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土爾賓一家

逃亡:布爾加科夫劇作集 作者:布爾加科夫


土爾賓一家

(1926年)

劇中人物

土爾賓·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炮兵上校,30歲。

土爾賓·尼科爾卡——他的弟弟,18歲。

塔里別爾格·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他們的姐妹,24歲。

塔里別爾格·弗拉基米爾·羅博特維奇——總參謀部上校,葉蓮娜的丈夫,35歲。

美施拉耶夫斯基·維克多·維克多羅維奇——炮兵大尉,38歲。

舍爾文斯基·列昂尼德·尤里耶維奇——(陸軍)中尉,蓋特曼的私人副官。

斯圖津斯基·亞歷山大·布隆尼斯拉沃維奇——大尉,29歲。

拉里奧斯克——土爾賓兄妹在日托米爾的表兄弟,21歲。

全烏克蘭蓋特曼。

波爾波冬——彼得留拉第一騎兵師指揮官。

加蘭巴——彼得留拉軍隊的哥薩克中尉,前槍騎兵大尉。

烏拉干。

基爾巴德。

馮·施拉特——德國將軍。

馮·杜斯特——德國少校。

德國軍醫(yī)。

扎波羅熱營地的哥薩克逃兵。

提籃子的人。

宮廷仆役。

馬克西姆——中學學監(jiān),60歲。

烏克蘭哥薩克部隊話務員。

軍官甲。

軍官乙。

軍官丙。

士官生及烏克蘭哥薩克士兵。

第一、第二和第三幕發(fā)生在1918年冬天的基輔,第四幕——1919年初。

第一幕

第一場

土爾賓家。晚上。壁爐燃著。大幕開啟時鐘敲了九下,傳來輕柔的波凱利尼小步舞曲。阿列克謝俯身在看文件。

尼科爾卡 (彈著吉他唱)

風聲越來越緊。

彼得留拉朝我們推進!

我們上好機槍,

朝彼得留拉齊射。

機關槍嗒—嗒—嗒—嗒……

伙計們嗒—嗒—嗒—嗒……

你們搭救了我們,真是好樣兒的!

阿列克謝 鬼知道你在唱什么!廚娘唱的歌!唱個正經(jīng)的。

尼科爾卡 怎么是廚娘的歌?這是我自己編的,阿廖沙。(唱)

不論你唱還是不唱,

你的嗓子不怎么樣!

有些人的嗓音……

讓你頭發(fā)豎起來……

阿列克謝 你的嗓音就是這樣。

尼科爾卡 阿廖沙,你這么說沒用,真的!我聲音不錯,的確,沒舍爾文斯基那么好,不過也相當好。確切說,是戲劇男中音。列娜奇卡,哎列娜奇卡!你認為,——我唱歌怎么樣?

葉蓮娜 (在自己房間里說)誰?你?一點都不怎么樣。

尼科爾卡 這是她心情不好,所以才這么說。順便提一句,阿廖沙,我的唱歌老師尼古拉·瓦西里耶維奇說過:“其實,要不是因為革命,您可以去唱歌劇?!?/p>

阿列克謝 你的唱歌老師是個傻瓜。

尼科爾卡 我就知道。土爾賓家的人今天徹底心煩意亂。我嗓子不行,可昨天還行呢,唱歌老師是個傻瓜,這都是消極情緒在作怪。而我的天性更傾向于樂觀主義。(撥著琴弦)不過知道嗎,阿廖沙,我自己也開始擔心了。已經(jīng)9點了,可他說過白天到。別是出了什么事兒吧?

阿列克謝 你小聲點兒。

尼科爾卡 上帝啊,做一個已婚姐姐的兄弟真是麻煩!

葉蓮娜 餐廳的鐘幾點了?

尼科爾卡 嗯……9點。我們家的表快了,列娜奇卡。

葉蓮娜 請不要胡說八道。

尼科爾卡 瞧,她情緒激動。(低聲唱)“迷霧般地……啊,一切都那么模糊……”

阿列克謝 請你別讓我心煩,唱個高興的。

尼科爾卡 (唱)

你們好,男別墅客!

你們好,女別墅客!

我們這兒早就開始出租了……

嘿,我的歌兒!……心愛的!

一……一……一小瓶

官酒??!

無檐帽真優(yōu)雅,

皮靴樣式齊,

那是士官生-近衛(wèi)軍在前進……

[突然停電了,場外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合唱,正是尼科爾卡唱的那首歌,人們邊走邊唱:“無檐帽真優(yōu)雅……”

阿列克謝 葉蓮娜!有蠟燭嗎?

葉蓮娜 有!有!……

阿列克謝 真見鬼!老是停電……顯然,某個部隊走過去了。

葉蓮娜 (拿著蠟燭走出來)小聲點兒,等一下!(細聽)

[燈又亮了。葉蓮娜熄了蠟燭。遠處有炮擊聲。

尼科爾卡 這么近。聽上去像在斯維亞托申附近。真想知道那里怎么樣了?阿廖沙,要不你派我去打聽一下參謀部那邊怎么樣了。我馬上就跑一趟。

阿列克謝 當然了,那里就缺你了。請你給我老實待著。

尼科爾卡 遵命,上校先生。說實在的,知道嗎,我是因為無事可做才……有點惱火……那邊在打仗……哪怕我們營快點準備好也行啊。

阿列克謝 如果我需要你提出關于炮兵營備戰(zhàn)方面的建議,我會自己跟你說的。明白了?

尼科爾卡 明白了。對不起,上校先生。

葉蓮娜 阿廖沙,我丈夫到底在哪兒?

尼科爾卡 他一會兒就到,列娜奇卡。

葉蓮娜 可怎么會這樣?說是早上到,現(xiàn)在都9點了他還沒來。沒出什么事吧?

阿列克謝 列娜奇卡,不會的。你是知道的,西線有德國人守著呢。

葉蓮娜 可為什么他到現(xiàn)在還沒來?

阿列克謝 嗯,顯然,他們每站都停。

尼科爾卡 革命時期的列車。走一個小時,停兩個小時。

[鈴聲。

他來了,我就說過!(跑過去開門)誰?

美施拉耶夫斯基 (在場外)開門,看在上帝分上,快!

阿列克謝 不,這不是塔里別爾格。

尼科爾卡 (讓美施拉耶夫斯基進前廳)是你嗎,維堅卡?

美施拉耶夫斯基 當然是我,除了我還能是誰!尼科爾,請拿走步槍。見他娘的鬼!……

阿列克謝 這是美施拉耶夫斯基。

葉蓮娜 維克多,你這是從哪兒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哦……小心點掛,尼科爾。口袋里有瓶伏特加。別打碎了……哦……從紅色特拉克基爾那邊來。列娜,請讓我在這兒過夜吧,我走不回家了,徹底凍僵了。

葉蓮娜 啊,上帝,當然可以!快到火爐邊來。

[他們朝壁爐走去。

美施拉耶夫斯基 哦……哦……哦……

阿列克謝 怎么,他們難道不能給你們發(fā)雙氈靴嗎?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還說什么“氈靴”。這些個大混蛋?。〒湎蚧馉t)

葉蓮娜 這樣吧:那邊浴盆正燒著呢,你們快點給他脫衣服,我去給他準備內(nèi)衣。(走下)

美施拉耶夫斯基 伙計,脫下來,脫下來,脫下來……

尼科爾卡 馬上,馬上。(脫下他的靴子)

美施拉耶夫斯基 輕點兒,兄弟,哦,輕點兒。給我點伏特加吧,伏特加。

阿列克謝 馬上來。

美施拉耶夫斯基 腳趾凍掉了,見他媽的鬼,掉了,很清楚。

阿列克謝 說什么呀。會緩過來的。尼科爾卡,用伏特加給他擦腳。

美施拉耶夫斯基 這么說我竟然要用伏特加擦腳了。用手。疼……疼……輕點兒。

尼科爾卡 咝……咝……瞧大尉凍的!

葉蓮娜 (拿著袍子和拖鞋出現(xiàn)了)立刻把他放到浴缸里去。給!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上帝保佑你身體健康,列娜奇卡。請再給點伏特加。(喝酒)

尼科爾卡 怎么樣,暖和過來了嗎,大尉?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點了。

尼科爾卡 你說說,特拉克基爾附近怎么樣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特拉克基爾那邊在刮暴風雪。這就是那邊的情況。我詛咒這暴風雪,卑鄙的德國佬和彼得留拉都不得好死!……

阿列克謝 我不明白,干嗎把你們攆到特拉克基爾去。

美施拉耶夫斯基 因為特拉克基爾附近的莊稼漢。這些列夫·托爾斯泰作品里最可愛的莊稼漢!

尼科爾卡 是真的嗎?可報紙上說,莊稼人站在蓋特曼這邊……

美施拉耶夫斯基 怎么的,士官生,你跟我提報紙?我要把你們所有那些寫報紙的廢物都拴在一根樹杈上吊死!我今早上偵查的時候突然碰上一個老大爺,我問他:“你們的小伙子們在哪兒?”村子像死絕了一樣。他眼瞎沒看清我圍巾帽下面的肩章,回答說:“全跑到彼得留拉那兒去了”……

尼科爾卡 哎呀—呀……

美施拉耶夫斯基 正是“哎呀—呀”……我抓住這個信神的糟老頭的衣領,說:“全跑到彼得留拉那兒去了?我現(xiàn)在就把你斃了,老家伙……我叫你見識一下,怎么跑到彼得留拉那邊去……你給我上天堂去吧。”

阿列克謝 你又怎么到城里來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今天換崗,感謝上帝!來了一個步兵義勇兵團。我值班的時候在參謀部鬧事了!太可惡了!他們在那兒坐著,在車廂里喝白蘭地。我說,你們,我說,和蓋特曼坐在宮殿里,卻把穿著單靴的炮兵軍官攆到嚴寒里和莊稼漢對射!他們不知道該拿我怎么辦。他們說,我們命令您,大尉,根據(jù)專業(yè)隨便去哪個炮兵部隊。到城里去吧。阿廖沙,讓我加入你們營吧。

阿列克謝 很樂意。我早就想把你叫來。我給你第一炮兵連。

美施拉耶夫斯基 恩人……

尼科爾卡 烏拉!……我們?nèi)荚谝黄稹K箞D津斯基是校官。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們駐扎在哪里?

尼科爾卡 我們占領了亞歷山德羅夫斯克中學。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出發(fā)。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簡直是迫不及待要讓彼得留拉往你后腦勺上打一槍?

尼科爾卡 還說不定誰給誰一槍呢!

葉蓮娜 (出現(xiàn))好吧,維克多,去吧,去吧,去洗澡。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美人兒,請允許我為你的操勞擁抱親吻你。你怎么想,列娜奇卡,我是現(xiàn)在就喝伏特加還是等會兒,吃完晚飯馬上喝?

葉蓮娜 不,我想,還是等會兒,吃完晚飯再喝吧。你有沒有看見我丈夫?我丈夫失蹤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說什么呀,列娜奇卡,會找到的。他立刻就到。(下)

[響起了持續(xù)的門鈴聲。

尼科爾卡 這是他——是他?。ㄅ艿角皬d)

阿列克謝 老天,這是怎么按門鈴的!

[尼科爾卡打開門。拉里奧斯克出現(xiàn)在前廳,帶著一個箱子、一個包袱。

拉里奧斯克 我到了。我把你們的門鈴不知怎么弄壞了。

尼科爾卡 你把按鈕壓進去了。(跑到門背后)

拉里奧斯克 啊,我的上帝!對不起,看在上帝分上?。ㄟM入房間)我來了。您好,我非常尊敬的葉蓮娜·瓦西里葉夫娜,我根據(jù)您的照片一下就認出您來了。媽媽讓我向您轉達最熱烈的問候

[鈴聲停了,尼科爾卡走了進來。

向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轉達同樣的問候。

阿列克謝 向您致敬。

拉里奧斯克 您好,尼古拉·瓦西里耶維奇,我聽說過您的好多事兒。看上去你們很驚訝?請允許我交給你們一封信,信中解釋了一切。媽媽告訴我,讓我連大衣都別脫,先讓你們讀完信再說。

葉蓮娜 多難認的筆跡!

拉里奧斯克 是,非常難認!請允許我自己給您讀。媽媽的筆跡太亂,有時候她寫完了之后自己都看不明白究竟寫了些什么。我的筆跡也一樣。這是我們家的遺傳。(讀)“親愛的,親愛的列娜奇卡!我直接把我的小男孩送到你們那兒去了,就像在親戚之間那樣;讓他住在你們那兒吧,盡量多給他些溫暖。你們的房子那么大……”媽媽很愛您,尊敬您,對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也一樣。(讀)“這孩子要考基輔大學。以他的才華……”哎呀這個媽媽!……“不能待在日托米爾浪費時間。費用我會給你們按時寄去的。我不希望習慣了家庭生活的孩子住到不相干的人家去。我很匆忙,傷兵列車馬上就要開了,他自己會跟您說的……”嗯……完了。

阿列克謝 能否問一下,我有幸在跟誰講話?

拉里奧斯克 怎么,和誰?您不認識我?

阿列克謝 很遺憾,沒有這種榮幸。

拉里奧斯克 我的上帝!您也是,葉蓮娜·瓦西里葉夫娜?

尼科爾卡 我也不認識您。

拉里奧斯克 我的上帝,這簡直是巫術!要知道媽媽在電報里什么都寫了。媽媽給你們發(fā)了一封63個字的電報。

尼科爾卡 63個字!……啊—呀—呀……

葉蓮娜 我們什么電報也沒收到。

拉里奧斯克 天哪,真丟人!請原諒!我以為你們在等我,所以就不脫大衣直接……對不起,我,好像,把什么東西給壓壞了……我是個可怕的倒霉鬼。

阿列克謝 勞駕您告訴我們您姓什么。

拉里奧斯克 拉里昂·拉里昂諾維奇·蘇爾讓斯基。

葉蓮娜 您——是拉里奧斯克?日托米爾的表弟?

拉里奧斯克 是的。

葉蓮娜 您……到我們這兒來住?

拉里奧斯克 是的。可是,您也瞧見了,我起先以為,收到媽媽的電報之后,你們在等我??杉热贿@樣……對不起,我弄臟了你們的地毯。我現(xiàn)在就去找個旅館……

葉蓮娜 現(xiàn)在還有什么旅館!等等,您先把大衣脫了吧。

阿列克謝 誰也不會趕您走的,請把大衣脫了吧。

拉里奧斯克 衷心地感謝你們。

尼科爾卡 這里。大衣可以掛在前廳。

拉里奧斯克 衷心地感謝您。你們家里真好啊。(下)

葉蓮娜 (小聲地)有什么辦法,阿廖沙,應當讓他留下來。他挺討人喜歡。要是我們把他安頓在藏書室,你不會反對吧,反正那個房間也空著?

阿列克謝 當然了,去告訴他吧。

[拉里奧斯克走進來。

葉蓮娜 這樣吧,拉里昂·拉里昂諾維奇,您先去洗個澡。不過,那兒已經(jīng)有人了,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否則,您知道嗎,剛坐完火車……

拉里奧斯克 是的,是的,可怕……要知道從日托米爾到基輔走了11天……

尼科爾卡 啊—呀—呀……11天!

拉里奧斯克 可怕,真可怕,簡直是場噩夢!

葉蓮娜 好,請吧。

拉里奧斯克 衷心地……啊,對不起,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不能去洗澡。

阿列克謝 為什么?

拉里奧斯克 請原諒我:傷兵列車上一幫壞蛋偷了我的衣服箱子。裝書和手稿的箱子留下了,可衣服全丟了。

葉蓮娜 嗯,這個災難是可以補救的。

尼科爾卡 我給你,我給你。

拉里奧斯克 (曖昧地,對尼科爾卡)襯衣,順便說一句,我好像還有一件。我用它包契訶夫的選集來著,能不能麻煩您給我一條長襯褲?

尼科爾卡 很樂意。您穿可能有些大,不過我們拿別針別一下就行了。

拉里奧斯克 衷心地感謝您。

葉蓮娜 我們把您安頓在藏書室,拉里昂·拉里昂諾維奇。尼科爾卡,你送他去。

尼科爾卡 請跟我來。

[拉里奧斯克和尼科爾卡走了。門鈴聲。

阿列克謝 瞧這個怪人!要是我就先給他理個發(fā)。好吧,列娜奇卡,打開燈,我回自己房間了。一大堆事要干,在這兒別人會妨礙我。(走下)

[鈴聲。

葉蓮娜 誰?

塔里別爾格 (在場外)我,我。請開門。

葉蓮娜 感謝上帝!你跑哪兒去了?我多擔心呀!

塔里別爾格 別吻我,我從外面進來,你會感冒的。

葉蓮娜 你究竟在哪兒耽擱了?

塔里別爾格 有重要的事耽擱在德軍司令部了。

葉蓮娜 好吧,進來,快進來,暖和暖和。馬上就喝茶。

塔里別爾格 用不著喝茶。列娜,等等。能問一下嗎,這是誰的弗侖奇軍上衣?

葉蓮娜 美施拉耶夫斯基的。他剛從陣地上下來,徹底凍僵了。

塔里別爾格 不管怎么說可以收拾一下。

葉蓮娜 馬上就好。(把衣服掛在門后)你知道嗎?剛才我那個日托米爾的表弟突然來了,那個有名的拉里奧斯克。阿列克謝讓他在藏書室住下了。

塔里別爾格 我就知道。一位美施拉耶夫斯基先生還不夠。還有什么日托米爾的表弟。這不是家,是個大車店。我絕對不理解阿列克謝。

葉蓮娜 瓦洛佳,你情緒不好。美施拉耶夫斯基怎么你了?他是個非常好的人。

塔里別爾格 太好了。小酒館的???。

葉蓮娜 瓦洛佳!

