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載江南”的漫游生活
第一節(jié) 青少年時期的生活
在敘述陸龜蒙“十載江南”的漫游生活之前,我們先簡要說一下他的青少年時期的生活。陸龜蒙青少年時期的生活,我們知之甚少,比較詳盡的情況更是付諸闕如。我們通過比勘,大致可以這樣說,從陸龜蒙出生的會昌元年(841年)到他與豆盧瑑等人結(jié)伴游歷宣州的大中十一、十二年的十七八年間,他應(yīng)當是主要在家鄉(xiāng)蘇州度過的,這是刻苦攻讀的生活階段,也是青少年時期的生活。但是,這當中,陸龜蒙曾在溧陽(今江蘇省溧陽市)生活過一段時間。他的《書?李賀小傳?后》云“予為兒童時,在溧陽聞白頭書佐言,孟東野貞元中以前秀才,家貧,受溧陽尉”云云?!鞍最^書佐”即一位年老頭白、在當時溧陽縣府管理文書檔案的佐吏,文中詳記他的話,敘述孟郊當年在溧陽時經(jīng)常游覽該縣的名勝,“苦吟”作詩,以致“曹務(wù)多弛廢”的往事。陸龜蒙自說是“兒童時”,但他能將當年所聽聞的故事,回憶得如此詳細,大約應(yīng)該在十歲左右了。此時期,陸龜蒙的家庭境況,雖然說從其祖父陸正興開始,已經(jīng)頗為衰落了,但他畢竟出生在曾有過顯宦榮耀的官宦儒素之家,讀書是他這個時期的基本生活的必然內(nèi)容。他讀的書,一是儒家經(jīng)典,二是詩、文、賦等文章,這些都是以后應(yīng)舉考試,進入仕途,必不可少的基礎(chǔ)知識和基本技能。陸龜蒙在儒家經(jīng)典上,尤為精通《春秋》,當然是此時打下的基礎(chǔ);他能成為晚唐時期詩歌、散文、賦等文學(xué)體裁的重要作家,自然在這個時期已經(jīng)飽讀前賢作品,訓(xùn)練有素了。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六)說:“龜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王定?!短妻浴罚ň硎┮舱f:“陸龜蒙字魯望,三吳人也。幼而聰悟,文學(xué)之外,尤善談笑。常體江、謝賦事,名振江左?!睔W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六)《陸龜蒙傳》則說:“龜蒙少高放,通《六經(jīng)》大義,尤明《春秋》?!币陨先龡l材料,都較早地對陸龜蒙青少年時期的生活作出了概括性的描述。
中國古代的文人,在談?wù)撟x書時,總是先經(jīng)后文,重經(jīng)輕文。這是從漢代形成的文化傳統(tǒng),歷二千多年而沒有根本性的改變,也可以說這是中國文化精神之一。陸龜蒙在談自己青少年時期的攻讀生活時,同樣是如此。陸龜蒙于咸通十一年春天作《襲美先輩以龜蒙所獻五百言,既蒙見和,復(fù)示榮唱,至于千字,提獎之重,蔑有稱實,再抒鄙懷,用伸酬謝》詩,在詩中談到自己早年生活時說:“余生落其下,亦值文明時。少小不好弄,逡巡奉弓箕。雖然苦貧賤,未省親嚅。秋倚抱風桂,曉烹承露葵。窮年只敗袍,積日無晨炊?!标扆斆稍缒昀^承家風世德,刻苦讀書,雖然貧窮,卻矢志不渝的情形,斑斑可見。作于咸通十一年夏天的《奉酬襲美先輩吳中苦雨一百韻見寄》詩,再次對自己十多年苦讀儒家經(jīng)典的少年生活,作了比較具體的描述:“家為唐臣來,奕世唯稷卨。只垂青白風,凜凜自貽厥?!顚O誠瞢昧,有志常搰搰。敢云嗣良弓,但欲終守節(jié)。喧嘩不入耳,讒佞不掛舌。仰詠堯舜言,俯遵周孔轍。所貪既仁義,豈暇理生活??v有舊田園,拋來亦蕪沒。因之成否塞,十載真契闊。凍骭一襜褕,饑腸少糠籺。甘心付天壤,委分任回斡?!鄙鷦有蜗蟮貙懗隽俗约呵嗌倌陼r期刻苦攻讀儒家經(jīng)籍的生活情形。
直到晚年,收在《笠澤叢書》里的《復(fù)友生論文書》和《甫里先生傳》兩篇重要文章中,陸龜蒙仍然強調(diào)讀書首先要讀儒家經(jīng)典,至于一般的文章,只要根據(jù)所要表達的對象,如實將其寫出來就可以了。《復(fù)友生論文書》云:
況仆少不攻文章,止讀古圣人書。誦其言,思行其道而未得者也。每涵咀義味,獨坐日昃。案上有一杯藜羹,如五鼎七牢饋于左右,加之以撞金石,《萬》羽籥也。
