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外面的世界真無奈

和平將軍張治中 作者:楊者圣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外面的世界真無奈

11 月初,張治中把簽證、船票等一切出國手續(xù)都辦好了,這時傳來了蔣醞釀復職的消息。11 月10 日,蔣由日本回到上海,當即示意張暫緩出國。但張治中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表示非走不可。經過幾個月的思考,張治中已有了一個明確的計劃,覺得國內的矛盾太多,也太復雜,特別是黨派之間的政治斗爭,在他的心理上引起強烈刺激,他對于國家前途、對于革命事業(yè),都產生了一種焦慮與迷惘,心里沒有一天的寧靜。現在,唯有擺脫這一切,到外國去換換空氣,同時作一番軍事學術方面的研究。因此,這次出國,既是一次游歷休息,也是一次學習考察的過程,不免也可以說是想跳出國共對立的夾縫,避開非“左”即“右”的政治站隊問題,另找一條政治的出路。

這一年年底,張治中單身一人,從上海啟程,開始了他的歐美之旅。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德國,預定以一年補習德文,以四年研究軍事。這個打算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了。因受格拉塞先生的影響,張治中對日耳曼民族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從此也就有了要到格拉塞先生的祖國及故鄉(xiāng)去學習考察的愿望。

航行途中,張治中第一次發(fā)現自己是一個具有國際影響的人物。張治中乘坐的是一條德國船。在整條船上,除了張治中,沒有第二個中國人。但從張治中所持的護照上,乘客很快打聽到他是一個有名的國民革命軍的將軍。于是,張治中在船上受到了禮遇。

船到菲律賓,張治中更是成了備受關注的中國要人。當地的中國領事和華僑都趕來歡迎,并且到處請他講演。記者們跟著他的行蹤,報紙上登著他的相片和談話,輿論一致稱譽他是有名的中國將軍,他在政治的兩端中保持著溫和態(tài)度的立場,也受到當地輿論的稱道。

船到新加坡,當地輿論同樣出現了旋風般的轟動效應。僑胞們擁上船來,男的,女的,都環(huán)繞著張治中,表示格外的親熱。張治中一一回答僑胞們提出的問題,看到他們關懷祖國、同情革命的熱情,很受感動。

一切都很順利。張治中本來是暈船的,也許是脫離了國內的政治斗爭,心情變得開朗起來的緣故吧,42 天的行程中,只有兩次暈船現象,一次是在黃海,一次是在地中海,其余的日子,都是在風平浪靜中度過的。這樣海闊天空的游歷生活,真是人生的一種幸福。如果沒有“化裝舞會”事件,這次的航行,本來應該算是盡善盡美的。

一天,輪船漂行在印度洋上,船長決定舉行一次化裝跳舞晚會。船上只有一個中國人,泱泱東方大國,張治中是唯一代表,自然不可以不參加。但張治中不會跳舞,也不準備化裝,只是抱著一種強烈的好奇心,穿了晚禮服,緩步邁進舞廳。

但是,讓張治中不堪入目的一幕發(fā)生了。一個外國船客,竟然異想天開地化裝成清朝的一位官吏,穿著一身朝服補褂,后面還拖著一根豬尾巴似的辮子。以張治中的認識,這當然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件。清政府早就被我們打倒了,不但朝服補褂沒有了,就是那一條辮子,也被我們割掉了?,F在居然還有這樣的化裝,不能不認為是對中國人的一種挑釁與侮辱。

張治中氣憤極了,當即找到船長,代表中國人進行國際交涉。面對這樣有名的一位中國將軍的強烈不滿和嚴重抗議,船長很快與那位“清朝官吏”進行交涉,看他是否可以另外化裝。但結果很不妙,“清朝官吏”斷然拒絕,理由是:今天晚上做的是戲,原本什么都可以化裝的。的確,在這個晚會里,也有化裝成歐洲中古時期騎士的,可見古時的風俗習慣沒有不可以化裝的道理。

