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影響巖下老街歷史發(fā)展的幾個重要因素
在江浙地區(qū),像巖下村這樣依附在丘陵地帶河谷中的小村莊可能有成千上萬個。如果沒有接下來這幾件事情的發(fā)生,巖下村可能就會像其他小村莊一樣默默無聞下去,甚至有可能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消失。幸運的是,正是這幾件看起來相對獨立,甚至在當(dāng)時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才成就了日后的巖下老街,以及它獨特的歷史和文化。而要講這幾件事,還要從傳說開始談起。
從五峰的傳說開始
相傳這里很早以前是一片平地。孫悟空在蟠桃大會上隨手扔了幾個仙桃到人間,便長成了一片桃林。后來就有了一女四男五位年輕人,住進這里照看這片桃林。他們在這里生活到老,并共同演繹了各種版本的浪漫愛情故事。最后,他們一起變成了五座山峰。為了紀念這五位先人,人們就用這五位先人的特點依次給這五座山峰命名,并將它們統(tǒng)稱為壽山,也叫桃?guī)r。位于北面并有天然石洞,“較諸峰為淳固深厚”的叫固厚峰;固厚峰西面掛有瀑布的叫瀑布峰;瀑布峰東南是覆釜峰,故名思義它像一口倒扣的鐵鍋;再向東南,“巖色赤白相間,狀類桃花”的叫桃花峰;最南面的因能聽到雞鳴聲而叫雞鳴峰。這五座山峰,峰峰相連,只在東面留了一個山口。而中間被圍合的有山洞、有瀑布、有桃花、并可聞雞鳴的山谷,則宛若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也正因為如此,這里日后便成了許多歷史人物的舞臺和一些重要事件的發(fā)生地,同時也成就了一系列關(guān)于其他山峰的傳說。最有趣的一個就是有一個蜈蚣精想霸占五峰,導(dǎo)致四面受敵的故事。由此便有了以蜈蚣山為中心,周圍一系列山峰的得名。蜈蚣山位于五峰東邊山谷的東側(cè),它的西面是雞籠山,即方巖山,南面為蜥蜴山,北面是獅子山,西北邊則是象鼻崗。
壽山寺的創(chuàng)建
在方巖地區(qū)的歷史上,第一件重要的事發(fā)生在南北朝時期的梁普通元年(520年),這年壽山寺創(chuàng)建。壽山寺初名桃?guī)r寺,位于五峰之一固厚峰下的石洞內(nèi),它是永康縣境內(nèi)最早創(chuàng)立的寺院。壽山寺作為一個佛教寺院的意義并不顯著,但是它的重要性在于它為日后朱熹、陳亮等南宋學(xué)者提供了讀書和講學(xué)的場所,它同時也是明朝創(chuàng)建的五峰書院和清朝修建的胡則家廟的前身,它更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為國民黨浙江省政府提供了臨時的辦公場所。
火頭和尚建大悲寺
在唐宣宗大中四年(850年),一個來自于浙江天臺山國清寺,法號為“正德”的火頭和尚,在方巖山頂上創(chuàng)建了大悲寺,即廣慈寺的前身。大悲寺在一千多年間坎坷而富有戲劇性的經(jīng)歷,特別是它和當(dāng)?shù)睾?、程兩大家族之間的紛雜關(guān)系,都對巖下村的發(fā)展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
進士胡則
在宋朝統(tǒng)一中國并恢復(fù)科舉制度之后,永康縣胡庫人胡則在北宋端拱二年(989年)進士及第,成為婺州地區(qū)首位進士。他在北宋年間為官四十七年,“逮事三朝,十握州符,六持使節(jié)”。由于他奏免衢州、婺州兩地身丁錢,而深受當(dāng)?shù)匕傩諓鄞?。在他死后,對他的祭祀活動始于方巖山上廣慈寺的讀書堂,后遍布衢、婺兩州。同時,他也得到了宋朝五位皇帝的八次賜封,并被當(dāng)?shù)匕傩兆鸱Q為“胡公大帝”。對胡則的祭祀和崇拜不僅遍及江浙地區(qū),而且遠到江西、福建等地,并發(fā)展成為一種極具地方特色的民俗文化。這種民間祭祀活動,更是對巖下村的發(fā)展有決定性的作用。