可見,陸龜蒙在青少年時期窮年飽讀“古圣人書”,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晚年將其作為讀書經(jīng)驗的不二法門,介紹給朋友。在同一篇文章中,陸龜蒙還具體地談到當年所讀的儒家經(jīng)典。他說:“我自小讀《六經(jīng)》、孟軻、揚雄之書,頗有熟者。求文之指趣規(guī)矩,無出于此?!薄陡锵壬鷤鳌分羞€是在強調(diào)要讀儒家經(jīng)典的一貫思想,“好讀古圣人書,探六籍,識大義,就中樂《春秋》,抉摘微旨。見文中子王仲淹所為書云:‘《三傳》作而《春秋》散’,深以為然?!彪m然這是陸龜蒙對自己一生讀書的經(jīng)驗總結(jié),青少年時期自應(yīng)包括在內(nèi),而且正是在這一時期打下的堅實基礎(chǔ)。
第二節(jié) 大中后期的宣州之游
大約從唐宣宗大中十一、十二年起,陸龜蒙開始了“十載江南”的漫游時期。這種漫游經(jīng)歷,在唐代文人的生活中,它既是游覽山水,熟悉各地風俗民情的體驗,也是廣泛交友,造成時譽,進入仕途的途徑之一。陸龜蒙“十載江南”的生活,也有這兩方面的因素。不過,在陸龜蒙本人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中,這一階段的生活,為他以后走上“江湖散人”的道路,形成恣肆散誕的基本人格,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陸龜蒙對自己這一段“十載江南”的生活,在“松陵唱和”時期作過自我評述,皮日休也作過贊揚。龜蒙《嚴子重以詩游于名勝間舊矣,余晚于江南相遇,甚樂。不幸且沒,襲美作詩序而吊之,其名真不朽矣,又何戚其死哉。余因息悲而為之和》詩云:“每值江南日落春,十年詩酒愛逢君。芙蓉湖上吟船倚,翡翠巖前醉馬分?!薄笆暝娋啤奔仁驱斆膳c嚴氏的交游,庶幾也是龜蒙自己“十載江南”的生活。芙蓉湖,又名上湖、射貴湖、無錫湖,在今江蘇省無錫市境內(nèi),已湮沒不存。翡翠巖,當在今安徽省績溪縣,地屬皖南,歷史上也是“三吳”地區(qū)。皮日休《奉和龜蒙秋賦有期因寄襲美》詩云:“十載江南盡是閑,客兒詩句滿人間?!焙喴爬岁扆斆墒杲系穆紊睢j扆斆伞斗詈托虑锛词氯住罚ㄆ涠┰疲骸胺律驯M釣徒,往來蹤跡遍三吳。閑中展卷興亡小,醉后題詩點畫粗?!蓖瑯右矊懗隽俗约菏瓯橛巍叭齾恰钡慕?,詩酒瀟灑的漫游生活。而他的另一首七言絕句《奉和春夕酒醒》詩:“幾年無事傍江湖,醉倒黃公舊酒壚。覺后不知明月上,滿身花影倩人扶?!备鼘ψ约翰畈欢嗍甑慕下紊钭髁藰O好的揭示和概括。正如劉學(xué)鍇師說:“陸龜蒙是唐代著名的隱逸詩人。他曾作《江湖散人歌并傳》,自稱‘散人者,散誕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這首《和襲美春夕酒醒》,不妨說是一幅江湖散人的自畫像?!扆斆傻暮驮?,雖也寫酒醒后的情態(tài),卻不拘于題目和原唱,而是通過對自己幾年來生活狀態(tài)的藝術(shù)概括和春夕酒醒情態(tài)的描寫,畫出‘江湖散人’任情散誕、瀟灑風流的精神風貌,較之皮日休的原唱,顯然進入了更高的精神境界?!蔽覀円秸f幾句的是,“江湖散人”雖然是陸龜蒙在晚年為自己起的號,但這種人格形象和精神風貌,卻是從他“十載江南”的漫游生活時期開始形成的,而大中十一、十二年的宣州之游則是這一時期生活的起點,自然也起到很大的作用。陸龜蒙在唐宣宗大中年間的后期,即十一、十二年間游歷宣州,我們是根據(jù)他早年與豆盧瑑的交游而推定的。第一章第二節(jié)《生年》里,我們引述陸龜蒙《送豆盧處士謁宗丞相序》一文中的話,再據(jù)《新唐書·豆盧瑑傳》中說他大中十三年進士及第的話,從而確定陸龜蒙約生于唐武宗會昌元年(841年)。不妨再來完整地考察一下該文中有關(guān)陸龜蒙與豆盧瑑交游的敘述:
昔丞相未升甲科時,年才弱冠,龜蒙幸得參游中。以兄事之,許與膠固,形于歌詠。及丞相為朝鉅儒,居侍從之列,龜蒙江湖邊,病不能起。一耒而耕,一船而漁?!褙┫喾街街苋翰?,立清廟。丈人承間宴語幽仄,試丞相意,復(fù)念以小謝城北,秋霖聲高,中夜對榻,有苦吟生耶?
