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溫情的細節(jié)主義者

述而批評叢書:珀金斯的帽子 作者:李偉長 著


溫情的細節(jié)主義者


即使過了六旬,程小瑩依舊挺拔,一米八十幾的身高,仿佛未曾受過時間的壓迫一樣。這是一個安靜的人,談天時,抽著煙,不忘遞給你一根,談得高興,他會用手往后使勁地攏梳一下頭發(fā),再拋一根煙給你。多少年以來,他頭發(fā)的長度未曾變過,一直都是可以被風吹亂的那個樣子。這個細節(jié),我始終記得,就像他的小說一樣,都以細節(jié)取勝。



秦?;ㄊ癸堢P,盛半碗冷飯,開水淘飯,第一潽開水,潷干;再倒一潽開水。飯就有了熱氣。一夜天,熱得結(jié)棍。飯還是有點餿氣味道。吃過泡飯,秦?;樖值剿废戳孙埻搿?/p>


在長篇小說《女紅》的開篇,程小瑩寫了一樣食物——泡飯,說是女主角秦?;ㄒ辉缙饋?,準備去參加廠里的“砸錠”。所謂砸錠,就是把紡織廠車間里的錠子全部砸了,工廠停工,工人下崗,工人的身份結(jié)束了。這樣堪稱“悲慘”的重大事件,并沒有改變女工秦?;ǖ娜粘I睿张f還是要吃一碗泡飯,可見日常生活的習慣力量。

開水泡飯,是上海人熟悉的食物,作為早飯吃,有歷史。現(xiàn)在也有泡飯,但不像以前,是用剩下的冷飯作為正餐,如今的泡飯是特別制作,作為餐后主食的選項之一。如此一來,自然就多了一份刻意,少了一份自在。程小瑩寫得很熟練,寥寥幾個字,就招來了生活氣息和歷史年代感。一來是因為小說家捕捉生活細節(jié)和寫成小說細節(jié)的功力了得,二來是因為他對這樣的食物的記憶很是深刻,過往的生活細節(jié)歷歷在目。經(jīng)歷歲月摩挲,這些細節(jié)更為扼要而醇厚了。這便是閱歷的強大。

注意,我們不要輕易放過小說家使用的字詞:潽、潷、結(jié)棍。小說家在這里和我們玩了一個小心機,一個他不免得意而讀者可能滑過去的片段,就有了“潽”“潷”這兩個有些眼生的字。如果不能夠被發(fā)現(xiàn)出來,小說家多少會有點失望。來自上海話的兩個音,經(jīng)過正字后可以找到漢字來表達,正是方言入小說的路徑,而金宇澄的《繁花》就是不可多得的文學范本。方言入小說,爭論和意義一樣引人注目。文學與南方的關系之所以沒有那么密切,與南方的方言未能進入小說,有著莫大的關系。即便進了小說,因為不曾改造,吳儂軟語,粵語閩調(diào),也只有方言所在區(qū)的人聽得懂,那于小說家來說,意思也不大。過了這條河,過了這座山,就聽不明了,方言寫作也就成了自娛自樂。如果不能借機進入非方言區(qū)的人群,那方言入寫作也就失卻了初衷。

方言的魅力,在于日常使用,進而成為思維習慣。人是用語言進行思考,用語言表達思考結(jié)果的。方言區(qū)的人自然使用方言進行思考,用方言進行表達。用普通話寫作,就是用北方語言寫作。這對于習慣使用方言思考和表達的人群,比如南方作家來說,意味著需要將方言翻譯成普通話。翻譯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就是遺漏和欠準確的藝術,從這一角度看,方言與普通話的差別基本就是母語與外語的區(qū)別。從這個意義上說,方言區(qū)的寫作者和日常使用所謂普通話的寫作者,在語言方面受限于先天的劣勢。無論后天如何努力,一個作家要把京味寫得跟老舍和王朔一樣溜,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當年王朔稱贊孫甘露的文字像是上帝按著他的手寫出來的一樣,說的是孫甘露語言的雅致,顯然指的是日常生活之外的現(xiàn)代書面語言,屬于書寫系統(tǒng)和紙上王國。

