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來生再續(xù)未了緣

人間惆悵客 此生不負卿:納蘭詞傳 作者:吳玲 著


第一節(jié) 紅燭迎人翠袖垂,相逢長在二更時

成家立業(yè)是人生的重要節(jié)點,與何人廝守終身,為何事奮斗終生,對人的一生而言,無非是至關(guān)重要的兩部分??v觀古今,皆是如此。

《通志堂經(jīng)解》問世后,納蘭性德聲名鵲起,哪怕是當(dāng)時的狀元郎都無法與他的光芒相提并論,而此時的他只有二十余歲。

年紀(jì)尚輕,便有如此成就,這讓納蘭性德的父親納蘭明珠頗感驕傲,與此同時,他開始考慮為兒子操辦婚事。如今的納蘭明珠,已是一朝宰相,位高權(quán)重,所以對未來兒媳婦自然是有諸多要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家庭出身一定要與納蘭家門當(dāng)戶對,唯有大家閨秀才能與之相配。

納蘭明珠所思所想皆旨在謀求家族長遠的發(fā)展,但納蘭性德仍惦念著已成為妃子的表妹,這是他藏在心底的情傷,一時間想要忘掉這段情,談何容易。即便此生與表妹再無可能,納蘭性德也不愿將自己的婚姻交由父母一手安排,他要的只是情投意合,兩個人恩恩愛愛走過一生,至于另一半是否出身名門,他絲毫不關(guān)心。

然而,他雖有自己的追求,心里也如明鏡一般,父親位及當(dāng)朝太傅,他作為父親的長子,肩上扛著傳宗接代的重任,他不單單是為自己而活,更是為納蘭家族而活。在整個家族面前,他的愛情不值一提,甚至都沒有提及的機會。他出身名門望族,外人常常只知他縱享榮華,卻難以體會到他心中的苦楚,恰是這富貴限制了他的諸多自由。與其做無謂的抗?fàn)帲蝗珥槒母改傅囊庠?,讓他們順心如意即可,至于他自己,就這樣認(rèn)命吧。

當(dāng)時,康熙皇帝授予納蘭明珠和徐元文為經(jīng)筵講官,即為康熙皇帝的儒學(xué)老師,這雖是兼任的官職,卻意義重大。隨后,爆發(fā)“三藩之亂”,納蘭明珠調(diào)為兵部尚書,此時的康熙皇帝主張開戰(zhàn),由此不難看出納蘭明珠的前途一片大好。爾虞我詐的官場,向來不缺少靈敏的嗅覺,還沒等納蘭明珠正式上任,早已有人在他的身邊馬首是瞻。納蘭性德不但是青年才俊,更是納蘭明珠的長子,自然而然成為眾多官宦人家的理想女婿,不論是家庭出身還是學(xué)識人品,放眼京城,怕是再難找出第二個人能與之比肩。

雖說沒能得到自己愛的人,但多的是想要愛他的人,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后,納蘭性德決定娶盧興祖的女兒為妻。盧興祖出身漢軍鑲白旗,是歷史上第一任兩廣總督,還曾擔(dān)任兵部尚書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盧家也是漢軍八旗中的大族,頗有威望。

在盧興祖出任兩廣總督的時候,納蘭明珠與之定下兒女的婚約,在納蘭明珠看來,兩家都是名門望族,根基深厚,在朝堂之上可以相互幫襯,鞏固彼此的地位,必然是一樁好姻緣。盧興祖上任后,兢兢業(yè)業(yè),做出不少成績,只是人生變幻莫測,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了太多的改變。

康熙五年(1666)十二月,蘇克薩哈和鰲拜因更換圈地而產(chǎn)生了矛盾,并展開激烈的斗爭,最后以蘇克薩哈一方的慘敗告終,追隨他的親信紛紛遭遇滅頂之災(zāi),大學(xué)士兼戶部尚書蘇納海(正白旗滿洲人),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總督朱昌祚(鑲白旗漢族人),直隸巡撫王登聯(lián)(鑲紅旗漢族人)均被處以絞刑,巴喀、喇哈、祖良棟、英俄爾岱、鄂莫惠等或被革職或被降級調(diào)用,一時間勢力大減。形勢所迫,盧興祖不得不以“盜劫案日多”,自己無能為力為由,請求罷官。