“小謝城”即唐代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市。南朝齊代著名詩人謝脁曾官宣州太守。在文學(xué)史上,謝靈運被稱作“大謝”,謝脁則被稱作“小謝”,故此處將宣州稱作“小謝城”。我們認為:陸龜蒙在文中回憶到的當年與豆盧瑑同游“小謝城北,秋霖聲高,中夜對榻”的情形,最有可能就是發(fā)生在豆盧瑑進士及第前的大中十一、十二年之間。此時,豆盧瑑“年才弱冠”,而陸龜蒙大約十七、十八歲,他們都很年輕,心氣高,“許與膠固,形于歌詠,”是很自然的心情??上У氖牵扆斆傻倪@些“少作”都沒有能夠流傳下來,致使我們無法了解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實際情況。不過,他有一首七言絕句《江城夜泊》詩:
漏移寒箭丁丁急,月掛虛弓靄靄明。
此夜離魂堪射斷,更須江笛兩三聲。
詩所寫是秋夜泊船“江城”,寂靜凄清中觸發(fā)起寂寞無聊的客愁“離魂”。這個“江城”大概就是指宣州。李白《秋登宣城謝脁北樓》詩:“江城如畫里,山晚望晴空?!本椭苯右浴敖恰敝感?,其原因是宣州有宛溪、句溪繞城流過。
雖然游覽宣州時沒有留下多少作品,但陸龜蒙這次的宣州之行其實歷時還比較長,宣州的山水名勝,他都盡情飽覽了,而且他在宣州時還不忘讀書問學(xué),結(jié)交朋友。這些,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他不能忘懷。所以,他后來回憶這段生活,飽含深情地創(chuàng)作了一些詩篇,使我們了解了他這一段生活的具體情況。七絕《寄友》詩云:
敬亭寒夜溪聲里,同聽先生講《太玄》。
上得云梯不回首,釣竿猶在五湖邊。
敬亭山,是宣州的山名,因謝脁《游敬亭山》,特別是李白《獨坐敬亭山》而著名,成為宣州的風景名勝之地。此詩回憶當年與友人在“寒夜溪聲里”于敬亭山聽講《太玄》的往事,寫得平實而具體。陸龜蒙回憶這一段游歷生活最有名的作品,無疑就是那首名篇佳作《懷宛陵舊游》:
陵陽佳地昔年游,謝脁青山李白樓。
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風影落春流。
此詩懷念舊游之地宣州(宣州在漢代名宛陵),前二句只是簡單的點時(昔年)、點地(陵陽;即指宣州)、點名勝(青山、樓)、點人名(謝脁、李白),但融匯在一起,卻構(gòu)成了一幅風景秀麗、富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和深厚的人文氣息的江南名城的圖景。后二句只抓住夕陽、溪水,“酒旗”、“風影”,來描寫刻畫作者游覽宣州時所留下的“最為鮮明深刻、最富詩情畫意的印象和感受”,“那情景,該是何等地牽人思緒!”“不但宛陵佳景如在目前,而且詩人的懷舊之情也自見言外?!?/p>
第三節(jié) 甌越之游
“甌越”是一個歷史地理名詞,本指廣大的南方地區(qū),此處主要指今浙江、福建的部分地區(qū)。更直接地說,在本節(jié)主要是指唐代的越州(今浙江紹興市)、杭州(今浙江杭州市)一帶地區(qū)。陸龜蒙的甌越之游,他自己在詩歌里曾經(jīng)有過表述。《讀?襄陽耆舊傳?因作詩五百言寄皮襲美》詩云:“持冠適甌越,敢怨不得售。窘若曬沙魚,悲如哭霜狖?!薄俺止凇奔仁怯玫洌彩墙枰哉f自己已經(jīng)成人,希望求職謀生,但結(jié)果是毫無所獲,所以不免傷心痛苦。對陸龜蒙的甌越之游,宋人胡宿在《甫里先生碑銘》里也有記述:“于是上會稽(今紹興市山名)探禹穴,由臨安(今杭州市)訪仙室。”所以,陸龜蒙的甌越之游應(yīng)是他的生平履歷中的一個事實。但這一段游歷是在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呢?根據(jù)他自己所說的“持冠”二字,我們認為,這個用典是含有他已成人的意思的。古人以二十歲為成人,行冠禮,稱為“弱冠”。緣于此,陸龜蒙的甌越之游,似乎就在他二十歲左右的一段時間里。按照我們在上文《生年》一節(jié)里推定陸龜蒙出生于會昌元年(841年)來算的話,他的二十虛歲在大中十四年(860年,即咸通元年,此年十一月改元),他的甌越之游可能恰恰就在這一年。
