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經學與四書學
朱熹《中庸章句》及其儒學思想[1]
陳來[2]
摘要:《中庸章句》以性—氣二元論為基點,以道心、人心對應于性命、形氣,但同時突出性即理,強調人之性受之于天之理,人性即是天命之性。由于人的氣稟使得人之本性的表現(xiàn)受到氣的影響和遮蔽,所以人不能自然而無所修為,必須修道立教,以戒慎恐懼和慎獨的功夫,在未發(fā)和已發(fā)的時候都用力修養(yǎng),強力人為,從明善致知和誠身存心兩方面同時努力,以全其性之本體,漸入于中和圣域。在這種解釋中,天命之性是起點,但最后落實在修道之教的功夫,而修道功夫需誠明兩進,不能偏廢。在《中庸章句》中,理學的理氣論、天理論、心性論、功夫論都得到了全面的貫徹,朱子成功地借助對于經典的系統(tǒng)解釋展示了新儒學的理論建構,對理學思想的傳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關鍵詞:朱子;《中庸章句》;存養(yǎng);省察
朱子(1130—1200)是宋代儒學的集大成者,其儒學思想是宋代儒學發(fā)展的高峰。從儒學史的角度來看,朱熹對儒學發(fā)展所作的一個最重要的貢獻,就是他花費了畢生的時間致力完成并不斷加以修改的《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對四書所作的研究,集中地體現(xiàn)在他對四書的集結、章句、注釋、解說上,事實上,他一生的學術精力,大部分都投入在對四書的研究之上,死而后已。在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中,《中庸章句》占有特殊的地位,這不僅因為他的前期思想的“中和說”出自《中庸》,并深刻影響了他后來心性論體系的主要結構,而且因為《中庸》也是他的修身功夫論的基本依據。
一 《中庸章句序》
《中庸章句》的體裁和《大學章句》相同,同時,與《大學章句序》一樣,《中庸章句序》也是朱子學的重要文獻。以下是序文:
《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tǒng)之傳有自來矣。其見于經,則“允執(zhí)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則所以明夫堯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幾也。
蓋嘗論之: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人心、道心之異者,則以其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為知覺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難見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于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無以勝夫人欲之私矣。精則察夫二者之間而不雜也,一則守其本心之正而不離也。從事于斯,無少間斷,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危者安、微者著,而動靜云為自無過不及之差矣。
夫堯、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傳,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際,丁寧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于此哉?自是以來,圣圣相承:若成湯、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統(tǒng)之傳,若吾夫子,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圣、開來學,其功反有賢于堯舜者。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則去圣遠而異端起矣。
子思懼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堯舜以來相傳之意,質以平日所聞父師之言,更互演繹,作為此書,以詔后之學者。蓋其憂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慮之也遠,故其說之也詳。其曰“天命率性”,則道心之謂也;其曰“擇善固執(zhí)”,則精一之謂也;其曰“君子時中”,則執(zhí)中之謂也。世之相后,千有余年,而其言之不異,如合符節(jié)。歷選前圣之書,所以提挈綱維、開示蘊奧,未有若是之明且盡者也。
自是而又再傳以得孟氏,為能推明是書,以承先圣之統(tǒng),及其沒而遂失其傳焉。則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語文字之間,而異端之說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而大亂真矣。然而尚幸此書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續(xù)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蓋子思之功于是為大,而微程夫子,則亦莫能因其語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為說者不傳,而凡石氏之所輯錄,僅出于其門人之所記,是以大義雖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門人所自為說,則雖頗詳盡而多所發(fā)明,然倍其師說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