塔里別爾格 順便說一句,這會兒顧不上美施拉耶夫斯基。列娜,關上門。列娜,出大事了。

葉蓮娜 怎么了?

塔里別爾格 德國人放棄蓋特曼,要讓他聽天由命了。

葉蓮娜 瓦洛佳,你說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塔里別爾格 剛從德軍司令部知道的,非常機密。誰都不知道,連蓋特曼本人也不知道。

葉蓮娜 那會怎么樣?

塔里別爾格 怎么樣。嗯,9點半。這個……現(xiàn)在怎么辦?列娜!

葉蓮娜 你說什么?

塔里別爾格 我說——列娜!

葉蓮娜 什么“列娜”?

塔里別爾格 列娜,我現(xiàn)在必須走。

葉蓮娜 走?去哪里?

塔里別爾格 柏林。嗯……9點31分了。我親愛的,你知道嗎,如果俄羅斯軍隊沒有擊退彼得留拉,他進了基輔,那等著我的是什么?

葉蓮娜 可以把你藏起來。

塔里別爾格 可愛的人,怎么可能把我藏起來!我又不是根針。城里沒人不認識我。把蓋特曼軍事部部長的副手藏起來!我可不能像美施拉耶夫斯基先生那樣不穿外衣坐在陌生人的家里。他們會用最好的方法找到我的。

葉蓮娜 停一下!我不明白,怎么跑。就是說,我們兩個都走?

塔里別爾格 問題就在這兒,不是。現(xiàn)在形勢很可怕。城市被從四面包圍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坐德國司令部的火車離開。他們不帶女人。憑借私人關系人家才給了我一個位子。

葉蓮娜 換句話說,你想一個人走?

塔里別爾格 我親愛的,不是我“想”,而是沒別的辦法!請理解我,大難臨頭了!再過一個半小時火車就要開了。決定吧,盡量快點。

葉蓮娜 盡快?再過一個半小時?那么我決定了——你走吧。

塔里別爾格 你真是個聰明人。我一直這么斷言。我還想說什么來著?對,你是個聰明女人。不過,這個我已經(jīng)說過了。

葉蓮娜 我們將分別多久?

塔里別爾格 我想,兩個月。我在柏林只是等這場混亂過去,蓋特曼一回來……

葉蓮娜 要是他永遠不回來了呢?

塔里別爾格 這不可能。即使德國人放棄了烏克蘭,協(xié)約國也會占領它,重新讓蓋特曼上臺。歐洲需要蓋特曼統(tǒng)治下的烏克蘭來作為抵御莫斯科布爾什維克的防衛(wèi)線。你瞧,我什么都考慮到了。

葉蓮娜 是啊,我看見了,只是有一點:怎么能這樣,要知道蓋特曼還在這里,我們的人在組建軍隊,你卻突然在大家眼前跑掉了。這合適嗎?

塔里別爾格 親愛的,這么說很幼稚。我私下告訴你:我走,是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的。總參謀部的上校是不逃跑的。他們?nèi)コ霾?。我口袋里有一張蓋特曼部里簽發(fā)的去柏林出差的命令。怎么樣,不錯吧?

葉蓮娜 很不錯。那他們大家呢?

塔里別爾格 謝謝你把我和大家相比。我不是大家。

葉蓮娜 你哪怕提醒一下兄弟倆。

塔里別爾格 當然,當然。盡管未來長久的分別讓我心情沉重……但我多多少少感到滿意的是,我是一個人走的。你照看好我們的房屋。

葉蓮娜 弗拉基米爾·羅博特維奇,他們是我的兄弟!難道你想說,他們會把我們趕出去?你沒權力這么說。

塔里別爾格 哦不,不,不,……當然不是。不過俗話說得好:誰去打獵,誰就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法語)現(xiàn)在我還有一個請求,最后一個。嗯……我不在,這個舍爾文斯基……當然了……會常來……家里……

葉蓮娜 你在的時候他也常來。

塔里別爾格 很遺憾。你瞧,我親愛的,我不喜歡他。

葉蓮娜 為什么,請問?

塔里別爾格 他對你的追求太纏人了,所以我希望……嗯……

葉蓮娜 你希望什么?

塔里別爾格 我不能說出來,是什么!你是個聰明女人,有足夠的教養(yǎng)。你很清楚,應該怎樣約束自己,以免塔里別爾格的姓氏蒙羞。

葉蓮娜 好……我不會讓塔里別爾格的姓氏蒙羞。

塔里別爾格 為什么你這么干巴巴地回答我?我又沒說你會背叛我。我知道得很清楚,這不可能。

葉蓮娜 弗拉基米爾·羅博特維奇,為什么你認為我不可能背叛你?

塔里別爾格 葉蓮娜,葉蓮娜,葉蓮娜!我認不出你了。這就是和美施拉耶夫斯基交往的結果!已婚女士,背叛!9點45分了。我會遲到的。

葉蓮娜 我馬上給你收拾行李。

塔里別爾格 親愛的,沒什么,沒什么,只要一個小箱子,幾件內(nèi)衣。只是,看上帝分上,要快,我給你一分鐘。

葉蓮娜 你去跟兄弟倆告別呀!

塔里別爾格 好的,很顯然——我是去出差的。

葉蓮娜 阿廖沙,阿廖沙?。ㄅ芟拢?/p>

阿列克謝 (一邊出來一邊說)來了來了……啊,你好,瓦洛佳。

塔里別爾格 你好,阿廖沙。

阿列克謝 為什么這么忙亂?

塔里別爾格 你瞧,我得向你通報一個重要的消息。今天蓋特曼那邊的形勢變得很嚴峻。

阿列克謝 怎么?

塔里別爾格 嚴峻,非常嚴峻。

阿列克謝 出什么事了?

塔里別爾格 很可能,德國人不再提供援助了,我們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打退彼得留拉。

阿列克謝 怎么會這樣?真糟糕……謝謝你告訴我。

塔里別爾格 現(xiàn)在說第二件事。我即刻要去出差。

阿列克謝 去哪兒,如果不保密的話?

塔里別爾格 柏林。

阿列克謝 哪兒?柏林?

塔里別爾格 對。無論我怎么想辦法,都沒辦法推掉。真不像話。

阿列克謝 時間長嗎,我冒昧問一句?

塔里別爾格 兩個月。

阿列克謝 啊,是這樣。

塔里別爾格 那么,請允許我祝你一切順利。照顧好葉蓮娜。(伸出手)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謝 (將手藏在背后)意思是說,我不喜歡您這趟出差。

塔里別爾格 土爾賓上校?!

阿列克謝 什么事,塔里別爾格上校?

塔里別爾格 您將為此付出代價,妻弟先生。

阿列克謝 什么時候領教呢,塔里別爾格先生?

塔里別爾格 什么時候……10點差10分……等我回來的時候。

阿列克謝 哼,等你回來的時候,上帝曉得會發(fā)生什么事!

塔里別爾格 您……您……我早就想跟您說清楚了。

阿列克謝 別讓您妻子不安,塔里別爾格先生。

葉蓮娜 (走出來)你們在說誰?

阿列克謝 沒什么,沒什么,列娜奇卡!

塔里別爾格 沒什么,沒什么,親愛的!好吧,再見,阿廖沙!

阿列克謝 再見,瓦洛佳!

葉蓮娜 尼科爾卡,尼科爾卡!

尼科爾卡 我來了。

葉蓮娜 瓦洛佳要去出差。告別一下吧!

塔里別爾格 再見,尼科爾。

尼科爾卡 一路順風,上校先生。

塔里別爾格 葉蓮娜,給你錢。到了柏林我馬上匯錢。祝你們健康,祝你們健康……(快步走到前廳)別送我了,親愛的,你會感冒的。

阿列克謝 (令人不快的嗓音)葉蓮娜,你會感冒的!

[靜場。

尼科爾卡 阿廖沙,他怎么就這么走了?去哪兒?

阿列克謝 柏林。

尼科爾卡 柏林。啊哈……在這樣的時候……他在和馬車夫講價。(帶有哲學意味地)阿廖沙,知道嗎,我發(fā)現(xiàn)他像老鼠。

阿列克謝 而我們的房子就像艘船。好,到客人們那兒去吧。走,走吧。

[尼科爾卡走下。

阿列克謝 要炮兵營朝天開炮都像要他們打中一個銅子那么費力。“形勢非常嚴峻。嚴峻,非常嚴峻?!崩鲜螅。ㄏ拢?/p>

葉蓮娜 (從前廳返回客廳。朝窗外看)他走了……

第二場

桌上擺好了晚飯。

葉蓮娜 (在鋼琴上反復彈奏同一個和弦)走了。怎么就這么走了?

舍爾文斯基 (突然出現(xiàn))誰走了?

葉蓮娜 我的天哪!您把我嚇壞了,舍爾文斯基!您怎么不按鈴就走進來了?

舍爾文斯基 可你們的門沒鎖——大開著。祝您健康,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請允許我送您這個。(從包裝紙里拿出巨大的花束)

葉蓮娜 我請求您多少遍了,列昂尼德·尤里耶維奇,別這樣做。我不喜歡您浪費錢。

舍爾文斯基 錢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讓人去花,正如卡爾·馬克思所說。您允許我脫掉斗篷嗎?

葉蓮娜 要是我不允許呢?

舍爾文斯基 那我就穿著它整晚坐在您腳邊。

葉蓮娜 哦,舍爾文斯基,粗野的恭維。

舍爾文斯基 對不起,這可是近衛(wèi)軍式的恭維。(在前廳脫下斗篷,穿著極漂亮的哥薩克式袍子)看到您我太高興了!我多久沒見到您了!

葉蓮娜 要是我沒記錯,您昨天還來過我們這兒。

舍爾文斯基 啊,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您不知道在我們這個時代“昨天”意味著什么。那么,究竟誰走了?

葉蓮娜 弗拉基米爾·羅博特維奇。

舍爾文斯基 請原諒,他不是本該今天回來嗎?

葉蓮娜 是的,他回來過……然后又走了。

舍爾文斯基 去哪兒了?

葉蓮娜 多漂亮的玫瑰……柏林。

舍爾文斯基 去……柏林?去得久嗎,請允許我問一句?

葉蓮娜 兩個月左右。

舍爾文斯基 兩個月。您可真是的!……讓人難過,讓人難過……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我簡直不知該說什么!

葉蓮娜 舍爾文斯基,您已經(jīng)吻了五次手了。

舍爾文斯基 我,可以說,太沮喪了,我的天哪,一切都完了!烏拉!烏拉!

尼科爾卡 (在場外)舍爾文斯基!魔鬼!

葉蓮娜 您這么欣喜若狂是為什么?

舍爾文斯基 我高興……啊,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您不會明白的……

葉蓮娜 您不是個上等人,舍爾文斯基。

舍爾文斯基 我不是個上等人。對不起,究竟為什么……不,我是個上等人。只是我,知道嗎,不知所措……也就是說,他走了,而您留了下來。

葉蓮娜 正如您所見。您的嗓子怎么樣?

舍爾文斯基 (在鋼琴邊)嗎—嗎—咪—啊—咪……他在遠方,他……他在遠方不會知道……是的,我的嗓子情況很好。坐馬車來你們這兒的時候,嗓子好像啞了,可一到你們這兒——又好了。

葉蓮娜 樂譜帶了嗎?

舍爾文斯基 您是純凈的女神。

葉蓮娜 您身上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嗓子。您的直接用途——就是唱歌劇。

舍爾文斯基 多少有些天分吧。您知道嗎,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有一次我在日梅林卡唱《尼祿》中的婚禮歌,高音fa,您是知道的,可我唱la并且唱了九拍。

葉蓮娜 幾拍?

舍爾文斯基 八拍。您不信也沒用。真的!公爵夫人根德里科娃在場,是個美人……她在這個la之后就愛上了我。

葉蓮娜 然后呢?

舍爾文斯基 服毒自殺了。氰化鉀。

葉蓮娜 哎呀,舍爾文斯基,您這簡直是一種病,說真的。先生們!去吃飯吧!

阿列克謝 您好,列昂尼德·尤里耶維奇。

舍爾文斯基 維克多!你還活著!好,感謝上帝。為什么你裹著纏頭?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好,副官。

舍爾文斯基 你好,大尉。

美施拉耶夫斯基 (裹著毛巾改的纏頭)炮兵營長官,大尉斯圖津斯基,這位是蘇爾讓斯基先生。我們剛才一起洗澡來著。

尼科爾卡 我們在日托米爾的表兄。

斯圖津斯基 很高興見到您。

拉里奧斯克 衷心地感到高興。

舍爾文斯基 皇后陛下禁衛(wèi)軍槍騎兵團中尉,蓋特曼殿下私人副官舍爾文斯基。

拉里奧斯克 拉里昂·蘇爾讓斯基。認識您我衷心地感到高興。

美施拉耶夫斯基 您不必自慚形穢。是前禁衛(wèi)軍,前槍騎兵團……

葉蓮娜 先生們,請就座。

阿列克謝 12點了。先生們,坐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舍爾文斯基 噢,太好了!能不能問一句,為什么這么豐盛?

尼科爾卡 我們炮兵營最后的晚餐,中尉先生,后天就要出發(fā)上戰(zhàn)場了。

舍爾文斯基 啊哈……

斯圖津斯基 我坐哪兒,上校先生?

舍爾文斯基 我坐哪兒?

阿列克謝 隨意,隨意。請坐,先生們!列娜奇卡!

[大家就座。

舍爾文斯基 那么,也就是說,他走了,而您留了下來?

葉蓮娜 舍爾文斯基,別說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奇卡,喝點兒伏特加?

葉蓮娜 不,不,不。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吧,那就白葡萄酒。

斯圖津斯基 給您斟上吧,上校先生?

阿列克謝 謝謝。您給自己也倒上。

美施拉耶夫斯基 您的杯子。

拉里奧斯克 我本人不喝伏特加。

美施拉耶夫斯基 行行好,我也不喝。就一杯。沒有伏特加您怎么吃鯡魚啊?我絕對無法理解。

拉里奧斯克 衷心感謝。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好久,好久沒喝伏特加了。

舍爾文斯基 先生們!為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的健康舉杯!烏拉!烏拉!

斯圖津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奧斯克 烏拉!

葉蓮娜 輕點兒!瞧你們,先生們!把一條街的人都吵醒了!人家本來就以為我們家天天酗酒了。謝謝,謝謝。

美施拉耶夫斯基 噢,太好了!伏特加讓人清醒。不對嗎?

拉里奧斯克 對,非常對!

美施拉耶夫斯基 懇求您再來一杯。上校先生。

阿列克謝 你別喝得太急,維克多,明天要出發(fā)。

尼科爾卡 那就出發(fā)。

葉蓮娜 蓋特曼怎么樣了,說說看?

斯圖津斯基 對,對,蓋特曼怎么樣?

舍爾文斯基 一切完全正常,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昨天,先生們,宮里舉行了晚宴……有200個人參加。他們享用了花尾榛雞……蓋特曼身著民族服裝……

葉蓮娜 聽說,德國人要扔下我們不管了?

舍爾文斯基 不要相信……任何謠言,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情況很有利。

拉里奧斯克 感謝您,我非常尊敬的維克多·維克多羅維奇,要知道我,說真的,不喝伏特加。

美施拉耶夫斯基 (喝干)說什么呢,拉里昂!

舍爾文斯基

尼科爾卡 怎么能不喝呢!

拉里奧斯克 致以最恭敬的謝意。

阿列克謝 你,尼科爾,別盡喝伏特加。

尼科爾卡 遵命,上校先生!我喝白葡萄酒。

拉里奧斯克 您一飲而盡的動作多靈活啊,維克多·維克多羅維奇!

美施拉耶夫斯基 熟能生巧。阿廖沙!

阿列克謝 謝謝,大尉,來點沙拉?

斯圖津斯基 非常感謝。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金子般的列娜!請喝白葡萄酒。我的快樂!紅頭發(fā)的列娜,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傷心。別管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舍爾文斯基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不,不,喝干,列娜奇卡,喝干!

尼科爾卡 (拿起吉他)喝一杯,健康長壽,……喝一杯……

大家一起 ……祝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快樂!列娜奇卡,干杯,干杯,干杯……

[葉蓮娜喝酒。

全體 太棒了!(鼓掌)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今天看上去氣色好極了,真的。而且這件袍子你穿很合適,我發(fā)誓。先生們,看看,多漂亮的袍子,純綠色的!

葉蓮娜 這是連衣裙,維堅卡,而且是灰色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又怎樣。反正很漂亮。先生們,請注意,難道她不是個美麗的女人嗎,你們說?

斯圖津斯基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非常美麗。祝您健康!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美人兒,讓我擁抱你,吻你一下。

舍爾文斯基 唉……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昂尼德,走開。離別人的妻子遠點兒!

舍爾文斯基 那你呢……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可以,我們是童年的伙伴。

尼科爾卡 (起身)先生們,祝營指揮官身體健康!

[斯圖津斯基、舍爾文斯基、美施拉耶夫斯基站起來。

拉里奧斯克 烏拉!……對不起,先生們,我不是軍人。

美施拉耶夫斯基 沒關系,沒關系,拉里昂!沒關系!

葉蓮娜 我非常,非常感動。

阿列克謝 很榮幸。

拉里奧斯克 非常尊敬的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沒法表達,在你們這兒有多愉快……

葉蓮娜 很高興你這么說。

拉里奧斯克 非常尊敬的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

阿列克謝 很榮幸。

拉里奧斯克 先生們,這奶油色的窗簾……窗簾后的靈魂得到了休息……忘記了內(nèi)戰(zhàn)的一切恐怖。要知道我們備受創(chuàng)傷的靈魂如此渴望寧靜……

美施拉耶夫斯基 您,請允許我問一句,寫詩吧?