陸龜蒙到了成人的年齡,首先就去了甌越的紹興、杭州一帶,應(yīng)該是有一個客觀的優(yōu)先因素:其父曾在當時作為浙東觀察使治所的越州任過官職,而杭州則是往來途中的必經(jīng)之地。關(guān)于這一點,史籍的記載很清楚。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六)《陸龜蒙追贈》條云:“(陸龜蒙)其父賓虞,進士甲科,浙東從事、侍御史,家于蘇臺?!薄缎绿茣罚ň硪话倬攀蛾扆斆蓚鳌穭t云:“(龜蒙)父賓虞,以文歷侍御史?!薄短圃娂o事》(卷六十四)《陸龜蒙》條云:“字魯望。父賓虞,浙東從事,居蘇臺?!笨上У氖?,甌越之行并沒有達到目的,他“持冠”“不得售”,窮困窘迫,感傷悲怨,心痛不已。這使陸龜蒙感受到了世事的艱難辛苦。
陸龜蒙在越州期間,留下了一些詩歌作品,最顯著當屬兩首詩?!睹厣狡鳌吩娫疲?/p>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
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遺杯。
此詩是后人了解瓷器史上越瓷的珍貴材料,讓我們知道了越瓷的制造時間、基本特色,引起了歷代人們的關(guān)注和重視。宋人趙令畤《侯鯖錄》(卷六)《秘色瓷器》條云:“今之秘色瓷器,世言錢氏有國,越州燒進,為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之,故云秘色。比見陸龜蒙《進越器》詩云(詩略),乃知唐時已有秘色,非自錢氏始?!币灿腥苏f詩的前二句把越器碧綠的“翠色”比喻形容得工致巧妙,“可謂妙于形容,唐時謂之‘秘色’者也?!?/p>
還有一首也是七言絕句的《范蠡》:
平吳專越禍胎深,豈是功成有去心。
勾踐不知嫌鳥喙,歸來猶自鑄良金。
春秋時越國的國王勾踐和宰臣范蠡的史事,就發(fā)生在當時作為越國國都的越州。此詩以議論為詩,一反后人有關(guān)這一題材的作品大多認為范蠡是“功成身退”,隱逸江湖的主旨,而是著重強調(diào)范蠡功高震主而招來災(zāi)禍的新意。詩的后二句更是嘲諷越王勾踐不懂范蠡乘舟浮海,離他而去的深意,反而在后來還用黃金鑄造范蠡像,以表示懷念之意。立論深刻,寓意精警。
第四節(jié) 咸通二年的饒州之行
陸龜蒙大約在唐懿宗咸通初有一次饒州(今江西省波陽縣)之行。如果要說得更大膽、更肯定一點的話,此次饒州之游應(yīng)當在咸通二年(861年)。檢陸龜蒙的生平資料,有關(guān)他的饒州之行,有兩條記述。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六)《隱逸傳·陸龜蒙傳》云:
(龜蒙)嘗至饒州,三日無所詣。刺史蔡京率官屬就見之,龜蒙不樂,拂衣去。
另一條見計有功《唐詩紀事》(卷六十四)《陸龜蒙》,文字與上引《新唐書》無異,應(yīng)是抄錄《新唐書》而成。
陸龜蒙的生平履歷中有一次饒州之行,我們應(yīng)該相信史書的這一記載。那么,他的此次游歷究竟發(fā)生在什么時候呢?通過比勘蔡京晚年的仕歷,我們認為,時間應(yīng)當是咸通二年。宣宗大中十四年(本年十一月懿宗改元咸通元年),蔡京在撫州(今江西省撫州市)刺史任上,有資料可證?!稄]山記》(卷五):“《東林寺經(jīng)藏院碑陰記》(《全唐文》卷七百六十題為《李肇東林寺碑陰記》),朝議郎檢校尚書□部郎使持節(jié)撫州諸軍事守撫州刺史兼侍御史柱國賜緋魚袋蔡京撰,大中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建。”可謂確切不疑。咸通三年,蔡京早已另有他任?!顿Y治通鑒》(卷二百五十)《懿宗咸通三年》:“(二月)左庶子蔡京,性貪虐多詐,時相以為有吏才,奏遣制置嶺南事。三月,京還,奏事稱旨,……夏,四月,……蔡京奏請分嶺南為兩道節(jié)度;從之?!瓕ひ詭X南節(jié)度使韋宙為東道節(jié)度使,以蔡京為西道節(jié)度使。……(八月,蔡京)遂為邕州軍士所逐,……敕貶崖州司戶,不肯之官;還,至零陵,敕賜自盡?!睍r間當在該年九月。這樣說來,蔡京任饒州刺史的時間,無疑應(yīng)當是咸通二年,陸龜蒙的饒州之行,也應(yīng)當就在這一年。他的這次饒州之行,看來是一次干謁之旅,拜見蔡京,希望謀一個職位(一般只能是佐吏幕僚)的。但蔡京怠慢了他,而陸龜蒙的性格散誕率直,不愿意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到了三天以后,未能見到蔡京這位刺史大人,竟然就拂衣而去了。