雖然辭去官職,好在保全了性命,隨后,盧興祖攜家眷回到京城,納蘭性德的未婚妻也在其中,與他見了第一面。納蘭性德用一首《茉莉》記錄下當(dāng)時的情與景:“南國素嬋娟,春深別瘴煙。鏤冰含麝氣,刻玉散龍涎。最是黃昏后,偏宜綠鬢邊。上林聲價重,不憶舊花田?!?/p>

第二節(jié) 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面銷魂去后思

婚姻是男女之間締結(jié)的契約,結(jié)為夫妻,自此榮辱與共。在古代社會,人性受封建壓迫,沒有自由戀愛之說,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終身大事全憑父母長輩做主。納蘭性德向往兩情相悅,只可惜他如今不得不先順了父母的心意。

盧興祖一家老小回到京城后,明珠夫婦著手準(zhǔn)備兩個孩子的婚事。在京城中,納蘭家將有喜事的消息幾乎人人皆知。

有史料記載:“夫人生而婉,性本端莊,貞氣天情,恭客禮典。明珰佩月,即如淑女之章,曉鏡臨春,自有夫人之法……幼承母訓(xùn),嫻彼七襄,長讀父書,佐其四德?!庇纱丝芍R氏知書達理,端莊賢淑,雖不是納蘭性德自己選中的妻子,但至少方方面面的條件俱佳。

成親當(dāng)天,納蘭府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前來道喜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作為新郎官,納蘭性德一身華服,器宇軒昂,望著往來的親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他的新婚妻子早已進府多時,可他的心思全然沒在她身上。即便身處此情此景之中,納蘭性德心心念念著的依舊是愛而不得的表妹。

納蘭府上下熱鬧非凡,但納蘭性德愈發(fā)覺得孤獨,除了情傷,還有一件事讓他倍感煩憂。納蘭明珠在爾虞我詐的官場打拼二十余年,挺過了無數(shù)場大風(fēng)大浪,終于位及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備受皇帝信任,不知有多少人盼著能夠討他的歡心,如今家有喜事,前來道賀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有些是故友舊朋,有些卻是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無一例外地都送來了貴重的賀禮。

納蘭明珠與夫人對每一位來賓笑臉相迎,不斷寒暄客套著,然而納蘭性德心中卻不是滋味。本該是真誠的道賀,卻因為各自的小算盤而變得功利,這讓納蘭性德心生厭惡,卻又不得不默默忍下來。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對于父母的決定,他向來大力配合,對他來說,能夠順應(yīng)父母的心意,讓他們感到心滿意足,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父母之于他的恩情,自然值得他忽視自己,忍下一時的不快。天大地大,父母最大,其次才是自己,這是納蘭性德一貫堅持的原則。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對新人來到大廳,準(zhǔn)備行禮。直到此時,納蘭性德才認(rèn)真打量了一下妻子,雖然遮著紅蓋頭,看不見眉眼,但從她高挑的身姿、輕盈的腳步來看,必然不是尋常女子。二人拜過天地,從此結(jié)為夫妻,縱然從前互不相識,但自此刻起,他們的命運將息息相關(guān),榮辱與共,執(zhí)手度過此生。

禮成之后,觥籌交錯的酒宴便開始了,賓客們酒足飯飽過后,紛紛告辭。納蘭性德同父親一起,將賓客送出納蘭府,一一作別。喧鬧了一天的納蘭府,在賓客離開后,慢慢靜了下來。人生的一件大事就此完成了,不知道作為主角,納蘭性德有何感想,是否同其他新人一樣?

當(dāng)熱鬧散去,還有洞房花燭夜要度過。新娘端正地坐在床上,等待著夫君為她掀開紅蓋頭,此時的她,多少會有些許緊張,而納蘭性德也是如此,他的不安之中,夾雜著對妻子的愧疚,他們二人并無愛情可言,卻因父母之命結(jié)合,這并非他的本意。

只是,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是毫無用處,如果命運安排他們以這種方式成為一個整體,或許也不會太糟糕。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情,納蘭性德揭開了妻子的紅蓋頭,就在剛剛,他還在好奇妻子的容貌,此時望著她的真容,感到一時恍惚。她有著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雙眼睛無比清透,仔細端詳一番后,竟與他朝思暮想的表妹有幾分神似。忐忑的心終于安穩(wěn)了下來,雖說是父母包辦的婚姻,但初次見面便生出幾分好感。嫁做人婦的盧氏,也終于見到了納蘭性德本人,曾聽聞他不但學(xué)識淵博,而且相貌英俊,如今看來,的確名不虛傳。