胡則畫像(《庫川胡氏宗譜》)
陳亮畫像(《永康覽勝》,永康市政協(xié)文史委員會編,1997)
狀元陳亮
公元1127年,宋高宗舉國南渡并把都城遷到了離永康僅二百五十里遠的臨安。在接下來的一百多年里,永康境內(nèi)的文化氛圍達到了鼎盛。在紹熙四年(1193年),年已五十一歲的陳亮金榜題名中了狀元,成為永康歷史上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狀元。而在這之前,陳亮已經(jīng)在壽山寺內(nèi)講學(xué)十幾年,并成為“永康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在南宋時期江浙地區(qū)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陳亮提出了“商籍農(nóng)而立,農(nóng)賴商而行”的頗具資本主義萌芽的思想,打破了中國自古以來的“重農(nóng)抑商”的傳統(tǒng)。在這個思想的進一步推動下,永康的社會和經(jīng)濟在南宋以后有了長足的發(fā)展。特別是商業(yè)和手工業(yè)更是比周邊地區(qū)更加興盛發(fā)達,因此素有“百工之鄉(xiāng)”的美稱。巖下村更是利用自身文化和地域的優(yōu)勢,發(fā)展起了其獨特的旅館和百貨業(yè)。
槐塘程氏的遷入
如果以上這些都屬天時地利的外在原因的話,槐塘程氏的遷入即最終成就了巖下村獨特的歷史和文化。永康程氏的始遷祖程鍇于十四世紀初,攜子從安徽歙縣槐塘,經(jīng)金華遷到永康衙后巷。幾十年后,他的兩個孫子又分別遷到了方巖山下的橙麓村和巖下村。程鍇原本來自書香世家,他本人也是至元二十年(1283年)進士并曾任湖廣廉訪司副使。程氏的子孫則是本著“重文教禮義德行”和“士農(nóng)工商各宜習(xí)業(yè)”的家訓(xùn),在方巖山下生息繁衍了七百多年。是程氏的后人,把巖下村最終變成了一個極具特點的血緣村落。
二、老街的地理環(huán)境位置與自然環(huán)境
在明、清時期,永康分為十個鄉(xiāng)、四十七都、一百一十二圖。游仙鄉(xiāng)內(nèi)三十四都和三十五都所轄范圍,緣其境內(nèi)的方巖山而又被統(tǒng)稱為方巖。方巖位于永康盆地東緣,其境內(nèi)基本包括兩組大體呈東北-西南走向的山丘,其地理環(huán)境可以用“七山二水一分田”來概括。在這兩組低山之間有許多更為低矮的丘陵,它們共同圍合成了一條南北走向五里多長的山谷。山谷里有華溪的支流,方巖溪自南向北蜿蜒流過。
永康里居圖,巖下老街位于游仙鄉(xiāng)三十五都二圖(圖中用灰色表示)((清)李汝為:《永康縣志》,光緒十七年(1891年),卷首,圖說)
巖下老街原本就是山谷之中、方巖溪畔的一條小路,路邊的村莊因?qū)γ姘蔚囟鸬姆綆r山而取名為“巖下”。當(dāng)這條小路的兩邊都蓋滿了房屋和商店時,路就變成了“街”,自然得名為“巖下街”。由于這條山谷只在北面有一個出口,出去以后向南二十多里可以到永康縣城,向北則接?xùn)|陽。與地處永康盆地內(nèi)的其他村莊相比,巖下老街的位置交通更為閉塞。
由于這里的丘陵主要是由紅色砂礫巖構(gòu)成,而且十分陡峭,不能開墾梯田,因此這條山谷便成為村里的主要耕地。巖下老街緊貼著位于山谷的東側(cè)一組低矮丘陵,由北向南分別是獅子山、蜈蚣山和蜥蜴山,相對較高的方巖山和象鼻崗則位于山谷西側(cè)。方巖山腳相對較為平緩,又有一些植被,因此又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墳山,用以埋葬先人。
這些丘陵之間又形成了幾個大體呈西北-東南走向的山坑,坑中多有溪水順地勢流向山谷并匯入方巖溪。獅子山北面是較為開闊的割稻坑;獅子山和蜈蚣山之間是長一里多、寬度不過百米的下胡坑;再往南,就是總面積稍小一點兒的,位于蜈蚣山和蜥蜴山之間的上坑;蜥蜴山南邊的斜坑,就是整個山谷的南端。這些山坑里還擁有村里另一部分耕地。
