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學家龔自珍
在暑假時,因青哥很喜讀龔自珍的文章,所以把一部久藏在書架角里,連我見都沒有見過的《定盦全集》,移放在天天遇見的書桌上了。
我因為它外觀既不美觀,翻開來又是每行里至少有兩個以上的奇怪生字,所以我恨透了它。但是在晚上乘涼時青哥常大贊而特贊龔自珍的筆法什樣有奇氣,什樣有色彩。他常背了幾段給我聽,我雖則似懂非懂,但是卻常給他引得發(fā)笑起來,因為龔先生的文章里常有許多奇怪的植物名字,真和植物學教科書一般。
后來我頑性敵不過青哥的引誘,也跟胡亂地讀了幾篇。雖則不用心地去讀,不會增進什么知識,但是龔自珍之為植物學家,卻給我證實了。只要看他幾篇游記,他沒有一處不在百忙里夾述兩句關(guān)于植物的記載,而且用他植物學家的眼光來分析:“這是什么名稱?這種植物出產(chǎn)在何處?產(chǎn)在這里的植物比產(chǎn)在那里的好是壞……”
舉幾個例來說:
《說京師翠微山》:“……草木有江東之‘玉蘭’,有‘蘋婆’,有巨‘松’‘柏’,雜華靡靡芬腴……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不忘龍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蘇州之鄧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飛,白晝?nèi)衾子辏摹伞慰汕М€。平生至是,見‘八松’矣。鄧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肅;鄧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鄧尉之‘松’,殆不知天地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間不可無是‘松’者也!”
《說昌平州》:“……其谷宜‘麥’亦宜‘稻’……其木多‘文杏’‘蘋婆’‘柿’‘棠’‘梨’……”
《說天壽山》:“山多‘文杏’,春正月作花,山之勢尊,故木之華也先;山氣厚,故木之華也怒。山深,故春甚寒,深且固,故雖寒而不冽……”
《說居庸關(guān)》:“……木多‘文杏’‘蘋婆’‘棠’‘梨’,皆怒華……”
《記王隱君》:“……出門遇‘梅’一株,方作花……橋外大小兩樹依倚立,一‘杏’,一‘烏桕’。”
《己亥六月重過揚州記》:“……阜有‘桂’,水有‘芙’‘蕖’‘菱’‘芡’……”
綜合以上所舉的幾篇里,關(guān)于植物的記載已不下十余種。若他不是植物學家,如何會識這許多連我們聽都沒有聽過,見都沒有見過的各種植物,如“蘋婆”“玉蘭”“芙”“蕖”這些東西呢?更加上了他建造了病梅館去醫(yī)療病梅,所以參互求之龔自珍之為植物學家無疑了。
但是龔自珍的植物學家,固異于現(xiàn)在的植物學,他所研究的是“氣”,而近代植物學家所研究的是“質(zhì)”,易言之,龔自珍是個藝術(shù)化的植物學家,不是科學化的植物學家。但是無論如何,在龔自珍文學家的尊號上,總是可以套得上植物學家的尊號的吧。
1927年11月30日于東吳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