就這樣,兩個原本陌生的年輕人,經(jīng)過這一天之后,結(jié)成夫妻。此生的愛與恨,都與彼此相連,原來,即便不是自由戀愛,也有遇到真愛的可能。

第三節(jié) 天地忽如寄,人生多苦辛

人生何去何從,每一個選擇的路口都至關(guān)重要,每一個不同的選擇都意味著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雖說心有所向,但往往由不得個人的意愿,縱觀古今,但凡落地為人,都難免會遭遇身不由己的事情。

康熙十五年(1676),納蘭性德二十二歲,經(jīng)過三年的潛心苦讀后,再次參加殿試。一晃三年,他博覽群書,完成了《通志堂經(jīng)解》的編著,與上一次考試相比,此次參考更是信心滿滿,志在必得。

這一次,他的真才實學(xué)得到了康熙皇帝的賞識,他被錄取為進士二甲第七名,終于圓了自己的金榜題名夢。父親與母親自然是欣喜萬分,他們先是敬拜了祖先,后又向皇帝謝了恩。最高興的當(dāng)屬納蘭性德,雖說過程略有坎坷,但如今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目標(biāo),他開始考慮接下來的人生安排。

清代的科舉制度極為完善,是一整套體系,公布錄取進士的名字和名次后,狀元、榜眼和探花作為進士第一甲,會在第一時間授予官職,而其后的進士還需再次參加考核,皇帝會根據(jù)殿試名次、年齡和閱歷等情況來決定他們的官職。按照慣例,名次靠前且年紀(jì)尚輕者,會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其余人等則會成為主事、中書、知州或知縣。其中,翰林院庶吉士又有“儲相”一稱,頗受重視。

納蘭性德認(rèn)為,自己不論學(xué)識還是年紀(jì),都是庶吉士的最佳人選,他非常希望能夠由此步入仕途??上У氖?,皇帝才是他命運的主宰者,而不是他想要如何就能夠如何的。早在之前,康熙皇帝就聽聞納蘭性德有才學(xué),面對如此青年才俊,康熙皇帝的安排很奇怪,在成績公布后,康熙皇帝沒有立刻授予他任何官職,而是在半年之后,才封他為三等侍衛(wèi)。

半年的時間中,納蘭性德焦急地等待著,原本以為可以成為庶吉士,誰能料到,皇帝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給了他一個三等侍衛(wèi)的官職,這并非他想要的。或許,皇帝認(rèn)為這樣安排最妥當(dāng),但對納蘭性德而言,這無疑將成為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是他今后生活中苦悶的根源。

御前侍衛(wèi)是多少人向往的美差,順治皇帝曾下旨:“在京三品以上,及在外總督、巡撫、總兵等,為國出力,功勞卓著者,各準(zhǔn)送親子一人,入朝侍衛(wèi),以習(xí)本朝禮儀。朕將察視才能,授以任使?!庇纱丝梢姡滴趸实廴绱税才攀浅鲇谝环靡?,只是,納蘭性德寧愿沒有這份優(yōu)待。

康熙皇帝與納蘭性德同齡,他擒住鰲拜、平定三藩、擊潰朱明余黨,憑一己之力扭轉(zhuǎn)乾坤,護江山社稷安穩(wěn)。這樣的康熙是值得敬仰的,但仰望他的同時,納蘭性德不由得心生憂郁,這么多年來,他心無旁騖,潛心苦讀,千辛萬苦考中了進士,本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學(xué)識大展宏圖,卻在皇帝的安排下做了侍衛(wèi)。對納蘭性德來說,御前侍衛(wèi)不過是外表光鮮,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奴才而已。

御前侍衛(wèi)專門為皇帝服務(wù),這就決定了工作的范圍和時間會有明確而嚴(yán)格的限制,在皇帝身邊,就要按照皇帝的意愿辦事,皇帝在何處,御前侍衛(wèi)就要追隨到何處,言行舉止皆在于皇帝的要求,幾乎無自由可言。

