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拆掉你的翅膀

（2011年中考現(xiàn)代文閱讀）

他是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帶了厚厚的一大本他自己寫的文章，趕了很遠(yuǎn)的路，就為了來拜訪我，希望能夠得到我的一些指點(diǎn)。

他和我說，他攢了好幾天才攢夠了來看我的路費(fèi)，路上都不敢吃什么東西，怕把回去的路費(fèi)吃掉了。說到這，他羞怯地低下了頭。

我為這個虔誠于文學(xué)的小伙子感動著，拿毛巾給他。他一邊擦汗一邊羨慕著：“你的工作可真好，多么寬敞漂亮的辦公室?。　?/p>

我說，好好寫你的文章，你也會有這樣的辦公室的。

我?guī)ナ程贸赃^飯后，他一再掏出他口袋里的一些零錢，對我說：“囊中羞澀，不好意思，第一次來什么也沒給您帶，您不會見怪吧？”

我見過富人顯富，卻沒見過窮人顯窮。

怎么會呢，我拍著他的肩膀，勸他不要想那么多。

我看了他寫的那些文章，華麗有余而力量不足，但總體的文字基礎(chǔ)還是不錯的。如果堅(jiān)持下去，定會有不小的收獲。我的褒獎顯然增添了他的自信。他說他一定會加倍努力，一定要寫出個名堂來。我給他留了電話號碼，告訴他有什么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我。他接過我的名片，手有些抖，滿懷感激的樣子。

天有些晚了，我不停地看著手表，示意他應(yīng)該走了，不然會趕不上回去的車了。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擔(dān)心，說沒事，回去的車有的是，就是天黑了也有。然后，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再到你的食堂里吃頓飯啊，那樣，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可以不吃東西了?！?/p>

當(dāng)然可以啊。我爽快地領(lǐng)他去食堂，讓他吃了個飽，然后又替他打了滿滿的一盒飯，讓他帶著在路上吃。在辦公室里，他看到地上堆了很多紙張，向我索要，說反正你這里這么多，我也可以用它們多練筆寫東西。我就找了個袋子，幫他裝了些潔白的紙張，心里卻忽然有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令我的熱情驟減。

他再一次感激涕零，發(fā)誓一定要寫出好作品。

臨走的時候，他又一次掏出他的那些零錢（他回家的路費(fèi)），不厭其煩地說最近手頭拮據(jù)，什么都沒給我?guī)В屛也灰炙?。我知道，他這是在暗示我替他買一張回程車票。

錢就在我的口袋里，但這次，我沒有掏出來。

他和我說，有一次在車站，他沒錢買車票，就向別人開口要，沒想到有一個好心的人很慷慨地給了他50元呢。

他一再地暗示我，就差沒有開口向我要錢了，可我依然裝聾作啞無動于衷。

口袋里的錢被我握成了一個紙團(tuán)。我知道，我不能把它交到他的手上，那樣，它真的就成了一團(tuán)廢紙，沒有尊嚴(yán)的廢紙。

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或許他覺得我是個吝嗇的人，但我必須那樣做，我只是不想讓他養(yǎng)成一種過分依賴別人施舍的習(xí)慣。

對于一個羽翼未豐的年輕人來說，別人每施舍一次，就等于拔掉了他的一根羽毛。所以我不能施舍他，哪怕是小恩小惠，也等于是在慢慢拆掉他的翅膀。

“我也有過貧困潦倒的時候，”我想有必要和他講講我自己的故事，“那一次也是在車站，自己口袋里的錢不夠買車票。但我沒有向別人討要，而是去雜貨店買了一管鞋油和一個鞋刷，在車站幫別人擦鞋，擦一雙鞋一元錢，一共擦了5雙鞋，可是還不夠買全程的車票。我就買了短途的票，然后在車廂里繼續(xù)給別人擦鞋，一站又一站，如此反復(fù)。就這樣，我擦了一路的鞋，也買了一路的票，終于到了家?！?/p>

他低著頭，又一次羞紅了臉。我感覺到了，這一次，是他靈魂里的羞愧。

有時候，拒絕也是一種幫助。因?yàn)槲也幌耄鸬裟愕某岚颉?/p>

在這之后的幾年里，我們互相通信保持聯(lián)系，我常常在信中鼓勵他堅(jiān)持下去?，F(xiàn)在，他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小有名氣，而且被當(dāng)?shù)匚穆?lián)破格錄用，他也有了和我一樣寬敞漂亮的辦公室。他在給我的來信中真誠地表達(dá)了他的感激之情，他說：“我之所以能有今天，都是因?yàn)槟哪且淮巍芙^’，拯救了一顆即將跌落山谷的尊嚴(yán)的心。感謝您，讓我擁有了一雙自尊、自強(qiáng)、自立的翅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