永康全境圖((清)李汝為:《永康縣志》,光緒十七年(1891年),卷首,圖說)
在南方丘陵地區(qū),由于受到地形的限制,村落中的住宅很難以祖屋或祠堂為中心向外發(fā)展。它們多是順應(yīng)地勢,沿河谷或依山腳而建。這樣做最主要的原因是要把最好的土地留作耕地;同時,離山近也方便打柴,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在這里也是最干凈的;再有就是如果遇到洪水,這里地勢相對較高,也會比較安全。老街途經(jīng)的兩個村莊,在選址上都是符合這個常理的,但是也有一些獨到的地方。由于整條山谷南北走向,兩側(cè)的丘陵西高東低,所以山谷里的田地從早上到下午都可以得到充足的日照。高度較高的方巖山位于山谷西側(cè),對于村落中的住宅來講,它不但可以遮擋住夏天日落前燥熱的西曬,還可以擋住冬天的冷風(fēng)。另一邊相對較低的獅子山、蜈蚣山和蜥蜴山,還可以保證山坑里的莊稼也能沐浴在陽光里。
巖下老街全長約三里,寬度僅二三米,中間原為青石板鋪路,兩邊用鵝卵石鑲嵌,與建筑臺明相接的地方還做有排水溝。老街除了南邊的一小段向西拐了兩拐并結(jié)束于方巖山的入口之外,其余部分基本上是南北走向,并且一路都沿著山根兒和坑口。老街在獅子山北邊的一小段屬于橙麓村,橙麓村是以割稻坑為中心發(fā)展起來的。在坑口南側(cè),方巖溪幾乎以垂直的角度從老街下穿過,轉(zhuǎn)而平行老街繼續(xù)向北。這幾米長的石板路被稱作“松門橋”。過橋向南,便屬于巖下村了。巖下村是以上坑為起點,沿老街向南向北發(fā)展。在蜥蜴山南側(cè),老街向西拐的地方,方巖溪又一次從老街下面穿過。這一次,橫跨方巖溪的是一個名曰“回龍橋”的小石拱橋,這也是過去巖下村南邊的村界。在石拱橋東邊的石柱上還寫著“處州方巖大路”幾個字,意為沿路繼續(xù)向南就可以到達處州。從清光緒《永康縣志》中收錄的永康道里圖來看,官路到方巖就結(jié)束了,而連接處州縉云縣的大路則要經(jīng)過方巖南面的峰昆嶺。由此看來,這可能僅是條小路,或者可能會輾轉(zhuǎn)接到山南邊的那條縉云大路上。
山谷周邊的丘陵和山坑
永康道里圖上顯示,官路到方巖就結(jié)束了((清)李汝為:《永康縣志》,光緒十七年(1891年),卷首,圖說)
三、槐塘程氏的遷入和村落的早期狀況(十四世紀中葉到十五世紀中葉)
目前巖下村和橙麓村的居民,除極少數(shù)外,余下均姓程。世遠公宗譜記載,永康程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九世紀周宣王的時代,而程氏第一本家譜的編纂也早在西漢年間。到東晉年間,第四十五世祖元譚公因任新安(今徽州)太守,由于他“有德于民,民留不得還”,從而成為程氏南遷始祖。自第三十世祖延堅公起,程氏便在安徽歙縣槐塘居住。在槐塘居住的程氏已經(jīng)發(fā)展為望族,程氏子孫“多以文章發(fā)身,超擢顯爵,遂開基筑室,分上、下、正、舊四府居之”。下府程鍇在元至元二十年(1283年)中進士,初任監(jiān)察御史,后升為湖廣廉訪司副使。在延佑元年(1314年),程鍇“奉命平云南寇,因被誣戍辰州(今湖南),后攜子益寧避地金華石蒼嶺”。七年后,即1320年,程鍇易名為楷,并帶全家移居永康縣城衙后巷。到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程益寧的兒子都已長大成人,程家便一分為三。長子閏一公程木留居衙后巷;次子閏二公程杉遷到了如今的橙麓村;閏三公程權(quán)則遷到了不遠的巖下村。依據(jù)家譜中的記載,遷居巖下的程氏在幾代之內(nèi)都還保持了這種長子留居原籍,余下子孫遷去異鄉(xiāng)的遷居方式。
永康程氏始祖范公及胡氏夫人像(《程氏元孝房譜》)