一寫泡飯,一用幾個方言字眼,程小瑩明確無誤地告訴讀者,他在用方言進行思考。這種方言,叫上海話,與這座大城市的“大”相比,是一門多少顯得甜膩和世俗的語言,其反差也正是上海給予觀察者的提醒,或者說是一個入口,一種查看上海的入口。

作家阿城寫過一篇文章,說海外老華僑的思鄉(xiāng)多半都是饞蟲勾起的,因為科學證明,人所有記憶里,味覺記憶是最牢固的。我愛吃大蒜,也愛吃辣椒,和小時候的生活習性有關系。生活記憶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一被激活,就口水連連,饞得不行。阿城的話給我最大的安慰,是說明我的味覺記性還不壞,還記得住小時候的味道??谖对醋杂洃?,記憶來自生活,可見記憶的重要。就像程小瑩的《女紅》,開篇寫了泡飯,可以想見,在他的青春歲月里,泡飯是日常生活不可少的內(nèi)容,滋味全在他的腦海里。就像紹興人,不知道以前如何,反正現(xiàn)在滿街都是臭豆腐味和梅干菜扣肉的味道。初來乍到者,實在受不了那醇厚而正宗的臭味,紹興人倒是怡然自得?,F(xiàn)在紹興長大的孩子,未來的記憶大抵和臭豆腐有關,也是頗為有趣的事情,至于醉雞、醉蟹、醉魚、醉蝦之類的醉品,抵不抵得過臭豆腐真未可知。

好的文學,總是和記憶綁在一起的。沈從文早年的湘西記憶,是他寫《邊城》和《湘行散記》的素材。魯迅先生筆下的魯鎮(zhèn)、孔乙己和社戲,也離不開少時記憶。老舍先生又何嘗不是如此,老北京的遺老遺少,莫不如是。也不僅中國文學,外國文學也一樣,??思{筆下衰敗的美國南方,馬爾克斯、奈保爾筆下的世界都與作者的記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讀奈保爾的《米格爾街》,里頭各色人等,相互交叉,彼此碰撞,命運多舛,但掩不住印度特有的氛圍,雖然增加了許多夸張成分,但人物的命運總是神奇地牽引著讀者,也泄露著奈保爾的生活記憶。記憶乃文學之母,慷慨的作家總是像個勤奮無私的礦工,不將那份記憶挖掘殆盡誓不罷休。

缺乏記憶基礎的虛構(gòu)就是空中樓閣,與基于記憶建構(gòu)起來的文本建筑,分屬不同的領域,兩者談不上孰優(yōu)孰劣,各有各的依靠。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個人記憶,而檔案、語音、圖片、他人的回憶錄等所有來自他者的物質(zhì)記憶,同樣可以提供給一個虛構(gòu)者虛構(gòu)的通行證。如果此人的技術足夠高明,虛構(gòu)出來的文本完全可以與任何個人的文本相媲美,甚至可能超過個人的經(jīng)驗城堡。這樣的作家,當前最好的就是上海作家小白了。他的作品詮釋了一部虛構(gòu)作品該有的樣子,根據(jù)歷史遺留下的線索,還原好歷史情境,然后挖開一個小切口,將小說人物放入進去。游戲規(guī)則制訂好了以后,剩下的就是游戲了。譬如《租界》和《封鎖》,只有小白寫得出,真的獨一無二。小說寫到這個地步,其樂趣自然非一般消遣可以比擬,難怪評論家李敬澤先生說小白會煉金術。因為小白選擇站在常規(guī)經(jīng)驗之外,評論者才常常會犯愁,不知該從哪里下手去談論小白。挖掘記憶的辦法有很多,小白的方式是去到檔案館,翻開那些塵封的檔案,依靠各種各樣或許支離破碎的素材——物質(zhì)記憶進行縫合,憑著不可或缺的想象力和同樣不可或缺的運氣,去虛構(gòu)“真實”的故事。