陸龜蒙此次的饒州之行,我們未能找到他確切在此期間寫作的詩文作品。但有一篇著名的《馬當山銘》可能寫于此行的往返途中。雖然該文收錄在《笠澤叢書》中,是龜蒙晚年所纂集,收錄的作品也絕大多數(shù)寫作于乾符年間,但不排除他收錄早年作品的可能性。更何況《笠澤叢書》在后世的流傳過程中版本復(fù)雜,《北夢瑣言》說是“五卷”,《崇文總目》、《新唐書·陸龜蒙傳》說是“三卷”,樊開則說是收錄作品“八十馀篇”,所刻蜀本則為七卷,直到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才著錄為“四卷”?;剡^頭來看陸龜蒙自己的《笠澤叢書序》只是說各類作品“往往雜發(fā),不類不次,混而載之,得稱為叢書”。這個情況可以說明,在陸龜蒙生前,《笠澤叢書》可能并不是一個定本,恐怕更不可能有一個刻本。所以,后來的人們增添篇目,重作編次的可能性是確實存在的。有鑒于此,我們姑且將《馬當山銘》的寫作時間定在陸龜蒙的饒州之行期間,也是可以說得通的。
馬當山在今江西彭澤縣的長江岸邊,山勢陡峭險峻。《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八)《江州彭澤縣》:“馬當山,在縣東北一百里。橫入大江,甚為險絕,往來多覆溺之懼?!标扆斆赏窘?jīng)此地,有感而發(fā),寫下了《馬當山銘》。正因為他的這篇作品,使得人們早在北宋時就在此建造了魯望亭,對他表示敬仰和懷念。黃庭堅作有《題馬當山魯望亭四首》,其第一首《元亮》詩云“馬當一曲孤煙”句下,南宋史容《山谷外集詩注》曰:“按《尋陽志》:‘馬當山,在江州彭澤縣西四十里,高八十丈,其下無底,有廟封為上元水府?!扆斆桑拄斖?,有《馬當山銘》,大概言:太行、呂梁、馬當,‘合是三險而為一,未敵小人方寸之包藏?!ぴ霍斖??!逼涞谒氖住蛾戶斖吩娫疲骸坝麊柪浙戇z墨”,史容注云:“即《馬當銘》?!睆狞S庭堅的詩和史容的注可以看出,宋代人是認為陸龜蒙遨游馬當山,從而才有了他的《馬當山銘》的。這就為我們將《馬當山銘》系于陸龜蒙饒州之行期間,提供了十分有用的材料。
第五節(jié) 咸通四年的京口之游
陸龜蒙的京口(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之游,在他的詩或詩序里說得很清楚。但究竟是什么時間,卻沒有確切的記載。陸龜蒙有《潤州江口送人謁池陽衛(wèi)郎中》七律一首。潤州,也就是京口。池陽,唐代池州(今安徽省池州市)治所。衛(wèi)郎中,衛(wèi)氏當曾在朝廷任過郎中之職,故稱。但他現(xiàn)在應(yīng)是池州刺史。唐人重京官,又視朝中郎官為清要之職,此詩是一個例證。據(jù)郁賢皓先生《唐刺史考全編》(附編)《江南西道·池州》:“衛(wèi)某,咸通四年”任刺史。主要是依據(jù)池州人顧云《上池州衛(wèi)郎中啟》,以及同是池州人的武瓘《九日衛(wèi)使君筵上作》詩和他進士及第于咸通四年等相關(guān)資料進行勘證得出的結(jié)論,切實可據(jù)。所以,陸龜蒙這首詩中的“衛(wèi)郎中”應(yīng)當就是這位池州刺史。他于咸通四年任此職,那么龜蒙這首送人前往拜謁的詩作于咸通四年,也就確切無疑了。正如詩題所示,陸龜蒙此時是在京口的江邊送人,而他該年游歷京口,同樣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事情了。陸龜蒙在松陵唱和時,還不時地回憶起自己當年登北固山、學(xué)道茅山等游歷京口時的一些活動和情事。例如他在咸通十一年作的兩首詩可以說明這一點?!逗湍详枬櫱鋵w雷平》:“真仙若降如相問,曾步星罡學(xué)醮壇?!崩灼?,山名,是今江蘇省句容縣茅山旁的一座小山,在唐代地屬京口(潤州).《奉和襲美重玄寺雙矮檜》:“更憶早秋登北固,海門蒼翠出晴波。”北固山,在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