程權(quán),字可與(1333—1385年),別號得耕居士。宗譜中收錄有《得耕公傳》,其中闡述到他厭倦城市里的喧囂,于是搬到方巖山東邊居住,并“建樓匾得耕,曰,終身得耕隴畝足矣”,并由此得名為“得耕居士”。這幢住宅的原址應(yīng)該位于目前得耕居的東側(cè),即更靠近山根兒的地方。程權(quán)想做一個隱士,但是他卻生活在一個動蕩的年代里。在他35歲的時候,明朝建立了。他認為“國初為官者朝不保夕”,從而拒絕從軍參政。他為此先是斷指,最終服毒自盡以求子孫日后平安。程權(quán)的子孫果然沒有辜負他的一片苦心,程氏家族也在日后多代人的不斷努力下日漸興旺。
程權(quán)的夫人在他去世后三年也撒手人寰,撇下了兩個幼子——鵬和洋。等他們長大以后,依慣例,程鵬留巖下,程洋遷居上呈。程鵬有三個長到成年的兒子——祚、禧和裕,分家之后他們分別做了天、地、人房的房祖。在明宣德(1426—1435年)初年,祖屋里不能再容下程家這三代十幾口人了。于是在一番尋找之下,地房遷附東,后易村名為下宅;人房遷前劉;天房程祚(1392—1458年),字永延,帶著當(dāng)時還年幼的次子程垣和幼子程堅遷往凌宅,后易村名為獨松;程祚的長子程坦(1411—1477年),字世遠,一人留居巖下。
從三世祖程權(quán)到六世祖程坦這四代人期間,巖下村還是一個雜姓聚居的小村落,這一點可以從永康地區(qū)程氏各房派的家譜中找到線索。對于每個程氏子孫迎娶來的新娘,家譜中都會記載新娘的姓氏和原籍。從十四世紀中葉到十五世紀中葉,即程氏遷到永康的前一百年里,新娘還有不少是來自巖下村的,特別又以胡、任和陳姓居多,但是這種現(xiàn)象在十五世紀中葉以后便逐漸減少。
巖下村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位于上坑口內(nèi)、蜈蚣山南麓、上坑溪以北、老街東側(cè)的這塊“背山面水,坐北朝南”的風(fēng)水寶地。目前在得耕居?xùn)|面,有十幾幢散落分布的小型住宅,而且多是解放后建造的。據(jù)村里的老人講,這里以前有三座大院子。從現(xiàn)在散落分布的村落布局中還能依稀勾勒出以前院落的平面。導(dǎo)致這種現(xiàn)狀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這些院落的建筑年代較早,在“土改”分房時分到各家的房屋建筑狀況已經(jīng)不是很好,于是各家分別就地重建的結(jié)果。
程氏三世祖程權(quán)建造的有匾為“得耕”的宅院,位于現(xiàn)得耕居前面水塘的東側(cè),即靠近蜈蚣山的地方。這個院子可能也不是很大,村里當(dāng)時或許也沒有什么空地可以建更大的新房。以至于在宣德(1426—1435年)初年,程氏寧愿在別村買地建房,也不愿或不能留在巖下村。當(dāng)時村里的人口并不多,所以山谷里和山坑里的耕地應(yīng)該能足以養(yǎng)活村里的人口,不然三世祖程權(quán)也不可能欣然于“終身得耕隴畝”的狀態(tài)。相比住在永康其他地方的程氏,遷來巖下的這支人丁并不興旺。但可能正因為如此,才為巖下程氏以后的發(fā)展奠定了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四世祖程鵬曾“施廣慈寺土田二十余畝,供奉忠佑侯胡公”;在明永樂乙酉年(1405年),他又“輸納東北一區(qū)稅糧數(shù)百石不取貸。造飛橋,設(shè)義漿,濟人往來”。又例如,在明宣德乙卯年(1435年)和正統(tǒng)乙丑年(1445年)當(dāng)?shù)厍甘?,五世祖程祚以“吾家頗饒,乃忍坐視其死”為初衷,替鄉(xiāng)里繳納數(shù)百石的官糧。家譜中類似的記載難免會有夸張的成分,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巖下程氏在當(dāng)時也是衣食無憂的大戶人家。
十四世紀中葉巖下村復(fù)原平面
四、程氏的壯大和村落的初步發(fā)展(十五世紀中葉到十八世紀末)
