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蘭河——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東北大平原位于中國的北方，西連蒙古邊緣的大興安嶺山脈，北接西伯利亞，黃海和朝鮮半島是它東南方的屏障。

在20世紀(jì)初葉，整個東北的人口僅約三千萬，大部分是清末從關(guān)內(nèi)移出的漢人。

東北沃野千里，素以農(nóng)產(chǎn)豐饒著稱。位于東三省最北端的黑龍江，“到處是大河廣原和人跡不到的遠(yuǎn)山峻嶺”①。黑龍江的省會哈爾濱，坐落在南端的松花江邊。黑龍江與松花江為黑龍江的兩大河流。松花江由北流經(jīng)吉林，然后東向經(jīng)哈爾濱，再漸北轉(zhuǎn)，流灌黑龍江盆地。

20世紀(jì)初期，東北大城之一哈爾濱，居民不是從關(guān)內(nèi)移來的漢人，就是從俄國移去的白俄。事實上，自俄國十月革命以后，大部分逃到中國的白俄都在這里定居。

在哈爾濱東北約30里，有個呼蘭縣，由松花江支流呼蘭河流經(jīng)該地而得名。呼蘭縣城位于呼蘭河北岸。②像坐落在所有農(nóng)產(chǎn)中心的其他小城一樣，呼蘭縣也僅是個農(nóng)民趕集的地方。城里有幾家供應(yīng)日常必需品的小商店，幾所學(xué)校，和一些住宅。在蕭紅的杰作《呼蘭河傳》中，她曾以簡練生動的文筆描繪出民國初年呼蘭縣城的鄉(xiāng)間景色：

呼蘭河就是這樣的小城，這小城并不怎樣繁華，只有兩條大街，一條從南到北，一條從東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華。十字街上有金銀首飾店、布莊、油鹽店、茶莊、藥店，也有拔牙的洋醫(yī)生。那醫(yī)生的門前，掛著很大的招牌，那招牌上畫著特別大的有量米的斗那么大的一排牙齒。這廣告在這小城里邊無乃太不相當(dāng)，使人們看了竟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因為油店、布店和鹽店，他們都沒有什么廣告，也不過是鹽店門前寫個“鹽”字，布店門前掛了兩張怕是自古亦有之的兩張布幌子。

……城里除了十字街之外，還有兩條街，一條叫做東二道街，一條叫做西二道街。這兩條街是從南到北的，大概五六里長。這兩條街上沒有什么好記載的，有幾座廟，有幾家燒餅店，有幾家糧棧?！?/p>

東二街上還有兩家學(xué)堂，一個在南頭，一個在北頭。都是在廟里邊，一個在龍王廟里，一個在祖師廟里。兩個都是小學(xué)。

龍王廟里的那個學(xué)的是養(yǎng)蠶，叫做農(nóng)業(yè)學(xué)校。祖師廟里的那個，是個普通的小學(xué)，還有高級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學(xué)。

這兩個學(xué)校，名目上雖然不同，實際上是沒有什么分別的。也不過那叫做農(nóng)業(yè)學(xué)校的，到了秋天把蠶用油炒起來，教員們大吃幾頓就是了。③

從上文中可以看出呼蘭縣是個非常寧靜、落后的小城。居民大都是些保守而又迷信的農(nóng)夫、手藝人、小販，以及幾個讀過些書的塾師，還有所謂的鄉(xiāng)紳們。

蕭紅就是在清朝被推翻的那年出生在這里的一個鄉(xiāng)紳之家。④她是張家的長女，學(xué)名叫乃瑩。張家是小康之家，祖先是從山東移來的。

蕭紅的父親，是家長，也是當(dāng)?shù)貜埿盏淖彘L。⑤每當(dāng)描述到她父親的時候，蕭紅總是直言不諱，她說：

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yuǎn)，甚至于無情。

有一次為著房屋租金的事情，父親把房客的全套的馬車趕了過來。房客的家屬們哭著，訴說著，向著我的祖父跪了下來，于是祖父把兩匹棕色的馬從車上解下來還了回去。

為了那兩匹馬，父親向祖父起著終夜的爭吵。“兩匹馬，咱們不算什么，窮人，這兩匹馬就是命根。”祖父這樣說，而父親還是爭吵。

九歲時，母親死去。父親也就變了樣。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fā)抖的程度。后來連父親的眼睛也轉(zhuǎn)了彎，每從他身邊經(jīng)過，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針刺一樣，他斜視著你，他那高傲的眼光從鼻梁經(jīng)過眼角，而后往下流著。