但張治中不肯讓步,認為“如果真是做戲,表演歷史劇,當然沒有話講;而今晚的集會,并不是演劇,化裝中國人拖著一條辮子,縱然不是侮辱,至少對我也是不禮貌”。但是這樣往返交涉的結果,還是被那位“清朝官吏”加以拒絕。而且,張治中打聽到了,“清朝官吏”是一個英國人,曾在中國海關服務。原來是一個帝國主義分子,也難怪他對清朝的遺物那么嗜好,竟連一條豬尾巴樣的辮子都還是那么精心地保存著。

西方當然有西方的游戲規(guī)則。船長頗有些為難地勸慰張治中:“算了吧,不必認真吧?!钡珡堉沃胁皇且粋€茍且的人,也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對于國家民族的尊嚴,他絕不可以輕言放棄。因此,張治中萬分憤慨地表示:“既然他不肯另外化裝,請你原諒我,我也就不愿參加這個晚會了。”

印度洋上的一場“外交”遭遇戰(zhàn),就這樣輕易地失敗了。張治中飽受著一肚子的怒氣,獨自退到甲板上憑欄遠眺。皎潔明亮的月景下,纖塵不染,海平似鏡,微波不興,景色清幽絕倫,真是迷人極了。但是,想到剛才在船艙里戰(zhàn)敗的那一幕,張治中的內心就充滿了惆悵,只是因為國家貧窮、百姓羸弱,才發(fā)生了被人輕視、侮辱的事件。一切的一切,只有民富國強了,國家的尊嚴、民族的尊嚴,才能受到各國的尊敬。這真是一次深刻的教訓。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外面的世界真無奈!這是一句現代的歌詞,也可以說是一句現代的術語,但以張治中當時的心境來說,未嘗不懷有這樣的感受。

張治中抵達德國柏林,恩師格拉塞的公子到車站迎接。小格拉塞在中國出生,后回到德國。有這位“中國通”幫忙,張治中的一切順利多了。當時的柏林,是中國留學生集中的地方。為避免交往過多妨礙讀書,張治中選擇德萊斯敦作為居住地點,這兒距柏林尚有幾小時的火車路程。房東是兩個德國老太太,有著母女關系,一位是寡婦,另一位也是寡婦。

入鄉(xiāng)隨俗,入國隨語。到了德國,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暫且不談,當務之急就是要掌握這個國家的語言。對于德文,張治中有點底子。這一次,除了進德文專修學校學習外,還請了一位家庭老師,每天到寓所補習。于是,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張治中唯一的功課就是猛攻德語。每天兩眼一睜,學到熄燈,翻字典,讀德語,寫德文,沒有一點余暇。這樣惡補了三個月,居然可以和兩位女房東進行對話了;而且,女房東夸獎他的發(fā)音很準確。

德語會話水平不斷提高的同時,張治中對日耳曼民族也有了更為深切的認識,尤其是日耳曼民族那種崇尚節(jié)儉的品質。如果有一群不同國籍的人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張治中注意到,那個走在后面關燈的人,大都是德國人。他自己曾有過這樣的經歷。一次,他從臥室走進浴室,剛剛坐進浴盆,忽然想起臥室的電燈還沒有關掉,心中頗不自安。等到匆匆洗完,走進臥室,發(fā)現電燈已經熄滅。第二天晚飯時,女房東笑著說:“昨天洗澡,恐怕是太忙了一點吧?對不起,電燈是我替你關上了。”女房東的話說得很婉轉,也很客氣,但張治中聽了,頗感赧然。

日耳曼民族辦事認真踏實的個性,亦讓張治中大受教益。一個星期天,張治中與小格拉塞外出游玩。到了中午,因不能回寓吃飯,臨出門時又沒有給女房東說明,那個時候的德國,大約電話還不普及吧!小格拉塞主張打個電報回去,但張治中以為電報恐怕來不及,便說:“算了吧!”下午四五點鐘,張治中返寓。進門之后,便看到1 份午餐的刀叉還擺在餐桌上。女房東以嚴肅的語氣責備說:“你出去,不回來吃午飯,走時又不打招呼,我們等了你許久!”張治中只好連連道歉說:“沒有招呼,真是抱歉得很!但我住在貴府很久,也只有這一次,并不是故意的,是疏忽?!?/p>