宿衛(wèi)站崗也好,執(zhí)事當(dāng)差也罷,都不是納蘭性德所中意的工作,他所追求的是飽讀經(jīng)史,繼而著書立說,然而實際的工作卻與他所向往的截然不同,一個是體力活,一個是腦力活,而體力活又將消耗掉大部分時間,想要自由自在地專心求學(xué),怕是要成為美夢了。他想不明白,這么多年來,他不敢有片刻松懈,為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但如今他得償所愿,卻也因此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旁人稱道的榮耀,成為納蘭性德擺脫不掉的牢籠,他的身體和心靈產(chǎn)生了分裂,肉體被囚禁,心靈也難以自由。了解過他的無奈,也就可以理解為何他的詩詞中,處處有慘淡的愁云。

第四節(jié)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感謝命運,讓她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讓被束縛的生活中留有些許自在。

妻子盧氏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對納蘭性德十分體貼,但凡他走進書房,她都會默默陪伴在他左右,為他熏香、磨墨。冬,為他添衣、生火;夏,為他搖扇、驅(qū)蚊。乏了、累了,為他揉背、捶肩,緩解疲憊。

雖說是包辦婚姻,全憑父母做主,但真正生活在一起后,納蘭性德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一位好妻子,有她相伴的每一天,讓他感到愜意。他作了一首《艷歌》,來描繪他們的恩愛生活:“紅燭迎人翠獨全袖垂,相逢長在二更時。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面消魂去后思。歡近三更短夢休,一宵才得半風(fēng)流。霜濃月落開簾去,暗觸汀玲碧玉鉤?!?/p>

多少人的愛情毀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兩個毫不了解的人被硬生生綁在一起生活,大多數(shù)人感到的只有痛苦,只有一小部分人,有幸能夠在婚后的交往中產(chǎn)生愛情,所以,納蘭性德還是比較幸運的。

夫妻生活恩愛有加,官場生涯卻是諸多不快,納蘭性德認(rèn)清現(xiàn)實后,知道自己無力更改,便將自己的精力投入家庭中。

盧興祖回到北京后,不久因病去世,妻子盧氏痛失父親,丈夫納蘭性德成為她唯一的依靠。她雖生在男尊女卑的時代,但好在父親盧興祖并不封建,極為重視女兒的教育,他特意為女兒請來塾師,自幼便有專人對她進行教育。她出生在北京,但在廣州長大,成年之時又隨父親回到北京,深受南北文化的共同熏染,雖比不上納蘭性德有才識,但也算得上是才女。

平日里,盧氏悉心照料著丈夫的飲食起居,閑來無事時,還會與丈夫探討詩詞,互相唱和,她不但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知音,不知不覺間,夫妻二人的感情更加深厚。曾以為與愛情再無關(guān)系,誰料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遇到貼心人。納蘭性德寫道:“水榭同攜喚莫愁,一天涼雨晚來收。戲?qū)⑸徢厭伋乩?,種出花枝是并頭。”“追涼池上晚偏宜,菱角雞頭散綠漪。偏是玉人憐雪藕,為他心里一絲絲?!薄熬G槐陰轉(zhuǎn)小闌干,八尺龍須玉簟寒。自把紅窗開一扇,放他明月枕邊看?!?/p>

愛情來得并不遲,讓他枯燥的生活中,多了幾分甜蜜和趣味。

“戲?qū)⑸徢厭伋乩?,種出花枝是并頭”,夫妻二人在庭院之中嬉戲打鬧,如膠似漆;“偏是玉人憐雪藕,為他心里一絲絲”,小兩口濃情蜜意,心心相印,滿是甜蜜之感;“自把紅窗開一扇,放他明月枕邊看”,愛人彼此之間溫馨浪漫,愜意極了……

納蘭性德與盧氏才子佳人,堪稱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天大地大,獨享兩個人的浪漫。

難舍難分的兩個人,終究也要面臨短暫的分別,納蘭性德奉旨出差在外,或是伴隨皇帝出巡的時候,便是小兩口最難挨的時候。

“千重?zé)熕访C?,不許征人不望鄉(xiāng)。次是月明無睡夜,盡將前事細思量”“碎蟲寒葉共秋聲,訴出龍沙萬里情。遙想碧窗紅燭畔,玉纖時為數(shù)歸程”……遠隔萬里,心卻緊緊相連。

