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母親可憐兮兮地祈禱了上千次,
她善若圣人,
機智溫柔,
無比親切,
人皆視她為半神。
我是一個王子,藍眼睛,俏臉蛋,
多情如五月之春天。
一頭黃色卷發(fā),猶如少女般的風采,
因為我的搖籃之上,北極星在高高地閃耀。
我們家流傳著一個古老的傳說:
有個巫師法術不靈,投射不出影子,
被我一個遙遠的祖先燒死了。
臨死前他預言,我們所有的族人將無法辨清
實物和影子,并且
還將與影子搏斗并最終落敗。
于是,我母親說,故事就開始上演了。
確實,我們猶如生活在半夢半醒之中,
這或多或少跟那房子有一種古老而奇怪的聯(lián)系。
我自己也會突發(fā)怪病,天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即便大白天走在人群中,
跟往常一樣走路說話,
卻突然感覺自己行走在幽靈之間,
猶如夢中的影子。
在大殿之上——蓋倫[1]
鎮(zhèn)定地拄著金柄拐杖,
一邊捋著胡子,一邊喃喃自語“僵住癥”。
我母親可憐兮兮地祈禱了上千次,
她善若圣人,
機智溫柔,無比親切,
人皆視她為半神。
我親愛的父親卻認為國王就要有國王的樣子,
他并不在乎房子的聯(lián)想。他拿著他的權杖,就像學究拿著棍棒,
伸長胳膊抽打忤逆之人,把違反者從人群中揪出來,加以審判。
那時我正值韶年,
和一位鄰國的公主訂了婚。
她于我而言不過是八歲時
與一只不中用的小牛犢行代理婚姻罷了;
但不時有傳言從南方過來夸她長得俊俏,
還有她的弟兄們,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
我把她的畫像以及一綹黑發(fā),
悄悄藏在胸前,美妙的思緒圍繞著它們,
就像蜜蜂簇擁著蜂王。
當我大婚臨近之日,
我父親派遣使者帶上獸皮,
還有珠寶、禮物,去迎娶她。
這些換來的是一件禮物,
做工精細的綢布以及一個含糊其詞的答復。
他們覲見了國王,他收下禮物,
他說確實有婚約在先,千真萬確,
但后來公主有了自己的想法,這能怪他嗎?
少女們都喜歡幻想,她喜歡和姐妹們待在一起,
因此,她決定不嫁人。
那天早上我在會客廳里
和兩個朋友西里爾、弗洛里安站在一起,
前一個是破產(chǎn)的紳士,
但熱衷享樂;
另一位是我的另一顆心,
幾乎是我的另一個自我,因為我們成雙成對出入,
宛如馬的耳朵和眼睛一樣親密無間。
正當他們說話的時候,
我看到了父親的臉拉得老長,
像升起的月亮一樣躊躇不安,
他氣得滿臉通紅!他騰地站起來,
把國王的信撕成了碎片,扔在地上,
然后將精美的綢布全部扯爛,
最后他發(fā)誓一定要派十萬大軍,
如旋風一般將她抓來。
他帶著滿腔怒火,義憤填膺,與將領們商討如何出兵。
最后我開口了:“父親,讓我去吧。
那位國王如此答復,
其中必然暗藏玄機。
人們皆稱他熱情善良。
或者,一旦我親眼目睹新娘,
發(fā)現(xiàn)她名不副實,即便傷心,
反倒會后悔與其訂約呢?!?/p>
弗洛里安說:“我有個姐姐就在該國宮中
,她在公主身邊服侍。
你知道,她嫁給了一個那里的貴族,
丈夫最近去世了,聽說給她留下了三座城堡。
我向她打聽一下,整件事情可能就水落石出了?!?/p>
西里爾低聲說:“把我也帶上吧。”接著他笑起來,
“如果你在異國他鄉(xiāng)怪病突發(fā),
身邊可沒有人幫你分辨影子和事物本身!