熹自蚤歲即嘗受讀而竊疑之,沉潛反復,蓋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領者,然后乃敢會眾說而折其中,既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復取石氏書,刪其繁亂,名以輯略,且記所嘗論辯取舍之意,別為或問,以附其后。然后此書之旨,支分節(jié)解、脈絡貫通、詳略相因、巨細畢舉,而凡諸說之同異得失,亦得以曲暢旁通,而各極其趣。雖于道統(tǒng)之傳,不敢妄議,然初學之士,或有取焉,則亦庶乎行遠升高之一助云爾。
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3]
與《大學章句序》一樣,這篇序文也是寫于朱子60歲時,可以代表他晚年成熟的思想。
什么是“道統(tǒng)之傳”?道統(tǒng)之傳當然是指道統(tǒng)的傳承。如果說“道統(tǒng)”和“道學”在概念上有什么區(qū)別的話,可以說道統(tǒng)是道的傳承系譜,道學是道的傳承內容。照朱子在這篇序文所說,道統(tǒng)之傳始自堯舜。這是根據《論語·堯曰》:“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匆嘁悦??!?sup>[4]論語的這段是追述堯禪讓于舜時對舜說的話。照論語此段最后一句的說法,舜后來禪讓于禹的時候也對禹重復了這些話,但沒有具體記述舜說的話?!渡袝ご笥碇儭防镉浭隽怂磳⒁U讓給禹時所說的話:“天之歷數(shù)在汝躬,汝終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币虼酥熳诱J為,堯舜禹三代是以“允執(zhí)其中”的傳承而形成道統(tǒng)的。以后,圣圣相傳,歷經湯、文王、武王、皋陶、伊尹、傅說、周公、召公,傳至孔子;孔子以后,則有顏子、曾子,再傳至子思。子思即是《中庸》的作者。這就是朱子所肯認的道統(tǒng)相傳的系譜。而道統(tǒng)相傳的內容,就是以“允執(zhí)其中”為核心的思想,這就是道學。朱子認為,《中庸》便是子思對這一道學思想的發(fā)揮和展開。
關于道統(tǒng)的系譜,由唐至宋,已有不少類似的說法,朱子的重要發(fā)明是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作為道學的內容。[5]實際是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當作古圣相傳的道學內容。所以,《中庸章句序》的重心是對道心人心說的闡明。
朱子認為,心具有虛靈的知覺能力,但為什么人會形成不同的意識和知覺?意識為什么會有道心和人心的差別?朱子認為,這是由于不同的知覺發(fā)生的根源不同,“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人心根源于形氣之私,道心根源于性命之正,也就是說人心根源于人所稟受的氣所形成的形體,道心發(fā)自于人所稟受的理所形成的本性。人心惟危是說根于身體發(fā)出的人心不穩(wěn)定而有危險,道心惟微是說根于本性發(fā)出的道心微妙而難見。人人都有形體、有本性,所以人人都有道心、有人心。照朱子在其他許多地方所指出的,道心就是道德意識,人心是指人的生命欲望。這一思想可謂從身體的性—氣二元分析引申出道心—人心的二元分析。
如果人的心中道心和人心相混雜,得不到治理,那么人欲之私就會壓倒天理之公,人心就變得危而又危,道心就更加隱沒難見。所以正確的做法是精細地辨察心中的道心和人心,“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也就是說,要使道心常常成為主宰,使人心服從道心的統(tǒng)領,這樣,人心就不再危險,道心就會發(fā)顯著明,人的行為就無過無不及而達到“中”。
朱子認為,子思所作的《中庸》,和上面他所闡發(fā)的古代道心人心說是一致的,《中庸》里面講的“天命率性”就是道心,“擇善固執(zhí)”就是精一,“君子時中”就是執(zhí)中,《中庸》所說與堯舜禹相傳,若合符節(jié),高度一致。而《孟子》則繼承和發(fā)揚了《中庸》的思想,繼承了先圣以來相傳的道統(tǒng)。在孟子之后,道統(tǒng)中斷了,道學沒有再傳承下去。《大學章句序》中也說《大學》思想在孟子以后失傳,但《中庸章句序》則整個論述道統(tǒng)的傳承和中斷,更具有代表新儒家文化抱負的意義。北宋以來的理學之所以稱為道學,也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以接續(xù)孟子以后中斷了的道統(tǒng)自命。朱子甚至認為,二程得孟子之后的不傳之學,主要是依據和有賴于對《中庸》的考究。他還指出,《中庸》在宋代以來的道學中具有與佛老抗衡的理論作用。
朱子的友人石子重把二程和二程后學對《中庸》的解釋集結一起,而朱子認為其中頗有雜佛老之說者,故他經過多年的研究體會,“會眾說而折其中,既為定著章句一篇”,即會通北宋以來道學的《中庸》解釋,著成了他自己的《中庸章句》。
二 “中庸”名義
朱子首先定義“中庸”,他在篇首辨其名義曰:
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筆之于書,以授孟子。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其味無窮,皆實學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6]