康熙十三年(1674),皇后赫舍里氏誕下皇子胤礽,孩子出生后,母親卻因難產(chǎn)而丟了性命。康熙皇帝十分鐘愛皇后,她的離世對康熙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隆重的葬禮過后,他親自撫養(yǎng)遺孤,將對皇后的愛全部轉(zhuǎn)移到孩子的身上,他為這個孩子取名為胤礽。

胤礽一歲時,便被冊封為皇太子,可見康熙皇帝對他是何等寵愛。皇太子胤礽的乳名為保成,而納蘭成德的名字恰巧也有一個“成”字,在古代,臣子的名字是要有所避諱的,作為御前侍衛(wèi),納蘭成德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給自己改名字。

納蘭成德不但對儒家經(jīng)典頗有研究,還對佛學(xué)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他將自己的名字改作“納蘭性德”,“性德”二字出自佛門經(jīng)典《楞伽經(jīng)》,佛教認(rèn)為“性德”是萬物本性所具有之德,與修成之德相對。納蘭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名、字、號相得益彰,雖說迫不得已才改的名字,但新名字更符合他所追求的境界。

在官場之上,他是沒有魂魄的木偶,一板一眼地執(zhí)事當(dāng)差,每日做著重復(fù)簡單的工作;在生活之中,他處處講究情調(diào),有心意相通的妻子,有她在的日子里,他忘卻了工作的乏味,身心得以舒展。

第五節(jié) 夢里蘼蕪青一剪,玉郎經(jīng)歲音書遠

愛人之間,最怕的是分隔兩地,相思沁骨,尋遍天下,也找不到醫(yī)治的辦法。

礙于工作,納蘭性德陪在康熙皇帝身邊的時間,遠多于陪伴妻子的時間,夫妻二人往往是聚少離多?;实鄞筮^天,縱然納蘭性德有心與妻子廝守在一起,但身為御前侍衛(wèi),他不得不忍痛作別妻子。

當(dāng)思念泛濫成災(zāi)時,納蘭性德便將脈脈深情留在紙上。有意思的是,納蘭性德常常不是直接抒發(fā)自己的思念之情,而是站在妻子的角度,想象著妻子是如何思念他。他便是她,她便是他,相思這件事,似乎不分彼此,不分你我。

“隔花才歇廉纖雨,一聲彈指混無語。梁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小屏山色遠,妝薄鉛華淺。獨自立瑤階,透寒金縷鞋?!边@是他在設(shè)想妻子盼他歸家的場景,她之所盼也正是他之所往。短時間的分離還算不上煎熬,但有時趕上皇帝出巡,納蘭性德和妻子便會幾個月見不到面。

想她、念她,恨不得立馬飛身前往她的身邊。他有一首《天仙子》,寫道:“夢里蘼蕪青一剪,玉郎經(jīng)歲音書遠。暗鐘明月不歸來,梁上燕,輕羅扇。好風(fēng)又落桃花片。”他的嬌妻守在家中,日夜盼著情郎早早歸來,可等了一天又一天,卻遲遲盼不回他。

丈夫離家已有一年的光景,不知道他身在何處,不知道他一切可好,這么久了,沒有半點關(guān)于他的消息。獨自在家的妻子,只好癡癡地等待著、惦念著,盼望著他早日歸家,哪怕有封書信也好。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夫妻分別的寂寞憂愁,夜深人靜時,她望著一輪明月和滿天繁星,思念不由得越來越濃。此刻與她相伴的,唯有屋梁上的燕子和手邊的扇子,最想見的人卻遠在天邊。

女子對愛人的想念,被納蘭性德詮釋得如此傳神,想必他與那多情的女子一樣,心里藏著情愁,所以才能寫出如此自然隨性卻又不失濃情的句子。

當(dāng)納蘭性德遠在要塞邊關(guān),忍受風(fēng)寒侵襲之時,他想到的是妻子的苦:“鴛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轉(zhuǎn)自傷。見說征夫容易瘦,端相。夢里回時仔細量。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獨夜,凄涼。月到西南更斷腸。”

他用這首《南鄉(xiāng)子·搗衣》不露痕跡地表達了妻子對他的掛念,明明是他在受風(fēng)寒之苦,可在他的筆下,是為他擔(dān)憂的妻子在為他趕制抵御寒意的冬衣。在陰涼的房間中,妻子一個人默默無言,低著頭認(rèn)真縫著,一針一線皆是她對丈夫的思念。納蘭性德雖與妻子遠隔萬里,但他能想象出獨守空房的妻子,一邊思念著他,一邊為他忙碌著。