巖下村的程氏,從第七世程到第十四世,是一個逐漸壯大和發(fā)展的過程。六世祖程坦留居巖下后,一直膝下無子。年過花甲之后,便過繼了住在獨松的二弟程堅的第十一個兒子程(1474—1548年)。不料三年之后,程坦就去世了,年僅三歲的程便成了程家在巖下村唯一的男丁。家譜中記載他“童年立家,人稱練達,好禮重義,應(yīng)事剛果,許人以諾,終不渝”。經(jīng)過大半生的努力,他到晚年便在老屋的西側(cè)建造了一個呈半月形的水池,池邊筑亭,并在池后建了新居,這就是現(xiàn)在得耕居的前身。
據(jù)《世遠公宗譜》中的描述,池底有用卵石鑲嵌成“雙龍戲珠”的圖案。建筑外圍臺門磚雕“雙獅搶球”,門額磚刻“得耕居”,并配花鳥浮雕。建筑內(nèi)部為前廳后堂,其裝飾之華美,以至于有人狀告衙門說是程家私造宮廷。程也因每日消遣在這位于方巖山東邊的亭臺里,而被稱為“東亭居士”。程在獨松村的侄子,禮部侍郎程文德(1497—1559年)還親筆題寫了“樹德堂”及楹聯(lián)“棟宇初成家有慶,簪纓世顯國同休”掛在前廳。程文德日后還深刻評論了得耕堂中的“得耕”二字的深遠含義。他這樣寫道,“禹稷躬稼,文王即田,功詩詠豳風(fēng),禮著耕籍,咸重耕者也。耕者生民之本,衣食之原也。得耕則以勤而興,不得耕則逸而亡”。有了這座大房子,再加上“得耕”和“樹德”這四個字,程氏后人就在巖下站穩(wěn)了腳跟,并逐漸發(fā)展成為望族。程有兩子六孫,兩個兒子分為松、柏兩房,六個孫子再次分做福、祿、壽和日、月、星六房。由于日、月、星三房的人口一直不多,所以他們一直被統(tǒng)稱為柏房。和以往不同的是,這四房人誰也沒有再遷出巖下。
在這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巖下村的程氏都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正如家譜里記載的一樣,他們每個人一生中值得記下的事情無非是出生、死亡、娶妻和生子。但是他們卻逐漸在巖下村擁有了更多的房屋和土地。到了第十三世,祿房下出了一個作公(1646—1725年),名際烈?!妒肋h公宗譜》中把他描述為“性情敦樸,節(jié)儉持躬,銖積寸累以成家業(yè)。而資雄里,每遇歲歉必出粟賑饑,凡有求者緩急靡不相濟。人皆德之”??ず顝埞簿囱鏊牡滦?,并贈匾曰“熙朝逸叟”。作公不但兒孫滿堂,而且他們也都得到村里人的尊敬。其長子伊臣“文藝精通”,并且獨修宗譜;次子經(jīng)臣“善承家業(yè)”。直到今天,作公及其子孫還都是村里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老人們都會掰著手指,興致勃勃地講:作公有兩個兒子,友常和恭常;友常有四個兒子,叫琴、棋、書、畫;恭常也有四個兒子,為發(fā)、強、剛、毅。村里人提到的這些字,都是房派的名字。雖然從家譜上看,友常,即伊臣只有三個兒子,所以琴、棋、書、畫可能只是反映了人們對他們所尊敬的人的一種完美的希冀。村里的兩座重要祠堂,世遠公祠和作公祠應(yīng)該就是在這期間先后建成的。從兩個祠堂的位置可以看出,程氏在巖下?lián)碛械姆慨a(chǎn)和地產(chǎn),又向西推進了一大塊。巖下程氏已經(jīng)儼然步入了當(dāng)?shù)赝逯?,那時向他們提親的也不乏附近一些官宦人家。
在程氏家族逐步壯大的過程中,巖下村也隨之發(fā)展起來,并逐漸演變成為一個程姓血緣村落。村落的建設(shè)在這一時期越過了老街的界限,向西面地勢較低的山谷地帶發(fā)展,并以方巖溪作為新的村落邊界。據(jù)村里的老人講,在方巖溪、老街和蜈蚣山并到一起的地方,曾經(jīng)有一座門,也被稱為“城頭”。它標(biāo)識了巖下村北面的入口,城頭外面當(dāng)時則是一望無際的田地。
十八世紀中葉巖下村復(fù)原平面