拉里奧斯克 我?是的……寫點兒。

美施拉耶夫斯基 原來如此。對不起,我打斷了你。

拉里奧斯克 沒關系……奶油色的窗簾……它把我們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不過,我不是軍人。唉……再給我倒一杯。

美施拉耶夫斯基 太好了!拉里昂!瞧這個滑頭,還說什么——不會喝。你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拉里昂,就是說起話來像只令人尊敬的皮靴。

拉里奧斯克 不,您別說出來,維克多·維克多羅維奇,我的確不會說話,不止一次……在日托米爾……我那過了世的爸爸的同事們在午飯桌上……他們都是些稅務督察官……他們……把我罵得夠嗆!

美施拉耶夫斯基 稅務督察官是人所共知的野獸。

舍爾文斯基 喝吧,列娜,喝吧,親愛的。

葉蓮娜 想把我灌醉?噢,多討厭!

美施拉耶夫斯基 把吉他拿這兒來,尼科爾卡,來!

尼科爾卡 (彈吉他,唱)

告訴我,魔法師,諸神的寵兒,

我的將來會怎么樣?

是不是很快,我的鄰居兼敵人就會高興,

我將被墳上的泥土覆蓋?

拉里奧斯克 (唱)

所以響亮些,音樂,奏響勝利的凱歌。

全體 (唱)

我們已得勝,敵人在逃跑。

就這樣為了……

拉里奧斯克 沙皇!……

阿列克謝 你們說什么,說什么!

全體 (哼無詞的曲調(diào))

…………

我們友好地高呼烏拉!烏拉!烏拉!

尼科爾卡

告訴我所有的真相,不要害怕……

[一起合唱。

拉里奧斯克 哎呀,在你們這兒可真快活,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親愛的!像火一樣!烏拉!

舍爾文斯基 先生們!祝全烏克蘭蓋特曼殿下健康!烏拉!

[靜場。

斯圖津斯基 對不起。明天我要上戰(zhàn)場打仗,可這一杯我不喝,建議其他軍官也不要喝。

舍爾文斯基 大尉先生。

拉里奧斯克 真想不到。

美施拉耶夫斯基 (醉醺醺地)就是因為他,魔鬼,我才把腳凍壞了。(喝酒)

斯圖津斯基 上校先生,您贊成干這一杯嗎?

阿列克謝 不,不贊成!

舍爾文斯基 上校先生,請允許我說話。

拉里奧斯克 不,還是讓我說。祝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健康,還有她那令人尊敬的,去了柏林的丈夫!

美施拉耶夫斯基 嗨!真有你的,拉里昂,你還是別說話了!

拉里奧斯克 對不起,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不是個軍人。

葉蓮娜 別管他們。拉里昂,您是個真誠的人,好人。到我這兒來。

拉里奧斯克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啊,我的天哪,紅葡萄酒……

尼科爾卡 鹽,撒上鹽……沒關系。

斯圖津斯基 您的這位蓋特曼……

阿列克謝 究竟算怎么回事?拿我們當笑料,還是怎么的?假如您的蓋特曼停止這場烏克蘭化的鬧劇,早點開始組建軍官部隊,彼得留拉分子在小俄羅斯連個影子也不會出現(xiàn)。不僅如此——我們還能在莫斯科像趕蒼蠅一樣驅(qū)散布爾什維克。多好的時機!據(jù)說,那兒的人已經(jīng)在吃貓了。這個下流胚,他本可以拯救俄羅斯的。

舍爾文斯基 德國人不會允許組建軍隊的,上校先生:他們害怕。

阿列克謝 不對。要跟德國人解釋,我們對他們沒有危險。當然了!仗我們打輸了。我們現(xiàn)在有別的,比戰(zhàn)爭,比德國人,比世界上的一切都更可怕的東西:布爾什維克。應該對德國人說:“你們需要烏克蘭的面包、糖。吃吧,喝吧,撐死你們吧,只要幫助我們,讓我們的莊稼漢別傳染上莫斯科的病?!爆F(xiàn)在晚了,現(xiàn)在我們的軍官階層變成了咖啡館的??汀?Х瑞^的軍隊!你去抓他們上戰(zhàn)場吧。就等著他給你打仗吧。這些個下流胚口袋里有外匯。他坐在克列夏季卡的咖啡館里。整個吵鬧不休的司令部也在那兒。好吧,太好了。他們給了土爾賓上校一個營:飛吧,趕快,組建吧,出發(fā)吧,彼得留拉來了!好極了!而當我看了我的士兵一眼,說真的——我的心第一次戰(zhàn)抖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阿廖沙,我親愛的指揮官!你有一顆大炮的心臟!為健康干杯!

阿列克謝 我的心戰(zhàn)抖了,因為100個士官生——搭配了120個大學生。他們拿步槍的樣子像拿著鐵鍬。昨天在練兵場上……下著雪,遠處是霧……我好像看見,知道嗎,棺材……

葉蓮娜 阿廖沙,為什么說這些陰暗的事情?不許說!

尼科爾卡 不要泄氣,指揮官先生,我們不會給您丟臉的。

阿列克謝 瞧,先生們,我現(xiàn)在坐在你們中間,心里有個無法擺脫的念頭。??!要是我們能夠早些預見到!你們知道嗎,你們的這個彼得留拉是怎么回事?這是神話,黑色的霧。他根本不存在。你們瞧瞧窗外,看看那兒有什么。暴風雪、暗影……在俄羅斯,先生們,有兩股力量:布爾什維克和我們。我們會相遇的。我看見了更可怕的時代。好吧,我們擋不住彼得留拉。但他不會待太久的。布爾什維克將隨后到來。這才是我上戰(zhàn)場的原因!鋌而走險,但還是要去!因為,當我們遇上布爾什維克的時候,事情會很簡單。要么我們把他們埋葬,要么——更可能是——他們把我們埋葬。我為這場相遇干杯,先生們!

拉里奧斯克 (在鋼琴邊唱起來)

我渴望見到你,

賭咒,誓言——

這不算什么,

這微不足道。

尼科爾卡 唱得好,拉里昂。

我渴望見到你……

賭咒,誓言……

[大家一起雜亂無章地唱歌。拉里奧斯克突然痛哭起來。

葉蓮娜 拉里奧斯克,您怎么啦?

尼科爾卡 拉里昂!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怎么啦,拉里昂,誰欺負你啦?

拉里奧斯克 (醉醺醺地)我害怕。

美施拉耶夫斯基 怕誰?布爾什維克?來,我們現(xiàn)在就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闷鹈獦專?/p>

葉蓮娜 維克多,你干什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要斃了那些政委們。你們誰是政委?

舍爾文斯基 槍里有子彈,先生們!!

斯圖津斯基 上尉,立即坐下。

葉蓮娜 先生們,奪下來!

[他們奪下了毛瑟槍。

阿列克謝 你怎么了,瘋了?立即坐下!這是我的錯,先生們。

美施拉耶夫斯基 看來,我是落入布爾什維克手中了。真是愉快的會面。你們好,同志們。讓我們?yōu)檎慕】蹈杀?!他們很討人喜歡!

葉蓮娜 維克多,別再喝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閉嘴,女政委!

舍爾文斯基 天哪,醉成什么樣子了!

阿列克謝 先生們,是我不對。別在意我說的話,我只是有些心煩意亂。

斯圖津斯基 不,上校先生。我們理解。而且請相信,我們贊同您所說的一切。

舍爾文斯基 你們不明白我的意思。蓋特曼會像你們建議的那么做的。聯(lián)盟軍會幫助我們粉碎布爾什維克的。蓋特曼將要把烏克蘭放到尼古拉·亞力山德羅維奇沙皇陛下的腳下。

美施拉耶夫斯基 哪一個亞力山德羅維奇?還說我喝多了。

尼科爾卡 沙皇已經(jīng)被打死了……

舍爾文斯基 先生們!關于沙皇陛下之死的消息……

美施拉耶夫斯基 有點兒被夸大了。

斯圖津斯基 維克多,你是個軍官!

葉蓮娜 讓他說,先生們。

舍爾文斯基 是布爾什維克編出來的。你們知道嗎,當蓋特曼的侍從武官被介紹給威廉皇帝的時候,在皇宮里發(fā)生了什么?威廉皇帝說:“關于未來,將要和你們討論的是……”——帷幕拉開,我們的皇上走了出來。他說:“去把,軍官先生們,到烏克蘭去,組建你們的部隊。時辰一到,我將親自帶領你們?nèi)ザ砹_斯的心臟,去莫斯科!”然后他流出了眼淚。

斯圖津斯基 他死了!

葉蓮娜 舍爾文斯基,這是真的嗎?

舍爾文斯基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

阿列克謝 中尉,這——是傳說!

尼科爾卡 反正一樣。就算皇帝死了,我還是要喊皇帝萬歲!烏拉!國歌!……舍爾文斯基。唱國歌。(唱)上帝保佑沙皇……

舍爾文斯基

斯圖津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上帝保佑沙皇!

拉里奧斯克 (唱)有力,強大……

尼科爾卡

斯圖津斯基

舍爾文斯基 統(tǒng)治……

葉蓮娜

阿列克謝 先生們,你們干什么!別這樣!

美施拉耶夫斯基 (哭著)阿廖沙,這是什么人民!這是強盜。謀殺沙皇的職業(yè)聯(lián)盟。彼得三世……他們對他做了些什么?什么?他們叫喊:“不要戰(zhàn)爭!”太好了……他可是停止了戰(zhàn)爭。然后是誰?一個貴族親手用瓶子給了沙皇臉上一下子——嘭!沙皇在哪兒?他不在了!他不在了!一位公爵用香煙盒照著保羅·彼得羅維奇頭上給了一下子……還有這位……我忘了他叫什么。這個長著絡腮胡子,討人喜歡的人,琢磨著,讓我做點兒讓莊稼漢高興的事兒吧,把這幫鬼東西解放了吧。他們是怎么用炸彈報答他的?應該用鞭子抽他們,這些壞蛋。阿廖沙!噢,我不舒服,兄弟們……

葉蓮娜 他不對勁兒!

尼科爾卡 大尉不舒服!

阿列克謝 送他去浴室。

[斯圖津斯基、尼科爾卡和阿列克謝抬起美施拉耶夫斯基把他弄出房間。

葉蓮娜 我去看看,他怎么了。

舍爾文斯基 (堵住門)不要,列娜!

葉蓮娜 天哪,為什么要這樣!拉里奧斯克呢?拉里奧斯克!亂七八糟。滿屋子是煙。拉里奧斯克!

舍爾文斯基 瞧您,瞧您,別吵醒他。他睡一覺會醒過來的……

葉蓮娜 我自己也被你灌醉了。上帝,腿都挪不動了。

舍爾文斯基 到這兒來,這兒來……我能坐在您身邊嗎?

葉蓮娜 請坐……這一切會如何結束,舍爾文斯基????我做了個噩夢??偟膩碚f最近事情越來越糟糕了。

舍爾文斯基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您別相信夢。您夢見什么了?

葉蓮娜 不不,我的夢一向很準。似乎我們大家坐船去美國,在底艙。起了風暴。風在呼嘯。很冷,很冷。浪大極了。而我們在底艙。水漫到了腳邊。我們爬上床板。主要是有老鼠。那么讓人惡心,巨大的老鼠。太可怕了,我被嚇醒了。

舍爾文斯基 您知道嗎,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他不會回來了。

葉蓮娜 誰?

舍爾文斯基 您丈夫。

葉蓮娜 列昂尼德·尤里耶維奇,這真無禮。他回不回來關您什么事?

舍爾文斯基 事關重大。我愛您。

葉蓮娜 這話我聽過了。您總是瞎編。

舍爾文斯基 真的,我愛您。

葉蓮娜 那就在心里愛吧。

舍爾文斯基 我不想,我厭倦了。

葉蓮娜 等一下,等一下。為什么我說老鼠,您卻提起我的丈夫?

舍爾文斯基 因為他像老鼠。

葉蓮娜 您真是頭豬,列昂尼德!首先,一點也不像……

舍爾文斯基 跟兩滴水一樣像。單片眼鏡,尖鼻子……

葉蓮娜 干得真漂亮!背后說人壞話,而且是跟那人的妻子說!

舍爾文斯基 您算他什么妻子!

葉蓮娜 怎么?

舍爾文斯基 您照照鏡子。您漂亮、聰明,正如人家所說——是一位有修養(yǎng)的女性。出色的女人。鋼琴伴奏彈得棒極了。而他和您站在一起——簡直像個衣架,只是個一心想往上爬的參謀部員工。

葉蓮娜 這可是在人家背后!太妙了?。ㄎ孀∷淖欤?/p>

舍爾文斯基 當著他的面我也會說的。早就想說了。說出來然后叫他去決斗。您和他在一起不幸福。

葉蓮娜 和誰在一起我會幸福?

舍爾文斯基 我。

葉蓮娜 您不合適。

舍爾文斯基 為什么我不合適?……哈!

葉蓮娜 您有什么好的?

舍爾文斯基 您仔細看看。

葉蓮娜 嗯,副官的身上掛的小玩意兒,長得還不錯,像個天使。別的再沒什么了。再有就是嗓子。

舍爾文斯基 我就知道!真不幸!大家都在重復:舍爾文斯基——是個副官,舍爾文斯基——是個歌唱家,其余的……而舍爾文斯基也有靈魂,誰也沒看見。沒人。舍爾文斯基活著,就像條無家可歸的狗,沒有一個胸脯可以讓他把頭靠一靠。

葉蓮娜 (推開他的頭)瞧這個下流的尋花問柳的家伙!您的行為我很清楚。跟所有的人說同樣的話。包括那位瘦高的……呸,涂紅嘴唇的……

舍爾文斯基 她不瘦。她是個女中音。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發(fā)誓,我從沒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將來也不會說!您這樣不好,列娜,你這樣可真不好!

葉蓮娜 您別叫我“列娜”!

舍爾文斯基 嗯,你這樣不好,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也就是說,您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葉蓮娜 不幸的是,我很喜歡您。

舍爾文斯基 啊哈!喜歡我。您不愛您的丈夫。

葉蓮娜 不,我愛。

舍爾文斯基 列娜,別撒謊。愛自己丈夫的女人眼睛不是這樣的。噢,女人的眼睛,什么也藏不住。

葉蓮娜 嗯,不錯,您有經(jīng)驗,當然了。

舍爾文斯基 他怎么走了?

葉蓮娜 您也會這么做的。

舍爾文斯基 我?永遠不會!這么做真可恥。承認吧,您不愛他!

葉蓮娜 好吧,不愛他也不尊敬他。不尊敬。滿意了?但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的。把手拿開。

舍爾文斯基 那您為什么當時跟我接吻?

葉蓮娜 你扯謊!我從沒和你接過吻。你這個帶肩穗的撒謊精!

舍爾文斯基 我撒謊?不!……那是在鋼琴旁。我在唱《萬能的上帝》……只有我們兩個。我還能說出日期……11月8號。只有我們倆——你吻了我的嘴唇。

葉蓮娜 我是為了你的嗓子吻你的。懂嗎?為嗓子。母親一般的吻。因為你的嗓音妙極了。沒別的。

舍爾文斯基 沒別的?

葉蓮娜 這是折磨。說實話!餐具還沒洗。這些人醉了。丈夫不知跑哪兒去了。周圍又這么亮……

舍爾文斯基 我們把燈關了。(熄了頂燈)這樣好嗎?聽著,列娜,我非常愛你。我說什么也不會放開你的。你將成為我的妻子。

葉蓮娜 你纏著不放,就像一條蛇……像一條蛇。

舍爾文斯基 我怎么是蛇?

葉蓮娜 利用一切機會騷擾我,誘惑我。你會一無所獲的。一無所獲。不管他怎么樣,我不會毀掉自己的生活。說不定,你比他更糟。

舍爾文斯基 列娜,你可真美!

葉蓮娜 走開!我醉了。這是你故意把我灌醉的。你是個人人皆知的壞蛋。我們的生活會全部毀掉。一切都會失去,垮掉。

舍爾文斯基 葉蓮娜,你別怕,我不會在這樣的時刻離開你。我將在你身邊,列娜。

葉蓮娜 放開我。我怕玷污塔里別爾格的姓氏。

舍爾文斯基 列娜,你徹底離開他嫁給我吧,列娜!

[接吻。

你會離婚嗎?

葉蓮娜 啊,去他的吧!

[接吻。

拉里奧斯克 (出其不意地)不要接吻,要不我會吐。

葉蓮娜 放開我!我的天?。ㄅ芟拢?/p>

拉里奧斯克 噢!

舍爾文斯基 年輕人,您什么也沒看見!

拉里奧斯克 (含糊不清地)不,看見了。

舍爾文斯基 也就是說?

拉里奧斯克 如果你有王,就走王,別碰王后!噢!

舍爾文斯基 我沒和你下棋。

拉里奧斯克 不,你下了。

舍爾文斯基 天哪,醉得一塌糊涂!

拉里奧斯克 等著瞧,要是我死了,我媽媽會對您怎么說。我說了,我不是個軍人,我不能喝這么多伏特加。我難受……(倒在舍爾文斯基懷里)

[鐘敲了三下。奏起了小步舞曲。

幕落

第二幕

第一場

宮廷里蓋特曼的辦公室。巨大的書桌,上面有幾部電話,戰(zhàn)地電話單獨在一邊。墻上掛著威廉二世的肖像。夜。辦公室里燈火通明。門打開,宮中總管放進了舍爾文斯基。

舍爾文斯基 您好,費多爾。

總管 祝您健康,中尉先生。

舍爾文斯基 怎么?誰也不在?哪個副官值班?

總管 諾沃日里采夫公爵殿下。

舍爾文斯基 他在哪兒?

總管 我不知道。約半小時前走了。

舍爾文斯基 怎么會這樣?半小時沒人接聽電話?