朱子開篇所引述的“子程子曰”,是雜引《二程遺書》《二程外書》中二程論及中庸的話,如:“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出自《二程遺書》卷七;“中庸乃孔門傳授心法”,見于《二程外書》卷十一;“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出自《二程遺書》卷十四;“中庸之書,其味無窮”,見于《二程遺書》卷十八;“如中庸一卷書,自至理便推之于事,如國家有九經,及歷代人物之跡,莫非實學也”,出自《二程遺書》卷一;“善讀中庸者,只得此一卷書,終身用不盡也”,見于《二程遺書》卷十七。
在這些二程的論述中,朱子最重視的,是對于“中”和“庸”的解釋。但朱子也結合了二程門人如呂大臨的說法。如“中”字,呂氏說“蓋中之謂義,無過不及而立名”[7]。朱子便吸收其說。所以朱子對“中”的解釋,結合了二程的“不偏不倚”說和呂大臨的“無過不及”說。至于“庸”字,二程本來解釋為“不易之謂庸”“庸者,天下之定理”,但朱子卻解釋為“庸,平常也”。朱子在《中庸或問》里對此作了說明:
曰:庸字之義,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為平常,何也?曰:惟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驚世駭俗之事,則可暫而不得為常矣。[8]
朱子強調“庸”的平常義,除了照顧訓詁的根據外,主要是認為平常的東西才是實踐中能長久的,詭異高難的東西是無法長久的,強調道理不能離開人倫日用,也隱含了對佛教離開人倫日用去追求高明境界的批評。朱子說中庸是“實學”,也是強調中庸的道理不離事事物物。
三 《中庸》首章的解釋
以下我們逐段地對朱子的《中庸》首章詮釋進行分析和說明: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修,品節(jié)之也。性道雖同,而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當行者而品節(jié)之,以為法于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蓋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為道,圣人之所以為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于天而備于我。學者知之,則其于學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于此首發(fā)明之,讀者所宜深體而默識也。[9]
天之造化以陰陽五行為材料,生成萬物,在這個生成過程中,一方面陰陽五行之氣聚合而成萬物的形體,另一方面在形體生成的同時,理也賦予了事物,成為事物的本性。天把理賦予了事物而成為其本性(這就是所謂天命之謂性),所以性即是理。朱子在這里把二程的“性即理也”的思想與中庸聯(lián)結起來,既闡明了性非空虛之性,而以理為性,又從性的天道來源說明了性與理的同一。
人與物都稟受了天賦的理,理在天是陰陽五行之理,所以稟受到人物之身,成為健順五常之性。循著本性去做,就是道,道就是行為的當然之則。
人的性各個相同,但氣稟各個不同,對陰陽五行之氣的稟受有過有不及,有清濁厚薄,這就使得人之本性的表現(xiàn)受到氣的影響、遮蔽。性的表現(xiàn)受到蒙蔽,如此率性的道也就有所乖戾,于是需要修整規(guī)范。圣人根據人物本來的性制定各種制度規(guī)范,規(guī)范就是所當行,所當行是對所行而言,以使人的行為過者不過,不及者能及,都可以達到中,這就是教。
朱子在這句最后指出,《中庸》首章的前三句話,是要人知道性、道、教都是“本于天而備于我”的?!氨居谔臁笔侵父从谔?,來源于天;“備于我”是指完全地具備于人身之內。用今人話來說,就是超越而內在。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離,去聲?!鸬勒撸沼檬挛锂斝兄?,皆性之德而具于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所以不可須臾離也。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于須臾之頃也。[10]
道是日用常行之理,但道不是外在的、與性無關的,日用常行之理亦即本性所有之德,具備于人的內心。從文本來說,“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就規(guī)范、當然而言,不是就存在、實然而言,即不是說在存在上無時無處不相離,而是說要注意不使它離開,由此才合理地引出戒慎恐懼的功夫,以使之須臾不離。但朱子順其率性之謂道的說法,一方面把不離說成實然上的不離,一方面從當然功夫上說不離。
無論如何,朱子更重視的其實是戒慎恐懼。他解釋說,為了使當行之理不離于心,一個要成為君子的人必須常常心存敬畏,不能有頃刻的間斷,即使沒有接觸事物的時候,也必須如此,這樣才能保存內心本然的天理。照“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的說法,特別強調在不睹不聞時保持心的敬畏。人心的意念活動一般是因接觸外物而起,中庸則強調在不接觸外物時也要警惕意念活動,心也要有所修養(yǎng)。這種修養(yǎng)方法就是未發(fā)的功夫。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見,音現(xiàn)。隱,暗處也。微,細事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于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欲于將萌,而不使其滋長于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11]