十六世紀初,在陳亮曾經(jīng)講學(xué)的壽山坑內(nèi)相繼落成了麗澤祠和麗澤精舍,后易名為五峰書院。明末,又在麗澤祠的西側(cè)建了學(xué)易齋。這里便成了學(xué)者云集的地方,僅明朝在五峰書院研習(xí)的進士就有三十多人。曾在這里主講的學(xué)者有三位是永康程氏后人,他們分別是獨松村的吏部左侍郎程文德(1497—1559年)、文樓村的程梓和程梓之子四川左布政使程正誼。巖下村的程氏雖然沒有人在壽山講學(xué),但是鑒于五峰書院僅在三里之外,去聽的或許不在少數(shù)。況且當(dāng)時巖下村七世祖程是從獨松村過繼來的,即程文德的叔叔,所以這兩個村的程氏一向相互往來密切,程文德難免會把他在五峰書院結(jié)交的朋友帶到巖下小坐?!妒肋h公宗譜》中就有記載,程文德在程建的“池亭設(shè)宴招待明學(xué)者禮部尚書黃綰”。
與此同時,方巖山上的廣慈寺也在逐漸發(fā)展壯大。特別是在十七世紀中葉,當(dāng)胡公像被移入大殿供奉之后,廣慈寺的香火變得更加興旺。巖下老街是上山的必經(jīng)之路,無論是慕名而來的香客,或是每逢初一、十五從下屬寺院回來述職的住持,還是每年清明上方巖山祭祖的文樓村程方峰的后人,都要從巖下村穿過。當(dāng)時,大部分需要住宿的香客都是借宿在廣慈寺的僧房或大殿里。但是,在十七世紀中葉以后,文樓村的程氏可能就已經(jīng)開始在天街上做一些蠟燭和供品的生意。不難想象,和文樓程氏同宗的巖下程氏,也可能在正月和八月農(nóng)閑的時候,也就是香火最旺的時候,在自家門口做些茶水、小吃或當(dāng)?shù)靥禺a(chǎn)之類的小買賣。
五、程氏的鼎盛和村落的線性發(fā)展(十八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中葉)
巖下程氏自十五世紀起,便進入了發(fā)展的鼎盛時期。這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作公的孫子,程經(jīng)臣的小兒子程立重(1736—1793年)。程立重字逢時,號毅庵,是毅房的房祖。關(guān)于這個字“逢時”的程氏后人,還有一個被稱為“巖腳豎花廳,丈人倒貼銀”的美麗愛情故事。相傳程立重自小就和住在芝英紫霄觀,知縣應(yīng)煒公的女兒訂了婚。這個生于官宦人家的小千金,從小就備受寵愛。在她十三歲的一天,家人為了尋找她丟失的毽子,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埋在家里的十八桶白銀。應(yīng)煒公認為這是女兒的緣分,就決定將這十八桶白銀留給女兒長大后做嫁妝。不僅如此,應(yīng)煒公還怕女兒嫁出去吃苦,于是在過門之前,派人到巖下村為女兒建好了一座三廳兩堂的三進宅院,院子大到可以容下“屋里塘”和“屋里井”。程立重為了報答丈人贈銀之恩,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不惜重金在新居西邊造了雕飾精美的紹常祠堂。
程茂發(fā)(左,1934年生)和程化求(右,1914年生)兩位老人在激烈地討論著作公的話題
巖下村北面的村口原本是村落發(fā)展的一個天然邊界。出村口向北的一段距離內(nèi),方巖溪和老街之間的空間太小,不足以容下一個院落。不僅如此,老街隨山勢逐漸爬坡,和山谷中的田地形成了一定的高差,這更增加了建造的難度。但是,程立重及其后人在短短幾十年中持續(xù)的建設(shè),使程氏的家業(yè)不可能僅局限在下坑口附近,而是不得不開始沿老街向南、向北,在山谷里尋求發(fā)展。
程立重宅院位于下坑口的南面,院落西墻緊貼著方巖溪,東墻外則是蜥蜴山,老街被卡在建筑和山體之間。紹常祠堂位于這座新宅的西側(cè),即方巖溪的西岸。在嘉慶二年(1797年),程立重的后人在村口以北又建造了一座新的院落,后來被稱為“義豐雅記”。從村落建筑布局以及山勢、道路和河流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推斷,這幾幢建筑當(dāng)時應(yīng)該都是建在原有耕地之上。對已有耕地的占用,說明了人口的增長。而人口持續(xù)增長和耕地逐漸減少之間的矛盾,會進一步加速其他非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模式的形成和發(fā)展。