程小瑩的記憶在哪兒呢?除了挖掘腦子里的往事余溫,他是否還征用了其他的記憶來源?十二年的工人生涯,十六七歲進廠,到而立之年離開工廠,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在工廠度過,而且是紡織廠,都是女工。這段經(jīng)驗何其獨特,又何其珍貴!在我看來,一個人的經(jīng)驗,特別是少年到青年的經(jīng)驗,與性覺醒相切合的生命的身體的體驗和經(jīng)歷,往往會成為寫作者提取自我經(jīng)驗的一號倉庫。



工廠就像一只大火鍋,它不斷在消耗能源,加熱;人是鮮活的——男人像葷菜,女人像素菜,葷素搭配著進入鍋里,男女調(diào)和著形成各種各樣的糾結(jié),像上海菜里的百葉結(jié)……工廠就是這樣,攪和著各種形狀的結(jié)頭,做各種各樣的產(chǎn)物,湯湯水水,和著高溫,粉塵、棉絮,是料作和雜碎。


對于程小瑩來說,工廠就是這樣,有時候是一只大火鍋,如引文細節(jié)描述的那樣。這是一種記憶,個人視角下的集體經(jīng)驗,也是集體記憶,只不過在程小瑩的筆下,這種集體經(jīng)驗顯得個性化,但依然還是集體經(jīng)驗,是一種對于工廠既具象化又抽象化的定義。

保存記憶是文學的一項重要功能。無論是集體記憶,還是家族記憶,或者是私人記憶,都可以通過文學作品直接或者間接地得以保存,然后等待后人在閱讀中激活。這是我讀程小瑩長篇小說《女紅》想到的第一條價值。程小瑩用文學的方式,保存了一份關于上海工廠,特別是上海紡織女工人的歷史記憶,也保存了他個人對工廠里那些姑娘們的記憶。閱讀是講究緣分的,有緣分就能夠激活塵封的記憶,沒有緣分就感覺不到精妙,甚至索然無味。學術一點講,是經(jīng)驗共同體在起作用,共鳴就因此而來。從積累歷史經(jīng)驗的角度來說,程小瑩的小說扮演著非同尋常的角色。關于上海建國后的工廠和工人歷史,以及與此相應的文學圖譜,程小瑩占據(jù)了獨特的位置,一如他的多篇小說呈現(xiàn)的那樣,他記錄的是溫情細節(jié)。

我讀程小瑩的長篇小說《女紅》時,就常常胡思亂想,腦子經(jīng)常飛出去,跟著作者描述的細節(jié),跑出身體,像是站在小說人物身邊看熱鬧一樣。唯一的遺憾,就是我沒有經(jīng)歷過作者筆下的生活,沒有做過工人,沒有遇見過年輕的女工們,更沒有過和她們調(diào)過情。原本可以十分過癮,而今就只有七八分了,還是作者的文字好,不然七八分也難有了。文學作品的存在價值,客觀上的確可供后人了解當時的世界,但要身臨其境,那是很困難的事情。我對當下的文學作品尤為鐘愛,正是因為這些作品里有我們熟悉的生活。經(jīng)典文學,是用來學習的,得冷坐板凳,認認真真學習,會損失很多樂趣。