帶上我吧,我會在逆境中助你一臂之力,
那兒肯定有我的用武之地?!?/p>
“不!” 惱羞成怒的國王咆哮道,
“你不能去,我要讓她的少女美夢在我的大軍面前灰飛煙滅。
散會!”會議結束后,我站起身,
穿過環(huán)繞小鎮(zhèn)的那片密林,
找到一個僻靜之處,掏出她的畫像。
我把它展開鋪在花叢上,看著它沐浴在綴滿
露珠的樹叢散發(fā)的綠色光芒中。
她在幻想些什么呢?為什么要違背婚約呢?
她一副驕傲的樣子。正當我沉思的時候,一陣風起,刮向南方,
樹林搖曳著,像在歌唱,在低語,在尖叫,
其中有個聲音喊道:
“來吧,來吧,你會贏的!”
就在月圓之前夜,
我和西里爾以及弗洛里安一起,
偷偷溜出宮去,神不知鬼不覺地
躡手躡腳穿過鎮(zhèn)子,有點提心吊膽,
生怕父親從某個窗口探出頭來
在我們背后震天動地,
大喝一聲:“嗬!”
然而,一切平靜,我們像蜘蛛一樣
一個個貼墻爬下城堡,
飛奔直達邊境,
跨入一片更有活力的國土。
我們一路經(jīng)過田野和農(nóng)莊,
還有葡萄園,穿過荒野密林,
終于抵達塔樓林立的主城,在皇宮中見到了鄰國國王。
他的名字叫伽馬,說話小聲又沙啞,
稍微一笑臉上就堆滿皺紋,
如同微風在平靜的湖面上漾起陣陣漣漪。
他是一個干癟的老人,毫無生氣,
一點也不像個國王。他盛情款待了我們?nèi)臁?/p>
第四天,我表明了前來造訪的原因,
并提及了我的未婚妻?!巴踝?,你的光臨讓我倍感榮幸。”他揮手說道,
手指戴著寶石戒指,但膚色蒼白,“
我們都銘記年輕時的甜蜜愛情,
的確,多年前我們兩家訂過婚約,
還舉行了儀式,
但很不幸,現(xiàn)在我們的婚約無法繼續(xù)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娶了她,王子,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真是這么想的;但是我們這兒有兩個寡婦,
普賽克夫人和布蘭奇夫人,
不斷給我女兒灌輸她們的理論,
堅持認為如果女人能受到和男人一樣的教育,
就能和男人平起平坐。
她們不斷重復這個論調,
宴會上人們也議論紛紛。
舞樂停歇,客人們?nèi)宄扇壕奂懻摚?/p>
話題莫過于此。他們天天叨叨,我
的耳朵都磨出繭來啦!我女兒說,知識高于一切。
她認為,女人過去被當做孩童耍;
現(xiàn)在她們必須擺脫孩童的身份,
恢復女人的權利。
然后,王子殿下,她居然為此寫下贊歌,
她那樣子和所作所為實在太可怕了!她頌揚
擺脫孩童的身份,用歌謠和令人沮喪的抒情
詩預言著毫無來由的變革。
女人們歌頌這些東西,
洞若觀火,稱之為杰作。
我只求和平共處,我不妄加批評,
她們征服了我。最后她請求我,
賜予她靠近你父王邊界處的那個堅固的行宮。
我開始并不同意,但后來心一軟就答應她了。
她心血來潮一溜煙兒就跑了,
她一心想在那兒建一所女子大學,
其他情況我們也不甚了解,僅此而已。
她們不見任何男人,包括她哥哥阿拉克,
也不見她的雙胞胎兄弟,盡管他們都愛她,
視她為完美之典范。而我,請原諒我這么說,
極不情愿在我和孩子之間制造沖突,
但既然你認為我與此事有些瓜葛。
我坦承,我可以替你寫信給她,
但老實說,我覺得你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p>
這就是國王的說辭,
他絮絮叨叨,油腔滑調,
似乎有意回避我們的正式婚約。
這一切讓我火冒三丈,
誓要找到我的那位新娘。
我和兩個朋友繼續(xù)前進。
我們跳上馬背,掉頭向北,
長途跋涉,終于,在夜幕降臨時分,
從山上望見一片希望之地,