總管 沒電話。我一直在門邊。

舍爾文斯基 不管打沒打。萬一有人打呢?這種時候。鬼知道怎么回事!

總管 我會作電話記錄的。他們就是這么吩咐的,在您來之前,我記錄。

舍爾文斯基 您?記錄軍事電話?!他得腦軟化病了吧。啊,懂了,懂了。他病了?

總管 一點也沒。他們從宮里走掉了。

舍爾文斯基 走掉?您開玩笑,親愛的費多爾。沒交接班,就離開了宮里?也就是說,他去瘋人院了?

總管 我不知道。只是他們從副官盥洗室拿走了自己的牙刷、毛巾和肥皂。我還給了他們報紙。

舍爾文斯基 什么報紙?

總管 我正要報告,中尉先生;他們用昨天的報紙包肥皂。

舍爾文斯基 怎么,那可是他的軍刀?!

總管 他們穿便裝走的。

舍爾文斯基 要么是我瘋了,要么是您瘋了。他至少給我留張便條吧?(在桌子上亂翻)有沒有讓你轉告什么?

總管 讓我向您鞠躬。

舍爾文斯基 您可以走了,費多爾。

總管 是。請允許我向您報告,副官先生。

舍爾文斯基 什么?

總管 他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舍爾文斯基 從哪兒?家里?

總管 完全不是。電話里。他馬上就忙起來。而且臉色大變。

舍爾文斯基 我覺得,費多爾,殿下副官們的臉色跟您沒關系。您多話了。

總管 請原諒,中尉先生。(走下)

舍爾文斯基 (長長地吹了聲口哨,然后用蓋特曼桌上的電話打電話)14-23。謝謝。這里是諾沃日里采夫公爵家嗎?請叫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接電話。什么?在宮里?他不在宮里。我就是在宮里打電話。等等,謝廖沙,這是你的聲音!謝廖……請……

[電話斷了。

真無禮!我聽得很清楚,就是他本人。(靜場)舍爾文斯基,舍爾文斯基……(打那部戰(zhàn)地電話,電話吱吱叫著)這是斯維亞托申分隊參謀部嗎?請叫你們長官來。什么,他不在?叫助手。您在聽嗎?(靜場)呸,你這個魔鬼!

[坐在桌邊,按鈴??偣茏哌M來。舍爾文斯基寫便條。

費多爾,立刻把條子給傳令官。讓他立刻到我家去,在利沃夫大街,憑這張條人家給他一個包袱。立刻拿到我這兒來。這是叫馬車的兩個盧布。這是到衛(wèi)戍司令部辦通行證的條子。

總管 是。(下)

舍爾文斯基 (摸著絡腮胡子,沉思地)真見鬼。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請講。是的……殿下的私人副官,中尉舍爾文斯基。祝您健康,閣下。怎么?(靜場)波爾波冬?!全參謀部?是!好,我會轉告的。是的,閣下。殿下將在夜里12點來這里。(掛電話)

[電話斷了。靜場。

完蛋了,先生們?。ù盗艘宦暱谏冢?/p>

[門外傳來嘶啞的命令聲?!吧韵?!”然后是多個哨兵的喊聲:“祝您健康,殿下!”

總管 (將兩扇門都打開)殿下!

[蓋特曼走進來。他身穿華麗的哥薩克長袍、紫紅色燈籠褲,腳蹬高加索樣式的無跟皮靴,沒帶馬刺,肩佩閃閃發(fā)光的將軍肩章,灰白的胡子剃得很短,頭剃得精光,45歲左右。

蓋特曼 您好,中尉。

舍爾文斯基 祝您健康,殿下。

蓋特曼 都到了嗎?

舍爾文斯基 我斗膽問一句——誰?

蓋特曼 我定好12點差1刻在我這兒開會。俄羅斯軍隊的指揮官、衛(wèi)戍司令和德軍指揮官代表應該到會,他們在哪兒?

舍爾文斯基 我不知道。誰也沒來。

蓋特曼 最近一小時的戰(zhàn)報,快!

舍爾文斯基 我斗膽向殿下您報告:我剛接班。在我前面值班的是騎兵少尉諾沃日里采夫公爵……

蓋特曼 我早就想給你和其他副官點顏色看看,應該說烏克蘭語。說到底,這不成體統(tǒng)。沒一個人用祖國的語言說話,這會對烏克蘭部隊造成最壞的影響。

舍爾文斯基 是,殿下。行使職責的是值班副官騎兵少尉……(烏克蘭語)(朝一邊旁白)公爵用烏克蘭語怎么說?……見鬼!(大聲地)……諾沃日里采夫,我想……我想……

蓋特曼 說俄語!

舍爾文斯基 是,殿下。似乎是,在我到來之前,諾沃日里采夫突然生病回家了。

蓋特曼 您在說什么?他擅離值班崗位?您怎么了?頭腦清醒嗎?擅離崗位?你們這兒到底怎么了?(打電話)衛(wèi)戍司令部嗎?馬上派值勤的……聽聲音就該知道我是誰。派人去我的副官騎兵少尉諾沃日里采夫家里,逮捕他,把他帶到衛(wèi)戍司令部。即刻。馬上。

舍爾文斯基 (旁白)就該這樣!讓他知道,假裝別人的聲音打電話有什么下場。粗野!

蓋特曼 他把電報記錄留下了嗎?

舍爾文斯基 不錯。但上面什么也沒有。

蓋特曼 他究竟怎么搞的?瘋了。我要立刻槍斃他,就在這兒,在宮殿護墻邊上。我要給你們點顏色看看。立刻接通指揮司令部。讓他們馬上到這兒來。還有衛(wèi)戍司令和所有的團指揮官???!

舍爾文斯基 殿下,我斗膽向您報告一個極其重要的消息。

蓋特曼 還有什么消息?

舍爾文斯基 五分鐘前從司令部打來電話,說殿下您的志愿部隊指揮官病重,帶著全體司令部成員坐上德國人的火車去德國了。

[靜場。

蓋特曼 什么?您頭腦清醒嗎?您眼睛有問題……您在瞎編,您報告些什么?發(fā)生了什么事?大難臨頭了,難道說?他們跑了?您為什么不說話。那么……

舍爾文斯基 的確如此,殿下,災難。今晚10點鐘彼得留拉的部隊穿過了城市的前線,波爾波冬的騎兵開始攻打……

蓋特曼 波爾波冬?……在哪兒?……

舍爾文斯基 在斯洛博德卡后面,10俄里外。

蓋特曼 等一等……等一等……原來……怎么回事?……原來如此……無論如何,您——是個出色機靈的軍官。這一點我早發(fā)現(xiàn)了。這樣吧,立即接通德軍司令部,請司令部代表們馬上到我這兒來。

舍爾文斯基 是。(打電話)第三線。勞駕,請馮·杜斯特少校接電話。(德語)

[敲門聲。

是的,是的……(德語)

蓋特曼 請進。

總管 德國指揮部代表馮·施拉特將軍和馮·杜斯特少校求見。

蓋特曼 立刻請他們來這兒。(對舍爾文斯基)你留下。

[總管引進馮·施拉特和馮·杜斯特。兩人都穿灰制服,戴護腿套。施拉特長臉,花白頭發(fā)。杜斯特長著一張赤紅的面孔。兩個人都戴單片眼鏡。

施拉特 榮幸地參見您,殿下。(德語)

蓋特曼 很高興看見你們,先生們。請坐。(德語)

[德國人落座。

我剛剛得知我們部隊情況危急的消息。(德語)

施拉特 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德語)

蓋特曼 (對舍爾文斯基)請作會議記錄。

舍爾文斯基 您允許我用俄語嗎,殿下?

蓋特曼 將軍,能請您說俄語嗎?

施拉特 (帶著刺耳的外國口音)噢,很樂意。

蓋特曼 我獲悉彼得留拉的騎兵穿過了城市的防線。(舍爾文斯基記錄)另外,俄軍指揮部也有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俄軍指揮部可恥地逃跑了!聞所未聞?。ǖ抡Z)

[靜場。

我通過你們向德國政府……發(fā)出如下呼吁:烏克蘭面臨嚴重威脅。彼得留拉匪幫有可能占領首都。由此將在首都引發(fā)混亂。所以我請求德國部隊毫不延遲地派出軍隊驅(qū)走涌向這里的匪徒,重建與德國非常友好的烏克蘭的秩序。

施拉特 很遺憾,德國部隊不可能這樣做。

蓋特曼 怎么?請告知,將軍,為什么?

施拉特 客觀上是不可能的(德語)——客觀上是不可能的。首先(德語):首先,——據(jù)司令部的消息,彼得留拉有20萬武裝精良的部隊,而且德國部隊在集中隊伍回德國。

舍爾文斯基 (旁白)卑鄙家伙!

施拉特 這樣,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調(diào)遣。第二(德語):第二,——全烏克蘭,事實上,都站在彼得留拉一邊……

蓋特曼 助手,把這句話畫掉。

舍爾文斯基 遵命。

施拉特 我一點也不反對。畫掉吧。因此,擋住彼得留拉是不可能的。

蓋特曼 就是說,我、軍隊和政府都被德軍突然扔下聽天由命了?

施拉特 不,我們得到命令要采取措施搭救您。

蓋特曼 指揮部建議采取什么措施?

施拉特 立刻疏散殿下。立即上火車去德國。

蓋特曼 對不起,我什么也不明白……怎么會這樣。請原諒。是不是德國指揮部疏散了別洛魯科夫公爵?

施拉特 正是這樣。

蓋特曼 未經(jīng)我許可?(激動)我對德國政府這樣的行為表示抗議。我不同意。我還有機會在城里召集軍隊,靠自己的力量保衛(wèi)基輔。但德軍指揮部要為首都的淪陷負責。而且我想,英國和法國政府……

施拉特 英國和法國政府?!德國政府感到有足夠的力量不讓首都被毀。

蓋特曼 這是威脅嗎,將軍?

施拉特 是提醒,殿下。陛下沒有任何可供調(diào)遣的部隊。形勢是災難性的……

杜斯特 (小聲用德語對施拉特說)閣下,我們沒有時間,我們應該……

施拉特 對,對……殿下,讓我向您通報最新情況:我們剛才得到消息,彼得留拉的騎兵離基輔8俄里遠。明天早晨就會進入……

蓋特曼 我最后一個知道!

施拉特 殿下是否知道,如果被俘會怎么樣?彼得留拉對殿下已下了判決。非常悲慘的判決。

蓋特曼 什么樣的判決?

施拉特 請殿下原諒。(靜場)吊死。(靜場)請您立即答復。我只能給您十分鐘,之后我將不為殿下的生命安全負責。

[長時間的靜場。

蓋特曼 我走!

施拉特 (對杜斯特)勞駕,少校,悄悄干,別驚動人。

杜斯特 噢,不會驚動任何人!

[他用左輪手槍朝天花板開了兩槍。舍爾文斯基驚慌失措。

蓋特曼 (抓住左輪手槍)什么意思?

施拉特 噢,殿下,請安靜。(藏在右門扇的簾子后)

[外面響起人聲,叫喊:“注意,拿起武器!”腳步聲。

杜斯特 (打開中間那扇門)(說德語)安靜。安靜!馮·施拉特將軍碰到了手槍槍機,不小心傷到頭了。

[場外的聲音:“蓋特曼!蓋特曼在哪兒?”

蓋特曼非常健康。殿下,請您探身出來……衛(wèi)兵……

蓋特曼 (在中門)大家安靜,不許驚慌。

杜斯特 (對著門)請讓醫(yī)生帶器械來。

[騷亂平息下去。德國醫(yī)生帶著醫(yī)療箱和急救包走進來。杜斯特用鑰匙鎖上中門。

施拉特 殿下,請您換上德軍軍服,假扮成我,而我受了傷。我們把您悄悄地從城里偷運出去,以免在衛(wèi)兵中引起恐慌。

蓋特曼 就照你們說的辦吧。

杜斯特 (從箱子里拿出德軍軍服)請殿下?lián)Q上。在哪兒換?

蓋特曼 右面,去臥室。

[他和杜斯特朝右下。

舍爾文斯基 (在前臺)葉蓮娜會不會去?(堅決地走向施拉特)閣下,最恭敬地請求您帶我和蓋特曼一起走,我是他的私人副官。另外,和我一起的還有我的……未婚妻……

施拉特 很遺憾,中尉,不僅未婚妻,連您我們也不能帶。如果您想走,就去火車站上我們司令部的火車,不過提醒您,沒有座位,而且那兒已經(jīng)有個私人副官了。

舍爾文斯基 誰?

施拉特 他叫……對了,諾沃日里采夫公爵。

舍爾文斯基 諾沃日里采夫?他怎么趕得及?

施拉特 災難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變得十分機靈。他剛才來過我們司令部。

舍爾文斯基 那么在那邊,在柏林,他將在蓋特曼手下服務嗎?

施拉特 噢,不,蓋特曼將獨自一人。沒有任何隨從。我們只把他運到邊境。誰想從你們的莊稼漢手中逃命,我們就把他們運到邊境,到了那兒大家各自想辦法。

舍爾文斯基 好吧,最謙恭地感謝您。我在這兒也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施拉特 做得對,年輕人。

[蓋特曼和杜斯特走進來。蓋特曼改扮成德國將軍,神情驚慌,吸著煙。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拋棄自己的祖國。

蓋特曼 把這兒所有的文件都燒掉,中尉。

杜斯特 醫(yī)生先生,勞駕您(德語)……殿下,請坐。

[他們安頓蓋特曼坐下。醫(yī)生給他頭上嚴嚴實實地纏上繃帶。

醫(yī)生 好了。(德語)

施拉特 (對杜斯特)汽車!

杜斯特 快?。ǖ抡Z)

施拉特 殿下,請?zhí)上隆?/p>

蓋特曼 可是應該向人民宣布這件事……發(fā)表宣言?

施拉特 宣言?我……可能……

蓋特曼 (嘶啞地)中尉,寫……“上帝沒有給我力量……所以我……”

杜斯特 沒時間發(fā)宣言了……

施拉特 從火車上發(fā)電報吧……殿下,請?zhí)上隆?/p>

[蓋特曼被放到沙發(fā)上。施拉特藏了起來。他們打開了中門,總管出現(xiàn)了。杜斯特、醫(yī)生和總管抬著蓋特曼走向左邊的門。舍爾文斯基幫他們抬到門口,返回。施拉特走進來。

一切正常。(看腕表)夜里1點。(穿上風衣,戴上軍帽)再見,中尉。建議您別坐在這里。您可以回家了。摘掉肩章。(側耳傾聽)聽見了嗎?

舍爾文斯基 掃射!

施拉特 正是。好一個雙關語!四散奔逃!側通道的通行證您有嗎?

舍爾文斯基 有。

施拉特 那就再見了。趕快走吧。(下)

舍爾文斯基 (壓抑地)……德國人干活可真干凈。(突然活躍起來)好吧,沒時間了。沒了,沒了,沒了……(在桌子旁邊)嗯,香煙盒。金的。蓋特曼忘了。把它留在這兒?不行,侍從們會偷走的。啊哈!估計有1俄磅重。有歷史意義的寶物。(開始吸煙,將香煙盒藏進口袋)這樣。(在桌子后面)除了副官名單,我們什么文件也不燒。我是不是一頭豬?不,不是。(打電話)14-53。對。是炮兵營嗎?馬上請指揮官接電話。叫醒他。(靜場)土爾賓上校?我是舍爾文斯基。聽著,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注意聽:蓋特曼逃了。溜了。我告訴你……不,到黎明前還有段時間……轉告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明天無論如何不要出家門……我早上去你們那兒躲起來。再見。(掛斷電話)我的良心干凈、平靜了。(按鈴)

[總管走進來。

傳令兵把包裹送來了嗎?

總管 是的。

舍爾文斯基 立刻拿來。

[總管走出去,一會兒拿著包裹回來。

感謝您。

總管 (不安地)請允許我問一下,殿下他怎么了?

舍爾文斯基 這是什么問題?您是個好人,費多爾。您的臉上有些……某種……吸引人的……無產(chǎn)階級的東西。蓋特曼在睡覺。一句話——別吭聲。

總管 原來是這么回事。

舍爾文斯基 到副官休息室把我的毛巾、剃須刀和肥皂拿來。

總管 要報紙嗎?

舍爾文斯基 完全正確。還有報紙。

[總管從左邊的門走了出去。舍爾文斯基這時穿戴上平民的大衣和帽子,取下馬刺。把自己的和諾沃日里采夫的軍刀卷到包袱里。總管出現(xiàn)了。

這帽子我戴合適嗎?

總管 當然。剃須刀裝口袋里嗎?

舍爾文斯基 剃須刀放口袋里……好吧……親愛的費多爾,請允許我留給您50盧布作紀念。

總管 非常感謝。

舍爾文斯基 還要握一握您誠實的勞動者的手。您別驚訝,我本質(zhì)上是個民主派。費多爾,我從沒當過副官。

總管 明白了。

舍爾文斯基 從來沒來過宮里,不認識您。事實上我是個歌劇演員……

總管 難道說跑了不成?

舍爾文斯基 溜了。

總管 哎呀,這個滑頭!

舍爾文斯基 無法描述的強盜!

總管 那就是說,把我們?nèi)酉虏还芰恕?/p>

舍爾文斯基 您已經(jīng)看到了。您還無所謂,我可怎么辦。好了,親愛的費多爾,與您交談多么愉快……聽到了嗎?

[遠遠的炮聲。電話鈴。

喂。??!上尉!對!扔掉一切讓它們見鬼去吧,快逃。也就是說,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舍爾文斯基。祝您好運!再見?。◤拈T邊回頭)知道嗎?把這個辦公室全拿走吧。您看我干什么?怪人!您想象一下吧,用這個簾子能做成怎樣的被褥。(消失)

[靜場。電話鈴。

總管 喂……我能為您做什么?扔掉一切讓它們見鬼去吧,快逃……我是費多爾……費多爾!