陸龜蒙的這次京口之游,至少有三點值得注意:游歷時間長,游歷范圍廣,詩歌作品多。先說游歷時間長?!毒淝匠嬖~二首》(并序):
歲三月十八日,句曲山道士朝真于大茅峰上,學(xué)神仙有至自千萬里者。余距華陽洞天程止信宿,塵約不能遂去。馳神旦旦,忽若載升矣。
我們不知道此時的陸龜蒙是從家鄉(xiāng)蘇州直接前往茅山,還是先前已在潤州生活了一段時間,但至少在茅山道教三月十八日重大節(jié)日前兩天,他已在潤州境內(nèi)了。也就是說,至遲在此時陸龜蒙已經(jīng)開始了京口之游。直到這一年的秋天,他仍然生活在潤州。《潤州送人往長洲》詩云:
秋來頻上向吳亭,每上思歸意剩生。
廢苑池臺煙里色,夜村蓑笠雨中聲。
汀洲月下菱船疾,楊柳風高酒旆輕。
君往松江多少日,為嘗鱸鲙與莼羹。
久客京口,使他送友人前往屬于自己家鄉(xiāng)蘇州的長洲時,不免產(chǎn)生了強烈的思鄉(xiāng)情懷。詩的中間四句,通過描寫長洲苑一帶的風光景色,景中含情,情景交融,抒發(fā)了深厚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至于陸龜蒙此次游歷京口究竟有多長時間,我們無法確切地弄清楚這一點。但是,我們大致上可以推測,陸龜蒙在咸通四年當年的秋、冬離開了京口,返回了家鄉(xiāng)蘇州。他的《寄茅山何道士》詩云:“況是曾同宿,相違便隔年?!笔鼛卓勺C。
其次是游歷的范圍廣。因為停留的時間長,前去的地方多,所以范圍比較廣,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這一點,我們僅從他的一些詩題上,就能夠看出來。比如京口(潤州),有《京口》、《潤州送人往長洲》、《潤州江口送人謁池陽衛(wèi)郎中》、《算山》等詩;茅山,有《句曲山朝真詞二首》、《洞宮秋》等詩;丹陽,即今江蘇省丹陽市,唐代屬潤州,有《荊溪早景題杜秀才水亭》詩,題中的荊溪當在今丹陽市境內(nèi);丹徒,即今江蘇省丹徒縣,唐代也屬潤州,如《慶封宅古井行》,詩題中的慶封宅古井,就在丹徒縣境內(nèi);上元,唐代縣名,即今江蘇省南京市,唐代屬潤州,有《景陽宮井》詩,景陽宮,是南朝皇城(臺城)里的一座宮殿,在宮殿旁的古井即名景陽宮井。以上這些詩篇雖然題材各異,但我們從其所點到的地名來考察,可知陸龜蒙游歷京口,并不是僅僅局限在這座城里,而是游覽了潤州所管轄的其他許多地方,賞景探勝,懷古慨今。
再次是作品多。作品的數(shù)量多,題材多樣,內(nèi)容豐富,詩歌形式也有多種,表現(xiàn)出此時的陸龜蒙已經(jīng)成為一位有自己的特點的詩人了。簡單地總結(jié)概括一下,此時陸龜蒙的詩歌作品,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內(nèi)容。送別之作。表現(xiàn)離情別緒,上文已談過的《潤州送人往長洲》、《潤州江口送人謁池陽衛(wèi)郎中》等詩是顯例。寫景之作。比較單純的游覽寫景之作如《荊溪早景題杜秀才水亭》詩。懷古之作。此類作品較多。這與潤州(包括當時所轄的丹徒、丹陽、句容、上元等縣)是歷史悠久,人文景觀很多又很著名是有關(guān)系的。主要的篇名,我們在上文已經(jīng)提到了,如《京口》、《算山》、《慶封宅古井行》、《景陽宮井》等詩。它們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也達到了較高的水平,有一定的特色。如《算山》:
水繞蒼山固護來,當時盤踞實雄才。
周郎計策清宵定,曹氏樓船白晝灰。
五十八年爭虎視,三千馀騎騁龍媒。
何如今日家天下,閶闔門臨萬國開。
詩的首二句由算山的山水雄奇險峻,想到歷史上的英雄豪杰在此馳騁戰(zhàn)場,大展宏圖。詩的中間四句則敘寫三國周瑜以來直至南朝的歷史往事。敘中有贊。最后二句則由懷古轉(zhuǎn)到詠今,高度贊美唐王朝的四海為家、天下一統(tǒng),表現(xiàn)了作者的社會歷史觀?!毒┛凇吩娝囆g(shù)成就更高,抒情性更濃厚。詩云:
江干古渡傷離情,斷山零落春潮平。
東風料峭客帆遠,落葉夕陽天際明。
