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南非印度人的非暴力抵抗（Satyagraha）斗爭歷時八年之久。在這場斗爭中，創(chuàng)造并使用了“薩提亞格拉哈”[5]這個詞匯。一直以來，我都想動筆撰寫這場斗爭的歷史。正如只有戰(zhàn)役統(tǒng)帥才清楚每一舉措的目標，有的情況也只有我才寫得清楚。而且，由于這是人類首次在政治領域嘗試大規(guī)模應用非暴力抵抗原則，因此有必要讓公眾對此運動的發(fā)展有所了解。

不過，今日印度已涌現(xiàn)了大量的非暴力抵抗運動。最早的運動是針對維拉穆甘姆地區(qū)（Viramgam）的習俗問題[6]，之后還有一系列在所難免的斗爭。

我對維拉穆甘姆問題產(chǎn)生興趣，還多虧了瓦德萬市（Vadh-van）熱心公益的好裁縫巴依·莫提拉爾（Bhai Motilal）。1915年我剛從英國回國，乘坐三等列車前往卡提阿瓦（Kathiawar）[7]（P.1）在瓦德萬站，莫提拉爾和一小群人前來迎接，他走到我跟前，向我講述維拉穆甘姆人民所受的苦難。他對我說：

“請您做點兒什么來解決這些問題吧。這將是您為您的故鄉(xiāng)卡提阿瓦做的大好事?！?/p>

他的眼神既悲天憫人又堅定不移。

“你們做好入獄的準備了嗎？”我問道。

“我們會欣然赴死。”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怕坐牢就夠了，”我說，“到時你們別對我見死不救就行?！?/p>

莫提拉爾回了我一句：“日久見人心?！?/p>

到達拉吉科特市（Rajkot）后，我了解到更詳細的情況，開始與政府通過書信磋商。在巴嘎斯拉（Bagasra）和其他地區(qū)，我發(fā)表演講，暗示在必要的情況下，人們要做好在維拉穆甘姆地區(qū)發(fā)動非暴力抵抗運動的準備。盡忠職守的刑事調(diào)查局向政府匯報我的演講內(nèi)容，提請政府關(guān)注。他們這么做自是為政府效力，但無意之間倒也幫了大家一個忙。最后，我與切姆斯福德勛爵[8]就維拉穆甘姆問題會談。勛爵大人承諾廢除當?shù)貙⑷朔譃槿诺鹊牧曀鬃龇?，并且兌現(xiàn)了他的諾言。我知道其他人也曾試著解決這個問題。我堅信，此問題之所以能得到圓滿解決，主要是因為我們做好了隨時發(fā)起非暴力抵抗運動的準備。（P.2）

接下來的是廢除《印度移民法》（Indian Emigration Act）運動。為了廢除勞工契約，我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當時真是民情涌動。孟買會議將1917年5月31日定為“契約勞工廢止日”。至于為何選定的是那天，此處不便細說。最早向總督提出勞工問題的是一個婦女代表團。在此我必須要提到一個人，她就是品德高尚的嘉吉·貝迪夫人（Mrs.Jaiji Petit）。可以說，該婦女代表團是她一手組織起來的。同樣，此次運動之所以成功也是因為我們時刻準備著發(fā)起非暴力抵抗運動。不過成功的另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是洶涌的民情，這也是此次運動的特點。對民眾而言，廢除契約勞工遠比廢除維拉穆甘姆的舊習俗要重要得多。自《羅拉特法》（Rowlatt Act）出臺以來，切姆斯福德勛爵就一直連連失策。不過我覺得，他仍不失為一名明智的管理者。只是，又有哪位總督能躲得過行政部門常駐官僚的影響呢？

第三次非暴力抵抗運動是查姆帕蘭地區(qū)（Champaran）佃農(nóng)斗爭，這段歷史在拉金德拉先生（Rajendra Babu）的著作中有詳細記載。這場斗爭確實將非暴力抵抗付諸實踐。這是因為既得利益者強力反對，我們單是做出準備發(fā)起運動的態(tài)勢已不足以成事。查姆帕蘭人民獲得的和平值得載入史書。（P.3）我能證明，此次運動的領袖們在思想和言行上都充分地遵循了非暴力。歷時六個月的抗爭也最終讓當?shù)氐柁r(nóng)擺脫了長期的不平等待遇。