但是在朱子看來,慎獨和戒慎恐懼是不同的,戒慎恐懼于不睹不聞,是指自己沒有見聞知覺的活動時,慎獨是指別人看不見自己時。用其在本章結尾的說法,戒慎是未發(fā)的存養(yǎng)功夫,慎獨是已發(fā)的省察功夫。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是說隱暗之處最明現(xiàn),微細之事最顯著,中庸思想認為人心正是如此。一個人在幽暗的房間里,別人看不見,自己的行為只有自己清楚知道。一個人不在幽暗之處,別人看得見你的行為,但不能看到你的內心,你的內心你自己清楚了解。有時你并沒有行為,但內心在活動,這種內心的活動情況也只有你自己明白知道。這些都是“人雖不知而己獨知”。內心有所活動,便是已發(fā)。所以無論如何,君子必須特別謹慎地審查自己的內心活動,把人欲遏止在將要萌芽的時候,不讓它在隱微中滋長。
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樂,音洛。中節(jié)之中,去聲。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fā),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fā)皆中節(jié),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體也。達道者,循性之謂,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離之意。[12]
朱子認為,這一段是講性情關系的。喜怒哀樂的發(fā)動是情,喜怒哀樂未發(fā)是性,用他在其他地方的說法,性是未發(fā),情是已發(fā)。中是指性,強調性未發(fā)作時的不偏不倚。和是指情,指情的發(fā)作合乎節(jié)度。中所代表的性是天命之謂性的性,是天所賦予人的性,是天下之理的根源,所以說是天下之大本。率天命之性而達到和,這是最通達的大路,故說是天下之達道。中是道的體,和是道的用,體是靜,用是動,有體而后有用,體立而后用有以行。這樣,朱子就以性情、已發(fā)未發(fā)、體用的結構疏解了這一段,并把中與天命之性聯(lián)結起來了。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致,推而極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懼而約之,以至于至靜之中,無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謹獨而精之,以至于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矣。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矣。故其效驗至于如此。此學問之極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體一用雖有動靜之殊,然必其體立而后用有以行,則其實亦非有兩事也。故于此合而言之,以結上文之意。[13]
照朱子這里的講法,戒慎是與中有關的功夫,慎獨是與和有關的功夫。因為戒慎是不睹不聞的功夫,不睹不聞是靜的狀態(tài),推到至靜,就是不偏不倚的中,如果能存守住這個狀態(tài),就是極其中。慎獨是自己的獨知,是有知有覺,不是靜,而是意念發(fā)動,此時要精細辨察,存天理去人欲;從自己的獨知,推到應接事物時,都能保守這樣的狀態(tài),就是極其和。但中和不能分開為兩事,須合而言之,故曰致中和。照《中庸》的說法,人如果能把中和發(fā)揮到極致,就能參與宇宙的化育,有助于宇宙的化育。朱子對此的解釋是,因為天地萬物與人是一體相通的,人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人的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這種萬物一體的思想也成為理學思想體系的重要部分。
最后朱子寫道: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傳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實體備于己而不可離;次言存養(yǎng)省察之要,終言圣神功化之極。蓋欲學者于此反求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誘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楊氏所謂一篇之體要是也。[14]
也就是說,朱子認為,“天命之謂性”至“可離非道也”,是講“道”出于天而備于己,講道的“本原”和“實體”;本原即來自天的根源性,實體即體現(xiàn)在人心的內在性。“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至“君子慎其獨也”,是講君子存養(yǎng)、省察的要法。“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至“萬物育焉”,是講修養(yǎng)功夫達到極致的功效及其對宇宙的影響。整章的宗旨是要學者反求于身,去除因外誘而產生的私欲,充實并發(fā)揮其本然的善性。這樣的人及其行動,既合于天命,又能參贊化育。
《中庸章句序》重點講心,而《中庸章句》的首章重點在性情,特別是性,講性本于天,備于人,發(fā)為情。這是兩者的差別。尤其是,朱子強調氣稟對人的影響,所以認為人在現(xiàn)實中不能率性,而必須修道,重點要落實在存養(yǎng)、省察的功夫上。
《中庸章句》最后一章中有一節(jié)論內省,與上面所講慎獨功夫有關,一并在這里討論:
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惡,去聲。詩小雅正月之篇。承上文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也。疚,病也。無惡于志,猶言無愧于心,此君子謹獨之事也。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相,去聲。詩大雅抑之篇。相,視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承上文又言君子之戒謹恐懼,無時不然,不待言動而后敬信,則其為己之功益加密矣。故下文引詩并言其效。[15]
朱子認為,此節(jié)是呼應首章中慎獨的思想,君子的可貴就在于人所不見的時候仍能內省,不僅內省,而且無疚于心,無愧于心。朱子認為,這是接著首章“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講而且與之一致的。由此也證明他把慎獨解釋為別人所看不見時的功夫是有根據的。他更指出,接下來所引的詩“不愧于屋漏”,也是承接著首章“戒慎恐懼”的思想的。
四 誠身明善
以下再引述《中庸章句》其他章中的一些解釋,以見朱子詮釋《中庸》的特點。先看朱子對“君子之道費而隱”章中的解釋:
君子之道,近自夫婦居室之間,遠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可謂費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則隱而莫之見也?!铀家嗽娨悦骰餍?,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謂費也。[16]
事事物物是費,是顯而可見的;理是事物之所以然,是隱,即微而不可見的。朱子用理事顯微的分析解釋《中庸》的費隱之說,認為化育流行的萬物萬事都是理的“用”,即理的表現(xiàn),這是對理學的理事觀的運用。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此又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反諸身不誠,謂反求諸身而所存所發(fā),未能真實而無妄也。不明乎善,謂未能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中,并去聲。從,七容反。此承上文誠身而言。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事之當然也。圣人之德,渾然天理,真實無妄,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則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為德不能皆實。故未能不思而得,則必擇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則必固執(zhí),然后可以誠身,此則所謂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擇善,學知以下之事。固執(zhí),利行以下之事也。[17]
《中庸》注重修身、反身、誠身;反身是反求于己,自我批評,反身必須以誠為標準和原則,以誠為標準和原則去反身所達到的境界就是誠身。在朱子的解釋中,以真實無妄解釋誠,以反求所存所發(fā)說明誠身的用力之地;所存是未發(fā),所發(fā)是已發(fā),這就與戒慎和慎獨聯(lián)系起來了。關于明善,朱子解釋為明察人心所具的天命之性,并且真正認識到天命之性是至善。
朱子把“誠”釋為真實無妄,把“天之道”釋為天理,把“誠者,天之道”解釋為誠乃天理之本然,就是把誠理解為天理的本然狀態(tài)。而“誠之”是人仿效天理本然的真實無妄,盡力達到那種真實狀態(tài)的努力。圣人不勉而中,自然真實無妄,與天道的本然真實“誠”相同,所以圣人的境界同于天道,都是真實無妄。一般的人有人欲私心,不能像圣人一樣自然真實無妄,所以要做到真實無妄,就需要擇善,以達到明善;擇善后必須堅定地實行,以達到誠身。經過努力去達到真實無妄,這是人道的特點,這就是“誠之”。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此誠之之目也。學、問、思、辨,所以擇善而為知,學而知也。篤行,所以固執(zhí)而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廢其一,非學也?!?b>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君子之學,不為則已,為則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明者擇善之功,強者固執(zhí)之效。呂氏曰:“君子所以學者,為能變化氣質而已。德勝氣質,則愚者可進于明,柔者可進于強。不能勝之,則雖有志于學,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sup>[18]
朱子認為,誠之的具體方法就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其中學、問、思、辨屬于前面說的“擇善”,行屬于“固執(zhí)”。按《中庸》三知三行的說法,朱子認為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統(tǒng)屬于“學知利行”,如果再分,這五者中,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屬于學而知之,篤行屬于利而行之。至于人一己百的努力,則屬于“困知勉行”了。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自,由也。德無不實而明無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實其善者,賢人之學。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誠則無不明矣,明則可以至于誠矣。[19]