程立重宅院和義豐雅記在對地形的處理上還有一些相同點。老街的地平是起起伏伏的。通常來說,靠近坑口的一段比較低;緊貼山麓的部分則比較高,最高的地方可能和方巖溪有將近一層的高差。程立重宅院和義豐雅記的選址都位于老街和方巖溪有一定高差的地方。它們的處理方法都是采用不規(guī)則形狀的石料圍做墻基,中間用夯土填平,這樣把院落抬到和老街同高。在這兩個院落的西面,方巖溪幾乎都是緊貼著院墻向北流,并在院落南北兩側(cè)各有一個將近九十度的轉(zhuǎn)彎。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出,為了建造這兩座住宅,人們可能還對河道進行了相應(yīng)的修整。
在十九世紀的前幾十年里,又有不少建筑相繼落成。緊貼義豐雅記北面和南面各有一座宅院先后落成,它們前后連通,構(gòu)成了一組被稱為“風(fēng)、雅、頌”的三進院落。在獅子山和蜈蚣山之間的下胡坑坑口,祿常祠堂、程正偉火腿店、新隆興旅店還有經(jīng)堂沿老街西側(cè)一字排開。
由于這些新院落的建成,村落的范圍進一步向北擴展。對村落有保衛(wèi)作用,同時也是用來“攔風(fēng)水”的“城頭”,也被移到了下胡坑坑口的北邊。它沿著下胡坑溪的北岸,橫跨獅子山和方巖山之間的山谷。城頭是一堵約兩丈寬、一丈高的土墻,墻頭種有四季常青的樟樹。每年正月十三,當(dāng)鬧龍燈的隊伍走過城頭的時候,龍頭和龍尾還要在這里嬉戲一番,當(dāng)?shù)亟小疤鵁簟薄?/p>
十九世紀中后期巖下村復(fù)原平面
在巖下程氏不斷壯大和村落建設(shè)持續(xù)發(fā)展的同時,廣慈寺的香客也越來越多,于是山上的僧房可能就不夠住了。不僅如此,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一把大火燒毀了廣慈寺的大部分建筑,迫使寺院在一年多后才得以重建。于是在道光年間(1821—1850年),巖下村有記載的第一家旅社開業(yè)了,店號程隆興。這條旅社位于村口以南,老街以西,是進村以后看到的第一座大宅院。
廣慈寺雖然作為一方名剎,但是在大火以后,它便開始走向衰落。再加上清末國運不濟,鴉片泛濫,廣慈寺的許多僧房都被當(dāng)?shù)乩习傩詹鸬糍u錢。但是當(dāng)?shù)睾椭苓叺貐^(qū)的百姓對胡公的崇拜并沒有因此而消退,這種日漸虔誠的祭祀活動進一步促進了巖下村建筑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
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又有近十座院落在下胡坑坑口附近建成。這些院落大多兩層高,它們一幢緊挨一幢地排列在老街的東西兩側(cè),局部還有兩層高的封閉走廊橫跨老街,連接兩側(cè)的院落。對于僅兩三米寬,曲曲折折,而且并不平坦的老街來說,這些院落所圍合的空間,不僅尺度宜人,而且在熱鬧的時候又能烘托氣氛。
當(dāng)下胡坑坑口已經(jīng)沒有新宅院的落腳之地的時候,有幾家大的旅社先后在松門橋以北,老街西側(cè)開張。這里屬橙麓村,更接近山谷的入口,也就是做旅店生意最有利的地方。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前,又有許多小的旅社、商店及住宅陸陸續(xù)續(xù)地建在了下胡坑和上坑之間,松門橋和下胡坑之間,還有橙麓村內(nèi)的老街兩側(cè)。值得一提的是,在下胡坑和上坑之間還有一個很小的,沒有名字的山坑。由于在坑口外,老街東側(cè)坐落著屬于三兄弟的三幢小型院落,所以這里被稱作“三間頭”。在坑口附近還相對集中地散落著幾家中小型的旅社。