在人們普遍健忘的今天,歷史記憶尤其顯得珍貴。人們大多只顧埋頭往前奔,并不愿意往后看,遺忘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想象。比如當年沸沸揚揚的上海百萬紡織女工下崗大潮,至今不過二十年,似乎一轉(zhuǎn)眼的時間,已不再有多少人提起,不少年輕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連當事人似乎也不愿提起,就像歷史上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這是一座城市的遺憾,一個人群的遺憾。當程小瑩的《女紅》以紡織女工為人物圖譜,試圖重新激活人們對紡織女工群體的記憶時,怎能不激發(fā)我的好奇,1990年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年代?紡織女工又是怎樣的一群人?深陷女工群的男孩又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在程小瑩的筆下,呈現(xiàn)出了一個熱氣騰騰的1990年代,一個欲望和迷惘交織的年代,一個紡織工廠開始衰敗的年代,一個百萬紡織女工開始下崗的年代。作為昔日上海城市的第一支柱產(chǎn)業(yè),上海紡織業(yè)造就了一支赫赫有名的產(chǎn)業(yè)工人大軍,甚至造就了一些“工人貴族”。然而,一旦紡織業(yè)沒有了,這支大軍也就潰不成軍,失卻了舞臺,“工人貴族”瞬間跌落為社會閑雜人員,這里頭的百般滋味,與誰訴說。小說里有個比喻,說紡織業(yè)的衰落,就像一只恐龍轟然倒地,很是悲壯,也實在可憐。即使大如恐龍,說倒也就倒了,說滅也就滅了,稱得上是潰敗。能夠從這份窒息般的困境重新站起來的人,真有劫后余生的感覺。今天再看“下崗”和“再就業(yè)”這兩個詞帶著濃厚時代況味的詞語,不知還有多少人能夠體味當時下崗工人的屈辱乃至絕望。小說家怎么面對這種情感呢?

《女紅》記錄下了這段灰暗的紡織歷史,在上海文學的軌跡中,這是新鮮的,是獨特的,甚至是不可替代的,是我們以前常見的工人小說中不具備的內(nèi)容。作為后來者,不可能假裝這段歷史不存在,也不可能漠視這群女工下崗之后各種參差不齊的生活。能夠選擇寫這段城市記憶,《女紅》就已經(jīng)有其價值,能夠?qū)懙萌绱藴睾停踔翈б恍┍瘧?,更為難得?;蛟S只有在時過境遷后,才能平復心境坦然面對過往的傷痛,才會給本來已經(jīng)足夠殘酷的生活增加一些溫情。

我完全能夠理解,程小瑩將當年轟動一時的紡織廠砸錠、工人下崗寫得看似云淡風輕,一點都不殘忍,只因為那里有他的青春,有他最好的年華,有他的愛情在。同樣還能夠理解的是作者塑造的一對紡織廠姐妹秦?;?、秦海草,姐姐堅守工廠,妹妹早早選擇離開。姐姐試圖帶領工人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事跡,我更愿意理解為程小瑩的工廠情結(jié),他還是不忍心看紡織廠和紡織女工徹底煙消云散,于是賦予了一點崛起的希望。對于那么巨大的蘊含淚水的歷史事件,程小瑩沒有選擇正面對接,有他的原因,這不是回避,而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呈現(xiàn)離開工廠之后的人物命運成了程小瑩的重點。沒有了工廠,幾乎所有的人都過得不好。這大概就是作者對曾經(jīng)的工廠最為深切的悼念。



北風……身體挺直地坐著,雙腿往前伸,腳背直直地相交而疊,很漂亮的腳弓,腳尖指向他?!瓐A圓的臀部,鼓起來……這一切,都是從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提取的隱喻,演繹著女人全部的淳樸和溫情。……到現(xiàn)在,他[1]還是對身材高挑的女孩,有著莫名的愛慕。到冬天,他會懷念北風。


這是《女紅》里,馬躍晚上見心上人北風時的場景。這一段文字里的視角別有匠心,先是馬躍的視角(又何嘗不是小說家程小瑩的視角),描述了一個“性感”的女人:挺直,腳背,腳弓,臀部,一個會跳芭蕾的高挑的女人。但是,注意小說家使用的詞:淳樸和溫情,分明是挾帶欲望的身體敘事,被總結(jié)為淳樸,足見小說家的狡猾和得意。不過,溫情的氛圍顯然是對的,這也是程小瑩鐘情的詞語,他有一本書的名字就叫作《溫情細節(jié)》。視角并不一直在馬躍這里,意外的但對程小瑩來說又是必然的,是對北風坐姿描寫之后,隨之而來的一句點評和歸納——“這一切,都是從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提取的隱喻”。不合情理,但確是神來之筆。小說家如此急迫地從馬躍視角跳開,并迅速地掉頭回去對馬躍的敘事進行評論,由此可見,北風式的性感在他心中多么重要,以至于他不得不嚴肅認真地撇清這一點,從而歸結(jié)于日常生活的隱喻,多么意味深長?!暗蕉?,他會懷念北風”,注意程小瑩用的詞——懷念,一個如此重視小說細節(jié)的人,關鍵時刻用的每一個詞都是深思熟慮的。與其說他懷念北風,不如說他懷念當年的自己。