為了對應于《中庸》所說的誠和明,朱子以德和明兩者作為分析的基點,他認為圣人德無不實,這是誠;圣人明無不照,這是明。德是道德的德性,明是理性的能力,天命之性人人都有,但率性為道只有圣人能之,圣人是天然如此,與天道本然相同;賢人以下都是修道為教,由教而入,不是自然,而必須用各種功夫,先從學知明善入手,然后去實在地踐行善,這是人道的特點。朱子這個講法,先明乎善,而后實其善,就是以一種先知后行的知行觀來說明賢人由明至誠的方法。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天下至誠,謂圣人之德之實,天下莫能加也。盡其性者德無不實,故無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細精粗,無毫發(fā)之不盡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耳。能盡之者,謂知之無不明而處之無不當也。贊,猶助也。與天地參,謂與天地并立為三也。此自誠而明者之事也。[20]
盡人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這和首章所說致中和則天地位萬物育是一致的。朱子解釋說,盡人之性,是指沒有絲毫人欲之私,德性真實無妄;盡物之性,是指充分明了事物的性質而處理妥當。這樣的人可以協(xié)助化育流行,就可以與天地并立為三了。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其次,通大賢以下凡誠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積中而發(fā)外。著,則又加顯矣。明,則又有光輝發(fā)越之盛也。動者,誠能動物。變者,物從而變?;瑒t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蓋人之性無不同,而氣則有異,故惟圣人能舉其性之全體而盡之。其次則必自其善端發(fā)見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極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形、著、動、變之功自不能已。積而至于能化,則其至誠之妙,亦不異于圣人矣。[21]
朱子在對《中庸》的詮釋中始終貫穿其人性論,認為人與物的性是相同的,只是稟受的氣不同而形成人和物的差別;人的性是各個相同的,都是理,都是善的,而人的氣則各有差異。氣的作用很重要,氣能遮蔽本性的作用。圣人的氣稟純粹而清,本性不受遮蔽,性的作用可以全體顯現(xiàn)。賢人以下的人,氣質有所不純,性的作用只能部分顯現(xiàn),或在縫隙中發(fā)見,因此一般人要學習圣人,必須從本性發(fā)見的一些善的萌芽入手,加以推拓,如果能把它推拓一直到極致,使性的全部充分顯現(xiàn),那就成為圣人了?!吨杏埂氛J為,一個人內心達到誠,在形體上也有所表現(xiàn),能夠感動、改變其他人。不過朱子在《中庸章句》中對此點并沒有加以強調。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也之道,音導。言誠者物之所以自成,而道者人之所當自行也。誠以心言,本也;道以理言,用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天下之物,皆實理之所為,故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所得之理既盡,則是物亦盡而無有矣。故人之心一有不實,則雖有所為亦如無有,而君子必以誠為貴也。蓋人之心能無不實,乃為有以自成,而道之在我者亦無不行矣。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知,去聲。誠雖所以成己,然既有以自成,則自然及物,而道亦行于彼矣。仁者體之存,知者用之發(fā),是皆吾性之固有,而無內外之殊。既得于己,則見于事者,以時措之,而皆得其宜也。[22]
在這里朱子再次闡發(fā)了他的理本論思想,他認為天下一切事物都是理所決定的,有理而后有物的存在,事物的理盡了事物也就不復存在了。朱子認為,這里說的道指人倫規(guī)范,而規(guī)范本于誠心,心誠而行則自然成道。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于天之正理。道,由也。溫,猶溫之溫,謂故學之矣,復時習之也。敦,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涵泳乎其所已知。敦篤乎其所已能,此皆存心之屬也。析理則不使有毫厘之差,處事則不使有過不及之謬,理義則日知其所未知,節(jié)文則日謹其所未謹,此皆致知之屬也。蓋非存心無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故此五句,大小相資,首尾相應,圣賢所示入德之方,莫詳于此,學者宜盡心焉。[23]
《中庸章句》中這一段的闡發(fā)在全書中與首章同等重要。德性就是人所稟受于天的理,也就是性即理的性。尊德性就是敬持自己的道德本性。道,朱子解釋為由,道問學就是通過博學、審問,以達到尊德性。尊德性的功夫是存心,道問學的功夫是致知。存心包括完全掃除私意私欲,涵泳已經知道的道理,加強自己道德實踐的能力。致知功夫包括明析義理沒有差錯,處事待物無過不及,不斷認識以前所不認識的義理,不斷改進對具體道德規(guī)范的遵守的情形。朱子認為,沒有存心的功夫,就無法致知;而存心又必須不離開致知。存心和致知相比,存心有優(yōu)先性,但存心和致知的功夫互相促進,不能分離。朱子認為,這里講的尊德性和道問學,是圣賢對入德之方最詳明的指示。
