疊。白樂天改《法曲獻仙音》為《憶江南》。其詞言：“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倍B言：“江南憶，最憶是杭州?！比B言：“江南憶，其次憶吳宮。”見《樂府詩集》。南宋紹興年間，杭都酒店中，有個道人帶著穿著黑衣、梳著椎形發(fā)髻的女子，買了一斗酒獨自飲用，女子唱歌為他助興。歌詞非人世語。有人記下它，拿它問一個道士。道士說：“這是赤城韓夫人創(chuàng)作的《法駕導(dǎo)引》。黑衣女子大概是龍?！逼湓~言：“朝元路，朝元路，同駕玉華君。千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云?；赝９庑??！倍B云：“東風(fēng)起，東風(fēng)起，海上百花搖。十八風(fēng)鬟云半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比B云：“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舟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這首詞所運用的就是《法曲獻仙音》的曲調(diào)。讀書人好奇，因此將那件事神化進而傳播。怎么會有天上神仙反而選取唐代開元時期人間的曲調(diào)呢？
三三 《小秦王》
【題解】
唐人多以五七言絕句披樂入歌，是為聲詩。其“隨名變腔”的情形有之，只是腔調(diào)已不可考。因此，楊慎的概括是符合事實的?！缎∏赝酢纺颂平谭磺?，與《秦王破陣樂》內(nèi)容相同，都是頌揚秦王李世民的豐功偉績的。從有關(guān)文獻記載來看，其音律本是慷慨激昂的。楊慎所舉三首，從內(nèi)容上看已與秦王之事無涉?！把汩T山上雁初飛”一詩，楊慎以為是妓女盛小叢所作。不過，從《云溪友議》的記載來看，盛小叢只是歌者，并非作者，楊慎所記不確。
唐人絕句多作樂府歌，而七言絕句隨名變腔。如《水調(diào)歌頭》《春鶯轉(zhuǎn)》《胡渭州》《小秦王》《三臺》《清平調(diào)》《陽關(guān)》《雨淋鈴》，皆是七言絕句而異其名，其腔調(diào)不可考矣。予愛《小秦王》三首，其一云：“雁門山上雁初飛。馬邑闌中馬正肥。陌上朝來逢驛騎，殷勤南北送征衣[119]?！逼涠疲骸傲鴹l金嫩不勝鴉。青粉墻頭道韞家。燕子不來春寂寞，小窗和雨夢梨花[120]。”其三云：“十指纖纖玉筍紅。雁行輕度翠弦中。分明自說長城苦，水闊云寒一夜風(fēng)[121]?！钡谝皇准伺⑿沧?sup>[122]，后二首無名氏。
【譯文】
唐代人的絕句多用作樂府歌，而七言絕句依據(jù)名稱變換曲調(diào)。如《水調(diào)歌頭》《春鶯轉(zhuǎn)》《胡渭州》《小秦王》《三臺》《清平調(diào)》《陽關(guān)》《雨淋鈴》，都是七言絕句而名稱不同，它們的曲調(diào)不可考證了。我喜愛《小秦王》三首，其一言：“雁門山上雁初飛。馬邑闌中馬正肥。陌上朝來逢驛騎，殷勤南北送征衣?！逼涠裕骸傲鴹l金嫩不勝鴉。青粉墻頭道韞家。燕子不來春寂寞，小窗和雨夢梨花?！逼淙裕骸笆咐w纖玉筍紅。雁行輕度翠弦中。分明自說長城苦，水闊云寒一夜風(fēng)。”第一首是妓女盛小叢所作，后二首是無名氏所作。
三四 仄韻絕句
【題解】