一個是關燈,一個是午餐,雖然是兩件小事,卻很可以看出一個民族的天性。隨后,張治中曾到柏林、漢堡、萊比錫等大都市參觀,所看的東西多了,所得的教訓亦更大了。當時,德國還是一個受凡爾賽和約束縛的國家,也是一個很窮的國家。但是,看了他們工廠的管理,也看了他們國家的科技,特別看到日耳曼民族那種認真、切實的工作態(tài)度,張治中感覺到德國的再次崛起已經為期不遠了。反觀中國,雖然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老大帝國,但是,因為老而且大,許多事都不免疲疲沓沓、馬馬虎虎、漫不經心、滿不在乎!這實在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拔覀円^趕上人家,實在非奮起不可了?!?/p>

本來是一個“五年計劃”,但是,還不到五個月,國內就已函電紛馳,召張返國。此時,蔣已復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二次北伐亦已開始,蔣急盼張返國贊襄軍事。以張治中的初衷,出國學習及考察原是為逃避國共兩黨之爭;但是,若涉及北伐大業(yè),如何可以遠避西洋坐觀成??!回去是免不了的。但出國一趟,畢竟不易。據此,張治中決定作一次歐美之游。路線是:由德國出發(fā),經比利時、法國、瑞士,到達意大利、英國;然后,橫渡大西洋,繞道美利堅合眾國,再途經日本回國。這樣一路地走過去,所得的感想也正和在德國所見差不多,除了羨慕,就是慚愧。而在尼亞加拉瀑布的一段遭遇,更讓張治中憤怒不已。

抵達美國后,張治中先去美、加邊境,觀賞世界聞名的尼亞加拉瀑布,然后計劃經加拿大到芝加哥,于是前往交涉。但對方答復:護照上沒有寫明到加拿大,所以不能簽字。幾次交涉,對方不但態(tài)度粗暴,而且口吻蔑視,說:“可惜你們是中國人,你們如果是日本人,就可以了!”一聽之下,張治中差點把肺氣炸,幾乎要對罵起來。由于受到這一事件的刺激,張治中覺得這樣在外國游歷,不但不能得到國際的尊重,反而處處都感受到歧視與屈辱。于是,他的歸國之心急如飛箭了。然而,氣憤盡管氣憤,但國家的積弱、人民的貧窮,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歐美之行,使張治中對日本的觀感有了一個修正。出國之前,張治中對日本抱有一種很深的仇視心理。但是,在游歷歐美時,發(fā)現一般西洋人只要看見穿戴整齊的黃種人,就必然問:“你是不是日本人?”這是因為在一般西洋人眼中,只知道東方有一個國力強盛的日本;而對積貧積弱的泱泱中華,雖挾有五千年文明的老本,卻是不值一哂,完全不放在眼里。據此,張治中漸漸萌生出一種恨愛交加的復雜情感。一方面,覺得日本覬覦中國,侵華之心不死;但另一方面,又深感中日之間,究屬同文同種,“而且在亞洲,在東方,純靠這一個強大的日本撐持,代表黃色人種的體面”,假如沒有日本,則亞洲變成非洲,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由此看來,國家的強盛,實在是太重要了。而中日共存共榮,亦有十分的必要。只是“九一八”事變一起,證明張治中的想法只是一個幻想。從此,在對日政策方面,張治中一變而成為一個鷹派人物。

1928 年7 月,張治中回到上海,蔣委任張治中為軍事委員會軍政廳廳長。接事不久,國民政府及軍事委員會改組,軍政廳升格為軍政部,首任部長為馮玉祥將軍,張主動要求重返中央軍校工作。得蔣允許,張接任中央軍校訓練部主任,從此開始了十年執(zhí)教的歷史。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