幕落

第二場

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是個空蕩蕩、陰森森的處所。牌子上寫著“第一騎兵師指揮部”,藍色和黃色相間的軍旗。入口處有盞煤油燈。傍晚。窗外偶爾有馬蹄聲。輕輕響著手風琴聲——熟悉的旋律。

突然墻外傳來口哨聲,打擊聲。

接線員 (對話筒)是我,弗蘭科,——再接上線。接上線,我說!聽到了嗎?這是騎兵師指揮部。

[電話發(fā)出信號。場外有喧鬧聲。戴著紅色尖頂高筒帽的烏拉干和基爾帕特領進一個人來,后者臉上全是血。

波爾波冬 怎么回事?

烏拉干 抓了個逃兵,上校老爺。

波爾波冬 哪個團的?

[沉默。

哪個團的,我問你?

[沉默。

接線員 是我!這是指揮所,弗蘭科,——接上線!

波爾波冬 你在干什么,你媽媽的!啊?你搞這一套。這個時候所有正直的哥薩克士兵都在保衛(wèi)烏克蘭共和國,抵抗白軍和共產(chǎn)黨,每個莊稼漢都加入了烏克蘭軍隊,你倒鉆進草叢里躲起來了?你知道嗎,蓋特曼軍官和共產(chǎn)黨的政委是怎么對付我們莊稼漢的?他們把你活活就給埋了!知道不?現(xiàn)在讓我來把你埋進墳墓!埋了!加蘭巴中尉!

[場外有人喊:“中尉要見上校!”一陣忙亂。

你們在哪兒把他抓住的?

基爾帕特 在柴堆下面,狗娘養(yǎng)的,跑了,躲起來!

波爾波冬 哎呀你呀,搗蛋鬼,搗蛋鬼。

[加蘭巴走進來,瘦瘦的,黑頭發(fā),戴著黑色高筒帽。

來審問逃兵,中尉……

加蘭巴 (臉色冷峻)哪個團的?

[沉默。

逃兵 (哭著)我不是逃兵。可憐可憐吧,中尉老爺!我是去醫(yī)院。我的腳全凍壞了。

接線員 (對話筒)作戰(zhàn)部署在哪兒?指揮官要作戰(zhàn)部署。您聽見了嗎?

加蘭巴 腳凍壞了?為什么你不從團指揮部拿證明??。磕膫€團的?(揚手要打)

[傳來馬蹄踏過木橋的聲音。

逃兵 第二營地。

加蘭巴 我們知道你們——營地人。都是些敗類,叛徒,布爾什維克。脫掉靴子,脫掉。要是你的腳沒凍,扯謊,我立刻斃了你。小伙子!點燈籠!

接線員 派通信兵來商量。來斯洛博德卡!對!對!我聽著呢!

[燈籠照在逃兵身上。

加蘭巴 (掏出毛瑟槍)說好了:如果腳是好的——你就上西天。離遠點,別叫我誤傷著你們。

[逃兵坐在地板上,脫下靴子。沉默。

波爾波冬 對。給其他人做個榜樣。

基爾帕特 (嘆氣)真凍壞了……他說的是實話。

加蘭巴 應該去要個條子。條子!畜生!而不是從團里跑掉……

逃兵 沒人可要。我們團里沒醫(yī)生。一個都沒有。(哭)

加蘭巴 逮捕他!把他押到醫(yī)院去!讓醫(yī)生給他把腳包上,再把他送來指揮部,抽他15通條,讓大家知道沒證件從團里逃跑的下場。

烏拉干 (領他出去)走,走!

[場外有手風琴聲。有個聲音令人難受地唱:“噢,小蘋果,你跑到哪里去,落到海達馬克手里,就再也回不來……”窗外響起了喧鬧聲:“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在橋邊……在冰上走……”

加蘭巴 (沖窗戶)小伙子們,怎么了?怎么回事?

一個聲音 好像是些猶太豬,中尉老爺。有人走橋下的冰面從村子里出來。

加蘭巴 小伙子們!偵察兵!上馬!上馬!快!快!基爾帕特!跟上他們!抓活的!活的!

[舞臺外有腳步聲。烏拉干上場。他帶著一個提籃子的人上來。

提籃子的人 親愛的,我不是什么壞人。瞧你們!我是個手藝人。

加蘭巴 抓住個什么人?

提籃子的人 放過我吧,軍官同志……

加蘭巴 什么?誰是你什么同志?

提籃子的人 對不起,軍官先生。

加蘭巴 我不是先生。先生們都和蓋特曼在城里呢。我們要把你那些先生們的腸子拽出來。小伙子,近一點。朝這位先生的脖子來一下子?,F(xiàn)在看清了,這兒有什么先生?看見了?

提籃子的人 看見了。

加蘭巴 小伙子們,照亮點兒!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他是個共產(chǎn)黨員。

提籃子的人 瞧您!瞧您,開開恩吧!請您看看我,我是個鞋匠。

波爾波冬 聽你口音像莫斯科那邊的。

提籃子的人 我們是卡盧加的,托您的福??ūR加省的。生活不好過,就到你們?yōu)蹩颂m來了。我是個鞋匠。

加蘭巴 證件!

提籃子的人 身份證?馬上拿。我的身份證很清白,可以這么說。

加蘭巴 籃子里是什么?準備去哪兒?

提籃子的人 皮靴,托您的福,皮靴……我們?yōu)樯痰旮苫?。自己住在斯洛博德卡,往城里送皮靴?/p>

加蘭巴 為什么半夜送?

提籃子的人 正是這個時候送,清早走到城里。

波爾波冬 皮靴……啊哈……?!

[烏拉干打開籃子。

提籃子的人 對不起,尊敬的公民,這不是我們的,是別人的貨。

波爾波冬 別人的?這更好。別人的貨總是好貨。小伙子們,每人拿一雙別人的皮靴。

[分皮靴。

提籃子的人 軍官公民先生!沒有這些皮靴我會死掉的。簡直是把我送進棺材了!這可是2000盧布呀……這是別人的……

波爾波冬 我們會給你一張條兒。

提籃子的人 開開恩吧,我要條兒干什么?。〒湎虿柌ǘ?,后者給了他一耳光。他又撲向加蘭巴)騎兵老爺!2000個盧布。最主要的,要是我是個資產(chǎn)階級,或者布爾什維克也就算了……

[加蘭巴打了他一耳光。他坐在了地上。

(神志恍惚地)怎么會這樣?好吧,拿去裝備軍隊吧……全沒了。讓我也和你們一起拿一雙吧。(開始脫皮靴)

波爾波冬 你干嗎,想笑話我們,敗類?從籃子旁邊走開。你還要在這兒轉多久?多久?好了,我可沒耐心。小伙子們,散開。(抓起手槍)

提籃子的人 瞧您!別!別!

波爾波冬 滾開!

提籃子的人 (撲向門口。撞上了基爾帕特,后者正拖著一個滿臉是血的猶太人。他畫起了十字)把什么都拿去吧,只要別再找麻煩就謝天謝地啦。

波爾波冬 啊……歡迎光臨。

哥薩克兵 中尉,打死了兩個,這個根據(jù)命令活捉了。

猶太人 中尉老爺!

加蘭巴 你別喊。別喊……

猶太人 長官老爺!您想拿我怎么辦?

加蘭巴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靜場)你為什么在冰上走?

猶太人 我發(fā)誓,我去看我城里的孩子,要是說謊就讓我的眼睛瞎掉,讓我再也看不見太陽。中尉老爺,我有小孩子在城里。

波爾波冬 去看小孩要從橋上走!從橋上走!

猶太人 將軍老爺!高貴的老爺!橋上有你們的小伙子們。他們是些漂亮的小伙子,不過不喜歡猶太人。早上他們已經(jīng)打了我,不讓我過橋。

波爾波冬 嗯,看得出,打少了。

猶太人 上校老爺開玩笑。您是個快活的老爺,上帝保佑您健康!

波爾波冬 我?我——很快活。你別怕我們。我們喜歡猶太人,喜歡。

[傳來微弱的手風琴聲。

為你自己畫十字吧,畫吧。

猶太人 我很樂意畫。(畫十字)

[笑聲。

哥薩克兵 這猶太豬害怕了。

波爾波冬 你喊:烏克蘭自由萬歲!

猶太人 烏克蘭自由萬歲!

[哈哈大笑。

加蘭巴 你是烏克蘭的愛國者嗎?

[沉默。加蘭巴突然用槍通條打猶太人。

搜他身,伙計們!

猶太人 老爺……

加蘭巴 進城干什么?

猶太人 我發(fā)誓,看孩子。

加蘭巴 你知道你是誰嗎?你是奸細!

波爾波冬 對!

猶太人 我發(fā)誓——我不是!

加蘭巴 招認吧,你在我們后方干什么?

猶太人 什么也沒干。什么也沒干,中尉老爺,我是個裁縫,住在這兒的村子里,我的老母親在這兒……

波爾波冬 這兒住著他母親,城里是孩子。把整個地球都占滿了!

加蘭巴 看得出來,跟你講不通。小伙子,打開燈罩!抓住他的手。(燒他的臉)

猶太人 老爺……老爺……敬畏上帝吧……你們在干什么!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饒了我吧!

加蘭巴 承認了嗎,畜生?

猶太人 承認。

加蘭巴 奸細……

猶太人 是!是!(靜場)不!不!我什么也不承認!我是因為疼才……老爺,我有孩子,老婆……我是個裁縫。放開我!放開我!

加蘭巴 啊,你還不夠?小伙子,抓住他的手!

猶太人 你打死我算了!我承認!打死我吧!

加蘭巴 你在后方干什么?

猶太人 小伙子,親愛的,好心的,把燈籠拿開,我什么都說。我是個奸細!是的!是的!噢,我的上帝!

加蘭巴 共產(chǎn)黨員?

猶太人 共產(chǎn)黨員。

波爾波冬 世上的猶太人沒一個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既然是猶太人——那就是共產(chǎn)黨員。

猶太人 不!不!我該說什么,老爺?我該說什么?只要別折磨我!別折磨我!惡棍!惡棍!惡棍?。ㄓ昧昝摮鰜?,撲到窗戶上)我不是奸細!

加蘭巴 抓住他,小伙子們!抓住他!

哥薩克兵們 他要跳進冰窟窿。

[加蘭巴朝猶太人背上開槍。

猶太人 (跌倒)你們將……

波爾波冬 哎,可惜!……可惜!……

加蘭巴 應該抓住他。

哥薩克兵們 死得太容易了,這條狗。

[搜索尸體身上的錢物。

接線員 (打電話)喂!……喂!……太好了!太好了!上校!上校!

波爾波冬 (對話筒)第一騎兵師指揮官波爾波冬。……我在聽。好……好……立刻出發(fā)。(對加蘭巴)中尉,馬上下命令,讓四個團都上馬!通往城里的要沖被占領了!勝利!勝利!

烏拉干

基爾帕特勝利!進攻!

[忙亂。

加蘭巴 (對窗外)上馬!上馬!上馬!

[窗外傳來喊聲:“烏拉!”加蘭巴跑下。

波爾波冬 拆除設備!給我牽馬!

[接線員拆設備。忙亂。

烏拉干 給指揮員牽馬!

[喊叫:“一隊跑步走,二隊跑步走……”窗外有腳步聲,口哨聲。所有人都從舞臺上跑下。然后手風琴轟響著遠去……

幕落

第三幕

第一場

[亞歷山德羅夫斯克中學前廳。槍放在槍架上。箱子,機槍。寬敞的樓梯。上面是亞歷山大一世的肖像。窗玻璃透出了曙光。舞臺外傳來轟響:營隊奏著軍樂穿過學校走廊。

尼科爾卡 (在舞臺外用荒唐的軍歌曲調(diào)在唱一支浪漫曲)

夜里充滿歡樂的興奮,

模糊的思慮和戰(zhàn)栗!

[口哨聲。

士官生們 (震耳欲聾地唱)

我?guī)е鴮π腋5寞偪窨释却?/p>

在窗邊等待,渾身懶洋洋!

[口哨聲。

[尼科爾卡唱歌。

斯圖津斯基 (在樓梯轉彎處)全營,立定!

[場外士兵轟的一聲站住。

復原!上尉!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一連!原地——踏步!

[士兵們齊步走。

斯圖津斯基 一二!一!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一二!一!全連,立定!

軍官甲 二連,立定!

[隊伍停下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可以吸煙了!解散!

[場外傳來喊聲和說話聲。

軍官甲 (對美施拉耶夫斯基)上尉先生,我手下有22個沒來。看來是溜號了。這些個大學生!

軍官乙 真是一團糟。什么也搞不清楚。

軍官甲 為什么指揮官還不來?6點鐘就該出發(fā),現(xiàn)在都7點差1刻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小聲點兒,中尉,上面打電話叫他去宮里了。有重要消息,立刻就來。(對士官生們)怎么,冷?

一個士官生 沒錯兒,大尉先生,真夠涼快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們干嗎站那兒不動,一個個臉色發(fā)青,像死人一樣。跺跺腳,動一動。說完解散你們就不要再像個紀念碑似的站著不動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爐子。精神點兒!哎,一排出去,到八年級把課桌劈了,生火!快!

士官生們 (喊)弟兄們,去教室!把課桌劈了,生爐子!

[吵鬧,忙亂。

馬克西姆 (從小貯藏室出來,嚇壞了)閣下,你們在干什么?用課桌生火。什么話!校長先生囑咐我……

軍官甲 這已經(jīng)是第14次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用什么點爐子,老頭兒?

馬克西姆 木柴,老爺,木柴……不過沒有木柴。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一點。(威脅地)從這兒滾開,老頭兒,像灌腸一樣見他媽的鬼去!哎,二排,怎么回事?……

馬克西姆 我的老天爺,圣人先賢們!這是在干什么。韃靼人,簡直是些野蠻的韃靼人……來過的軍隊多了……(下。在場外喊)軍官先生們,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士官生們 (拆課桌,劈開,生爐子。唱)

風暴吹卷起帶雪的旋風,

像煙霧一樣遮蔽了天空。

忽而如野獸在呼號,

忽而如孩子在哭喊。

哎呀你們這些搗蛋鬼!

(憂郁地)

憐憫我們吧,上帝,最后一次……

[突然傳來近距離的爆炸聲。靜場。忙亂。

士官生 這大概是沖我們來的,大尉先生。

美施拉耶夫斯基 胡說。這是彼得留拉在吐口水。

[歌聲沉寂下來。

軍官甲 我想,上尉先生,是要跟彼得留拉作戰(zhàn)了?真想知道他長什么樣。

軍官乙 (陰郁地)你會知道的,急什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們只管聽從上級命令。等下了命令,就能見著他。(對士官生們)士官生們,你們怎么搞的……為什么垂頭喪氣?高興點兒!

士官生們

當你們沿著白色的階梯,走向藍色的遠方……

士官生 (飛跑向斯圖津斯基)營指揮官來了!

斯圖津斯基 戰(zhàn)士們,安靜!軍官先生們!軍官先生們!

阿列克謝 (進來,對斯圖津斯基)給我名單!幾個沒來?

斯圖津斯基 (小聲地)22個人。

阿列克謝 請把它給我。

斯圖津斯基 是。(遞上名單)

阿列克謝 (撕名單)我們的哨兵在杰米葉夫卡?

斯圖津斯基 正是!

阿列克謝 立刻讓他們回來!

斯圖津斯基 (對士官生)叫他們回來!

士官生 是!(跑下)

阿列克謝 我命令你們注意聽我宣布的話。

[安靜。

一夜之間我們的情況,全俄羅斯軍隊的情況,甚至可以說,烏克蘭國家的情況發(fā)生了急劇的、突然的變化……所以我向你們宣布,我解散這個營。

[死一般的寂靜。

和彼得留拉的戰(zhàn)斗結束了。我命令所有的人,包括軍官,摘掉肩章及其他一切標記,立即回家躲藏。(靜場)我的話完了。執(zhí)行命令!

斯圖津斯基 上校先生,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

阿列克謝 安靜,不要爭辯!

軍官丙 這算什么?這是叛變!

[人群騷動不安,鬧哄哄的。

應該逮捕他!

[喧鬧聲。

士官生們 逮捕他!……我們什么也不明白!……怎么能逮捕?……你怎么了,發(fā)瘋了?!彼得留拉沖進……這是什么事兒!我就知道!……安靜點!……

軍官甲 這是什么意思,上校先生?

軍官丙 喂,一排,跟我來!

[驚慌失措的士官生們拿著自動步槍跑進來。

尼科爾卡 你們干什么,先生們,你們在干什么?

軍官乙 逮捕他!他投降彼得留拉!

軍官丙 上校先生,您被捕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攔住軍官丙)站住,中尉!

軍官丙 放開我,上尉先生!手拿開!士兵們,拿下他!

斯圖津斯基 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您瞧瞧,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尼科爾卡 退后!

斯圖津斯基 退后,我跟你們說!不要聽下級軍官的!

軍官甲 先生們,這算什么?

軍官乙 先生們!

[混亂。軍官們拔出了左輪手槍。

軍官丙 不要聽上級軍官的!

士官生 營里發(fā)生了暴亂!

軍官甲 你們干什么?

斯圖津斯基 閉嘴!立定!

軍官丙 拿下他!

阿列克謝 安靜!我還有話要說!

士官生們 沒什么好說的!我們不想聽!我們不想聽!跟上二連的指揮官!

尼科爾卡 讓他說吧!

軍官丙 安靜,士兵們,讓他把話說完,我們不會放他離開這兒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讓你們的士兵立刻后退!

軍官甲 立正!在原地別動!

士官生們 立正!立正!立正!

