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言志

知時齋說詩 作者:王國欽 著


什么是“詩”?詩是一個時代的不死靈魂。什么是“詩人”?詩人是其所處時代的社會良心?!辛遂`魂,有了良心,這個社會才能夠充滿朝氣和希望!

“詩言志”之言在“當下”

“詩”是什么?能“干”什么?學詩、寫詩到底有什么作用?《論語·季氏篇》曾記載這樣一個故事:

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粚W《詩》,無以言?!幫硕鴮W《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幫硕鴮W《禮》。聞斯二者。”

《論語·陽貨篇》還記載著另一段言論: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

這里所說的“興”“觀”“群”“怨”,其實質就是“詩言志”中各不相同的“情志、感慨”。但是,在我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當下”,這個原本看似十分簡單的問題,卻又成了非常迫切的重要問題,成了“當下”社會正在面臨的重大問題之一。

“詩言志”作為我國古代最經(jīng)典的詩學命題,最早出現(xiàn)于《尚書·堯典》之中?!渡袝纷源呵镆詠砭统蔀榻?jīng)典,漢唐以來又成為儒家經(jīng)典,這三個字在春秋時期“賦詩言志”和“借詩言志”的文化思潮運動中產(chǎn)生了重要作用。故而,“詩言志”就成了我國不僅著名而且權威的一種詩學思想。

對于“詩言志”的闡釋,不僅代有其人而且代有其說,因為這三個字的內(nèi)涵確實非常豐富。于是,也就出現(xiàn)了關于“詩言志”的“同”與“不同”。

所謂的“同”,就是歷史上許多學者“同樣看重”,在他們的詩學或文論著作中分別進行了闡述。如先秦的孔子、莊子、荀子,漢代的賈誼、董仲舒、班固、鄭玄和《毛詩序》的作者,魏晉的劉勰、蕭統(tǒng),唐代的孔穎達,宋代的邵雍,明代的王守仁、李攀龍、顧炎武,清代的劉熙載,現(xiàn)代的朱自清、聞一多,當代的朱光潛、葉嘉瑩等。正是這許許多多的“同樣看重”,才充分說明了“詩言志”在詩學理論上的重要性。

所謂“不同”,就是諸多學者對其內(nèi)涵的“不同理解”。漢代《毛詩序》的闡釋頗有代表性:“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敝劣谄渌麑W者們的闡述,由于各自身份的差異、所處時期或所站角度的不同而各有心得。正因為這些學人的不斷繼承、弘揚和發(fā)展,才更彰顯出“詩言志”至今仍然不可替代的時代意義。

其實,“詩言志”三個字從語法上看倒是非常簡單的“主、謂、賓”結構:

詩(詩歌)言(表達)志(心志、情趣)。

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對“詩言志”這個簡單的主謂賓句子,就歷史上的種種闡述進行刪繁就簡的理解呢?

主語“詩”,有廣義的“詩歌”與狹義的《詩經(jīng)》兩種解釋。如“小子何莫學夫《詩》”“不學《詩》,無以言”中的“詩”,就特指《詩經(jīng)》,而《詩經(jīng)》則是我國詩歌的濫觴與經(jīng)典。所以,就“詩言志”的意義來說,無論是具體的《詩經(jīng)》還是寬泛的“詩歌”,都可以從廣義的層面來理解。

謂語“言”,也可以有名詞“語言”與動詞“言說”兩種解釋。不過從《尚書·堯典》中“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的原文來看,這里的第一個“言”主要還是“表達、表述、傳遞”之意。司馬光在其《趙朝議文稿序》中寫道:“在心為志,發(fā)口為言。言之美者為文,文之美者為詩?!庇纱藖碚f,“詩言志”的“言”就是作者一種詩化的語言表達。而這種詩化表達的過程,在傳統(tǒng)詩歌來說就是一種對語言、聲韻、情采、意象的審美化過程。

賓語“志”,是這三個字中的重點。但這個“志”到底是什么呢?《毛詩序》說的“在心為志”,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而“詩言志”的過程,就是“志之所之”的運動過程,就是一個由志而言、由內(nèi)到外的表達過程?!睹娦颉分螅瑢W者們對于“志”的闡釋,或者在心理學層面,或者在社會學層面?!爸尽辈粌H與詩人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同時也與其所處社會的興廢治亂有關。

