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行動就沒有生活
第二天早上七點,安德羅斯在二樓等我,手里端著一杯美式咖啡。他遞給我一堆信封,讓我送到倫敦。等我回來后,我還要開著奔馳去接送斯坦利的一些合作者。盡管電影的制作已經完成,但他還是會叫許多人來這兒進行探討,為此,接送這些賓客的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到我頭上。我每天的工作和生活跟在霍克電影公司時差不多,不過當時我只認識讓·哈倫一個人,而且盡管我現(xiàn)在還是會接到一連串任務,但似乎有趣多了。安德羅斯總是妙語連珠,他似乎能拿一切事物開玩笑,而且總是笑得很爽朗。
有很多天,我都執(zhí)行著安德羅斯交給我的任務,之后有一天早上,我終于又見到了斯坦利?!鞍C桌麏W,我要去趟倫敦?!闭f著,他迅速上了車。跟那些我接送過的演員和導演不同,斯坦利從來不等我?guī)退_門。事實上,他總是比我還先上車。而且,他好像越來越習慣性地坐上我的明克斯汽車,而不是那輛由他的老司機萊斯利(Leslie)開的奔馳車。一路上,斯坦利依然沒有太多話,他經常要看各種各樣的文件,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做著筆記。是的,他的口袋里總裝著筆記本。而當他開口說話時,總會問一些出人意料的問題。
“你做過很多不同的工作,”一天下午他說,“最喜歡哪份工作?”
“賽車是我一生的摯愛,其余的,都只是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而已。我很希望還能回到賽車場。我很想念布蘭茲哈奇賽道?!?/p>
他沉默了好一陣。
“你能否承諾繼續(xù)為我工作呢?”斯坦利問道。
“當然可以,如果一切照舊的話,我每天有活兒干,每周都能結工資。”
我們返程途中,他又回到了這個話題,問我有沒有加入工會。他的語調中充滿渴望。我聽到“工會”一詞,不禁胃里隱隱作痛。他沒等我回答就解釋說,他想找一個不受英國朝八晚六工作時間限制的助手?!懊刻炝c就下班,這是浪費時間啊,六點之后還有半天可以好好利用呢?!彼苯亓水?shù)卣f?!拔蚁M隳茈S叫隨到,”他繼續(xù)解釋道,“這就意味著,也許吃過晚飯后也要工作。當我拍電影時,我希望能有助手在身邊,一直?!彼f最后兩個字的時候語調很緩慢,意在強調。突然,他變得健談起來,補充說,他希望找的這個人能夠幫助處理各種各樣的任務。這個人要身兼司機、快遞員、秘書、車輛調度運營等要職。這確實不符合英國工會對工作的定義,因為工會對工作有過度詳細的分類。這種細分意味著,斯坦利所認為的一個人能完成的工作,根據工會要求,需要幾個人共同來完成。他認為這是另一種對時間的巨大浪費?!拔覀円黄鸸ぷ鲿r,我需要你幫我拿著記事本、筆記本、攝影機……我希望在把筆記本放進你口袋時,無須擔心會違反工會規(guī)定。如果聽他們的話,我甚至連一根指頭都不能碰你?!?/p>
“我明白,如果幫忙還要遵守不必要的規(guī)定,這根本就算不上幫忙,對嗎?”我回應道。
“說得沒錯。不能被工會主義者的那套說辭所蒙蔽。我會給你你需要的一切?!?/p>
車子里沉默了起來,我想如果斯坦利所說的話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好。我永遠不會再相信工會了,這是毫無疑問的。20世紀60年代的罷工浪潮蔓延到博勒姆伍德,當時我所在的襪廠同事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不必擔心我們的薪水,工會會保護我們的權益。罷工全面展開后,我身邊的人個個義憤填膺,而我卻想著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們不上班、不做襪子,就沒什么產品可賣;賣不出產品,賺不到錢,我們就不會得到報酬。我并非杞人憂天,實際上,工廠最后以關門告終。電視里無休止地進行著辯論,而我由于沒受過什么高等教育,根本不理解這一切。我不知道誰對誰錯:是支持工人罷工的工黨,還是反對大罷工的保守黨?工人為了獲得更高報酬、縮短工作時間、更合理的經營管理而罷工抗議,可到頭來卻只落得一場空,到底孰是孰非,我不得而知。我唯一確信的是:當我失業(yè)時我有多么生氣,以及這之后我的生活變得多么狼狽。那天,我回到家,看著珍妮特的臉,內心無比慚愧。在那艱難的幾個月中,珍妮特總是給我一碗湯,讓我獨自在一邊喝。我問她,我們的孩子馬里莎和喬恩有沒有吃過飯。
“當然?!彼擅畹鼗乇苤摇?/p>
“那你呢,你有沒有吃點東西?”我問。
“嗯,你別擔心。”她本能地回答。
我知道,她在說謊——說這些話時,她總是背對著我。絕望、無助、窮困的氣息籠罩著我們家——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段煉獄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