戰(zhàn)舸昔浮千騎去,釣舟今載一翁輕。
可憐宋帝籌帷處,蒼翠無煙草自生。
詩的前半部分主要通過描寫江邊“古渡”所見到的凄清落寞的情景,渲染出一種惆悵迷茫的情緒。后半部分則是兩兩對照著寫來,總是以歷史情景與眼前景象對比轉(zhuǎn)換,通過今昔的強烈對舉,顯現(xiàn)出懷古傷今的滄桑感。
京口,以及它鄰近的揚州(當時的淮南道治所)、上元縣(今江蘇省南京市,當時隸屬于潤州,即京口)等地,在南朝時期,是南朝樂府民歌的興盛地。它在形式上多為五言四句的短篇,所以又有“小樂府”之稱。陸龜蒙詩歌也有一批內(nèi)容上或形式上與之相同的作品。我們可以認為,它們應(yīng)當產(chǎn)生于陸龜蒙游歷京口期間,是他效仿南朝樂府民歌、甚至還有些新創(chuàng)的成果。如《子夜四時歌》(春、夏、秋、冬)四首,均是五言絕句,其第一句依次是:“山連翠羽屏”、“蘭眼抬路斜”、“涼漢清泬寥”、“南云走冷圭”。還有他的《樂府雜詠六首》,《樂府詩集》(卷一百)錄入,也是五言絕句,風格上明顯是南朝民歌的特色;內(nèi)容上或詠物,或表現(xiàn)閨怨,同樣是“小樂府”的特點。陸龜蒙還有《江南曲五首》,題目源自漢樂府,中間經(jīng)南朝梁武帝蕭衍等人的改造創(chuàng)新,而陸龜蒙又作了進一步的推衍,超越前人?!稑犯娂罚ň矶督稀方忸}云:
《樂府解題》曰:“《江南》古辭,蓋美芳晨麗景,嬉游得時。若梁簡文‘桂楫晚應(yīng)旋’, [唯]歌游戲也?!卑戳何涞圩鳌督吓芬源髑?,有《采蓮》、《采菱》,蓋出于此。唐陸龜蒙又廣古辭為五解云。
古人往往將詩歌的四句稱作一解。陸龜蒙《江南曲五首》,每首都是五言四句的絕句體,一首可以稱作“一解”,故五首稱為“五解”。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樂府詩集》的編者郭茂倩,對于陸龜蒙在拓展《江南曲》上的貢獻,是很贊許的。
第六節(jié) 咸通六年的睦州之行與咸通七年的“南浮桐江”
陸龜蒙咸通六年(865年)的睦州(今浙江省建德市)之行,咸通七年(866年)“南浮桐江”而至桐廬,在他的作品里是可以找到確證的。
陸龜蒙《引泉》(題下原注:睦州龍興觀老君院作)詩云:
上嗣位六載,吾宗刺桐川。
余來拜旌戟,詔下之明年。
是時春三月,繞郭花蟬聯(lián)。
嵐盤百萬髻,上插黃金鈿。
授以道士館,置榻于東偏。
滿院聲碧樹,空堂影老仙。
“上”指唐懿宗李漼,于大中十三年(859年)八月登帝位,公元860年11月改元咸通?!傲d”,六年。從大中十三年至咸通五年就是六年。說明詩中的“吾宗”是在咸通五年來睦州任刺史的?!巴┐ā?,即指睦州,因其境內(nèi)有桐溪,故稱之。郁賢皓主編的《唐刺史考》定刺史陸墉,依據(jù)是《嚴州圖經(jīng)》云:“陸墉,咸通五年十二月五日自鹽鐵江淮知后金部郎中拜?!辈⒁扆斆蛇@首詩作為證據(jù)之一。
陸龜蒙還有一首詩,應(yīng)當也作于同時期。這就是七言律詩《新定陪太守一百五夜南館玩月》。詩中云:“風雨教春處處傷,一宵云盡見滄浪?!薄皡s嫌殷浩南樓夕,一帶秋聲入恨長?!薄靶露ā本褪悄乐?,唐玄宗天寶元年改為新定郡(乾元元年復(fù)為睦州).“一百五夜”,寒食節(jié)之夜。從冬至節(jié)到寒食節(jié)計有一百零五天,故稱。這與上詩所云:“是時春三月”完全吻合。同時,上詩中也用到了“新定”這一名稱。詩云:“新定山角角,烏龍獨巉然。除非凈晴日,不見蒼崖巔?!备勺C兩詩當為同時之作。而《引泉》詩中“詔下之明年”毫無疑問是指咸通六年。這是陸龜蒙該年睦州之行的確證。
此次陸龜蒙睦州之行的目的,可能是干謁同宗的刺史陸墉。但究竟是否如此,以及最終的結(jié)果怎么樣,由于沒有材料可以證說,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短撇抛觽餍9{》(卷八)《陸龜蒙》條云:“龜蒙于咸通六年(八六五)曾入睦州刺史陸墉幕?!奔儗僖軠y,沒有什么根據(jù)?!短撇抛觽餍9{》(補正)已作了駁正,云:“但可證知龜蒙曾至睦州拜謁陸墉,不可據(jù)定其為陸墉辟署?!标惿芯壬镀と招?、陸龜蒙及其友人的佚詩》(2018年8月復(fù)旦大學(xué)主辦唐代文學(xué)學(xué)會年會暨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云:“(龜蒙)也試過科舉,咸通六年至睦州取解,即不復(fù)應(yīng)試?!眲t認為龜蒙是為了“取解”而至睦州的。唐代的舉子由州、府選送入京應(yīng)試,稱為“解”、“取解”。但尚君先生未列出所依據(jù)的材料,我們也不得而知。
