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點火櫻桃，照一架荼?如雪[1]。春正好見龍孫穿破，紫苔蒼壁[2]。乳燕引雛飛力弱，流鶯喚友嬌聲怯[3]。問春歸不肯帶愁歸[4]？腸千結(jié)[5]?！訕峭?，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把古今遺恨[6]，向他誰說[7]？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guī)叫斷三更月。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8]！

[1]“點火櫻桃”二句：櫻桃，春末結(jié)果實，紅艷如點燃的火光。荼?，藤身青莖，也是春末開花，花色白。荼?既是攀援植物，故須用木架。王安石《池上看金沙花數(shù)枝過酴醿架盛開》詩：“酴醿（即荼?）一架最先來，夾水金沙次第栽。”這兩句是說，在櫻桃點燃的火光照耀下，一架荼?顯得愈加潔白如雪。

[2]“春正好見龍孫穿破”二句：龍孫，指筍。僧贊寧《筍譜·雜說》：“俗聞呼筍為龍孫?！泵穲虺肌俄n持國遺洛筍》詩：“龍孫春吐一尺芽，紫錦包玉離泥沙?！贝┢疲钢窆S破土而出。紫苔，紫色苔蘚。蒼壁，青色山崖。僧惠洪《冷齋夜話》卷六《僧清順十竹林下詩》：“西湖僧清順怡然清苦，多佳句。嘗賦十竹詩云：‘城中寸土如寸金，幽軒種竹只十個。春風(fēng)慎勿長兒孫，穿我階前綠苔破?！敝窆S破土是最具有生命力的現(xiàn)象，象征春天的勃勃生機?！按赫靡婟垖O穿破”句，按詞的格律應(yīng)為七字，此處似乎多了一“見”字。

[3]“乳燕引雛飛力弱”二句：引雛，帶領(lǐng)雛燕飛行。元稹《送友封二首》詩：“桃葉成陰燕引雛，南風(fēng)吹浪飐檣高?！辈秆嘁蛞龓щr燕，飛行緩慢，因說“飛力弱”。這兩句以乳燕引雛、流鶯喚友反襯作者的孤獨寂寞。

[4]問春歸不肯帶愁歸：是問春天，為何不肯帶愁同去。作者另有《祝英臺令》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5]腸千結(jié)：愁腸百結(jié)，是言愁緒糾結(jié)難解。康與之《滿江紅·杜鵑》詞：“聲一喚，腸千結(jié)。閩嶺外，江南陌?！?/p>

[6]古今遺恨：指有家難歸之恨。這是古往今來志士仁人的共同大恨，所以叫古今遺恨。

[7]向他誰說：向什么人訴說?！八弊衷谶@里不作代詞，而當(dāng)助詞用。

[8]“蝴蝶不傳千里夢”四句：蝴蝶夢，用《莊子·齊物論》語：“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莊周在夢里自身化為蝴蝶，不知自己是莊周；醒后才驚疑自己是莊周。子規(guī)，又名杜鵑鳥。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卷六八：“杜鵑一名杜宇，一名子規(guī)?！脑麻g夜啼達旦，甌越間曰怨鳥，凡啼皆北向。……陶岳《零陵記》云：‘其音云：不如歸去?！边@四句化用崔涂《春夕》詩意：“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fēng)過楚城。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guī)枝上月三更。故園書動經(jīng)年絕，華發(fā)春唯滿鏡生。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崔詩說夢中化蝶還家，夢醒時子規(guī)啼叫三更。只要歸意一萌，即使萬里之遙，也可立即實現(xiàn)還鄉(xiāng)夢。辛詞反其說，蝴蝶哪能傳達自己的千里思鄉(xiāng)夢，子規(guī)的啼鳴一直叫到三更月盡。枕上聽到它一聲聲勸人歸去的啼鳴，卻不知我有家難歸！唐是統(tǒng)一帝國，天涯若比鄰；宋金卻南北分裂，親人不能團聚。

【點評】

這首《滿江紅》無題，無本事可考。元大德間廣信書院刻本《稼軒長短句》中，這首詞編置于同調(diào)詞的第四首，而此本共收《滿江紅》詞三十三首。廣信本大致上是以作年先后為序編排的，可以肯定，這首詞寫作年代較早。再從詞中所寫的永難平息的春愁，無人可訴的鄉(xiāng)土之恨來看，應(yīng)當(dāng)是作者在乾道改元之后的四五年內(nèi)所作。作詞時，作者的居處似乎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江，這條大江隔斷了南北的往來，使作者歸鄉(xiāng)的愿望永遠成了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南北朝梁朝的丘遲以書信招北魏陳伯之，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于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等語，以艷麗的景色寄寓故國的哀思，此詞的上片，看看似之！上片結(jié)句陡然轉(zhuǎn)折，帶起下片的鄉(xiāng)愁，極其自然妥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