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北方言的“叫他/你莫”

辛亞寧 汪化云^[1]

摘要：鄂西北方言的“叫他/你莫”是由反問句通過省略演變來的，在鄂東北、鄂西北方言中有它的階段演變印記：叫他/你莫VP？→叫他/你莫？→叫他/你莫（動詞）→叫莫（動詞）→叫莫（連詞）。這一結(jié)構(gòu)在歷時上的演變，從不同地域之間的差異中得以反映出來。

關(guān)鍵詞：鄂西北方言；叫莫；語法化；詞匯化

導(dǎo)語

鄂東北的江淮官話黃孝片、鄂中的西南官話武天片存在著兼做動詞和連詞的“叫莫”，許寶華、宮田一郎收錄了其在兩個方言點的不同用法：

②〈連〉任憑。江淮官話。湖北廣濟(jì)（引者注：今武穴市）[?iɑu³⁵mo?²¹]：～你去，我又冇把你綁起。③〈連〉盡管。西南官話。湖北武漢[?iɑu³⁵mo²¹³]：～他不肯，我還是勸他∣～他不好，你還是莫見怪。^{[1]（P1212）}

但很明顯，“任憑”只能是動詞，而且其意義不是分別存在于兩個地點，而是在兩個片都存在。朱建頌記錄了武漢方言“叫莫”[t?iɑu^?_?mo]的連詞和動詞用法：

①盡管。表示姑且承認(rèn)某種事實，下文用轉(zhuǎn)折來反接：叫莫他不肯，我還勸他。叫莫他這樣對我，我不記他的仇。②任憑。（表示無可奈何）：他硬是不干，叫莫他。^{[2]（P201）}

從字面上看，“叫莫”的意義是“叫（他人）別（那樣）”，兩個語素是怎么樣構(gòu)成“聽便、盡管”的意義的？童健認(rèn)為，黃孝片黃岡方言“叫莫”的“叫”是“任憑、讓”的意思，“莫”是代詞，指代上文的主語、謂語、賓語等，即“叫莫”是個短語。^[3]這個分析與認(rèn)為“叫莫”是動詞和連詞的說法矛盾，且湖北境內(nèi)的黃孝片、武天片方言的“叫、莫”根本沒有上述意義，因而其分析是難以成立的。

這個詞也存在于鄂西北的竹溪、竹山、鄖西三縣方言（以下簡稱“鄂西北方言”）中，最普遍的現(xiàn)象是：詞的中間一般要出現(xiàn)人稱代詞“他/渠、你”，形成“叫他/你莫”的結(jié)構(gòu)。這三縣的居民，主要為清乾嘉時期來自鄂東北黃孝片的移民后代；其方言受周邊中原官話和西南官話影響很大，與黃孝片漸行漸遠(yuǎn)，但張振興等編寫的地圖集仍將其主要區(qū)域歸入江淮官話。^[4]（P16）以下以竹溪縣城關(guān)方言為主，兼及其他鄂西北方言，然后聯(lián)系鄂東北方言分析其詞匯化、語法化的過程。

一 鄂西北竹溪縣城關(guān)方言的“叫他/你莫”

竹溪縣城關(guān)方言的“叫他/你莫”，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作為一個詞可以在不同語境中重現(xiàn)，一定條件下可以省去其間的“他/你”，表達(dá)“聽便/盡管（他/你）”義。

1.動詞“叫他/你莫”，意思是“聽便/任憑（他/你）”

其后常出現(xiàn)趨于虛化的單音節(jié)動詞“去/說”，或者指代動作行為的“那兒地”，即構(gòu)成動詞性成分做賓語的動賓結(jié)構(gòu)“叫他/你莫VP”。常用在對話中應(yīng)答句的句首。

（1）甲：這娃子只曉得玩，不光大人的話聽不進(jìn)去，連老師的話也聽不進(jìn)去。乙：叫他莫去[k^h?³/?^ｈｉ^?]，將來考不取高中，就曉得了。

（2）甲：我要在會上公開跟你提意見。乙：叫你莫說，我不怕。

（3）甲：我那個兒子讀書比較虔心用功、吃苦，天天晚上熬夜。乙：叫他莫去。

（4）甲：他在背后說你的壞話。乙：叫他莫那兒地。

（5）你去不去我不管，叫你莫去，我反正是要去的。

“叫他/你莫VP”前的起始句，表達(dá)的多為消極的內(nèi)容；應(yīng)答句的“叫他/你莫VP”有“隨便、聽之任之”的意思，如例（1）、（2）、（4）。但起始句也可以表達(dá)積極的內(nèi)容，此時應(yīng)答句的“叫他/你莫VP”就有“應(yīng)該的”、表示支持的意思，如例（3）。這樣的用法少見。“叫他/你莫VP”也可以出現(xiàn)在非對話句中，表達(dá)中性的內(nèi)容，亦較少見，如例（5）。

“叫他/你莫VP”中的成分可以省略。其VP省略，表達(dá)厭惡的感情，加重語氣：

（6）甲：他總是慫恿一些人搞你。乙1：叫他莫去。乙2：叫他莫。

乙1和乙2都是“聽便”的意思，但色彩有細(xì)微差別。乙1是一般語氣，沒有特殊的含義；乙2則表達(dá)輕蔑，凸顯“無所謂”的感情色彩。

“叫他/你莫VP”中的“他/你”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省略，如：

（7）女兒：媽媽，這件衣裳我穿不得，但是我很喜歡。媽媽：叫（你）莫去。

例中的“你”可以省略，形成“叫莫”。這只限于特別熟悉的人之間使用，如例子中的媽媽和女兒之間，表示的意思也是“聽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