阿列克謝 是啊……要是帶著老天派給我的你們這支隊伍去打仗,那可真夠瞧的……但是,先生們,可以原諒年輕的志愿兵,您(對軍官丙)卻不可原諒!我本以為,你們每個人都會明白,發(fā)生了不幸,而你們的指揮官舌頭打不過彎兒來,不知道該怎樣宣布恥辱的消息。但你們不善于推測。你們要保衛(wèi)誰?回答我。

[沉默。

指揮官問話要回答!保衛(wèi)誰?

軍官丙 我們宣過誓保衛(wèi)蓋特曼。

阿列克謝 蓋特曼?好極了!今天凌晨3點鐘蓋特曼扔下軍隊,跑了,他喬裝成德國軍官,坐上德國火車,去德國了。因此,當你打算保衛(wèi)他的時候,他早就不在了。

士官生們 去柏林了!他在說什么?!我們不想聽!

[人聲喧嘩。窗外天色已經(jīng)發(fā)亮了。

阿列克謝 這還不夠。同一時間和這個騙子往同一方向逃跑的還有另一個騙子,全軍指揮官別拉盧科夫公爵閣下。因此,我的朋友們,不但沒人可保衛(wèi),甚至連指揮我們的人都沒有了。因為公爵的司令部和他一起跑了。

[喧嘩聲。

士官生們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是謊言!

阿列克謝 誰說是“謊言”?誰說是“謊言”?我剛從指揮部來。我驗證了所有這些消息。我為我的每一句話負責!所以……我們在這里,200個人。而那里——是彼得留拉。瞧我在說什么——不是那里,而是這里。朋友們,他的騎兵就在城郊!他有20萬大軍,而我們這邊只有我們,4個步兵義勇隊和3個連。懂了嗎?剛才你們當中有個人拔出槍對著我。他把我嚇壞了。乳臭未干的小子!

軍官丙 上校先生。

阿列克謝 閉嘴!好,就是這樣。如果在這樣的形勢下你們還是決定保衛(wèi)……什么?誰?……一句話,去上戰(zhàn)場吧,——我不領你們?nèi)?,因為我不會參加這場鬧劇,而你們——將為這場鬧劇付出血的代價,而且是毫無意義地付出。

尼科爾卡 司令部的那幫混蛋!

[嗡嗡聲和叫喊聲。

士官生們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送死!丟臉!……見你的鬼!你怎么的,以為是在群眾集會上?立正站好!我們上當了。

一個士官生 (哭著跑進來)以前讓我們向前,向前,可現(xiàn)在——卻要后退。我找到蓋特曼——一定要殺了他。

軍官甲 讓這個娘們兒見鬼去!士官生們,聽著:如果上校說的是真的,跟我來!到頓河去!到頓河去!搞幾節(jié)車廂投奔鄧尼金!

士官生們 去頓河!……去鄧尼金那兒!說得容易,說什么胡話!去頓河!去頓河!

斯圖津斯基 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對,應當拋下這一切。把大家拉到頓河去!

阿列克謝 斯圖津斯基大尉!你怎么敢!是我在指揮這個營!安靜!去頓河!你們聽著,在那兒,在頓河邊,你們會遇到同樣的事,這還是在你們最終到了頓河的前提下。你們會遇到同樣的將軍和同樣吵吵鬧鬧的司令部。

尼科爾卡 同樣的司令部的混蛋!

阿列克謝 完全正確。他們將迫使你們與自己的人民開戰(zhàn)。等你們的頭被打破,他就跑到國外……我知道,在羅斯托夫就是這樣,和基輔一樣。那里的軍隊沒有彈藥,士兵沒有皮靴,可軍官們卻坐在咖啡館里。聽我說,朋友們!……我,一個戰(zhàn)場上的軍官,受命將你們推向戰(zhàn)場。要是有意義就好了!但是這毫無意義。我公開宣布,我不會帶領你們?nèi)?,也不放你們?nèi)ィ∥腋銈冋f,白衛(wèi)軍運動在烏克蘭結束了。在頓河畔羅斯托夫也結束了,在所有地方都結束了!人民不在我們這一邊!人民反對我們。這就是說,結束了!棺材板蓋上了!現(xiàn)在我,阿列克謝·土爾賓,一個經(jīng)歷了對德戰(zhàn)爭的軍官,這一點斯圖津斯基大尉和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可作見證,我憑著良心承擔一切責任,一切都承擔并且出于對你們的愛,打發(fā)你們回家。

[許多聲音在喊叫。突然一聲爆炸。

撕掉肩章,扔下步槍,立刻回家。

[士官生們撕掉肩章,扔下槍。

美施拉耶夫斯基 (喊)安靜!上校先生,允許燒掉中學嗎?

阿列克謝 不允許。

[炮聲。玻璃在戰(zhàn)抖。

美施拉耶夫斯基 這是機槍!

斯圖津斯基 士官生們,回家!

美施拉耶夫斯基 士官生們,吹休止號,回家!

[場外號聲。士官生們和軍官們四散跑開。尼科爾卡用步槍擊打配電盒。黑暗降臨了。

[一切都消失了。

[長時間的靜場。

阿列克謝 (坐著撕文件)你是誰?

馬克西姆 我是這兒的守衛(wèi)。

阿列克謝 立即離開這兒,他們會打死你的。

馬克西姆 閣下,我去哪兒?我不離開公家的財產(chǎn)。兩個教室的課桌被拆了,這樣的損失,我簡直沒法說。還有電……我現(xiàn)在可該怎么辦?這是十足的浩劫!來過這兒的軍隊也多了,可這樣的——對不起……

阿列克謝 老頭,你走開。

馬克西姆 現(xiàn)在你哪怕用馬刀砍我,我也不走。校長先生對我說了……

阿列克謝 好吧,校長先生對你說了些什么?

馬克西姆 馬克西姆,你一個人留下來……馬克西姆,看著點。

阿列克謝 你這個小老頭,懂俄語嗎?你會被打死的。隨便去哪兒,去地下室,藏在那兒,別讓人發(fā)現(xiàn)你。

馬克西姆 那誰來負責?馬克西姆為一切負責。所有的士兵——保衛(wèi)沙皇的和反對沙皇的,都無法無天,可是把課桌拆了……天上的圣母……

阿列克謝 名單上哪兒去了?(用腳踢柜子)

馬克西姆 尊貴的先生,要知道它有鑰匙。中學的柜子,您卻拿腳踢。(走開,畫十字)

[炮聲。

阿列克謝 就這樣揍他!來吧!來吧!音樂會!音樂!好吧!你總有一天會落在我手上,蓋特曼!敗類!

[美施拉耶夫斯基出現(xiàn)在樓上。窗戶透進了微弱的火光。

馬克西姆 尊貴的先生,您哪怕給他下個命令。這是干什么?他把柜子都踢壞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老頭,別礙事兒。走吧。

馬克西姆 韃靼人,真是些韃靼人。(下)

美施拉耶夫斯基 (從遠處)阿廖沙,我把軍需庫燒了。彼得留拉得到的將是零蛋,而不是大衣。

阿列克謝 看在上帝分上,你別再耽擱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小事一樁。待會兒往草棚扔兩顆炸彈就走。你坐在這兒干什么?

阿列克謝 哨兵沒回來,我就不能走!

美施拉耶夫斯基 阿廖沙,有必要嗎????

阿列克謝 你在說什么,上尉!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我就和你一起留下來。

阿列克謝 我要你干什么,維克多。我命令:馬上去找葉蓮娜!保護她!我隨后就來。你們怎么啦,都發(fā)瘋了,還是怎么的?你們到底聽還是不聽?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吧,阿廖沙。我跑去看蓮卡!

阿列克謝 你看看,尼科爾卡走了嗎?攆他回家,看在上帝分上!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吧!阿廖沙,小心,別冒險!

阿列克謝 你倒教訓起我來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消失了。

很嚴峻,非常,非常嚴峻……當沿著白色的樓梯……哨兵會落網(wǎng)的……哎呀是你,我的上帝!

尼科爾卡 (出現(xiàn)在樓上,悄悄溜進來)阿廖沙!

阿列克謝 你怎么,想跟我開玩笑還是怎么的?即刻回家,摘掉肩章!滾!

尼科爾卡 你不走我就不走,上校。

阿列克謝 什么?(拔出手槍)

尼科爾卡 開槍吧,朝你的親兄弟開槍吧。

阿列克謝 笨蛋!

尼科爾卡 罵吧,罵你的親兄弟吧。我知道,你坐這兒干什么。我知道。你,指揮官,因為感到恥辱而在等死,就是這樣!好吧,那么我將護衛(wèi)你。蓮卡會殺了我的。

阿列克謝 來人!把士官生土爾賓抓起來!美施拉耶夫斯基上尉!

尼科爾卡 大家都走了!

阿列克謝 好,好吧!我回家再跟你算賬。

[喧鬧和腳步聲。

士官生們 (哨兵,跑過)彼得留拉的騎兵進了基輔!騎兵跟著我們!快跑!

阿列克謝 士官生們!聽命令!穿過地下室的通道去波多爾!路上把肩章撕下來!

[場外傳來越來越近的放肆的口哨,手風琴震耳欲聾:“喧騰著,吵鬧著……”

跑!跑!我掩護你們?。_向樓上的窗戶)跑吧,我求你??蓱z可憐蓮卡吧!

[玻璃碎了。阿列克謝跌倒。

尼科爾卡 上校先生!阿廖什卡,阿廖什卡,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阿列克謝 士官土爾賓,拋下你的英勇,見鬼去吧?。ú辉僬f話)

尼科爾卡 上校先生,這不可能!阿廖沙,站起來!

[腳步聲和人聲。哥薩克兵們跑進來。

烏拉干 喂!快看!朝他開槍,伙計們,開槍!

[基爾帕特朝尼科爾卡開槍。

加蘭巴 (邊跑進來邊說)抓活的!活捉他,伙計們!

[尼科爾卡爬上樓梯,齜牙。

基爾帕特 看這個小狼崽子!哎呀,狗雜種!

烏拉干 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

[哥薩克兵們出現(xiàn)。

尼科爾卡 你們這些絞刑犯,我不會投降的!不投降,強盜?。◤臋跅U上跳下,消失了)

基爾帕特 唉呀,狗娘養(yǎng)的,這個耍雜技的?。ㄩ_槍)

加蘭巴 你們怎么把他放跑了,伙計們!唉!

[手風琴奏著:“喧騰著,吵鬧著……”場外有喊聲:“勝利!勝利!”場外號角。波爾波冬帶領著扛軍旗的哥薩克們進來。旗幟沿著樓梯飄上去,震耳欲聾的進行曲。

幕落

第二場

土爾賓家。黎明。沒有電。綠呢面牌桌上點著蠟燭。

拉里奧斯克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親愛的!您隨便指派我吧。我穿上衣服去找他們。

葉蓮娜 啊。不,不。您這是怎么啦,拉里奧斯克?!在街上人家會把你打死的。我們等吧。我的上帝,還有火光。多可怕的黎明!那邊怎么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們在哪兒?

拉里奧斯克 是啊……我的上帝,內(nèi)戰(zhàn)多么可怕!

葉蓮娜 知道嗎:我是個女人,人家不會碰我的。我去看看,街上在干什么。

拉里奧斯克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不放您出去。您怎么了!您怎么了!是的我……我不放您……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會責備我的。他叮囑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放您到街上去,我也答應了他。

葉蓮娜 我不走遠……

拉里奧斯克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

葉蓮娜 哪怕打聽一下,是怎么回事……

拉里奧斯克 我去……

葉蓮娜 算了……我們等吧……

拉里奧斯克 您的丈夫離開了,他做得很對。這是非常明智的舉動。他將安全地待在柏林,等過了這場可怕的混亂再回來。

葉蓮娜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我丈夫的名字以后在家里不要提起了。聽到了嗎?

拉里奧斯克 好的,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總是能在合適的時候找到合適的話說……或許,給您把茶熱一熱?我把茶炊端上來……

葉蓮娜 不,不用……不想喝……

[敲門聲。

拉里奧斯克 啊哈!有人!……等等,等等,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別馬上開門。誰?

舍爾文斯基 是我!我……舍爾文斯基……

葉蓮娜 感謝上帝?。ㄩ_門)怎么回事?大難臨頭了?

舍爾文斯基 彼得留拉占領了城市!

拉里奧斯克 占領了?天哪,真可怕!

葉蓮娜 我們的人在哪兒?被打死了?怎么占領的?

舍爾文斯基 別緊張,列娜……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瞧您!大家都很好!

葉蓮娜 怎么很好?

舍爾文斯基 別緊張,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葉蓮娜 他們究竟在哪兒?在戰(zhàn)場上?

舍爾文斯基 放心,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他們還沒來得及走出中學。我警告了他們。

葉蓮娜 那蓋特曼呢?部隊呢?

舍爾文斯基 蓋特曼今天凌晨跑了。

葉蓮娜 跑了?扔下軍隊?

舍爾文斯基 絲毫不差。別拉盧科夫公爵也跑了。(脫大衣)

葉蓮娜 卑鄙無恥。

舍爾文斯基 無法形容的下流胚!

拉里奧斯克 為什么沒電?

舍爾文斯基 他們掃射了電站。

拉里奧斯克 哎呀—呀—呀……

舍爾文斯基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能藏在你們這兒嗎?他們馬上要搜捕軍官。

葉蓮娜 當然了!

舍爾文斯基 看到您安全健康,我真幸福。

葉蓮娜 現(xiàn)在您怎么辦?

舍爾文斯基 我要進歌劇院。

[敲門聲。

問一下,是誰?

拉里奧斯克 誰?

美施拉耶夫斯基 (在場外)自己人,自己人……

[拉里奧斯克開門。

[美施拉耶夫斯基和斯圖津斯基走進來。

葉蓮娜 感謝上帝。阿廖沙和尼古拉在哪里?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別急,別急,列娜,馬上就來。什么也別怕。街道還沒被占領。他在這兒?嗯,就是說,你什么都知道了……

葉蓮娜 謝謝,都知道了。唉,德國人,德國人!

斯圖津斯基 沒關系,沒關系,總有一天我們會算這筆賬的。沒關系……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好,拉里昂!

拉里奧斯克 看,維堅卡,多么可怕的事情!哎呀—呀—呀!

美施拉耶夫斯基 是啊,第一流的事情……

葉蓮娜 天哪,看你們的樣子。到火邊去,我馬上端來茶炊。

舍爾文斯基 (從壁爐旁)要幫您嗎,列娜?

葉蓮娜 不要,坐著吧。(跑下)

美施拉耶夫斯基 祝你健康(烏克蘭語),私人副官先生。為什么您沒帶肩穗?……“去烏克蘭吧,軍官先生們,組建自己的軍隊”……然后流出了眼淚。你媽媽的腿!

舍爾文斯基 這種粗俗腔調(diào)是什么意思?

美施拉耶夫斯基 先有了粗俗的草臺戲,才有了這樣的腔調(diào)。是你編出了皇帝陛下,還為殿下的健康干了杯。順便說一句,這位殿下此刻在哪兒?

舍爾文斯基 你要干什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干什么,要是這位殿下現(xiàn)在落到我手上,我要抓住他的腿拿他的頭去撞馬路,直到完全解氣為止。應該把你們司令部那幫吵吵嚷嚷的家伙扔在廁所里淹死!

舍爾文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先生,請你別忘乎所以!

美施拉耶夫斯基 混蛋!

舍爾文斯基 什——么?

拉里奧斯克 為什么吵架?

斯圖津斯基 作為上級軍官,我請你們立即停止這場談話。簡直荒唐,也于事無補!你干什么纏著人家不放,真是的。中尉,平靜下來吧。

舍爾文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最近的行為令人無法忍受……

拉里奧斯克 老天!干什么……

舍爾文斯基 最主要的是——放肆無禮!難道是我造成了災難?相反,我警告了你們所有人。要不是我,他能不能活著坐在這里——還是個問題呢!

斯圖津斯基 完全正確,中尉。我們非常感激您。

葉蓮娜 怎么啦?怎么回事?

斯圖津斯基 不敢驚動您,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一切都會好的。包在我身上。您回自己房間吧。

[葉蓮娜走開。

道歉吧,你沒任何權力這么說。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吧,算了,列昂尼德!我說話過火了。真氣人!

舍爾文斯基 莫名其妙……

斯圖津斯基 算了吧,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這個。(坐在火邊)

[靜場。

美施拉耶夫斯基 阿廖沙和尼古拉究竟在哪兒?

斯圖津斯基 我也很擔心,他在那兒耽擱什么?!等五分鐘,再不來我就去迎他……

[靜場。

美施拉耶夫斯基 就這么辦。(靜場)怎么的,他,是當著你的面跑的?

舍爾文斯基 當著我的面,我待到最后一分鐘。

美施拉耶夫斯基 場面肯定很精彩,我向上帝發(fā)誓。我愿意出大價錢在場觀看!你為什么不把他像條狗似的揍死?

舍爾文斯基 謝謝。你最好自己去揍!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在場的話會揍的,你放心。那么,他告別時跟你說了些什么?

舍爾文斯基 說了什么?擁抱,感謝我忠誠的服務……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還流出了眼淚?

舍爾文斯基 是的,還流出了眼淚……

美施拉耶夫斯基 告別時沒送給你什么作紀念?比方說,有花押字的金煙盒?

舍爾文斯基 是的,送了我一個煙盒。

美施拉耶夫斯基 瞧,見鬼!……你原諒我,列昂尼德,我怕,你又要生氣。你這個人,說實在的,不壞,但你有些奇怪之處……

舍爾文斯基 你想說什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嗯,怎么表達呢……你最好當個作家……你想象力很豐富……流出了眼淚……我不想為難你……好吧,如果我說:把煙盒給我們看看!

[舍爾文斯基一言不發(fā)地拿出煙盒。

斯圖津斯基 啊,見鬼!

美施拉耶夫斯基 沒的說!的確,有花押字。

舍爾文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你還有什么話?

