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香徑晚風(fēng)寒,月在花飛處

一生最愛納蘭詞 作者:夏墨 著


香徑晚風(fēng)寒,月在花飛處

容若欽佩褚遂良的耿直,也同情被世人褒貶不一的趙孟頫。他是一座蓮花莊的主人,也是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的十一世孫。身為貴族,卻在改朝換代的旋渦里淪陷。他的一生被世人縱情褒貶,有人欣賞他才華橫溢,有人唾罵他淪為了元朝的奴隸。沒有人去體會他的苦衷,趙孟頫最終只能在蓮花莊中與書畫為伴,了此殘生。

在晚年,趙孟頫曾用一首詩,總結(jié)了一生被世人褒貶的心境,包含無奈,卻又難掩倔強。

自警

齒額頭童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

惟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

那是一個視“名節(jié)”高過一切的年代,趙孟頫卻偏偏失去了被人們認為最寶貴的東西。雖生于富貴,卻死于凄美。他容忍世人對自己的唾罵,從未奢望有人與自己心靈相通。然而,幾百年后,同樣在富貴中降生的容若,卻給了趙孟頫從未企及的同情。

容若的心中沒有世俗對榮辱的評定,他欣賞的趙孟頫,是個精通書畫的才子,對音律也有著一定的研究,更為獨特的,是善于評定古董的真?zhèn)?。每當看到趙孟頫的《水村圖》,容若總能癡迷于畫中,邁不動腳步。從畫中,容若仿佛能看出趙孟頫心中的憂傷,那座蓮花莊,更像是一座靈魂的墳?zāi)埂?/p>

出于對趙孟頫的同情,容若寫下了“北苑古神品,斯圖得其秀,為問鷗波亭,煙水無恙否?”

其實,容若為趙孟頫寫下的文字,不止這一句,雖然擅長于詞作,但他卻用一首五言詩,表達著對趙孟頫的仰慕與同情。

吾憐趙松雪,身是帝王裔。

神采照殿廷,至尊嘆迤邐。

少年疏遠臣,侃侃議正義。

才高興轉(zhuǎn)逸,敏妙擅一切。

旁通佛老言,窮探音律細。

鑒古定誰作,真?zhèn)尾蝗葜B。

亦有同心人,閨中金蘭契。

書畫掩文章,文章掩經(jīng)濟。

彼此良亦足,風(fēng)流渺誰繼?

趙孟頫的才華,給了容若一生的仰望。因此,除了臨摹褚遂良,容若也會臨摹趙孟頫的字。不過,這一次的臨摹,有些與眾不同。容若臨摹的,是趙孟頫抄寫的一本《法華經(jīng)》。這是佛教信徒最喜愛的一本經(jīng)書,因為它給予每個人擺脫痛苦的希望。

容若的母親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不僅每日清晨定時焚香膜拜,也會手抄經(jīng)書,表達對佛祖的崇敬。母親曾經(jīng)讓容若抄寫過《金剛經(jīng)》,經(jīng)文深處,是佛祖對世人的愛,也是母親對容若的愛。

不過,當見到《法華經(jīng)》之后,容若馬上被經(jīng)書中頗富文采的字句所吸引,他是為文學(xué)而生的人,文學(xué)也是容若精神上的食糧。

除了喜愛《法華經(jīng)》中的文采,容若更偏愛趙孟頫書寫《法華經(jīng)》的文字。在臨摹文字時,容若也不忘隨著經(jīng)書中的文字念誦出聲:“文殊師利,導(dǎo)師何故、眉間白毫,大光普照。雨曼陀羅、曼珠沙華,栴檀香風(fēng),悅可眾心。以是因緣,地皆嚴凈,而此世界,六種震動……”

容若臨摹的《法華經(jīng)》,是趙孟頫在四十四歲那一年一氣呵成的。在那個明媚的夏日,容若徜徉于瑰麗的辭藻與絕美的小楷之中。趙孟頫的一筆一畫,都帶著遒勁的力道,他將經(jīng)書中描繪的那個奇妙的世界,帶到了容若的面前。

他仿佛看到漫天繁花,曼陀羅與曼珠沙華重疊絢爛,無數(shù)的金蓮,將整個世界照耀得金碧輝煌。這絕不是人間,而是人人向往的極樂世界。這個世界來自于《法華經(jīng)》,更來自容若的幻想。

每一位詩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與現(xiàn)實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真的能夠淪陷在浪漫唯美的極樂世界,時刻聆聽佛祖的梵音,又何需對人間的喜怒有諸多向往?

一段一段地臨摹,一段一段地念誦,容若終于知道,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皈依佛門,終生修行,甚至心甘情愿地為了挽救他人,獻出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們?nèi)夹膽压饷?,那是在黑暗中戚戚的小人,永遠無法到達的世界。

少年容若此時正心懷純凈,更能懂得佛經(jīng)中那純凈的美。他的心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類似的美感,他也曾在詞作中對那半虛半實的美盡情描繪。

海棠春·落紅片片渾如霧

落紅片片渾如霧,不教更覓桃源路。香徑晚風(fēng)寒,月在花飛處。

薔薇影暗空凝貯,任碧飐輕衫縈住。驚起早棲鴉,飛過秋千去。

空靈哀婉的辭章,仿佛勾畫出一幅月下孤寂的身影。在暮春的夜里,容若一人獨自站立于月下,徐徐的落花驚醒了他的思緒,原來春日已經(jīng)漸遠,終將離去。紛繁的落花,宛如生命的無償,想來叫人嘆息。

容若在夜晚徘徊于微寒的晚風(fēng)中,落紅紛紛,如同迷霧遮住眼睛。他忽然想要從落花的盡頭找到通往桃花源的路途,然而一切只是徒勞,搖曳的枝條與翩翩的衣袂,驚起了早睡的昏鴉,一朝飛去,不見蹤影。

人間的美好,只能在遠處駐足凝望,一旦親臨,那朦朧的美感就會如同那些早睡的昏鴉,倉皇之中飛過秋千去,徒留世人站在原地,悵然若失。

如果人間的繁花能如同《法華經(jīng)》中那些花朵般永不凋零,人間也許是另一番美好的景象。然而人間哪能如同極樂世界?正因為無法實現(xiàn),才會讓人們徒增留戀。

容若的心,脆弱、浪漫而又敏感。人間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出他無邊的思緒。一朵落花、一處殘月,本是人間常態(tài),卻讓容若徒增傷感,也能讓他產(chǎn)生對生命的思索。每當心生痛苦,他都會回味那個臨摹《法華經(jīng)》的夏天,似乎經(jīng)書能夠帶給他無邊的安全感。

其實,一切變化無常,都是幻影,人們的執(zhí)著,拗不過自然的發(fā)展。容若雖喜歡臨摹字帖,卻并非人人的字都去臨摹。他從未因筆法而拘泥,每一次落筆,都遵從內(nèi)心的感受。于是,柔美的筆調(diào),就這樣隨著心意,自然而然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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