所以每每在大雪中的黃昏里，圍著暖爐，圍著祖父，聽著祖父讀著詩篇，看著祖父讀著詩篇時微紅的嘴唇。父親打了我的時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著窗子，從黃昏到深夜。⑥

蕭紅九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在蕭紅的眼中，她母親并不比她父親好多少。在《家族以外的人》那篇和《呼蘭河傳》筆調(diào)相近的故事中，蕭紅承認(rèn)她很害怕她的母親。她說她的母親常常打她，有時甚至用石頭砸她。⑦她在其他的文章中也諷稱她的母親是一個“惡言惡色”的女人。⑧

《蕭紅小傳》的作者駱賓基指出，蕭紅的父親后來曾經(jīng)續(xù)弦⑨，但是蕭紅的命運并沒有改善，據(jù)她的友人透露，蕭紅的繼母（梁氏）也是虐待她⑩。

蕭紅三四歲的時候，她唯一的弟弟張秀珂出生了。?這位弟弟對姐姐相當(dāng)友善，但是蕭紅對他卻生不出好感。?蕭紅的父親形容嚴(yán)峻，言笑不茍，始終沒有表示對蕭紅的愛意。蕭紅的弟弟出生以后，身為地主，又是家長的他，自有許多大小事情，夠他忙碌，使他沒有多余時間和兒女接近。

蕭紅童年心目中的中心人物，是她的祖父張維禎。她曾在《呼蘭河傳》和其他散文雜記中陸續(xù)地，以充滿愛意的筆調(diào)來描述這位老人。她那位慈祥善良的祖父影響了她的一生，關(guān)于她對祖父的回憶，是蕭紅日后所能得到的片刻陶醉的主要源泉。雖然祖父在她十多歲時就去世了（老人剛過了八十歲），但她卻從未忘記祖父對她的愛和那段祖孫間相處的歡樂時光：

祖父不怎么會理財，一切家務(wù)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一天閑著，我想，幸好我長大了，我三歲了，不然祖父該多寂寞。我會走了，我會跑了。我走不動的時候，祖父就抱著我。我走動了，祖父就拉著我。一天到晚，門里門外，寸步不離，而祖父多半是在后園里，于是我也在后園里。?

如果說蕭紅的祖父是她童年的中心人物，那么她家的后花園該算是她童年生活中最重要的地方。她在那里不但可逃避家里的緊張氣氛，而且更能和大自然發(fā)生密切的接觸，從而領(lǐng)略到對于大自然的愛。所以從小她就夢想成為一個畫家，要把大自然描繪出來。后來這個夢想并沒實現(xiàn)，但是她美妙的筆，卻寫出了令人難忘的歌頌大自然景色的篇章。除了在園中賞花看草，追逐蟲鳥嬉戲外，她還喜歡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睡覺，同時也在回想大人們對她的種種。在全家所有的人中，蕭紅最討厭的要算她的祖母（范氏）了。這個對那頑皮而又精力充沛的孫女絲毫不能容忍的祖母，體弱多病，但卻兇狠專橫。在蕭紅記憶中，她的祖母曾經(jīng)用針刺入她指尖。?雖然祖母對她很壞，但蕭紅討厭她的真正原因，卻是她祖母對她祖父的冷漠態(tài)度。

祖父一天到晚是閑著的，祖母什么工作也不分配給他。只有一件事，就是祖母地櫬上的擺設(shè)，有一套錫器，卻總是祖父擦的。這可不知道是祖母派給他的工，還是他自動的愿意作，每當(dāng)祖父一擦的時候，我就不高興，一方面是不能領(lǐng)我到后花園里去玩了，另一方面祖父因此常常挨罵，祖母罵他懶，罵他擦得不干凈，祖母一罵祖父的時候，就常常不知為什么連我也罵上。?

當(dāng)蕭紅六歲時，祖母終于去世了。她祖母死前的長期臥病和死后的喪事，對蕭紅來說，有得也有失，有苦也有樂。當(dāng)然她絕不會因祖母的去世而悲傷，一方面她太小，再一方面她根本不喜歡她的祖母?？墒窃谶@個時期中，她祖父卻為了照應(yīng)病中的妻子和安排喪事而忙碌，無法顧及蕭紅，因此她感到很寂寞。但祖母的去世也帶給她一段快樂的時光。家中來了好些親戚，包括蕭紅的堂表兄弟姊妹。這使蕭紅第一次有機會和他們結(jié)伴離開大合院，到離家一里地的河邊去玩。在來往河邊的路上，她看到了不少在后花園中不曾看過的奇觀異象，她這才領(lǐng)悟到這世界竟還有這么多東西可看。正如她自己所說：“祖母死了，我竟聰明了?！??