巖下村沿老街向北發(fā)展的同時,也在同步的向南延伸,并在二十世紀初達到高潮。只是老街在經(jīng)過程立重宅院不遠后便向西拐了兩拐,并結(jié)束于方巖山的入口,所以這里的發(fā)展空間并不大,大的院落不多。再加上這里是老街的盡端,并不是做旅店生意最有利的位置,這里的店面主要經(jīng)營方巖貨,兼賣食品,并以外姓居多。據(jù)程茂發(fā)老人回憶,這里的高姓和周姓人家主要做雨傘,王姓人家則做筍干。
到二十世紀中葉,這條三里多長的商業(yè)街就最終形成了。由于地形和歷史的原因,它的每一段都有自己的特點。它的北段位于割稻坑口,以幾家大型的旅店作為開端;接著的一段緊貼獅子山的西麓,由一些相對散落的中小型的旅店和雜貨店組成;到下胡坑坑口附近,則是有幾家超大型的豪華旅店摩肩接踵地矗立在老街兩側(cè);再往南,蜈蚣山西側(cè)的一小段也只有幾家不太集中的旅店和雜貨店;緊接著上坑口的一段,由于人口密集,空房不多,各家只是用臨街的房子經(jīng)營些小吃和方巖貨之類的小買賣;最南端的一段位于蜥蜴山以西,主要以方巖貨為主,并兼營食品。在正二月和八九月的進香期,兩三米寬的街道會被擠得水泄不通。街上不僅有遠道而來的香客,還有挑著扁擔(dān)的手藝人和路邊擺攤的小商販。他們會經(jīng)營諸如熏豆腐、肉麥餅、橘子、菱角和小五金等小買賣。橙麓村年近古稀的程名同老人講,每逢進香期不單是老街上,就連橙麓村也會被擠得水泄不通。這期間,伴隨香客們遠道而來的還有許多真真假假的乞丐,游歷于老街附近和上方巖的途中。
二十世紀初巖下村復(fù)原平面
二十世紀中葉巖下村復(fù)原平面
六、“文革”后,新的道路和交通工具導(dǎo)致老街走向衰敗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這里修好了一條沿方巖山腳的砂石土路,連接橙麓村到方巖南面的新樓。在這以前,巖下老街一直是香客上方巖的必經(jīng)之路。在改革開放的初期,由于拖拉機的普及和長途客運的改善,有部分香客開始從這條砂石土路上方巖。當(dāng)發(fā)動機代替雙腳的時候,距離便被重新定義,以前需要在老街上住宿的香客現(xiàn)在可以做到一天往返。一些雖然在老街上沒有什么大生意,但是卻敢于冒險的巖下村村民,開始在土路邊上的自留地上開起了小飯館,或是經(jīng)營起了小百貨。幾年后,這條砂石土路被改造成了十幾米寬的水泥路。隨后,越來越多的店面從老街搬到了新街;從幾百年的四合院搬進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漸漸地,這條繁榮了近二百年的老街變得蕭條了。那些曾經(jīng)的店面,只能通過寫在墻頭上,或者二層欄板上,已經(jīng)褪色的店名或招牌中,依稀辨認出來。有幾家上百年的老店,也因為疏于維護而墻倒屋塌。許多在這里一度聲名顯赫的人物和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現(xiàn)在也僅僅留存在村里老人們的記憶中。
新街
程振昌旅社山墻上已經(jīng)褪色的店名
- (清)程尚斐.五峰書院志.
- 同上。
- (元)黃.胡侍郎廟碑陰記//庫川胡氏宗譜.
- 庫川胡氏宗譜.
- 永康程氏祠規(guī)//后山頭世遠公宗譜.
- 應(yīng)寶容.永康姓氏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128.
- 槐塘本支遷派考略//獨松世遠公宗譜.
- 世遠公宗譜.
- 程公孟舉墓表//世遠公宗譜.
- 永延公傳//世遠公宗譜.
- 得耕公傳//世遠公宗譜.禹稷:指夏禹與后稷。夏禹后稷受堯舜命整治山川,教民耕種。躬稼:親身務(wù)農(nóng)。豳風(fēng):《詩經(jīng)》的十五《國風(fēng)》之一。
- 世遠公宗譜.
- 世遠公宗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