世間女子,但凡有心愛之人,最難以忍受的便是長久的分離,但也正是濃厚的愛會無比強大,即便思念難忍,也默默承受著。他了解妻子的心情,知道她的苦楚,也就更加珍視他們彼此的感情。

字里行間流露著的,分明是妻子對他的思念,然而,妻子的思念固然不假,最濃烈的卻應(yīng)該是他對妻子的想念之情。他外出的這些日子里,腦海中閃現(xiàn)著妻子的一顰一笑,他盼著能夠早日回到家中,與妻子繼續(xù)恩愛的生活,但任務(wù)在身,豈是他可以隨心所欲的。

在納蘭性德心中,妻子盧氏便是今生摯愛,任他人再有何等美貌和才情,都難以與她相提并論。在那個可以三妻四妾的時代中,他始終堅守著一夫一妻,他的浪漫多情,全部交給妻子。

在與妻子分別的每一天里,他都在想她,他的心中唯有妻子一人。他的歡喜憂愁,皆是由她而起;他的孤獨寂寞,皆是由她而生。

第六節(jié) 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相愛便希望相守,人這一生短短幾十年的光陰,最大的愿望無非是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若是能得上天的眷顧,從青絲牽手至白發(fā),子孫繞膝,縱享天倫之樂。

可惜的是,長情不一定能夠長守,或許是命運的捉弄,讓他遇到深愛的人,卻不讓他天長地久。

作為納蘭家的長子,納蘭性德?lián)撝永m(xù)香火的重擔(dān),父親納蘭明珠和母親覺羅氏自然是最著急的兩個人。然而,納蘭性德與盧氏雖感情篤定,但一直沒能產(chǎn)下一男半女,明珠夫婦的耐心有限,很快便為兒子張羅著納妾。

納蘭性德對盧氏的愛,日月可鑒,此生此世只愿與她一人相伴到老。但是,就如當(dāng)初他難以違抗父母之命而迎娶盧氏一樣,如今,他也不忍違逆父母而拒絕納妾。盧氏理解他的苦衷,她不會怪他,只會怪自己不爭氣。

在父母的安排下,納蘭性德納顏氏為妾。誰知,不久后,顏氏就有了納蘭性德的骨肉,這讓明珠夫婦笑逐顏開。作為父親,納蘭性德也心生喜悅,這畢竟是他的孩子,他初次嘗到了做父親的滋味。十月懷胎,顏氏產(chǎn)下一子,納蘭性德為他取名為富格。

為納蘭家生下兒子的顏氏,輕而易舉獲得了明珠夫婦的寵愛,他們將全部的愛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對顏氏也更加喜愛,與此同時,對盧氏也就大不如從前。在明珠夫婦眼中,為納蘭家傳宗接代的顏氏,要比盧氏金貴。但在納蘭性德心中,盧氏依舊是心中最愛,他知道父母對她的疼愛有所減少,便更加關(guān)心愛護她,以免她為此傷心。

他十分在意她的感受,不愿她因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事而有所不快,不論她是否生育,她都是他的妻子,是他最愛的人。

在他們結(jié)婚的第三年,盧氏有了喜脈,此時的納蘭性德正在跟隨皇帝四處出巡和游獵,很難抽出時間回家照看妻子。他是皇帝的侍衛(wèi),但也是妻子的丈夫,這兩種身份之中,他更在意后者,比起皇帝和江山,他也更看重妻子的感受。只是,一切都身不由己,他雖掛念妻子,但仍要堅守在崗位上,一旦有了空閑,便立刻返家,不能回家的日子里,便寫信以解相思。

隨著時間的推移,盧氏的身子愈發(fā)笨重,眼瞅著就到了臨產(chǎn)的日子。讓納蘭性德揪心的是,妻子生產(chǎn)時竟難產(chǎn),好在有驚無險,孩子平安出生,盧氏卻患上了產(chǎn)后風(fēng),在產(chǎn)下孩子的一個月后,因病去世,永遠離開了納蘭性德。