蕭紅家的大合院有三十多間房。她家只住正房，共有五間，祖父母住兩間，父母親和小孩子住兩間，另有廚房、正廳及屋后兩間黑暗的小貯藏室，里面放了許多張家列祖列宗的遺物。在天氣陰雨不能到園子玩的時候，蕭紅總是愛在貯藏室中敲敲打打，有時打破一些被大人遺忘的寶物。院中其他房子不是用來貯藏糧食（“谷子少，耗子多”），就是租給養(yǎng)豬的或打面的。總之，院中除了張家外，還住了些各等各色人物，因此蕭紅得以看到許多罕見的人間悲喜劇。

士紳家中的子女都該受些教育，蕭紅也不例外。于是她結(jié)束了那段在花園中追逐嬉戲無憂無慮的日子，她的祖父負(fù)起了她的啟蒙責(zé)任。在她童年的回憶中，提到學(xué)古詩是由跟祖父朗誦《千家詩》開始的。她之特別喜歡某首詩，正和其他學(xué)詩的孩子一樣，并不是因為文的內(nèi)容，而是由于文的聲調(diào)和意境；有一次有人把她最喜歡的一首詩的內(nèi)容解釋給她聽了以后，她就從此不讀那首詩了。她特別喜愛描述大自然景象的詩。后來到了學(xué)齡后，也就是1921年，蕭紅十歲時，她進(jìn)入了呼蘭縣南崗小學(xué)，又名龍王廟小學(xué)，念初小一年，及至1925年又進(jìn)入了縣立第一女子高小。?

以上描述的，僅是蕭紅十幾歲以前的往事。就本書而言，蕭紅的童年生活是最重要的關(guān)鍵，在以上對張家大合院的描述中，已可窺見蕭紅童年生活的一斑。目前雖然無法判斷她的母親、繼母及祖母對她日后心理上所產(chǎn)生的影響，但她對她那位漠不關(guān)心而又貪婪、小氣、殘酷的父親，卻是深惡痛絕的。她后來在哈爾濱最潦倒的一段日子中曾遇到她弟弟，弟弟懇求她返回呼蘭，她回答說：“那樣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愿意受和我站在兩極端的父親的豢養(yǎng)……”?對于曾經(jīng)做過當(dāng)?shù)亟逃珠L和商會會長的父親的不滿，是她日后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那種憤世嫉俗的根源。父女的不和也使她產(chǎn)生對中國傳統(tǒng)遺毒男權(quán)至上，以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的極端憤慨。

蕭紅祖父對她的影響，卻全然不同。如果細(xì)讀《呼蘭河傳》中有關(guān)她祖父的篇章或她的其他自傳體散文或雜記，我們可以明顯看出，祖父是她小時候唯一愛她的人。祖父的愛培養(yǎng)了她善良、熱愛自然和美的天性。祖父也是她家中唯一敢仗義執(zhí)言的人，她后來寫道：

祖父時時把多紋的兩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放在我的頭上，我的耳邊便響著這樣的聲音：“快快長吧！長大就好了?！倍畾q那年，我就逃出了父親的家庭，直到現(xiàn)在還是過著流浪的生活?！伴L大”是“長大”了，而沒有“好”。可是從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這“溫暖”的方向，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呼蘭本地有兩件事對蕭紅有很大的影響：一是當(dāng)?shù)氐霓r(nóng)家生活；另一是她的孤獨和寂寞。雖然她出生于士紳之家，但她童年的許多時間都在鄰近的農(nóng)家消磨。農(nóng)民生活在她腦海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印象，因此她日后兩本重要作品的主角都是農(nóng)民。至于她個人對農(nóng)家的了解，以及她與農(nóng)人的關(guān)系，在以下篇章中再詳述。“孤寂”是她童年生活的另一面，折磨著她的一生。她是在缺乏愛、缺乏朋友的環(huán)境中長成，在她日后所寫的回憶兒時生活的篇章中，可看出“孤寂”對她的敏感個性有多重大的影響。

注釋

①［美］拉鐵摩爾：《“滿洲”：爭斗的泉源》（Owen Lattimore，Manchuria：Cradle of Con? ict，New York，1932），第14頁。