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悖,猶背也。天覆地載,萬物并育于其間而不相害;四時日月,錯行代明而不相悖。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并育并行者,大德之敦化。小德者,全體之分;大德者,萬殊之本。川流者,如川之流,脈絡分明而往不息也。敦化者,敦厚其化,根本盛大而出無窮也。此言天地之道,以見上文取辟之意也。[24]
在這一段的解說中,朱子從宏觀的宇宙論的角度闡發(fā)了他對統(tǒng)一性和多樣性的看法。他認為,小德是指宇宙全體的各個具體部分,大德是指各具體事物的共同宇宙本源。萬物不相害不相悖,其原因是小德川流,即萬物各按自己的方向與道路發(fā)展,互不相害。萬物并育并行,共同生長,共同發(fā)展,其原因是大德敦化,意味著萬物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萬物同出于一個根源,這個根源越盛大,萬事萬物就越生生不息,這就是大德敦化。
總體來看,《中庸章句》與《大學章句》基本思想一致,但兩書的文本不同,從而使詮釋必然依托和結合文本而各有其特殊的表述。《大學章句序》講性,《大學章句》本身則以明德為基礎,強調心?!吨杏拐戮湫颉分v心,但《中庸章句》本身以天命之性為基點,而強調性?!吨杏拐戮洹芬孕浴獨舛摓榛c,以道心、人心對應于性命、形氣,但同時突出性即理,強調人之性受之于天之理,天之理備具于人之性,所以人性即是天命之性。由于人的氣稟使得人之本性的表現(xiàn)受到氣的影響和遮蔽,所以人不能自然而無所修為,必須修道立教,以戒慎恐懼和慎獨的功夫,在未發(fā)和已發(fā)的時候都用力修養(yǎng),強力人為,從明善致知和誠身存心兩方面同時努力,以全其性之本體,漸入于中和圣域。在這種解釋中,天命之性是起點,但最后落實在修道之教的功夫上,而修道功夫需誠明兩進,不能偏廢。在《中庸章句》中,理學的理氣論、天理論、心性論、功夫論都得到了全面的貫徹,朱子成功地借助對于經典的系統(tǒng)解釋展示了新儒學的理論建構,對理學思想的傳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1] 本文原載于《中國文化研究》第2期,收入本書時有修改。
[2] 陳來,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3]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4—16頁。
[4]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93頁。
[5] 此處所說的道學是朱子《中庸章句序》中所謂“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的道學,指古圣相傳的心法,與作為理學的同義詞的“道學”意義不同。
[6]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頁。
[7] (宋)呂大臨等撰《藍田呂氏遺著輯?!?,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496頁。
[8] (宋)朱熹:《朱子全書》第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49頁。
[9]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頁。本文中的《四書章句集注》引文對照中華書局本,黑體字為《中庸》原文,楷體字為朱子注文。下文同此體例,不再贅述。
[10]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頁。
[11]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頁。
[12]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頁。
[13]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1頁。
[14]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2頁。
[15]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46頁。
[16]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6頁。
[17]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6頁。
[18]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7頁。按:呂氏原文見其《禮記解》,載《藍田呂氏遺著輯?!?,第297頁,朱子所引,與呂氏原文略有不同。
[19]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7頁。
[20]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8頁。
[21]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8頁。
[22]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9頁。
[23]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41頁。
[24]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43—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