[一團雪打在了前廳的窗戶上。

美施拉耶夫斯基 現(xiàn)在。當著你們的面,先生們,我請求他的原諒。

拉里奧斯克 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東西!啊哈!大概,有1俄磅重吧?

舍爾文斯基 84佐洛特尼克。

[又一團雪打在了窗戶上。

等等,先生們!

[大家站了起來。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可不喜歡玩花樣……為什么不走門呢?……阿廖沙又在哪兒?……(拔出手槍)

斯圖津斯基 見鬼!……這些破爛(抓起軍人裝備,扔到沙發(fā)下面)

舍爾文斯基 先生們,你們的手槍小心點。最好扔了。(把煙盒藏在窗簾后面)

[所有人都走到窗前,小心地張望。

斯圖津斯基 啊,我不能原諒自己!

美施拉耶夫斯基 這是什么鬼事!

拉里奧斯克 啊,我的上帝?。ㄅ苋ジ嬖V葉蓮娜)葉蓮娜……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去哪兒,見鬼?……瘋了!……怎么能!……(捂住他的嘴)

[大家都跑出去。靜場。抬進了尼科爾卡。

小聲點,小聲點,……蓮卡,應當把蓮卡帶到別的地方去……我的上帝……阿廖沙在哪兒?打死我都不夠。放下,放下……直接放地板上……雪……雪……

斯圖津斯基 還是放沙發(fā)。找傷口,找到傷口……

舍爾文斯基 頭破了!

斯圖津斯基 靴子里有雪……脫下靴子……

舍爾文斯基 我們把他挪個地方……那兒……不能放地板上,說真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不行。他疼得呻吟,——我們會把蓮卡嚇著的。放到沙發(fā)上!

斯圖津斯基 割開靴子!……割開靴子!……

美施拉耶夫斯基 阿廖沙辦公室有繃帶……快拿到這兒來!

[舍爾文斯基和拉里奧斯克跑下。

碘酒,碘酒也拿來!我的上帝,他怎么會受傷?怎么回事?……阿廖沙在哪兒?

[舍爾文斯基和拉里奧斯克拿著碘酒和繃帶跑上。

斯圖津斯基 包上,把頭包上……小心!……

拉里奧斯克 他要死了嗎?

尼科爾卡 (恢復知覺)哦!……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快瘋了……只說一句話:阿廖沙在哪兒?

斯圖津斯基 阿列克謝·瓦西里耶維奇在哪兒?

尼科爾卡 先生們……

美施拉耶夫斯基 什么?

[葉蓮娜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列娜奇卡,你別著急。他摔倒了,把頭跌破了。沒什么可怕的。

葉蓮娜 他受傷了。你說什么?

尼科爾卡 不,列娜奇卡,不……

葉蓮娜 阿列克謝在哪兒?阿列克謝在哪兒?(固執(zhí)地)你是和他在一起的。就回答一句話——阿列克謝在哪兒?

美施拉耶夫斯基 現(xiàn)在怎么辦?

斯圖津斯基 (對美施拉耶夫斯基)這不可能。不可……

葉蓮娜 為什么不說話?

尼科爾卡 列娜奇卡……馬上……

葉蓮娜 不要撒謊!只要別撒謊!

[美施拉耶夫斯基對尼科爾卡做了個手勢:“別說話?!?/p>

斯圖津斯基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

舍爾文斯基 列娜,你……

葉蓮娜 好,都明白了!阿列克謝被打死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看你,看你,列娜!安靜一下,你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葉蓮娜 你看看他的臉,看看。我還用得著看他的臉色嗎!要知道我感覺到了,當他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事情最后就是這樣。

斯圖津斯基 (對尼科爾卡)您說呀,他怎么樣了?!

舍爾文斯基 列娜,別這樣……拿點水來……

葉蓮娜 拉里昂!阿廖沙被打死了!拉里昂!阿廖沙被打死了!前天您還和他坐在桌邊——記得嗎?現(xiàn)在他被打死了。

拉里奧斯克 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親愛的……

舍爾文斯基 列娜,列娜!……

葉蓮娜 而你們呢?!上級軍官們!上級軍官們!大家都來了,可指揮官卻被打死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憐惜憐惜我們吧,你在說什么。我們都是執(zhí)行了他的命令。大家都是。知道嗎,他命令把士官生送走。

斯圖津斯基 不,她說得完全對!我徹頭徹尾錯了!當初不該把他留下!好吧!我是上級軍官,我去糾正自己的錯誤!(想走)

美施拉耶夫斯基 去哪兒?不,站??!不,站??!

斯圖津斯基 把手拿開!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不!怎么,要我一個人留下來?我一個人!你沒任何錯!沒有!我最后一個看見他,提醒了他然后執(zhí)行了所有的命令。列娜!

斯圖津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立刻放開我!

美施拉耶夫斯基 把手槍給我!舍爾文斯基。

舍爾文斯基 您沒這個權力!您怎么,還想做出更糟的事來嗎?您沒這個權力?。ㄗプ∷箞D津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命令他!都是因為你的話。把他的手槍拿開!

葉蓮娜 我是因為傷心才那么說的。我的腦子亂了。把手槍給我!

斯圖津斯基 (歇斯底里地)誰也不能指責我!沒人!沒人!土爾賓上校的所有命令我都執(zhí)行了!

葉蓮娜 沒人!沒人!我昏頭了?。ㄈ拥羰謽專?/p>

美施拉耶夫斯基 尼科爾卡,說吧……列娜,勇敢點兒。我們會找到他的……什么也不要隱瞞……

尼科爾卡 指揮官被打死了。

[葉蓮娜昏倒。

幕落

第四幕

兩個月以后。(19)19年的耶穌受洗節(jié)前夜。住宅亮著燈。葉蓮娜和拉里奧斯克在裝飾圣誕樹。

拉里奧斯克 (站在小梯子上)我推測,這顆星……(神秘地傾聽)不,是我聽錯了……尊敬的親愛的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相信我吧,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占領了城市。

葉蓮娜 您別急著說,拉里奧斯克,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清楚。

拉里奧斯克 不打槍了——這是個可靠的信號。我坦白向您承認,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這兩個月的槍聲讓我厭煩透頂。我不喜歡。

葉蓮娜 我和您品味相同。(傾聽)是沒有……

拉里奧斯克 我想,這顆星在這里很合適。啊,天哪,我把蠟燭掉了……

葉蓮娜 下去,拉里奧斯克,要不我怕您把自己的頭摔破。沒關系,沒關系,那邊還有一盒。

拉里奧斯克 瞧——圣誕樹棒極了,用維堅卡的話說。我想沒人會說它不漂亮。親愛的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要是您知道……圣誕樹使我想起了在日托米爾度過的一去不返的童年時光……爐火……綠色的圣誕樹……(靜場)順便說一句,在這里我感覺比童年時更好。我哪兒也不想去。真想永遠都坐在圣誕樹下,您的腳邊,也沒人攆我走。

葉蓮娜 您會厭煩的。您真是個詩人,拉里昂。

拉里奧斯克 不,我是個什么詩人!哪兒啊,見鬼!……啊,對不起,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

葉蓮娜 給我念點兒什么,念首新寫的詩。來,念吧。我非常喜歡您的詩。您很有天分。

拉里奧斯克 您說的是真心話?

葉蓮娜 千真萬確。

拉里奧斯克 好,好吧,好吧,我念。獻給……嗯,一句話,獻給……不,我不給您讀這首詩。

葉蓮娜 為什么?

拉里奧斯克 不,沒必要。

葉蓮娜 獻給誰的?

拉里奧斯克 一個女人。

葉蓮娜 秘密?

拉里奧斯克 秘密……獻給您的。

葉蓮娜 謝謝您,可愛的人。

拉里奧斯克 為什么要謝我……唉……光說謝謝又縫不出軍大衣來……噢,對不起,我這是從美施拉耶夫斯基那兒傳染的。整天說這些話……

葉蓮娜 我看出來了。我看,您愛上美施拉耶夫斯基了。

拉里奧斯克 不,我愛上了您。

葉蓮娜 不要愛上我,拉里奧斯克,不要。

拉里奧斯克 你要知道,你必須嫁給我。

葉蓮娜 您真令人感動,拉里昂,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拉里奧斯克 他不會回來了……而您一個人怎么辦?一個人!多可怕的詞兒。沒有支柱,沒有同情。盡管,當然了,我這個支柱糟透了……很弱小。但我會一輩子都非常愛您。您——是我的理想。他不會來了。特別是現(xiàn)在,布爾什維克進了城,他不會回來的。

葉蓮娜 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但問題不在這里。就算他回來了,我和他的生活也結束了。

拉里奧斯克 他的退路被切斷了……當我看見您一個人留下的時候,我的心都在淌血。當時看著您都覺著害怕,上帝。

葉蓮娜 難道我當時那么難看嗎?

拉里奧斯克 可怕!像一場噩夢!臉色蠟黃蠟黃的!

葉蓮娜 您瞎編些什么啊,拉里昂!

拉里奧斯克 但現(xiàn)在您好了,好多了……非常紅潤……

葉蓮娜 您,拉里奧斯克,是個獨特的人。過來,讓我吻一下您的額頭,額頭……

拉里奧斯克 額頭?唉,額頭就額頭!我今天噩運臨頭!當然了,難道能愛上我嗎?

葉蓮娜 甚至非??赡堋V皇俏乙呀?jīng)喜歡上了別人。

拉里奧斯克 什么?誰?您?不可能!

葉蓮娜 對不起,難道我不配嗎?

拉里奧斯克 瞧您!不!不是說您!他是誰?他是誰?我認識他嗎?

葉蓮娜 還很熟。

拉里奧斯克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年輕人……您什么也沒看見……出老K……我還以為是個夢呢??芍涞男疫\兒!

葉蓮娜 拉里奧斯克,這可不好。

拉里奧斯克 我走,我走。

葉蓮娜 去哪兒,哪兒?

拉里奧斯克 到亞美尼亞人那兒買伏特加。喝個爛醉。

葉蓮娜 都怪我。拉里昂,我將成為你的朋友。

拉里奧斯克 我讀過,在小說里讀過……怎么做“朋友”,那么,也就是說,沒戲,不可能!(穿上大衣)

葉蓮娜 拉里奧斯克,快點回來。

[拉里奧斯克在前廳撞到了進門的舍爾文斯基。后者穿著件難看的大衣,戴帽子、墨鏡。

拉里奧斯克 誰?

舍爾文斯基 您好。

拉里奧斯克 啊,您好,您好。(消失)

葉蓮娜 我的天,瞧您這樣子!

舍爾文斯基 謝謝夸獎,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我只是試一試!今天我正坐在馬車上,一些無產(chǎn)階級在人行道上亂竄。一個人說:“看,烏克蘭老爺!好啊,等到明天,明天我們就把你們從馬車上揪下來!”謝謝他。我的眼光很兇。我朝他看一眼,立刻就明白了,應該回家換身衣服。祝賀你們,彼得留拉完蛋了!今天晚上紅軍就來了??磥恚_始蘇維埃共和國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了……

葉蓮娜 您高興什么?人家還以為您自己是個布爾什維克呢!

舍爾文斯基 我是同情者。這件破大衣我是從掃院子的人那兒租來的。無黨派的大衣。

葉蓮娜 馬上把這件臟東西脫了吧。

舍爾文斯基 遵命?。撓麓笠?、帽子、墨鏡,露出了耀眼的燕尾服)現(xiàn)在,祝賀我吧,剛作完處子秀。我唱了一出,被錄用了。

葉蓮娜 祝賀您。

舍爾文斯基 啊,列娜……尼科爾卡怎么樣了?

葉蓮娜 今天下床了?,F(xiàn)在,可能在休息。

舍爾文斯基 列娜,列娜……

葉蓮娜 放開我……等一下,您為什么把絡腮胡子剃了?

舍爾文斯基 方便化裝。

葉蓮娜 方便化裝成布爾什維克。別怕,誰也不會碰你的。唉,狡猾的,怯懦的家伙!

舍爾文斯基 怎么會碰一個能唱兩個八度,還能再高兩個音的人!……列娜,趁著沒人,我是來向您表白的。

葉蓮娜 表白吧。

舍爾文斯基 列娜,一切都結束了……尼科爾卡康復了,彼得留拉被趕跑了,我作了處子秀,——總的來說新生活開始了。一切都很好。不能再這樣郁悶下去。他不會回來了,他的路被切斷了。跟他離婚嫁給我吧。列娜,我不壞,真的,不是個壞人。這真折磨人。你一個人很寂寞。

葉蓮娜 你會改過嗎?

舍爾文斯基 我要改什么,列娜奇卡?

葉蓮娜 列昂尼德,如果你改變的話,我將成為你的妻子,首先停止撒謊。丟人!看見沙皇陛下在帷幕后面,還流出了眼淚……根本沒這回事。這個瘦高的女中音——原來只是索馬杰尼咖啡館的售貨員……

舍爾文斯基 列娜奇卡,她只干了很短的時間,她那時沒有聘約。

葉蓮娜 她好像有聘約。

舍爾文斯基 列娜,我以死去的媽媽發(fā)誓,還有爸爸,我們之間沒什么。要知道我是個孤兒。

葉蓮娜 我無所謂。我對你們骯臟的秘密不感興趣。重要的是:你別再吹牛,別再撒謊了。那只煙盒是你講的唯一一次真話,就那樣還沒人信你,最后不得不出示證據(jù)。

舍爾文斯基 關于煙盒我倒全是撒謊。不是蓋特曼給我的,他也沒擁抱我,也沒流眼淚。他只是把它忘在了桌子上,而我撿了起來。

葉蓮娜 從桌子上拿走?我的天,就差這個了!給我!

舍爾文斯基 列娜奇卡,但里面的香煙——是我的。

葉蓮娜 閉嘴。你今天福星高照,自己主動說了出來。要是被我打聽到!……

舍爾文斯基 您怎么能知道?

葉蓮娜 人渣!

舍爾文斯基 根本不是。列娜奇卡,知道嗎,我這兩個月變了很多。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真的!這場災難影響了我,阿廖沙的死也是,對……我現(xiàn)在是另外一個人了。而物質(zhì)上您不用擔心,列奴什卡。要知道我——啊哈……今天我唱完了第一場,導演說:“您——他說,列昂尼德·尤里耶維奇,很有希望。——他說,您該去莫斯科,上大劇院演出……”他擁抱了我,還……

葉蓮娜 還什么?

舍爾文斯基 沒什么……沿著走廊走了。

葉蓮娜 不可救藥!

舍爾文斯基 列娜奇卡!

葉蓮娜 我們拿塔里別爾格怎么辦?

舍爾文斯基 離婚,離婚。你知道他的地址嗎?發(fā)個電報,再寫封信給他,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葉蓮娜 好吧!我憂傷、寂寞、孤獨。好,我同意。

舍爾文斯基 你贏了,加利利人!列娜?。ㄖ钢飫e爾格的肖像)我要求立刻把它扔掉。它——是對我的侮辱。我不能看見他。

葉蓮娜 啊,聽聽這腔調(diào)!

舍爾文斯基 (溫柔地)列娜奇卡,我不能看見他。(從鏡框里扯出相片,扔到沙發(fā)上)老鼠!我的良心干凈安寧了。列娜,給我彈支曲子吧。我們?nèi)ツ惴块g。我們兩個月沒說過話了??偸怯腥恕?/p>

葉蓮娜 要知道他們馬上就來了。好吧,走吧。

[走下,關門。傳來鋼琴聲。舍爾文斯基用美妙的嗓音唱《尼祿》中的婚禮歌。

尼科爾卡 (進來,戴著黑帽子,拄著雙拐。他蒼白虛弱)葉蓮娜!葉蓮娜!你聽見了嗎?……??!在排練?。匆娍障嗫颍┌?,扔出來了。明白了。我早就猜到了。好吧,那就排練吧。(躺在沙發(fā)上)

拉里奧斯克 (從前廳上)尼古拉沙!你怎么自己一個人?等一下,等一下,我立刻給你拿個枕頭來。(給尼科爾卡枕頭)

尼科爾卡 別忙了,拉里昂。我看出來了,拉里昂,我會一輩子這么瘸下去了。

拉里奧斯克 你說什么呀,尼古拉沙,你怎么能這么說!別這樣!不要這樣說!

尼科爾卡 他們還沒來?

拉里奧斯克 很快就來。知道嗎,輜重車正從街上過。車上坐著戴紅色尖頂帽的那幫家伙們??吹贸鰜?,布爾什維克把他們揍得夠嗆。

尼科爾卡 活該!

拉里奧斯克 不過,別看這么混亂,我還是搞到了伏特加!生活中唯一一次走運!我本以為無論如何也弄不到的。我就是這種倒霉蛋!當我出門的時候,天氣好極了。星星在閃爍,大炮也沒響……好吧,我想,天空晴朗,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順心如意,可是等我一出現(xiàn)在人行道上,就一定會下雪。的確,一出門,雨夾雪就打在臉上。天氣跟我剛來你們家那天晚上一模一樣,尼古拉沙!這就是,伏特加!我拿來了!讓美施拉耶夫斯基看看,我有多能干。我摔了兩次跤,后腦勺嘭地碰到地上,可是我還是緊緊地抓著伏特加。

[舍爾文斯基在場外唱:“你祝福愛情……”

尼科爾卡 瞧,看見了嗎,相片沒了。令人震驚的新聞。葉蓮娜要和丈夫離婚了。我有預感,她會嫁給舍爾文斯基。

拉里奧斯克 (打碎了瓶子)已經(jīng)定了?

尼科爾卡 喂,拉里奧斯克!唉!……

拉里奧斯克 怎么,已經(jīng)定了?

尼科爾卡 你怎么搞的,拉里昂,你怎么了?啊,也卷進去了?