②蕭紅雖稱她那本自傳體小說為《呼蘭河傳》，并在該書中一再指稱她的出生地為“呼蘭河”，但地圖卻僅列“呼蘭”而無“河”字。

③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5頁。對《呼蘭河傳》這本小說成書經(jīng)過及它作為研究蕭紅傳記資料的詳情有興趣的讀者，請參閱本書第六章。

④蕭紅：《永久的憧憬和追求》，《報告》（上海）創(chuàng)刊號，1937年1月10日，第73頁。該文又收入《蕭紅選集》（1981，北京），第3頁。這篇自傳式短文原應(yīng)美國記者斯諾（Edgar Snow，1905—1972）之請而作。原本計劃用在斯諾主編的《活的中國》（Living China：Modern Chinese—Short Stories，London，1936）中做作者簡介用?？墒呛髞硎捈t的作品沒收在斯諾所編書中，故這篇簡介也沒用。

端木蕻良在1957年8月15日《廣州日報》上所寫的一篇題為《紀(jì)念蕭紅，向黨致敬！》的短文里說：蕭紅出生的確切日期為1911年端陽節(jié)（陽歷6月2日），但因迷信那天生不祥，故延后三天，說是陰歷五月初八生。關(guān)于蕭紅生日確實日期的調(diào)查與討論，見肖鳳《蕭紅傳》（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第13頁）。

⑤關(guān)于蕭紅身世的確實情況，說法不一，為解決此問題，近幾年來國內(nèi)討論者費了不少筆墨，而筆者認(rèn)為爭論尚未“水落石出”。因之在此只好將兩種不同的看法略略做一總結(jié)，讓讀者自個兒斟酌有關(guān)資料做出適當(dāng)?shù)慕Y(jié)論。

據(jù)東北作家蕭軍所云，蕭紅的親弟弟張秀珂，曾當(dāng)面說他“疑心以至確定他現(xiàn)在的父親張選三并不是他和蕭紅真正的親生父親。據(jù)他的說法——而且有據(jù)可證，他真正的父親可能是個貧雇農(nóng)的成分，他的母親因為和張選三有了關(guān)系，把他們的生父謀害死了，而后帶領(lǐng)他和姐姐——那時全很小——就名正言順地嫁到張家里來”（見蕭軍編注：《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6頁）。在《蕭紅和她的〈呼蘭河傳〉》一文中，作者（蔣）錫金有同樣的看法（見王觀泉編：《懷念蕭紅》，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3—44頁），但資料的來源恐怕多是由蕭軍著作而來。后來，蕭紅的弟弟（同父不同母）——張秀琢，在《重讀〈呼蘭河傳〉，回憶姊姊蕭紅》一文中，說：“關(guān)于姐姐的身世，報刊上有的說她原來可能不姓張，她和弟弟是隨著母親一起嫁到張家來的，這種說法與事實不符。還有的說，蕭紅的父親對蕭紅的母親系屬逼婚，這就更荒謬可笑了?！保ㄒ娡跤^泉編：《懷念蕭紅》，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8頁）

另有鐵峰、陳隄二位學(xué)者對此問題的學(xué)術(shù)爭論。前者在《蕭紅傳略》（《文學(xué)評論叢刊》1979年4期，第263—266頁）以《東昌張氏宗譜書》（呼蘭張家年譜）來證實蕭紅是張廷舉（字選三）與其妻姜玉蘭的親生女兒。陳隄教授竟認(rèn)為此說法站不住腳。他之所以否認(rèn)蕭紅系張家之親生女還有下列四點理由：

一、因為“家譜是后人修的，是對自己祖先的歌頌工具，反正家譜是留給后人看的，起到一點‘慎終追遠(yuǎn)’的作用就行了，寫的是真是假，也沒有人去‘追究’”（見陳隄：《漫話寫蕭紅》，《學(xué)習(xí)與探索》1980年第1期，第116頁）。因此作者認(rèn)為《東昌張氏宗譜書》可靠性并不高。

二、蕭軍由蕭紅弟弟張秀珂所得知的資料應(yīng)受重視。

三、因蕭紅自傳體小說究竟是文學(xué)作品，作為作者生平的考據(jù)不十分妥當(dāng)。

四、張選三對蕭紅的態(tài)度壞得不能算為父親。作者云：“如果蕭紅真的是張廷舉的親生女，當(dāng)1932年蕭紅困居于東興順旅館半年多，幾乎被押入妓院（見本書第二章——引者），呼蘭與哈爾濱僅距六十華里，交通極便，哈爾濱又有很多張家親故，難道張廷舉一無所聞？（中略）即使親父女關(guān)系壞到不可再壞程度，獲悉自己女兒有入火坑危險，并有損于鄉(xiāng)紳門楣豈能坐視不管？所欠旅館六百余元，以張廷舉之財勢償還此款，不過九牛一毛，親生父親真就見死不救，一毛不拔？（中略）”