第四次運動是艾哈邁達巴德地區(qū)（Ahmedabad）紡織工人罷工斗爭。這段歷史每個古吉拉特人（Gujirat）都耳熟能詳。那些工人真是太心平氣和啦！而罷工領導人的表現(xiàn)也讓人無可挑剔。不過我認為此次勝利還不算徹底，因為我本人為了堅定工人的信念而絕食抗議，而此舉多少也對工廠老板間接施加了一些壓力。那些老板和我的關(guān)系都不錯，所以他們沒法不受我絕食的影響。但是此次斗爭的道德訓誡很清晰——如果工人以和平方式展開斗爭，必定獲勝，必能贏得老板們的心。只是在此次運動中，由于工人們的思想和言行還不夠純潔，故而未能贏得老板的真心。不過大家在行動上并無任何暴力，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

第五次運動是凱達地區(qū)（Kheda）[9]農(nóng)民非暴力抵抗斗爭。我不敢打包票說當?shù)胤潜┝Φ挚垢鞣筋I導人全都嚴格遵循了純粹的真理。行動上的和平確實是保住了，但農(nóng)民的非暴力斗爭流于表面，和紡織工人的情況相仿。因此我們的斗爭進行得并不光彩。不過，這次斗爭極大程度地喚醒了民眾。（P.4）只是凱達地區(qū)的農(nóng)民尚未完全掌握非暴力的意義；紡織工人也尚未真正理解和平的真諦，因此人民仍要受苦。等到了反對《羅拉特法》非暴力抵抗運動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了“喜馬拉雅山般的錯誤”，不得不自己絕食，并且請其他人也這么做。

第六次運動反對的是《羅拉特法》。在這場運動中，我們本身存在的缺陷開始顯露出來。好就好在原先打下的基礎還算牢固。我們徹底承認自身缺點，并做出了補救。《羅拉特法》自頒布伊始，就是一紙空文，現(xiàn)在這部黑色法案終于被廢除了。此次斗爭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教訓。

第七次運動旨在修正基拉法特運動（Khilafat）[10]，為旁遮普慘案[11]申冤，為印度贏取自治（Swaraj）。這次運動仍在進行之中。我堅信，哪怕只有一名非暴力抵抗人士堅持到底，勝利也必將屬于我們。

但時下的斗爭意義尤為重大。我已經(jīng)概述了我們?nèi)绾卧诓恢挥X間為之做出準備。在著手處理維拉穆甘姆問題的時候，我壓根不知道還會有其他斗爭接踵而至。而在南非的時候，我甚至對維拉穆甘姆一無所知。不過這正是堅持真理（非暴力抵抗）的美妙之處。真理圓滿自在，無需你四處尋覓。堅持真理本身就有這個優(yōu)點。（P.5）正義的戰(zhàn)爭[12]沒有任何秘密要隱瞞，也容不下任何欺詐虛偽。當正義之戰(zhàn)不期而至，信仰虔誠之人當隨時準備應戰(zhàn)。事先謀劃好的斗爭毫無任何正義可言。在正義戰(zhàn)爭中，真正謀局布陣指揮作戰(zhàn)的是神。人只能以神的名義發(fā)起正義的戰(zhàn)爭。只有在非暴力抵抗人士感到孤立無助、滿心絕望之際，神才會現(xiàn)身拯救他。只有自覺比足下的塵土還要卑下之人方可獲得神助。神的救贖只賜予弱者和無助之人。

而今天的我們尚未領悟到這個道理，因此我認為南非非暴力抵抗運動歷史會對我們有所幫助。

讀者會發(fā)覺，南非的運動和我們今時今日的斗爭經(jīng)歷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也會從南非非暴力抵抗運動史中發(fā)現(xiàn)，我們沒理由對眼下還在進行的斗爭感到絕望。贏得勝利的唯一條件就是頑強堅守我們的綱領。

此刻我在珠瑚島（Juhu）為本書作序，而書中前三十章的歷史回顧則成文于我在耶羅伐達監(jiān)獄身陷囹圄之時。時承印杜拉爾·亞基尼克先生（Shri Indulal Yajnik）幫助，筆錄記下我的口述回憶。我希望能在島上完成余下的章節(jié)。在獄中我沒有任何參考書。（P.6）現(xiàn)在也不打算帶任何參考書上島。我沒時間也不打算寫一本詳盡的正規(guī)史書。寫此書的唯一目的是因為它或許對我們時下的斗爭有所幫助，而且也能在日后為科班的歷史學家提供指引。盡管我手頭沒有一本參考書，但請讀者切莫認為本書有任何不實或夸大之處。

莫·卡·甘地

印度教歷：1980年2月13日[13]

公歷：1924年4月2日

（P.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