程小瑩所在的工廠年代,當然少不了這些男女情愛,但他用的方式,卻要委婉文藝得多,也更有情調(diào)。馬躍喜歡女工北風,倆人要約會,會干什么呢?為她繃絨線。這個小說細節(jié)讓人嘆服,夜里去女人家里,幫她繃絨線??嚱q線為的是結(jié)絨線,北方叫打毛衣。作者選擇這樣一個約會的細節(jié),具有特定的時代意義,既懷舊,又透著記憶的沉甸甸。我更愿意將這部分文字命名為情境,細節(jié)包含不了這么飽滿的情感。這種情感,介于性愛與婚姻之間,不多走一步,不越過雷池,但彼此又懂,不曖昧,但也不缺情調(diào)。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因為一個空間,變得極為柔軟,這類情感是文學中很稀少的東西。

如果說女工題材是一種集體記憶,那程小瑩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個人情感更加令人動容。顯然,他是有工廠情結(jié)的,或者進一步說,像程小瑩這樣有工廠生活背景的上海爺叔,內(nèi)心深處都或多或少對已經(jīng)逝去的工廠生活有著某種眷戀:身體的眷戀和心理的眷戀。這份眷戀在經(jīng)歷歲月滄桑的過濾之后,越發(fā)醇厚,也越發(fā)干凈,穿透了工廠倒閉下崗的痛苦,甚至對傷痛還有所舒緩和修復,直接回到工廠生活本身。他們的青春年少,他們的愛恨情仇,他們的夢想,甚至他們對女人的渴望與想象,統(tǒng)統(tǒng)與工廠有關,尤其在紡織廠這樣女工扎堆的地方,青春的荷爾蒙一直在洶涌,即使在多年以后,不再年輕,再見當年的那些女人,風流依舊漫過心頭。

這份單純的情感記憶,就是《女紅》傳達出的第二層記憶——私人記憶。相比集體記憶,私人記憶更加靈動,猶如無軌的列車、脫韁的野馬,任意飛翔,隨意穿梭,作者是自由的,是有幸福感的。這層私人記憶還有著更為溫婉的內(nèi)容,就是男女情愛了。小說里有個比喻,在工廠,男人像一只螺栓,旋入一只螺孔里;女人像一只螺母,旋在一只螺栓上。當然,那只螺栓或螺母,旋在那兒,即使生銹,也仍然是生動的。同食物記憶相比,螺栓和螺母的記憶更為私人,也更為生動。附著于時代之外的情愫,無論哪個年代,都有相同的部分,這大概也算是亙古不變的人性之一。區(qū)別在于,不同的年代里,螺栓旋入螺母的方式和程度,也有不同。赤裸裸和羞答答,在螺栓與螺母相遇時,有著相同的指向,這顯然非常有趣。

集體記憶,為的是這座城市,私人記憶,為的是舒緩自己,與紡織女工有關的記憶,彼此交融,也相互沖撞和糾纏,像我這樣不曾見過紡織廠風光和紡織女工發(fā)光的人,都會被這本小說迷住,我開始相信,那些有過紡織生活的人們,比如當年的男人們,當年在工廠里捉弄青年男工的女工們,如果能讀到這本書,將會怎樣淚流滿面,甚至放聲大哭。這是文學的魅力,更是生活本身的魅力。


寫于201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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