與妻子相伴的三年中,點點滴滴都是深愛的證據(jù),如今她先走一步,讓納蘭性德悲痛不已,不知老天爺為何要如此待他,他所摯愛之人,總要離他而去。盧氏的去世,讓他的心有撕裂般的痛苦,為了麻醉自己,逃避心傷,他每日借酒消愁。

感念盧氏溫柔賢惠,她不僅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知己,他們的身心皆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還有很多話,想要說給她聽,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只好寫下一首又一首的詩詞,以此來悼念她。

在盧氏去世的半個月后,納蘭性德寫下第一首悼亡詩《青衫濕遍·悼亡》,字字含淚:“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拼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p>

無論妻子是否能夠感知他的悲傷哀怨,他都要寫下來,以文字祭奠他們的愛情。她雖已長眠于地下,但他對她的愛,卻不會因此而減少半分。只要他多活一日,便想念她一日,至死方休。

第七節(jié) 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人死不能復(fù)生,就像昨日一去不復(fù)返,都難以逆轉(zhuǎn)。留下活著的人,伴著回憶,過著形單影只的生活。

天命難違,盧氏人已不在,不過當(dāng)時的人們相信靈魂一說,納蘭性德更是如此。盧氏去世那年的重陽節(jié)前,妻子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百日之別,猶如隔世。

夢終究會結(jié)束,納蘭性德醒來后,自知一切已成空,悲痛不已,便提筆寫下《沁園春》:“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zhí)手哽咽,語多不復(fù)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后感賦。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zhuǎn),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jié)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回腸?!?/p>

夢境如此真實,他根本不愿意醒來,與其活在沒有妻子的世間,不如活在與有妻相伴的夢中。這份痛,在夢醒之后,變得更加沉重。

轉(zhuǎn)眼三年后,在盧氏忌日時,納蘭性德作了一首《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時間沒能沖淡他們的感情,他雖已有續(xù)弦,卻仍念著往日里與發(fā)妻的種種情分。讀過之后,悲從中來:“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清淚盡,紙灰起?!?/p>

三年來,對納蘭性德而言,仿若置身夢境,他不愿面對妻子去世的現(xiàn)實,無論是在她生前,還是在她死后,他對妻子的愛意仍完好無缺地保留著。三年前的這一天,妻子獨自一人奔赴黃泉,三年后的這一天,他獨自一人輾轉(zhuǎn)反側(cè),滿心想著的依舊是她。今生既已如此,只求來生再續(xù)前緣。

愛著她的心,此生不變,縱然她并不知曉,也并無關(guān)系,就讓他一個人默默守護著他們的過往,盼著來世能夠白頭偕老。

納蘭性德對亡妻的悼念始終未曾停過,他將濃愁別緒寫進詩詞中,明確標(biāo)有“悼亡”的詩詞有七首,沒有標(biāo)明卻也是悼亡詩的有四十多首,是他現(xiàn)存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的一生,短暫而坎坷,想愛的愛不到,想得的也得不到,出身富貴卻總與憂悶哀傷為伍。

納蘭性德的悼亡詩中,每一首皆是經(jīng)典之作,凝聚著他與妻子凄婉的愛情。中國的悼亡詩流傳已久,但納蘭性德的作品達到了巔峰,他用自己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將感情寄托于物象之中,一字一詞流露出愛情的凄美動人。詩詞中的每一處傷懷,都如此真切,那不是別人的故事,不是虛構(gòu)的故事,而是他與妻子盧氏的曾經(jīng)。

真愛難求,原本在表妹入宮以后,他對愛情已不抱希望,當(dāng)他聽從父母的安排迎娶盧氏時,心中多半是無聲的抵觸。然而,正是盧氏,讓他對愛情重燃希望,他確信,他找到了真愛。

妻子的離開,意味著天下之大,也再難尋到一位知己,寫就一首《沁園春·代悼亡》的過程,便是他與妻子再愛了一次:“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悵蘭膏漬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繡,空掩蟬紗。影弱難持,緣深暫隔,只當(dāng)離愁滯海涯。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鸞膠縱續(xù)琵琶,問可及、當(dāng)年萼綠華。但無端摧折,惡經(jīng)風(fēng)浪;不如零落,判委塵沙。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燈自潑茶。令已矣,便帳中重見,那似伊家?!?/p>