拉里奧斯克 尼科爾,說到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的時候,像“卷進去”這樣的詞是不合適的。她是金子般的女人!

尼科爾卡 她是個紅發(fā)女人,拉里昂,紅色。簡直是不幸!就因為是紅頭發(fā),所有人都喜歡她。大家都在追求她。無論誰一看見她,立刻就開始捧來花束。所以我們家總是有花,像掃帚一樣到處擺著,塔里別爾格氣得要命??彀阉椴A帐傲?,拉里奧斯克。美施拉耶夫斯基就要來了,他會為這個殺了你的。

拉里奧斯克 你別跟他提。(收拾酒瓶碎片)

[門鈴。拉里奧斯克讓進了美施拉耶夫斯基和斯圖津斯基,兩人都穿著便服。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好,拉里奧斯克!太好了,弟兄們,彼得留拉棄城了!

斯圖津斯基 紅軍部隊在斯洛博德卡。半小時后他們就會到這里。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么,明天這里就是蘇維埃共和國了……等等,有伏特加味兒!真的,伏特加!誰沒到時候就開始喝伏特加了?招供。在這所上帝眷顧的房子里發(fā)生了什么!!你們用伏特加洗地板?!我知道是誰干的!你把什么都打碎是不是?這真是不折不扣的——一雙巧手!不管碰到什么——啪——碎了!好吧,要是你手發(fā)癢,——去打碎茶具好了!

[場外一直響著鋼琴聲。

拉里奧斯克 你有什么權力對我指手畫腳!我也不是故意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為什么大家都對我大喊大叫?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打我了!順便說一句,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我很溫順。休戰(zhàn),拉里昂,我已經(jīng)不生你的氣了。

尼科爾卡 為什么沒有槍聲?

斯圖津斯基 他們靜悄悄地,有禮貌地行進。而且沒有任何戰(zhàn)斗!

拉里奧斯克 關鍵是——最讓人吃驚的是,大家都很高興,甚至連僥幸活下來的資產(chǎn)階級也是。彼得留拉讓大家厭煩透了!

尼科爾卡 真想知道布爾什維克長什么樣。

美施拉耶夫斯基 會看到的,會看到的。

拉里奧斯克 大尉,你的意見呢?

斯圖津斯基 不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明白。我們最好站起來跟著彼得留拉離開。我們這樣的人,白衛(wèi)軍們,能跟他們過到一塊兒去嗎?想象不出。

美施拉耶夫斯基 跟彼得留拉去哪兒?

斯圖津斯基 爬上一輛輜重車去加里西亞。

美施拉耶夫斯基 然后去哪兒?

斯圖津斯基 去頓河,找鄧尼金,和布爾什維克打仗。

美施拉耶夫斯基 原來如此。就是說,又去讓那些個將軍們指揮。很機智的計劃。可惜,可惜,阿廖沙躺在地里,要不他會說很多關于將軍們的趣事。但是遺憾,指揮官安息了。

斯圖津斯基 別折磨我的靈魂,不要回憶。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不,對不起,他不在了,所以由我來說……又去部隊,又是打仗?……又是“流出了眼淚”?……謝謝,這個笑話我已經(jīng)聽過了。特別是在解剖室看到阿廖沙之后

[尼科爾卡哭了起來。

拉里奧斯克 尼古拉什卡,尼古拉什卡,你怎么了,別哭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夠了!我從(19)14年開始打仗。為什么?為祖國!可是當祖國讓我蒙上了恥辱呢?我又走向了這些殿下們!不,我不去——看見了嗎?(他做出罵人的手勢:握拳,同時大拇指從食指與中指間伸出)操!

斯圖津斯基 請用語言來說明。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現(xiàn)在就說明,請放心。難道我是個傻瓜,還是怎么的?不。我,維克多·美施拉耶夫斯基,鄭重宣布,我今后和這些卑鄙的將軍們再無關聯(lián)。我不干了。

尼科爾卡 美施拉耶夫斯基大尉變成布爾什維克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是的,也可以這么說,我贊成布爾什維克,不過反對共產(chǎn)黨員。

拉里奧斯克 請允許我告訴你,這兩者是一碼事。布爾什維克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

美施拉耶夫斯基 (嘲笑地模仿他)“布爾什維克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焙冒?,那我也支持共產(chǎn)黨員……

斯圖津斯基 聽著,大尉,你提起了“祖國”這個詞。布爾什維克在,還有什么祖國。俄羅斯——完了。還記得嗎,指揮官說過,而且他是對的:他們現(xiàn)在來了,這些布爾什維克們!……

美施拉耶夫斯基 布爾什維克……好極了,很高興我們見面了!

斯圖津斯基 他們會征召你入伍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我就去服役。

斯圖津斯基

尼科爾卡 為什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這就說。因為,因為彼得留拉,你們說,——有多少人?二十萬!布爾什維克這個詞一出現(xiàn),這二十萬人馬上腳底抹油,煙消云散了。看見了嗎?干干凈凈了!因為莊稼漢們像烏云一樣聚集在布爾什維克身后……我憑什么和他們所有人對抗,憑帶鑲邊的緊身褲?而他們簡直見不得這個鑲邊……他們馬上就會抓起機槍打死我。不錯?。俊懊媸羌t軍,像一堵墻,后面是投機倒把分子,各種各樣的渣滓加上蓋特曼,我在中間,恭順的仆人。我厭倦了像那些敗類一樣茍且偷生。讓他們征召我吧!至少我知道,我將在俄羅斯軍隊服役。

斯圖津斯基 他們終結了俄羅斯。而且他們肯定會把我們?nèi)珨懒恕?/p>

美施拉耶夫斯基 太好了。把我抓到契卡,罵完娘就拉出去斃了。他們也安心了,我們也安靜了。

斯圖津斯基 我將和他們作戰(zhàn)。

美施拉耶夫斯基 請吧。穿上大衣!干吧,做吧!狠揍布爾什維克,沖他們喊叫吧——說你不許他們胡來!尼科爾卡已經(jīng)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匆娝念^了嗎?他們將把你的頭干脆轟掉!正確的做法是——別硬來!形勢已經(jīng)不是你我所能控制。

拉里奧斯克 我反對內(nèi)戰(zhàn)的恐怖。說真的,為什么要流血?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打過仗嗎?

拉里奧斯克 維堅卡,我有白票。肺不好。除此之外,我——還是獨生子。

美施拉耶夫斯基 做得對,白票同志。

斯圖津斯基 我們的俄羅斯——曾經(jīng)是偉大的強國。

美施拉耶夫斯基 將來也是,將來。

斯圖津斯基 是啊,將來,——我們就等著吧!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不是以前那樣的,而是新的。你倒是跟我說說。等你們在頓河被打敗了,我提前告訴你,你們將被打敗,等你們的鄧尼金跑到了國外……這我也能提前告訴你,那時候你去哪兒?

斯圖津斯基 也去國外。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兒不需要你們就像大炮不需要第三只輪子。無論你們到了哪兒,人家都會朝你們臉上吐唾沫。我不走,我要在這里,在俄羅斯。無論怎樣都和她在一起……好了,說夠了,我宣布結束會議。

斯圖津斯基 我看出來了,我是孤身一人。

舍爾文斯基 (跑進來)先生們,請不要閉會。事情是這樣的: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塔里別爾格要和丈夫,前總參謀部上校離婚,嫁給……

[葉蓮娜走進來。

拉里奧斯克 啊呀!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別這樣,拉里昂,我們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列娜,美人兒,請允許我擁抱親吻你。

斯圖津斯基 祝賀您,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昂,祝賀她——有點風度好不好!

拉里奧斯克 祝賀您并愿您幸福。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美人兒……啊,你很棒!要知道你是這么出色的女人。會說英語,會彈鋼琴,與此同時還能把茶炊端上桌。我自己也很樂意娶你,列娜。

葉蓮娜 可是我,維堅卡,不會嫁給你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也不應該。就是這樣我也很愛你。從本質(zhì)上說,我就是個單身漢,軍人。喜歡家里舒舒服服的,沒有女人,沒有孩子,就像在營房……拉里昂,倒酒!

舍爾文斯基 等等,先生們。別喝這個酒!我給你們倒上香檳。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酒?哎—呀—呀?。戳艘谎哿心?,不好意思了)普通的阿布勞久爾索。三個半盧布一瓶……中等酒……

美施拉耶夫斯基 這是列娜的功勞。列娜,紅頭發(fā)的列娜,你是個聰明女人!結婚吧,舍爾文斯基,你真了不起!好,祝賀你們,愿你們……

[前廳的門開了,塔里別爾格走進來。他身穿便服大衣,滿身雪花,拿著箱子。

塔里別爾格 門不知為什么沒鎖。

美施拉耶夫斯基 瞧這一出!

塔里別爾格 你好,列娜。對不起,似乎我的出現(xiàn)驚擾了可敬的人們?你好,列娜!有點奇怪!在這艱難時刻,在自己有一半產(chǎn)權的家里,遇見這么快活的一群人,就更奇怪了!你好,列娜。這是什么意思?

舍爾文斯基 是這樣……

葉蓮娜 等一下,列昂尼德。這樣吧:先生們,我請求你們,大家都出去一會兒,讓我和弗拉基米爾·羅博特維奇兩人單獨談談。

舍爾文斯基 列娜,我不愿意。

美施拉耶夫斯基 等等,等等,一切都會解決的。保持平靜。你聽她的。我們出去。列娜奇卡?

葉蓮娜 怎么?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有事叫我。就叫我就行了,不用叫別人。好吧,先生們,我們抽會兒煙,到拉里昂那兒去。

舍爾文斯基 我請求你……

美施拉耶夫斯基 包在我身上。請求你們,先生們。

舍爾文斯基 停一下!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請求你。

[所有人都走了,門被關上。

塔里別爾格 這都是什么意思,我請你解釋。開什么玩笑!阿列克謝在哪兒?

葉蓮娜 阿列克謝被打死了。

塔里別爾格 不可能……什么時候?

葉蓮娜 兩個月以前,您離開后第三天。

塔里別爾格 啊,我的天,當然,這太可怕了。但是我曾經(jīng)提醒過他們,還記得嗎?

葉蓮娜 尼科爾卡成了瘸子。

塔里別爾格 但是你得同意,無論如何這不能成為今天這場愚蠢示威的理由。這一切并不是我的錯。

葉蓮娜 告訴我,您怎么回來了?要知道布爾什維克今天就來……馬上……

塔里別爾格 我知道得很清楚。蓋特曼的事原來是場愚蠢的輕歌劇。德國人把我們騙了。但在柏林我搞到了去頓河流域克拉斯諾夫?qū)④娔莾撼霾畹臋C會。應當徹底放棄基輔。我是來接你的。

葉蓮娜 我,看見了嗎,要和你離婚,嫁給舍爾文斯基。

塔里別爾格 太好了!啊哈!太好了,太好了!利用我不在家的機會搞庸俗的羅曼史!你……

葉蓮娜 維克多!

美施拉耶夫斯基 葉蓮娜,你授權我全權處理這事?

葉蓮娜 對!

美施拉耶夫斯基 明白了。

[靜場。葉蓮娜走了。他抓住塔里別爾格的衣領,拔出手槍。

滾!

[塔里別爾格披上大衣,抓起箱子,走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你來!

葉蓮娜 怎么樣?!

美施拉耶夫斯基 他走了,同意離婚了。我們談得很好。

葉蓮娜 謝謝,維克多?。ㄅ芟拢?/p>

美施拉耶夫斯基 很愿意效勞!拉里昂!

拉里奧斯克 他已經(jīng)走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走了。

拉里奧斯克 你是個天才,維堅卡。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是天才——伊格爾·謝韋里亞寧。關燈,點亮圣誕樹。

[拉里奧斯克轉動插銷,圣誕樹上的小電燈一下亮了起來。舍爾文斯基、葉蓮娜、斯圖津斯基走進來。

斯圖津斯基 非常漂亮!屋子里一下子變得多么舒適!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昂的杰作。好極了,好極了!來,拉里昂,給我們彈個進行曲吧。

[拉里奧斯克跑出去開始在鋼琴上演奏雄壯的進行曲。

[尼科爾卡走了進來,躺在沙發(fā)上。

看,一切正常。讓我把祝詞說完。拉里昂,夠了。

[拉里奧斯克拿著吉他走進來,遞給尼科爾卡。

祝賀你,列娜,美人兒,永遠祝福你。忘了這一切吧,一句話——為您的健康干杯。(喝酒)

[尼科爾卡撥動琴弦。

拉里奧斯克 火光……火光……

尼科爾卡 (小聲唱起來)告訴我,魔法師,上帝的寵兒……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昂,給我們說點什么。你拿手。

拉里奧斯克 先生們,我真的不會。再說,我很害羞。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昂致辭。

拉里奧斯克 好吧,如果大家樂意,——我就說。只是請原諒:我沒準備。我們在最困難最可怕的時候相遇,我們大家都經(jīng)歷了很多,很多,我也一樣。我也經(jīng)歷了人生的風暴。不過,我不是指……我這艘破舊的船在內(nèi)戰(zhàn)的風浪中顛簸了很久……

美施拉耶夫斯基 船的話講得很好,非常好。

拉里奧斯克 對,船。在它還沒到達這個有奶油色窗簾的港灣之前,沒見到這些我如此喜歡的人之前……順便提一句,在這兒我也遇到了波折……但讓我們不要回憶悲傷的事吧……時光流轉,彼得留拉消失了。我們活著……是的……大家又重新在一起……甚至更好。葉蓮娜·瓦西里耶夫娜,她也經(jīng)受了很多而且有資格得到幸福,因為她是個出色的女人。我想用一位作家的話對她說:“我們將得到休息,我們將得到休息……”

[遠遠的炮聲。

美施拉耶夫斯基 瞧!休息好了!……五……六……九……

葉蓮娜 難道又打仗了?

舍爾文斯基 不是。知道嗎:這是禮炮。

美施拉耶夫斯基 完全正確:整整一連的6英寸口徑大炮在放禮炮。

[遙遠模糊的音樂聲。

……布爾什維克來了!

[大家都走到窗前。

尼科爾卡 先生們,知道嗎,今晚——是一出嶄新歷史劇的偉大序幕。

斯圖津斯基 對有些人來說——是序幕,對我來說——是尾聲。

幕落

劇終

1926年

  1. 蓋特曼:17—18世紀烏克蘭的統(tǒng)治者,1918年德國占領烏克蘭時扶植的傀儡執(zhí)政官沿用了這一稱號。(譯本中的腳注除特別說明,均為譯者注。)
  2. 彼得留拉(1879—1926):烏克蘭中央拉達的組建者之一(1917),1919年2月起任烏克蘭執(zhí)政內(nèi)閣首領,1920年流亡法國。由于在內(nèi)戰(zhàn)期間屠殺猶太人,1926年被暗殺。
  3. 波凱利尼(1743—1805):意大利杰出的大提琴家,多產(chǎn)的器樂作曲家。
  4. 俄國戲劇家格里鮑耶陀夫的作品《聰明誤》中有一句臺詞:“當一個成年女兒的父親是多么麻煩的事??!”
  5. 尼科爾卡改編了一首流行歌曲《你們好,別墅客!》。
  6. 士兵是臨時招募的,沒經(jīng)過軍事訓練,尚不具備作戰(zhàn)能力。
  7. 形容某人言辭笨拙。
  8. 烏克蘭的別稱。
  9. 即俄國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1894—1918)。
  10. 彼得三世(1728—1762):伊麗莎白女王的繼子,深受德國文化影響,在位期間結束了七年戰(zhàn)爭(1754—1763)。后被其妻葉卡捷琳娜發(fā)動的宮廷政變廢黜,不久死去。
  11. 保羅一世(1754—1801):彼得三世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兒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死于宮廷謀殺。
  12. 指沙皇亞歷山大二世(1818—1881),1881年被民意黨人炸死。
  13. 1俄里等于1.06公里。
  14. 俄語中“掃射”為беглый огонь,而беглый除了“迅速移動的”之意,還有“逃亡的”、“逃亡者”的意思。所以施拉特把它當作一個雙關語——蓋特曼及其手下逃跑的情形與掃射相像。
  15. 俄國采用公制前的重量單位,1俄磅等于409.5克。
  16. 彼得留拉屬下的哥薩克騎兵講話使用夾雜俄語的烏克蘭語。為方便讀者理解,譯者只譯出了每句話的意思,忽略了俄語與烏克蘭語混雜的語言效果。
  17. 1918—1920年間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反對蘇維埃政權的武裝。
  18. 說話人為了諷刺舍爾文斯基用烏克蘭語說。
  19. 舊俄重量單位,1佐洛特尼克約合4.26克。
  20. 傳說一生與基督教為敵的羅馬皇帝尤里安臨死時說:“你贏了,加利利人!”(傳說耶穌降生在加利利。)
  21. 指哥薩克軍隊,哥薩克戴高筒帽。
  22. 部分西烏克蘭和部分波蘭地區(qū)的歷史名稱。
  23. 按上下文推測,土爾賓上校的尸體起先被當作“無名氏”送到了醫(yī)學解剖室,家人朋友在尋找之后發(fā)現(xiàn)并安葬了他。
  24. 原文是:“我厭倦了做那團冰窟窿里不沉底的糞肥?!眮碜远砹_斯諺語。漚肥的牲口糞便扔到冰窟窿里會浮在水面上,不會沉下去;“冰窟窿里不沉底的糞肥”比喻渣滓、敗類往往能躲過劫難,不會倒霉,好人卻常常遭難。
  25. 免除兵役證明。
  26. 位于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qū)的俄羅斯城鎮(zhèn),瀕黑海和亞速海,有香檳酒和葡萄酒釀造廠。
  27. 伊格爾·謝韋里亞寧(1887—1941):俄國詩人?!拔沂翘觳拧笔撬脑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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