本則討論仄韻絕句的問題。仄韻絕句的體式特點是：七言、四句，三仄韻。本則中，楊慎列舉了唐宋人的一些詩詞作品作為范例，其中，較為完整的唐人詩歌有“春草萋萋春水綠”一首，姚月華詩兩首，《太平廣記》所載“妖女”詩一首，共四首；宋人較完整的作品有朱敦儒詞一首，張耒詩一首（古詩，截取首四句），杜衍詩一首，共三首。這些作品，有的屬近體絕句，如“春草萋萋春水綠”一首；有的屬樂府詩，如姚月華《怨詩》兩首；有的屬古詩，如張耒《對蓮花戲寄晁應(yīng)之》，《詞品》截取了其首四句以為范例。有的，則是詞，如朱敦儒《春曉曲》（楊慎誤記為張元幹詞）。此詞單調(diào)，四句，三仄韻，共二十七字，《詞譜》卷一以為正體。楊慎所錄也是四句，但每句均為七字（第二句“淅瀝”前多一“寒”字），共二十八字，不符合《春曉曲》的體式特征，不知楊慎所據(jù)為何。不過，這些詩、詞作品大多符合仄韻絕句的特點。
楊慎言：“仄韻絕句，唐人以入樂府。唐人謂之《阿那曲》?！贝苏f成立?！栋⒛乔窞樘坡曉娒?，《全唐詩·附詞》有收錄，《詞律》卷一以為詞調(diào)?！短綇V記》卷六十九載，開元中，楊貴妃侍兒張云容嘗獨舞《霓裳》于繡嶺宮，貴妃贈詩“羅袖動香香不已”一詩。此詩七言、四句，三仄韻，為本調(diào)傳辭。任二北《唐聲詩》下編第十三有詳細考辨：“‘阿那’二字皆讀平聲，謂舞容之柔靡。此辭乃聲詩格調(diào)中仄韻七絕之較典型者。首句仄起，次句、三句均平起，末句為仄起，非其它仄韻七絕所能混?！薄啊⒛恰x定為舞容，以古樂府為據(jù)。他或解為用力之聲，或猶云‘何處’，均非此調(diào)取名之意。宋人詞集中仍有‘阿那曲’名”。楊慎還講，唐人《阿那曲》，“宋人謂之《雞叫子》”。是說不確?！端问贰分尽份d：“太平興國中，伶官蔚茂多侍大宴，聞雞唱，殿前都虞候崔翰聞之曰：‘此可被管弦乎？’茂多即法其聲制曲，曰《雞叫子》?！睋?jù)此，《雞叫子》始創(chuàng)于宋代。今傳《雞叫子》平仄也與此調(diào)不同。
仄韻絕句，唐人以入樂府。唐人謂之《阿那曲》，宋人謂之《雞叫子》。唐詩“春草萋萋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fā)翁，猶唱開元太平曲”[123]。乃無名氏聞鬼仙之謠，非李洞作也[124]。李洞詩集具在，詩體大與此不同，可驗。女郎姚月華二首[125]：“春草萋萋春水綠。對此思君淚相續(xù)。羞將離恨附東風(fēng)，理盡秦箏不成曲?！庇衷疲骸芭c君形影分胡越。玉枕經(jīng)年對離別。登臺北望煙雨深，回身泣向寥天月。”宋張仲宗詞云[126]：“西樓月落雞聲急。夜浸疏香寒淅瀝。玉人醉渴嚼春冰，曉色入簾橫寶瑟[127]?！睆埼臐摵苫ㄒ皇自?sup>[128]：“平池碧玉秋波瑩。綠云擁扇青搖柄。水宮仙子斗紅妝，輕步凌波踏明鏡[129]?！倍牌罟佊曛泻苫ㄒ皇自?sup>[130]：“翠蓋佳人臨水立。檀粉不勻香汗?jié)?。一陣風(fēng)來碧浪翻，真珠零落難收拾[131]?！比捉约?。宋人作詩與唐遠，而作詞不愧唐人，亦不可曉?！短綇V記》載妖女一詞云：“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鶯離芳草歇。年少煙花處處春，北邙空恨清秋月[132]。”其詞亦佳。坡詞“春事闌珊芳草歇”亦用其語[133]?；蛞伞靶弊炙啤俺谩表崳且?。唐劉瑤詩“瑤草歇芳心耿耿”[134]，皆有出處，一字不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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