陸龜蒙在咸通七年(866年)有一次“南浮桐江(即桐廬江)”的桐廬之行。因為唐代的桐廬縣屬于睦州管轄,是不是他的這次桐廬之行就是上述睦州之行的延續(xù)呢?我們根據(jù)陸龜蒙晚年所作的一篇詩序推斷,它應(yīng)該有別于陸龜蒙的睦州之行,是一次單獨的行旅?!抖‰[君歌》(并序):
隱君姓丁氏,字翰之,濟陽人也,名飛舉。讀老子、莊周書,善養(yǎng)生,能鼓琴。居錢塘龍泓洞之左右,或曰憩館耳。別業(yè)在深山中,非得得行,不可適到其下。畜妻子,事耕稼,如常人。余嘗南浮桐江,途而詣龍泓憩館獲見,綸巾布裘,貌古而意澹。好古文,樂聞歌詩,見待加厚。因曰:“他時愿為山中仆丁?!毙Χ粦?yīng)。問之年,曰:“七十二?!碑斚掏ū鐨q,逮今十四年矣。
文中明確點出了時間,“咸通丙戌歲”,即咸通七年,公元866年。“逮今十四年矣”,從咸通七年向下順數(shù)十四年,即乾符六年(879年)。古人說的是頭尾都算在內(nèi)的虛年。這就是說,陸龜蒙“南浮桐江”是咸通七年的事情。這段話,陸龜蒙詳述自己當年在“南浮桐江”的途中,經(jīng)由錢塘(今浙江省杭州市),前去郊外靈隱山下的龍泓洞拜謁丁隱君的往事?!巴┙?,桐廬江,在今浙江省桐廬縣。陸龜蒙的這次旅行有明確的目的,那就是到桐廬縣,去游覽桐廬江,欣賞山水風光,追懷先賢。這些內(nèi)容,在他的作品里都有所表現(xiàn)。《嚴光釣臺》應(yīng)是作于此時期的一首詩。詩云:
片帆竿外揖清風,石立云孤萬古中。
不是狂奴為故態(tài),仲華爭得黑頭公。
東漢人嚴光,字子陵。早先與東漢光武帝劉秀為同學(xué)。劉秀稱帝后,嚴光卻去桐廬江邊的富春山隱居。他常于江邊垂釣,“釣臺”就是他當年的垂釣處?!翱衽蕬B(tài)”是光武帝對嚴光的評說之詞。“仲華”是鄧禹的字。鄧禹依隨劉秀,后來做了朝廷重臣。此詩的大意,就是詩人乘船在桐廬江上,看到嚴光釣臺的情景,欽敬、懷念他不追逐權(quán)勢,情愿隱逸,當一個隱士的清高脫俗的氣節(jié)和風范。
陸龜蒙還有一首七言絕句《釣車》,也是“南浮桐江”期間的作品。詩云:
小輪輕線妙無雙,曾伴幽人酒一缸。
洛客見時如有問,輾煙沖雨過桐江。
“釣車”,又稱輪鉤、釣輪,一種以輪子纏絡(luò)牽引釣線的捕魚器具。陸龜蒙在這次的游歷中,應(yīng)該確實在此得到過一個釣車,在稍后的松陵唱和期間,他還多次寫到過。如《奉酬襲美先輩吳中苦雨一百韻見寄》詩中云:“笠澤臥孤云,桐江釣明月?!痹偃纭洱斆身曌酝┙靡会炣?,以襲美樂煙波之思,因出以為玩,俄辱三篇,復(fù)抒酬答》,其中第二首云:“曾招漁侶下清潯,獨繭初隨一錘深,細碾煙華無轍跡,靜含風力有車音?!笨梢?,陸龜蒙還曾用這只釣車垂釣過呢。皮日休的原唱詩《魯望以輪鉤相示,緬懷高致,因作三篇》,第一首云:“七里灘波喧一舍,五云溪月靜三更。”第三首云:“三尋絲帶桐江爛,一寸鉤含笠澤腥?!薄捌呃餅币簿褪菄拦忉炁_所在之地。皮日休在詩中也反復(fù)指出陸龜蒙的這只釣車曾在桐江垂釣過,實際上也從側(cè)面證實了陸龜蒙的桐江之行。
陸龜蒙的桐江之行是在咸通七年的哪個月份到達的呢?今天已不得而知。但他在當年的秋天仍在桐廬,卻是有詩可證的。本節(jié)上引陳尚君先生的文章中,據(jù)明初編纂的《永樂琴書集成》卷十九、卷二十,錄陸龜蒙佚詩二首,其一《桐江秋夜聽琴》詩云:
天近秋風爽氣生,蕊珠人會七弦鳴。
木搖殘雨欹危綠,灘遞重岡迤邐清。
合有游魚棹煙藻,不唯靈鶴覺風檉。
溪邊月墜云收好,誰為丹臺刻姓名。
詩應(yīng)是秋夜聽道士(蕊珠人)彈琴而作。詩中次聯(lián)通過自然景象的描寫刻畫,和三聯(lián)移情于“游魚”、“靈鶴”的擬寫,表現(xiàn)了琴聲的美好和極強的感染力。這顯然是一首龜蒙在桐江所作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