“1946年4月東北人民代表大會在賓縣召開，張廷舉以開明士紳資格參與盛會，筆者也曾在會上碰到張廷舉，那時筆者告訴張廷舉說，蕭紅已于1942年1月病逝于香港，但張廷舉聽完之后毫無表情，別說自己生身父親，就是一般愛好文學(xué)的人，一聽到蕭紅的死訊，也都為之動容，難道聽說自己的女兒已離人世，真就一點也不表現(xiàn)悲痛？”（第117頁）

作者的結(jié)論便是：

“這些都說明蕭紅不是張廷舉的親生女，應(yīng)是確定無疑的了。”（第117頁）

筆者卻認(rèn)為還有可疑之處。何故？

1982年2月12日哈爾濱的一些學(xué)人在呼蘭“走訪九十二歲的蕭紅親三姨姜玉蘭親三妹姜玉鳳，并證實了張選三與姜玉蘭確系原配夫妻，蕭紅確系張選三親生女兒”。（何宏、戢克飛：《關(guān)于蕭紅家世的駁正》，1982年3月12日，未發(fā)表）那么，這是否算作“水落石出”？不見得；家譜既不能算作可靠的證據(jù)，有關(guān)人員——無論是誰的記憶與動機又有其可疑之處。

筆者對蕭紅家世問題曾說過：“這個謎是否將來有解開的可能性，我不得而知，現(xiàn)在很難斷定誰是誰非，而這個問題對蕭紅作品研究有著它的重要性。”（見中國作家協(xié)會黑龍江分會：《創(chuàng)作通訊》1981年第4期，第19頁）但說來說去，它的“重要性”并不在于事實，而應(yīng)在于蕭紅對她家世的了解與反映，換言之，蕭紅對父親等長輩的不滿是“不可疑”的，而這種心理對她的著作確實有其影響。沒得到父親的愛確是一件極痛心的事，說不是親生父親也是減輕痛苦的方法之一；說出自地主家庭而成為前進(jìn)作家，親生父親卻是被謀害的貧窮雇農(nóng)，對該作家的名聲也自有它的作用。

⑥蕭紅：《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蕭紅選集》，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第3頁。

⑦蕭紅：《家族以外的人》，《牛車上》，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第41頁。又收入《蕭紅選集》，第22頁。

⑧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9頁。

⑨駱賓基：《蕭紅小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2頁。此書原由《文萃》連載（第6—12期，1946年11月—1947年1月）。單行本原版由上海建文書店于1947年出版。

⑩景宋（許廣平）：《追憶蕭紅》，《文藝復(fù)興》1946年第1卷第6期，第652頁。又收入王觀泉編：《懷念蕭紅》，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7頁。

?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8頁。

?自蕭紅離家以后，她這位弟弟是她家中與她唯一有過聯(lián)絡(luò)的人。她在哈爾濱時至少見過他一次，后來在上海也見到他。在蕭紅的一篇散文——《“九一八”致弟弟書》（原載于桂林出版的《大公報》，1941年9月26日，第4版）里，她說明姐弟不但偶爾通信，并且于蕭紅從日本回國后到“七七”事變前，幾個月的時間中，弟弟經(jīng)常到她的住處看她。

蕭軍與張秀珂也曾有過來往；他們倆于1946、1947年間在齊齊哈爾和哈爾濱等處見過幾次。見蕭軍編注：《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5—46頁。

?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68—69頁。

?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69頁。

?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0頁。

?蕭紅：《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88頁。

?關(guān)于蕭紅在呼蘭念小學(xué)的詳細(xì)情況，見傅秀蘭口述，何宏整理：《女作家蕭紅少年時代二三事》，《東北現(xiàn)代文學(xué)史料》，1980年第2輯，第83—84頁；陳隄：《論研究蕭紅》，1980年11月18日（未發(fā)表），第10—11頁。前文將蕭紅當(dāng)時外表、讀書態(tài)度以及生活實況寫得極為清楚。

?蕭紅：《初冬》，《橋》，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第97頁。又收入《蕭紅選集》，第63頁。

?蕭紅：《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蕭紅選集》，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