這一生,終究是走散了。

第八節(jié)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

與盧氏的結(jié)合,雖然起初只是為了順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經(jīng)過相處之后,兩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陷入了愛河,是真心實意地相愛。遺憾的是,盧氏命薄,夫妻的恩情只有三年,然而正是這短暫的時光,讓納蘭性德銘記一生;與官氏的結(jié)合,則是徹頭徹尾的政治婚姻,不但如此,深究官氏的家庭背景,更讓納蘭性德憤懣不已。

盧氏不僅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妻子,也是個孝敬長輩的晚輩,自從嫁入納蘭家,她一直對公婆百依百順,平日里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無微不至地伺候著他們,而且還為納蘭家生下一個兒子,這樣乖巧懂事的兒媳婦,他們怎能不喜歡。

喜歡不假,但她人已不在,明珠夫婦看著整日悲慟欲絕的兒子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而且還有剛出生沒多久的娃娃,他們更多的是心痛。

作為父母,豈會坐視不理。為了讓兒子盡早從痛失妻子的悲痛中走出來,也為了讓沒了娘的孫子重新獲得母愛,明珠夫婦決定為他續(xù)弦,他們選定的新兒媳婦便是光祿大夫、少保、一等公瓜爾佳頗爾噴的女兒官氏。官氏并非漢族姓氏中的“官”,實際上,指的是滿族“瓜爾佳氏”的簡稱。官氏是滿族大姓,地位非同一般。

這樁婚姻是由明珠、倭赫、頗爾噴三人一同定下的,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人詢問過納蘭性德是否愿意,他只是被動接受他們的安排。

納蘭性德名聲在外,論家世、文采和樣貌,放眼當(dāng)時,怕是鮮有人能夠比得上他。如此出眾的男子,自然是無數(shù)少女心中的情郎,官氏也不例外,只是她比其他女子幸運。

倭赫一直擔(dān)任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頗爾噴也先后擔(dān)任內(nèi)大臣和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他們二人皆是納蘭性德的上司。頗爾噴對納蘭性德十分了解,如此優(yōu)秀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他的女兒,所以才會促成這段姻緣。

當(dāng)時,納蘭明珠任武英殿大學(xué)士,與頗爾噴、倭赫關(guān)系親密,他們還曾同為掌管宮廷事務(wù)的官員,因此少不了多加走動。納蘭性德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選,更加重要的是,納蘭明珠的地位才是關(guān)鍵。對方是為了謀求政治利益,明珠也是如此,他樂得與顯貴世家聯(lián)姻,況且瓜爾佳氏是開國元勛,這樁買賣,他穩(wěn)賺不虧。

旁人的算盤打得響,納蘭性德卻并不滿意這樁婚事,其一,他還放不下已經(jīng)故去的發(fā)妻;其二,他對瓜爾佳家族有著滿腔的痛恨。無論出于二者之中哪一點理由,與官氏的結(jié)合都讓他感到痛苦和無奈,原本只是為愛妻痛心,如今卻是痛上加痛。

據(jù)歷史記載,蘇完瓜爾佳氏和葉赫納蘭氏早在努爾哈赤統(tǒng)一東北時,便結(jié)下了世仇。雖然時間過去許久,許多清朝貴族早已將這段歷史遺忘,但飽讀經(jīng)史的納蘭性德,知曉整件事的前前后后。

當(dāng)時,努爾哈赤正在攻擊葉赫部,費英東負責(zé)攻其西面,葉赫部的守軍不斷投石飛火,有效地阻止了敵軍的進攻。這時,努爾哈赤向費英東下達了撤退的命令,誰知他堅決不肯,執(zhí)意要攻破城池。最終,在他的堅持下,葉赫部戰(zhàn)敗。這讓納蘭性德久久難以釋懷,即便其他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凈,他卻忘不掉。

仇恨的念頭讓納蘭性德難以真心接受官氏,他們彼此本就沒有感情,如此一來,更是形同陌路。同時,官氏的父親頗爾噴和伯父倭赫,是納蘭性德的上司,官氏的兄長古爾汗、古蘇等人也都擔(dān)任侍衛(wèi),可以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他仿佛生活在囚牢之中,沒有半點自由可言。

生活的種種讓納蘭性德無比煩悶,他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此時此刻,他便愈發(fā)想念愛妻。苦悶在加劇,他唯有將靈魂寄托在詩詞之中,求那片刻的歡愉。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