荀悅在《申鑒·雜言》中說,有天下之志,有眾人之志,有君子之志,有大人之志,有小人之志;葉燮在《原詩·外篇》中說,有高志,有卑志,有大志,有小志,有遠志,有近志。如此來看,這個“志”肯定是有著大小、高下、雅俗、遠近、宏微之分的。如“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是屈原胸懷天下的家國之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龜雖壽》),是曹操身當晚年的鴻鵠之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是陶淵明既蘊理雋永又耐人咀嚼的超然之志;“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出塞》),是王昌齡為國戍邊的軍人之志;“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行路難·其一》),是李白倔強、自信和對自己理想執(zhí)著追求的高情大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杜甫疾聲表達的憂國憂民之情志和迫切改變不合理現(xiàn)實的崇高理想;“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竹石》),是鄭板橋剛正不阿、正直不屈的錚錚之志;“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自嘲》),是魯迅愛憎分明的情志表露及情感表達;“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到韶山》),則是一代偉人毛澤東對新中國建設充滿信心的雄心壯志……讓我們再看看詩人的作品,如艾青在《我愛這土地》這首詩中寫道:“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如顧城在只有兩句的短詩《一代人》中寫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p>

這些詩人為什么能夠走進社會、走進歷史?是因為他們真實記錄了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這些詩句為什么再也走不出讀者的視野?是因為它們深深地觸動了我們每個人的心靈!

從《尚書》的詩以言志到周敦頤的“文以載道”,其間雖然經(jīng)歷了從詩到文的形式變化,但其本質內(nèi)容很明顯是一以貫之的。如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寫道: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再從我國詩歌發(fā)展的繁榮歷史而言,無論是《詩經(jīng)》、《離騷》、樂府,還是唐詩、宋詞、元曲,無論是“操南音,不忘本”的南社,還是“灑淚祭雄杰,揚眉劍出鞘”的天安門詩歌運動,無論是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中“我們還有普希金”的自信,還是吉鴻昌在刑場上從容寫下《就義詩》的凜然,無不令人信服地說明了詩歌與當時生活、當時社會那種千絲萬縷的興觀群怨關系。

那么,歷史發(fā)展到21世紀的今天,我們的詩歌與時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呢?有人說“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是詩歌的時代”,有人說“詩歌只是個人情感的抒發(fā)”。如果誰在自己的作品中涉及或表現(xiàn)了有關時代或者政治的話題,就可能會被揶揄、被譏笑甚至被呵斥。

筆者認為:詩人當然可以并且應該抒發(fā)自己的真情實感,當然可以并且應該歌吟大自然的花鳥蟲魚、春夏秋冬。但從中華詩歌煌煌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來看,詩歌從來沒有遠離過時政。詩人,天生就是時代的歌者而絕不是旁觀者。詩歌的存在,肯定是與時代之命運、與人民之生活息息相關的。比如聶紺弩之所以是我們當代詩人共同敬仰的一位著名詩家,之所以成為當代詩詞發(fā)展歷史上的一塊里程碑,不僅僅是他在形式上成就了一種“紺弩體”,更重要的是其內(nèi)容在口語化、幽默化、生活化的基礎上記錄了那個特殊時代令人扼腕、令人淚下的辛酸史。又比如,河南文藝出版社策劃、編輯類分為14卷31冊的大型套書《焦裕祿精神文獻典藏》,其中的詩歌卷之四,就包括了舊詩、新詩、散文詩等各種體裁的詩歌。也許,有人認為當下學習焦裕祿僅僅是一種形式上的政治需要,很少會有人去真正地學習了。毋庸諱言,當下社會確實存在著焦裕祿精神嚴重缺失的現(xiàn)象,并造成了某些程度的社會精神滑坡、官員道德淪喪的嚴重后果。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詩人去呼喚正能量。如果說連詩人都“萬馬齊喑”了,那才真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大悲哀!

什么是“詩”?詩是一個時代的不死靈魂。

什么是“詩人”?詩人是其所處時代的社會良心。

在“當下”,詩的靈魂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詩人的良知就是弘揚真善美、針砭假惡丑,就是倡廉反腐,就是從我做起,用詩歌重新喚醒已漸漸泯滅了的世道人心。

有了靈魂,有了良心,這個社會才能夠充滿朝氣和希望!習總書記在我國第30個教師節(jié)看望北京師范大學師生時明確表示:

我很不贊成把古代經(jīng)典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去中國化”是很悲哀的。應該把這些經(jīng)典嵌在學生腦子里,成為中華民族文化的基因。

習總書記的這番話,不僅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下社會文化教育的嚴重缺失,而且深刻道出了詩歌在我國人民精神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在這里,筆者愿改用白居易的名言來表達對我們當下詩歌的熱切期望:

文章合為國而著,歌詩當為民而作。

而這里所說的“國”,具體而言就是我們正在為民族復興而燦爛綻放的中國夢;而這里所說的“民”,具體而言就是我國各族人民久久呼喚的公平和公正、幸福與安康!

2014年9月9日夜初稿于中州知時齋

2014年9月14日凌晨再稿于淇縣鴻源大酒店

2014年9月22日三稿于鄭州

2014年10月10日定稿于武漢保利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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