我們策馬來到一座田園小鎮(zhèn)。
它坐落于波光粼粼的河灣之處,
靠近那片自由之地。
我們走進一家舊旅館,
招呼掌柜前來,奉上他最好的美酒,
并向他出示了國王的信件。
他看著信,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雙眼死死瞪著它,然后驚叫起來,
斷言任何男人要去那兒皆不合規(guī)矩,
但隨即漸漸冷靜下來。他說:
“國王都給我們來信了,
那他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吧。
國王會支持他的?!?/p>
最后酒酣耳熱之際,“毫無疑問,
我們也許能讓您值得這趟付出。
她曾經(jīng)路過這兒,我聽過她說的話,
我被嚇到了。
天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她看上去始終那么高貴、那么嚴肅。
我一直對公主心懷敬畏,
我把女兒和女仆當男孩用,
我總是堅持用母馬送信,
據(jù)我所知,方圓數(shù)英里之地,
都是女人在耕作,養(yǎng)的豬都是母豬,
所有的狗——”
當他這樣打趣的時候,
一個念頭卻在我腦中閃過,
我憶起在父親的宮廷化裝舞會或宴會高潮時,
我們?nèi)松碇b扮成女仆、仙子或女神。
于是我們派掌柜去買女裝,他照辦了,
然后幫我們束腰,那情景絕對令人捧腹。
最后我們?nèi)丝偹愣贾吓b,
一切準備妥當。我們重金賄賂了掌柜,
請他務必保密,然后騎上駿馬,
向自由之地勇敢地冒險。
我們策馬溯河而上,午夜時分,
看到學校的燈光開始像螢火蟲
一樣在灌木叢中閃爍。
接著我們經(jīng)過一個拱門,
門上有一尊帶翅的女神像,
從四匹飛馬中騰空而起,
黑色的輪廓映襯在星空之下,
前面刻著一些字,但隱于陰影之中。
再往前行,我們來到一條小街,
一半是花園,一半是房屋,
鐘聲嘹亮,如銀錘敲擊銀砧一般,
我們幾乎聽不到對方說話的聲音。
噴泉飛灑,澆灌著滿園茉莉和玫瑰。
夜鶯在我們周圍啼叫,我們沉醉于它的歌聲,
忘了身處險境。
帕拉斯[2]
的半身像標志性地豎在門口,
兩盞球形燈如天體照耀地球一般,
上面標有星座和大陸。我們策馬進入,
呼喚接應。手臂豐滿的女馬夫
和馬廄女仆應聲跑來,一起扶我們下馬。
一位豐腴漂亮的女主人前來,引導我們?nèi)シ块g。
沿著有柱廊的長廊,柱臺已消失在月桂叢中。
我們問這問那,問都有哪些導師?!安继m奇夫人。”
她回答道,“還有普賽克夫人?!薄罢l最漂亮,
誰脾氣最好?”“普賽克夫人?!薄澳俏覀兙瓦x她吧?!?/p>
我們異口同聲喊道。
我迫不及待地坐下寫信,
猶如整片玉米地期待旭日東升一樣急切。
“來自北方王國的三位女士懇請公主殿下恩準入學,
拜普賽克女士為師?!蔽矣糜≌掳研欧饩},
印章上丘比特蜷臥在卷軸上,抬起眼罩[3],
望著頭頂上方的維納斯。
我把信交給她,以便天明時寄出,
然后上床睡覺。半夢半醒之間,
我仿佛在一個閃光的夜晚飄來飄去,
望著茫茫大海,閃爍著柔和的月光。
潮水漫上漆黑的海岸,那里土地富饒。
歌
夜晚我們穿過那片土地
輕輕摘下那成熟的麥穗
夜晚我們穿過那片土地,
輕輕摘下那成熟的麥穗,
我們吵架了,我和我妻,
我們吵架了,不知為何,
然后又親吻且眼含淚水。
請祝福我們的爭吵吧,
當我們和至愛之人爭吵,
它讓我們變得更加相愛,
然后又親吻且眼含淚水!
我們來到孩子安息之地,
他于數(shù)年前離我們而去,
就在那小小的墳墓之前,
哦,在那座小小墳墓之前,
我們又親吻且眼含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